點擊上方“符號與傳媒”可訂閱哦,! 作者簡介 唐小林,文學博士,,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四川大學符號學與傳媒學研究所副所長,主要研究方向:符號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與基督教文化,。 摘要:媒介這個有別于傳播學的概念,是符號學和符號敘述學的基礎,。媒介是符號攜帶意義的感知部分,。意義媒介化是符號成為符號的前提,也是文本成為文本的先決條件,。媒介特點決定敘述體裁,,敘述類型就是媒介類型。媒介隔開經(jīng)驗世界,,使紀實與虛構有了可能,。媒介范圍劃定敘述學邊界,為有效處理文本世界與經(jīng)驗世界的關系提供學理依據(jù),??梢哉f,媒介隱藏著符號學和敘述學的全部秘密,。關鍵詞:符號,;媒介;意義媒介化;文本化,;符號敘述學 一,、符號作為媒介 所謂基礎,在思辨的意義上,,它是事物之所是的前提條件,。說媒介是符號敘述學的基礎,即是說離開媒介,,符號敘述學無從談起,。這首先可以 從媒介是構成符號的基礎說起。 符號即媒介,,我已在另一處提出(唐小林144),。意思是說,符號的首要功能是媒介,。因此“符號是被認為攜帶意義的感知”(趙毅衡2013b:6),,也可以說成“符號是被認為攜帶意義的媒介”,。這一改動至關重要,,它突出了媒介在符號中“第一性”的位置。聽《藍色多瑙河》,,首先扣動我們心扉的,,是伴隨旋律的音符;讀《純粹理性批判》,,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文字這個媒介;看不懂新媒體藝術家加里·希爾(GaryHill)的《電子語言學》,,并不妨礙我們在屏幕上看到快速移動的圖像,,即便符號的意義不在,媒介總在,。 人類的宿命,,正如卡西爾在《人論》中所說,“人不再生活在一個單純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個符號宇宙之中”,,“人不再能直接地面對實在,他不可能仿佛是面對面地直觀實在了,?!比说姆柲芰M展多少,實在世界就退卻多少,?!霸谀撤N意義上說,人是在不斷地與自身打交道而不是在應付事物本身。他是如此地使自己被包圍在語言的形式,、藝術的想象,、神話的符號以及宗教的儀式之中,以致除非憑借這些人為媒介物的中介,,他就不可能看見或認識任何東西,。”(33) 慣熟辯證法的人,,也許不太喜歡卡西爾說得那么絕對,。但在這一點上,他的確說對了,,除非憑借符號媒介,,我們什么也不能認知。盡管他在 《人論》中只論述了神話,、宗教,、語言、藝術等幾種文化符號,,但推演開去,,尤其在當下,這一論斷愈加散發(fā)理性光輝:隨著低頭族(英文單詞Phubbing,,由澳大利亞麥肯和Macquarie大辭典精心杜撰,,意指那些只顧低頭看手機而冷落了面前一切的人們)的形成和壯大,小小的手機屏幕,,正把一代又一代人帶離實在世界,。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于生活在媒介之中,哪怕不足一尺見方,。生活的媒介化,,已是不爭的事實。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哲學家,、思想家、邏輯學家,、符號學家等說了一大堆類似的話,。奧格登和瑞恰慈說:“我們的一生幾乎從頭到尾,一直把事物當作符號,。我們所有的經(jīng)驗,,在這個詞的最寬的意義上,不是在使用符號,,就是在解釋符號,?!?Ogden & Richards 50-51)他們的說法有點奇怪,一直把事物當作符號,,實際是說,,我們一生面對的事物都是符號。皮爾斯也許是考慮到除了符號世界還有實在世界,,否則他不會這樣說:“整個宇宙[……]哪怕不完全是由符號構成,,也是充滿了符號?!?Peirce 394)伯克簡直絕了:“沒有符號系統(tǒng),,世界就沒有意義?!?Burke 6)朗格的說法顯然是在回應乃師:“沒有符號,,人就不能思維,就只能是一個動物,,因此符號是人的本質(zhì),。”(轉(zhuǎn)引自趙毅衡2011:5)因為卡西爾曾經(jīng)說過:“我們應當把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animalsymbolicum)來取代把人定義為理性的動物,。