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史的史料到哪兒去找? 我們研治政治史,、經(jīng)濟史,,容易知道到哪里去尋覓材料,因為我們有政治史,、經(jīng)濟史的明確概念,,知道哪一類的書籍里可能有相關內(nèi)容的資料。由此可知明確研究對象的概念,,對于尋找它的資料是何等的重要,。20世紀一二十年代民俗學興起之初,顧頡剛立意研究孟姜女的故事,,他于1962年回憶,,自從有了這個方向,“事情真奇怪,,我動了這個念頭,,許多材料便歷落地奔赴到我的眼前來”,而且資料搜集得到同好的支持,,“許多同志投寄來的唱本,、寶卷,、小說、傳說,、戲劇,、歌謠、詩文……已接疊而至”,。有了新概念,、新方向,就好覓求有關資料,,原來不以為意的,,就會進入眼簾,成為新的資料,;這個新的研究觀念若成為眾人的共識,,共同去挖掘,資料就會大量涌現(xiàn)出來了,。 那么社會史史料到哪兒去找?道理是一樣的,,應有社會史的概念,明確這是研究何種事情的學問,,就可以考慮哪一方面的歷史文獻可能會有這方面的資料,。當然,由于社會史相對于傳統(tǒng)史學是較新的學問,,本身又在發(fā)展,,如今新社會史誕生了,新史學也同它糾纏在一起,,研究者對這種變化著的情形不一定熟悉,,尋找它的史料就不會順手,不過明確社會史本來的概念,,以及不斷產(chǎn)生的研究的新概念,、新方向、新領域,,就有了探索其史料的方向,。 可以說,社會史研究的開展,,以及關于它的新概念,、新方向、新領域的提出,,無不給社會史史料打開新的領域,,指出新的探索資料的途徑。比如研究社會下層的概念被提出來,方志,、族譜,、家訓、筆記,、一般士人撰著的文集,,便會成為查找民眾社會生活史的資料對象,從中可能發(fā)現(xiàn)民眾的社會組織,、群體生活,、社交關系、家庭家族生活,、節(jié)日生活、宗教信仰,、鬼神信仰,、術(shù)數(shù)活動、秘密結(jié)社,、風俗習慣,、生產(chǎn)方式、經(jīng)濟狀況,、官民關系等方面的素材,。 又如婦女史、性別史研究方向的出現(xiàn),,各種類型的列女傳記,,如《繪畫列女傳》;女性的專書,,如《奩史》,;正史、方志,、族譜,、文集中的《列女傳》、《烈女傳》,、《貞女傳》,、《孝女傳》、《節(jié)婦傳》,;筆記中關于女性的載筆,,均會被開辟為社會史的史料。 身體史研究的開展,,醫(yī)藥類的專書,,如《本草綱目》、《傷寒論》等,從社會醫(yī)療史的角度加以解讀,,同醫(yī)家當作專業(yè)理論,、醫(yī)學史來讀,選摘材料的角度就不一樣,,特別是輯錄民間驗方的各種《傷寒論》,、《千金方》的民間注本,記錄醫(yī)療實踐的經(jīng)驗,,更為社會醫(yī)療史的寶貴材料,。 心態(tài)史研究的提出,在西方,,使得遺囑,、賬簿、日記,、函件,、教堂婚姻人口登記、法庭訴訟記錄,,都成為它的研究素材,。記憶史的產(chǎn)生,在西方一度形成“尋根”熱,,人們熱衷于找家譜,、修家譜,到檔案館,、教堂查找個人的,、家族的記載。 ▲《清嘉慶朝刑科題本社會史料輯刊》 筆者有個切身的體會,,就是利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保藏的刑科題本檔案的方向性改變,。早先同行利用這種檔案中的土地債務類資料,多使用為說明租佃關系和剝削形態(tài),,強調(diào)階級斗爭,,筆者同樣這樣運用過;80年代前期明確了社會史的研究方向,,就不再是那樣單一地搜集與解讀那些素材了,,而是從人際關系、日常生活去搜集,,并且多次指導學生去查找,,制訂搜集提綱,要求尋覓主佃,、東伙,、主仆、良賤、宗族家庭,、男女,、民族、宗教徒與非教徒,、土著與移民各種類型的人群社會地位,、生活狀況,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試圖以此資料探討檔案所反映的那個時代的社會經(jīng)濟史,、社會生活史。 種種事實告訴我們:隨著新概念,、新方向,、新領域的提出,那些蘊藏在正史,、政書,、方志、文集,、筆記、游記,、家譜,、檔案等文種圖籍的社會史史料便可能被挖掘出來。