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指明人的獨特之處,也才能理解對人的開放新路——通向文化之路,?!?34) 這些說法無疑論證了一點:符號把我們與實在世界隔開了,,使它自身成為聯(lián)系我們與實在世界的“中介”,。正如本維尼斯特所說,這“揭示著人類狀況的一個基本的,,也許是最基本的事實,,即在人與世界之間或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之間,不存在自然的,、無中介的和直接的關系,,中介者是必不可少的”(轉(zhuǎn)引自利科 354)。換句話說,,我們只有經(jīng)由符號才能與實在世界打交道,。從這個意義上講,這個“中介”也是“媒介”,。符號化的世界,,將我們置于符號化的生存。離開符號這個中介,,我們一無所是,,一事無成,,失去人之為人的依據(jù)。沒有符號,,我們不能思考,、不能表達、不能交流,,整個世界闃寂無聲,、靜默無語,處在意義洪荒,。我們直接面對的是符號而不是實在這一事實,,改變了我們的一切,也改變了實在世界本身,。 先哲們的說法很精彩:我們在實在世界中直接面對的是“符號”,。但先哲們并沒有明白告訴我們:我們面對的是符號的哪一部分?這個問題并非沒有必要,,而常常是因為我們對符號熟視無睹,,才停止追問。其實無須仔細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直接面對的是符號的“可感知部分”,。這一部分,在索緒爾那里稱為“能指”,,在皮爾斯那里稱為“再現(xiàn)體”,,在葉爾慕斯列夫那里稱為“表達層”,在趙毅衡那里稱為“感知”,,在我這里稱為“媒介”,。符號的其他部分,無論叫“能指”,,還是“表現(xiàn)層”,,或者是“對象”、“解釋項”等,,我們并不直接面對,。這些只是符號的“可感知部分”在每個人心中喚起的那些東西。用皮爾斯的話說,,是另一些符號,。它們并不在場。也因為它們并不在場,,我們不能直接面對,,才需要符號的出現(xiàn)。是“木瓜”和“瓊琚”的相互投報,,使男女雙方明白“永以為好”,。已經(jīng)“永以為好”的夫妻,,再以“木瓜”“瓊琚”示愛,難免被視為“作秀”,,符號意義大變,。注意,符號的意義是解釋出來的,。 斯圖爾特·霍爾真是悟出了這一點:不是符號在“說話”,,而是符號的媒介在“說話”。在談到語言(其實是符號)如何運作,,才能生產(chǎn)和傳播意義時,,霍爾說: [符號]并非因為它們都是被寫或被說的(它們不是),而是因為它們都使用了某些因素去代表或表征我們想說的,,去表達或傳遞某個思想,、概念、觀念或感情,??谡Z用聲響,書面語用詞語,,音樂語言用調(diào)性序列中的音符,,身體語言用身體姿勢,時裝業(yè)用制裝面料,,面部表情語言用調(diào)動五官的方式,,電視用數(shù)碼或電子產(chǎn)生的熒屏上的色點,交通信號燈用紅,、綠,、黃色——來“說話”。這些元素:聲響,、詞語,、音符、音階,、姿勢、表情,、衣服,,都是我們自然和物質(zhì)世界的組成部分,但它們對語言的重要性不在于它們是什么,,而在于它們做什么,,在于它們的功能。它們構成并傳遞意義,。它們意指,。它們本身并不具有任何清晰的意義,。不如說,它們是運載意義的工具或媒介,。因為它們作為代表或表征(也就是象征)我們想要傳達意義的各種符號來起作用,。換一個比喻就是,它們發(fā)揮符號的功能,。符號代表或表征我們的各種概念,、觀念和感情,以使別人用與我們表現(xiàn)它們時大致相同的路數(shù)“讀出”,、譯解或闡釋其意義,。(7) 霍爾的用語特別準確,這些“媒介”“它們發(fā)揮符號的功能”,,意味著它們還不是符號,。至于說“它們對語言的重要性不在于它們是什么,而在于它們做什么”,,作為慣常之見,,似乎沒錯,事實上卻大有文章可作,。忽視或者學術偏見,,正是我們?nèi)狈ΨQ號媒介研究的原因。 上面的引文太長了,,但是很說明問題:符號通過它的媒介來生產(chǎn),、傳播和構成意義,達成其“意指實踐”和“文化表征”,。接受者通過符號的媒介來解釋意義,,并使這個“媒介”因此成為“符號”。顯然,,媒介是構成符號的基礎,,當然就是構成符號學的基礎,也應該是符號敘述學的基礎,。 二,、媒介化即文本化 正如媒介是構成符號的基礎,文本是符號敘述學的基礎,。沒有文本,,就沒有敘述。 敘述文本與一般符號文本不同的只有兩點:一是必須有人物卷入,,二是必須有時間變化,,“‘人物’與‘變化’缺一不可,兩者兼有的符號文本,,才是敘述”(趙毅衡 2013a:8),。有人物卷入,,才有敘述與被述主體;有時間變化,,才有事件發(fā)生,;人物卷入事件,敘述條件就具備,,最寬意義的故事就開講,。我們作為主體存在于世,世事滄桑,,瞬息萬變,,無時無刻不處在事件中,故事便層出不窮,。所以薩特說:“人永遠是講故事者,;人的生活包圍在他自己的故事和別人的故事中,他通過故事看待周圍發(fā)生的一切,,他自己過日子像是在講故事,。”(Sartre 12: “A man is always a teller of tales; he lives surrounded by his stories and the stories of others; he sees everything that happens to him through them,, and he tries to live his life as if he were recounting it”)人的一生就是一個精彩的敘述文本,。所以巴爾特也說,種類繁多,、題材各異的“敘述遍存于一切時代,、一切地方、一切社會”(轉(zhuǎn)引自趙毅衡 2004:404),。哪里有人類,,哪里就有敘述,人類史就是敘述史,,就是一部卷帙浩繁的敘述長卷,。在這個意義上說,“敘述是一種人類共同機制”,,是有關“人類學”的問題,,是有道理的(劉俐俐 4)。 但無論敘述的面有多寬,,敘述的歷史有多長,,敘述的題材和種類如何多樣,也無論敘述文本與別的符號文本有怎樣不同,,有一點卻是確定不移的:文本永遠是敘述的先決條件。 文本從何而來,?最簡答案是:文本是意義媒介化的結(jié)果,。意義媒介化,,既是意義傳達之必需,是符號躍升為符號的初始條件,,也是文本得以可能的原因,。文本是意義的媒介。這看似符號定義的同義反復,,實際卻道明了意義媒介化的本質(zhì)特征:它始終是文本化的,。意義媒介化即文本化。 倒過來說,,更符合今天符號學的潮流,。意義是文本解釋出來的,文本化即意義媒介化,。文本就是“任何可以被解釋的東西”,,可以是霍爾意義上的任何事物:人、物,、事件(霍爾 10),。沒有意義不通過文本表達,沒有不表達意義的文本,。 說意義須媒介化才能傳達,,很好理解。表達激憤,,可以是猛張飛的倒豎虎須,、圓睜環(huán)眼,也可以是《報任安書》這樣的一紙文字,。但沒有這些媒介,,“激憤”這一意義不可能到場。向?qū)Ψ绞緪?,可以是文字媒介,,發(fā)短信;可以是聲音媒介,,直接口頭表達,;可以是身體媒介,暗送秋波,;也可以是實物媒介,,送一朵芳香玫瑰,或向古人學習,,投以木瓜,。至于心中之“志”,既可發(fā)言為詩,也可嗟嘆之,、詠歌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但無論哪種方式,,都離不開媒介,。 意義媒介化即文本化,已經(jīng)暗含了這層意思:任何一次意義的媒介化,,都一定是一個文本,。只有文本才能擔負意義傳達的使命。原因其實很簡單:“完全孤立的符號,,不可能表達意義,,要表達意義,符號必然形成組合,?!保ㄚw毅衡 2011:45)單個符號不表意,應該是符號學的一個基本原理,。 正因為單個符號不表意,,任何一次意義的媒介化,都必然是一些符號組合,,都必然形成符號鏈,,而此符號鏈必然“被接收者理解為具有合一的時間和意義向度”(趙毅衡 2011:43),否則,,本次意義活動失敗,。即便是一字詩,之所以被讀成“詩歌文本”,,依然是由眾多符號構成的,。比如北島的詩《生活》,盡管只有一個“網(wǎng)”字,,但文本中不忘給出足夠的“空白”符號與其組合,,就象中國畫和中國書法作品中留出的“空白”一樣,使其達成“詩歌文本”的樣式,,將“網(wǎng)”字置入一個“符號系統(tǒng)”,。一旦進入這個系統(tǒng),如喬納森·卡勒所說,,這個系統(tǒng)中早已習焉不察的文化慣例和文化程序(84),,就會自動發(fā)揮作用,讓接收者用“詩”的方式來閱讀,、來解釋,。 沒有文本,,何來系統(tǒng)?沒有系統(tǒng),,符號間的差異又如何存在,?沒有這些差異,,表意如何可能,?索緒爾的符號學,在這個意義上并未過時,。當然任何一個符號系統(tǒng),,都是在“共享意義”的文化社群中經(jīng)年累月、長期形成的,。它靠約定俗成的一系列慣例,、程序和規(guī)則生成。這不是單純加之以“結(jié)構主義”,、“系統(tǒng)論”可以粗暴否定的,。人類是“組織”的動物,因此才天天叫嚷自由,。意義不在場,,才需要符號助威吶喊。解構主義是可以理解的,。 后期維特根斯坦有名言:意義即用法,,可謂深悟其道。符號自身是死的,,只有在使用中煥發(fā)意義,。奧格登和瑞恰慈始終堅持“語境論”,也顯然是持守單個符號不表意的立場,。所謂“使用”,,是將符號置于符號組合。所謂“語境”,,不過是一些符號與另一些符號的關系,,當然離不開符號組合。且這些符號組合,,又都只能被理解為具有合一的時間和意義向度,,只能是文本。哪里有表意活動,,哪里就有文本存在,。哪里有表意,哪里就有文本,。文本構成我們意義活動的基本事實,。 每次表意必是文本,,意義媒介化必然文本化,致使文本成為意義的基本單位,,成為人文科學及至文化研究的首要出發(fā)點,。巴赫金說,“文本是任何人文學科的第一性實體(現(xiàn)實)和出發(fā)點”(317),,洛特曼進一步認為,,“文本可以看作是文化的第一要素?!保ㄞD(zhuǎn)引自康澄 19) 一句話,,文本是意義媒介,是敘述文本的基礎,,“如果不被媒介化為符號文本,,不可能成為敘述”(趙毅衡 2013a:92)。 三,、敘述類型即媒介類型 符號敘述學,,力求找到所有敘述體裁的規(guī)律?!啊止?jié)’是任何符號全域獲得意義的第一步”(趙毅衡 2014:8),。據(jù)《圣經(jīng)》記載,起初大地混沌一團,,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區(qū)分出晝夜,。神說要有空氣,,便有了空氣,如此這般,,區(qū)分出天地,、日月、星辰,、生物等等,。上帝六天的創(chuàng)世,其實就是在“分節(jié)”,;“分節(jié)”的結(jié)果,,不僅得到了有關人類的宇宙全域,而且形成了整個宇宙的內(nèi)在秩序,。分節(jié)的重要可見一斑,,難怪符號學又叫分節(jié)學。因此分節(jié),,也即對整個敘述全域分類,,是符號敘述學最基礎的工作,,整個符號敘述學的大廈就建基于上。 當然,,還有比敘述分類更基礎的工作,,那就是確定以什么來對敘述分類。事實也是如此,,如何劃分敘述體裁,,成為符號敘述學建構的基點和難點。多年來,,敘述學科裹足不前,,未曾有重大突破,很大程度上就是困于沒有找到合理的分類依據(jù),,沒有找到那個撬動敘述學科的“支點”。不能有效分類,,符號敘述學的意義秩序就不能建立,,系統(tǒng)理論就不可能不支離破碎。 以媒介劃分敘述體裁,,可謂觸到了敘述的共相,,徹底改變了符號敘述學的面貌。敘述學史上第一部符號敘述學——趙毅衡的《廣義敘述學》,,正是從媒介出發(fā)的敘述分類,,創(chuàng)開了符號敘述學的新局面。 《廣義敘述學》破例將敘述分類,,以表格的形式,,一目了然地置于全書之首、目錄之前,。這個開篇,,不依慣例,用心良苦,,匠心獨運,,可謂神來之筆:廣義敘述學的重中之重,是分類,。類分好了,,廣義敘述學的篇就開好了,基就奠好了,,接下來的事兒就好辦了,。這個開局也說明,作者首先要告訴敘述學界的是,,敘述分類是本書的最大創(chuàng)新,。敘述學的“創(chuàng)世”,,就在恰當?shù)臄⑹龇诸悺_@個分類的核心標準就是媒介,。作者是這樣談論敘述分類的方法的:“沿著縱橫兩條軸線展開:一條軸線是再現(xiàn)的本體地位類型,,即紀實型諸體裁/虛構型諸體裁;另一條軸線是媒介—時向方式,,媒介與時向在這個分類上相通,。也就是說,媒介分類即時間意向分類[……]每一種敘述,,都屬于某種再現(xiàn)類型,,也屬于某種時間—媒介類型?!保ㄚw毅衡 2013a:3)敘述類型即媒介類型,。 這個分類,看似兩條軸線,,實則一個中心,。或者說兩條軸線最終交織在一個點上:媒介,。也就是“所有的敘述”,,是“按其媒介構成的品質(zhì)”來劃分(趙毅衡 2013a:37)。其分類的結(jié)果是,,敘述全域由三種類型構成:記錄類敘述,、演示類敘述和意動類敘述,分別對應構成時間全域的三種時態(tài):過去時,、現(xiàn)在時和未來時,。記錄類敘述,適用的媒介是文字,、言語,、圖像、雕塑,;演示類敘述卻用身體,、影像、實物和言語媒介,;而意動類敘述,,任何媒介皆可。還有兩類敘述,,即記錄演示類敘述和類演示類敘述,,是否作為敘述學的基本類型,還可考究,。作為符號敘述學基本原理,,有記錄,、演示、意動三大類敘述“主型”,,分別對應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三個時向,筆者認為就夠了,。記錄演示類和類演示類,,分別對應過去現(xiàn)在和類現(xiàn)在時向,其實是記錄類和演示類敘述的交叉,、融合和發(fā)展,,可以作為敘述類型的“副型”。也許隨著人類進入媒介時代,,新的“副型”還會出現(xiàn),。當然“副型”并非不重要,恰恰可能是它引領當代文化潮流的敘述樣式,,比如記錄演示類的紀錄片,、故事片、電視采訪等,,幾乎擠滿了時下的熒屏。再比如對類演示敘述中的夢的研究,,近一個世紀以來,,成了揭開人類心理機制和藝術創(chuàng)作機制的主戰(zhàn)場。 之所以用媒介才能合理分出敘述類型,,是因為媒介的特點決定了敘述的特點,。這與文本意向性作為分類原則并不矛盾。盡管“所有的敘述文本,,都靠意向性才能執(zhí)行最基本的意義表達和接收功能”(趙毅衡 2013a:23),,但作為文本意向性的“內(nèi)在的意義與時間向度”,最終卻落在被接收者解釋的媒介中,。記錄類敘述使用“人造特用媒介”,,演示類敘述則用“現(xiàn)成非特用媒介”,而意動類敘述“媒介不限”(趙毅衡 2013a:35),。為何記錄類敘述必須是文字或圖像類“特制”媒介呢,?符號大致上可分為“自然符號”和“人造符號”(趙毅衡 2011:29)。特制媒介,,指的是人類“為表意而制造的純符號”,,這類符號“是專為記錄敘述設計的媒介”(趙毅衡 2013a:45),其所具有的“持久性”,,不僅可以反復推敲,,再三修改,,而且可供反復閱讀,長期保留,,而其敘述的是過去發(fā)生的事情,,歷史、小說,、新聞,、壁畫等是最典型的體裁。 演示類敘述,,是用“非特制”媒介進行的敘述,。非特制媒介,實際上指的是作為符號的自然物和作為符號的人造物,,它們原先都不是符號,,是被接收者在使用過程中當場解釋為符號的,例如實物,、身體姿勢,、表情等,最集中的表現(xiàn),,“是演示媒介的身體性”,,“所有的演示類敘述,都以身體為中心展開”(趙毅衡 2013a:45),,簡稱“肉身—實物媒介”(趙毅衡 2013a:47),。其媒介特征具有“臨時性”、“即時性”,、“實時性”,、“在場性”。所以演示類敘述,,有時也說成是“用‘現(xiàn)成的’的媒介手段講故事的符號文本”(趙毅衡 2013a:38),。比如張藝謀精心打造的大型實景劇《漓江印象》,就是以大地山川,、日月星辰為背景展開的,。進一步說,演示類媒介何時為符號,、何時為物,,完全依據(jù)語境而定,媒介身份的“此地此刻”性,,使運用此類媒介的敘述為演示類敘述,,敘述的是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代表性體裁有戲劇、比賽,、游戲等,。演示類敘述媒介使用的隨時性和方便性,也使其成為人類最古老的敘述,,較之“特制媒介”類敘述,,即記錄類敘述的歷史不知要悠久多少。比如遠古部落的巫術,、圖騰儀式等,,后來的皮影、木偶,、動畫,、影視、動漫,、電游,、播客等新媒介或其他新新媒介的演示敘述,不過是對這類敘述的模仿,、復制和發(fā)展,,或許它們的媒介特征和敘述特征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一些改變,但依然涂抹不掉其基本敘述類型的某些特質(zhì),。 意動類敘述,,以預言、命令,、廣告,、宣傳、祝愿等體裁為代表,,“不僅敘述未來的事情,而且預言這種情節(jié)將要發(fā)生,,來勸說或要求接收者采取某種行動”(趙毅衡 2013a:57),。由于文本意向的張力過強,媒介為我所用,,不拘一格,。正因為沒有媒介限制,意動類敘述,,是否一定要成為敘述的基本類型,,單獨成類,還可辨析,。也就是說“意動性”主要是一種“文本意向”,,還是一種敘述主型,還可從媒介角度再加以論證,。如果能夠在記錄類,、演示類敘述中找到意動類敘述的例子,,或在意動類敘述中找到記錄與演示敘述的證據(jù),符號敘述學的格局,,是否還可變動?如果把敘述不恰當?shù)睾喕癁椤爸v故事”,,( 當然,“敘述”的絕不僅是一個“故事”,?!稄V義敘述學》的突破性貢獻,就是顛覆了“敘述必重述”的神話,。這里僅為方便起見,,才作如此愚蠢的簡化??垂俑呙?,自會理解。)那么可以說“記錄”了一個故事,,“演示”出一個故事,,說“意動”了一個故事,似乎有些牽強,。但就目前而言,,三種媒介,對應三種時間方向和三種文本意向,,得到敘述的三種基本類型,,所構建的符號敘述學大廈,無疑是最完美的,。 到此有必要回顧本節(jié)開始時的判斷,,《廣義敘述學》“從媒介出發(fā)的敘述分類,創(chuàng)開了符號敘述學的新局面”,?!皠?chuàng)新”二字究竟落在哪里?一言以蔽之,,它突破了“敘述即重述”的神話,,將敘述全域納入了敘述學的框架,勾畫出符號敘述學的藍圖,。既往的西方主流敘述學,,堅持敘述學討論的對象,是業(yè)已發(fā)生的事情,,敘述學的“過去性”立場似乎不可撼動,。這可以追溯到持“模仿與敘述對立”的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從經(jīng)典敘述學家普林斯,一直到晚近的新敘述學家費倫和阿博特等,,大都堅持“敘述的默認時態(tài)是過去時”(費倫 25),,“事件的先存在感”是敘述得以可能的條件(Phelan 623)。換言之,,他們把敘述限定在“特制媒介”上,,認為運用其他媒介不可能敘述?!稄V義敘述學》一旦將“非特制”類媒介也納入敘述學,,不僅覆蓋時間全域,更是覆蓋符號全域,,“特制媒介”以外的更廣大的敘述空間被敞開,、被照亮、被呈現(xiàn),,敘述學從一百年的“敘述必過去”的陷阱中突圍而出,,邁向“符號敘述學”的新境界。敘述學也因此有了一個適應信息浪潮,、傳媒時代,、網(wǎng)絡社會的新姿態(tài)。 從符號媒介的角度,,敘述學從“特制媒介”走向“非特制媒介”和多種媒介的混合,,就是它的新發(fā)展。我們還有什么理由可以懷疑媒介在符號敘述學中的基礎地位,? 四,、媒介空間隔出紀實與虛構 框架理論,無疑是符號敘述學的重大貢獻,。它有效地解決了紀實型敘述與虛構型敘述的一系列難題,。比如,到底用什么來區(qū)分紀實與虛構,,是風格標識還是指稱標準,?是“只有作者能決定”,還是靠“封面標注”,?歧說不一,莫衷一是,,是敘述學界一直沒有解開的死結(jié),。框架理論讓這些問題不僅變得十分容易回答,,而且在實踐中還具有可操作性,。但讓這一理論得以可能的基礎,是媒介,是媒介空間隔出紀實與虛構,。在這個意義上說,,框架理論,實際是空間理論,。 框架理論的實質(zhì)是框架區(qū)隔:“所有的紀實敘述,,不管這個敘述是否講述出‘真實’,可以聲稱(也要求接受者認為)始終是在講述‘真實’,。虛構敘述的文本并不能指向外部‘經(jīng)驗事實’,,但它們不是如塞爾說的‘假作真實宣稱’,而是用雙層框架區(qū)隔切出一個內(nèi)層,,在區(qū)隔的邊界內(nèi)建立一個只具有‘內(nèi)部真實’的敘述世界,。”(趙毅衡 2013a:73)這個建立在“雙層區(qū)隔”原則上的框架理論,,又可稱為“雙區(qū)隔”理論(趙毅衡 2015:54-60),。 一度區(qū)隔是“再現(xiàn)區(qū)隔”。它以“再現(xiàn)框架,,把符號再現(xiàn)與經(jīng)驗世界區(qū)隔開來,。一旦用某種媒介再現(xiàn),被再現(xiàn)的經(jīng)驗之物已經(jīng)不在場,,媒介形成的符號代替它在場”,。這個立足于媒介的再現(xiàn)區(qū)隔,是雙區(qū)隔理論的基礎,。因為“再現(xiàn)的最大特征是媒介化:經(jīng)驗直觀地作用于感知,,而經(jīng)驗的再現(xiàn),則必須用一種媒介才能實現(xiàn),,因為符號文本必須通過媒介才能被感知”(趙毅衡 2013a:74),。這也是我前面所說的,可以把符號定義為“被認為攜帶意義的媒介”的理由之一,。說穿了,,是媒介在經(jīng)驗世界外隔出一個符號世界,使紀實與虛構敘述既有了一個自主的文本空間,,又有了一個可以錨定的實在世界,,這樣框架理論才有了用武之地。 由于“‘媒介替代’是符號再現(xiàn)的本質(zhì)”,,被媒介一度區(qū)隔出來的空間,,就“不再是被經(jīng)驗的世界,而是符號文本構成的世界,,存在于媒介性中的世界”(趙毅衡 2013a:74),。這個世界就是紀實型敘述所在的位置,,是所有紀實性體裁,比如新聞報道,、歷史,、記事畫、展覽,、演示,、報告、庭辯,、魔術,、紀錄片、心靈感應等所在的位置,。紀實類體裁的共同特點,,是直接指向經(jīng)驗事實,媒介的“透明性”既是體裁本身的要求,,也是接收者的期待,。所謂媒介的透明性,意指體裁追求符號文本與經(jīng)驗世界的最大“象似性”,。這種象似性是皮爾斯符號學意義的,,既指具體“形象”的象似,也指“關系”和“概念”的象似,。當然,,這種媒介的“透明性”,在語言學轉(zhuǎn)向以后,,尤其在“不是言說者在言說,,而是言說在言說言說者”成為主潮、建構主義大行其道,、媒介的透明性遭到普遍懷疑的時候,,難免被嘲笑與指責。但文化作為“相關表意行為的總集合”(趙毅衡 1994:2),,它是解釋社群的“共享意義”,。它與各種敘述體裁簽下的契約,不僅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而且也不是想顛覆就能隨便顛覆的,,尤其是進入文化實踐,更是這樣,。 二度區(qū)隔是“二度再現(xiàn)區(qū)隔”,,即“在符號再現(xiàn)的基礎上再設置的第二層區(qū)隔”。它是再現(xiàn)中的進一步再現(xiàn),,也就是說“不再是一度媒介再現(xiàn),,而是二度媒介化,與經(jīng)驗世界就隔開了雙層距離”,。猶如“畫家的床”離柏拉圖“理念的床”隔了兩層的情況相仿,,只是所隔之物的情形很不一樣。這個從文本中再度區(qū)隔出的空間,,是虛構敘述所在的位置,,也是所有虛構類體裁,比如小說,、神話,、連環(huán)畫、裝置藝術,、戲劇,、相聲、笑話,、游戲,、故事片、夢,、幻覺等所在的位置,。 關于“一度區(qū)隔”與“二度區(qū)隔”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廣義敘述學》援引霍爾的例子作了很好的說明,,我也不妨在此援引:“意義生產(chǎn)過程,,就是用媒介(在他的例子中是心像)來表達一個不在場的對象或意義:我看到某人摔了一個杯子,這是經(jīng)驗,。我轉(zhuǎn)過頭去,,心里想起這個情景,是心像再現(xiàn),;我畫下來,,寫下來,是用再現(xiàn)構成紀實敘述文本,;當我把這情景畫進連環(huán)畫,,把這段情景寫進詩歌小說,把這段錄像剪輯成電影,,就可以是虛構敘述的一部分,,它可以不再是紀實,不再與原先握在手中的那個杯子對應,?!保ㄚw毅衡 2013a:76)意思是說,虛構敘述的媒介不僅是不透明的,,不僅不是指稱性的,,而且往往跳過對象,,越過指稱,直指解釋項(趙毅衡 2011:307),。這才是這類體裁的共同特征,,虛構敘述就不能在經(jīng)驗世界求證,否則就會犯“范疇謬誤”,。 但是,,無論是一度區(qū)隔還是二度區(qū)隔,無論是一度媒介化還是二度媒介化,,也無論是紀實敘述還是虛構敘述,,紀實是其基本品格。在各自的框架內(nèi),,遵循紀實的規(guī)程,,是所有敘述文本的共性:被媒介隔出的經(jīng)驗世界,是所有媒介世界的最終錨定點和落腳地,。 五,、媒介范圍劃定敘述學邊界 媒介的范圍,就是敘述學的邊界,。媒介范圍有多大,,敘述學邊界就有多寬,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而事實就是這樣,。這又一次顯示出媒介的基礎作用,它使符號敘述學的邊界得以澄明,,從混沌中呈現(xiàn)出來,。由于一進入解釋,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符號,,媒介的范圍變動不居,,廣闊無邊,在實際操作中,,堅持“媒介立場”就至關重要,,它是敘述學“守邊”行動的立足點。 斗膽說一句:學科意識,,其實就是邊界意識,。沒有邊界意識,難有學科敬畏,,理性與科學,,就變得遙不可及。敘述學研究的是媒介化的世界,,不是經(jīng)驗世界,,因此媒介化是符號敘述學的基礎,。超出媒介化的行為,對于符號敘述學來說,,是越界行動,。或者說,,看似屬于敘述學的范圍,但只要不在媒介世界,,就不屬于敘述學考察的對象,。即使在媒介世界,但不用談符號媒介的方法去談論,,依然可以不認為是符號敘述學,。這不是畫地為牢,也不是作繭自縛,,更不是固步自封,,一門學科有它的專業(yè)性要求,同時也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樣才能對其他相關學科保持足夠的敬畏與謙卑,。跨學科研究是另一回事,,它同樣有自己的學科邊界,。 對于符號敘述學,要做到不越界,,還真很困難,。比如演示類敘述,《廣義敘述學》在談到為什么它屬于符號敘述學的研究對象時,,就持守了“媒介立場”,。從儀式、戲劇,,到足球比賽,,到電子游戲,之所以是演示類敘述,,是因為它們都是“落在一定敘述框架中的文本,,其情節(jié)有控制地按一定方式展開:它們不是打架、戰(zhàn)爭那樣‘本來狀態(tài)’的生活經(jīng)驗,,而是媒介替代再現(xiàn),。雖然其媒介(人的身體、手中的武器)幾乎與真實經(jīng)驗中的身體與武器相同,,但是媒介化的再現(xiàn)與經(jīng)驗有本體性的不同”,。再清楚不過了,,只有落入媒介、落入文本中的演示,,才是符號敘述學考察的內(nèi)容,,不能把經(jīng)驗世界的東西與之混同,因為它們“有本體性的不同”(趙毅衡 2013a:38),。但有些符號學家,、敘述學家卻沒有堅持好這一條。比如麥茨在分析電影的現(xiàn)在時態(tài)時說:“觀眾總是將運動作為‘現(xiàn)時的’來感知,?!保?0)如果把電影“觀眾”也看成是電影這個演示文本內(nèi)部的要素,就相當于把小說的“讀者”當成小說文本的構成要件一樣,,顯然是不恰當?shù)?。小說讀者,同樣“感同身受”,,同樣有電影的“現(xiàn)場感”,,林黛玉哭,讀者也會垂淚,,有關例子不勝枚舉,,但不能說小說是現(xiàn)在時態(tài)的。同理,,就不能把作為“接收者”的觀眾,,當作演示類敘述的“受述者”來分析,除非“觀眾”參與文本建構,,實實在在成為這個演示文本的一部分,。對演示類敘述之所以是現(xiàn)在時態(tài)的考量,在邏輯上應與對記錄類敘述,、意動類敘述是過去時和未來時的辨析取得一致,。 筆者認為,如果從媒介角度觀察,,記錄類敘述與演示類敘述的區(qū)別在于媒介自身的靜止與運動,。只要是靜止類媒介,就是記錄類的,、有關過去的敘述,,原因是媒介本身不占用敘述時間。凡是運動類媒介,,就是演示類的,、有關現(xiàn)在的,原因是媒介本身要占用敘述時間。記錄類的“敘述行為是在瞬間中完成的”(趙毅衡 2013a:157),,而“演示類敘述的最大特點,,是其被敘述時段、敘述時段,、接收時段三者的重合”,,可謂的論(趙毅衡 2013a:162)。限于篇幅,,不再展開,。 又比如底本與述本?!暗妆尽本烤乖谀睦??到底是什么,?底本與述本誰在先,?等等,。回答這些問題,,不少敘述學家也越出了媒介世界。有的認為底本是“真正發(fā)生的事情”,;有的認為底本是“符合現(xiàn)實的故事”,;有的認為只要是底本里的,就是“事情本來面目”,;有的認為底本到述本的轉(zhuǎn)化除了選擇,,還需要“被媒介化賦予形式”,也就是將底本視為“尚未被媒介再現(xiàn)的非文本”,。即便是俄國形式主義所說的,,即底本是“未曾變形的故事”,也與前述諸說法一樣,,底本容易被理解為“經(jīng)驗世界”里發(fā)生的事情,,容易被籠罩在底本在先的陰影之下。如果堅持媒介立場,,堅持底本和述本是符號雙軸運動的結(jié)果,,那么底本/述本都在符號世界中,不可能一個掉到經(jīng)驗世界里,,也當然就都在媒介世界中,。而且它們是同時發(fā)生的,不存在誰先誰后,。敘述無論是分為法布拉—休熱特,、故事/話語、素材/故事、底本/述本等雙層,,還是分為故事—敘述行為—文本三層,,都不可能“分”到“經(jīng)驗世界”中去。其實“情節(jié)”與“事件”也只能作如是觀,,并不是前者在媒介世界,,后者在經(jīng)驗世界。真實作者與真實讀者不進入敘述學的原因,,就在于他們在經(jīng)驗世界中,,在文本世界外。不是說他們不需要研究,,而是他們自有人研究,,自傳作家、歷史學家,,甚至社會學家都可能將其作為考察對象,。 此類例子幾乎涉及到敘述學的所有關鍵概念,不再一一列舉,。好在,,只要我們意識到媒介是符號敘述學的基礎,就會自覺到這門學科的邊界,,用符號學和敘述學的方式,,處理好文本世界與經(jīng)驗世界美麗與深邃的關系。 本期編輯:唐亞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