有了新概念,,上述正史,、政書、方志,、文集等等類型的圖書,,不再被視為帝王和英雄的文件,不僅僅有政治史,、經(jīng)濟史,、思想史研究的資料,也蘊含社會史研究的史料,。楊念群就美國中國學研究中的“概念化”傾向談道,,“每一個核心中層概念的提出都開拓了新史料來源”,“‘中國中心論’范式的提出所引發(fā)的地方史研究的浪潮,,卻根本改變了史料選擇的范圍和特征,,即開始從中國人自身的感覺和立場出發(fā)選擇史料的種類”。由美國中國學研究的實踐,,獲知新概念的提出對新史料選擇的方向性價值,。 史學研究本來就是看重實物史料、口碑史料的,不過社會史概念的出現(xiàn),,更擴大了這類史料的范圍,,比如水利史方面的碑刻,過往人們是從水利與農(nóng)業(yè)關系的角度來對待它的,,有了社會史研究的概念,,就同民間社會問題聯(lián)系起來了,所以黃竹三等編撰的《洪洞介休水利碑刻輯錄》,,被列為“山西地區(qū)水資源與民間社會調(diào)查資料第三輯”,。文藝作品、視角材料經(jīng)過史料學的處理,,亦可以運用為社會史研究的素材,。對此我們還有機會涉及。 ▲黃竹三等編:《洪洞介休水利碑刻輯錄》 王家范認為社會史研究的提出對于史料講,,簡直是一種革命,,是將反映下層社會、基層社會的經(jīng)濟,、社會,、組織、民風,、信仰等內(nèi)容的資料,,不論來自何種文獻,皆可搜集起來,。這話說得非常精彩,。筆者之意不一定講“史料革命”,而充分注意到社會史研究賦予歷史文獻,、實物和口碑資料新的生命,,使它們本來具有的社會史史料價值被人們所認識,加以索取和利用,。這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我國各種文體的歷史文獻,,蘊藏著大量的社會史史料,研究社會史,,似乎不必顧慮或過分顧慮史料的缺乏,,而在于下工夫利用新概念去尋覓。 怎樣利用非傳統(tǒng)史書的史料,?對非傳統(tǒng)史料,,不能拿過來就用,必須進行史料學的研究和處理,,以便提高對它的利用質(zhì)量,;同樣,,對傳統(tǒng)史料作社會史史料的理解,也要進行史料學的研究,。筆者目前所能認識到的,,在下述幾方面。 第一,,掌握大背景下的利用,。所謂把握大背景,有兩重涵義:對所研究的具體史事的歷史背景要非?;虮容^熟悉,,對來自史書的有關材料要充分掌握,在這種條件下,,可能會胸有成竹地恰當?shù)匕才盼乃嚨?、史學邊緣材料的用法。為此需要先行閱讀,、鉆研史書的材料,,與此同時或稍后搜集這些“另類”資料。對這種材料本身進行研究,,明了其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作者創(chuàng)作的意圖、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和社會意義,,對這些材料所反映的社會內(nèi)容,,要與史書史料進行比照研究,解讀它的史學研究的價值,,然后用作史料,可能會較為恰當,。應當防止誤讀,,使用不當,不僅不能支持作者的論點,,反而會產(chǎn)生負面作用,。非傳統(tǒng)的史料零散在各種文獻、文書之中,,具有零散性,;所反映的社會歷史的內(nèi)容,又多是瑣碎的,、片斷的,,具有瑣碎性。這兩種特性,,決定研究工作不能單純從搜集,、閱讀這類資料開始,,通常的情形還是以先掌握傳統(tǒng)史書的史料為好。 第二,,有限度地審慎地利用,。使用“非傳統(tǒng)史書”的“另類”史料不可過多,一般不宜作為主要史料,,史學論著的主體史料最好出自歷史編纂學的產(chǎn)物,,利用“另類”史料與之配合,令兩種史料結(jié)合起來,,以豐富的資料支持著作的論點論據(jù),。這里說一般不宜作為主要史料,不是說所有的歷史著作都不可以把“另類”史料當作主要史料來用,,要視著作的內(nèi)容來定,,比如研究民眾的居家生活,民居實物照片,、建筑遺址照片自然就會成為重要的史料來源,,即使如此,仍應與文獻記載結(jié)合起來研究,?!傲眍悺笔妨嫌绕洳荒茏鞴伦C使用,因為正規(guī)史料都不允許,,這類史料的利用更應審慎了,。有限度地、審慎地使用,,還包含不宜直接引用的意思,,就是要對所引用的材料作出相應的說明。比如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電視連續(xù)劇《編輯部的故事》,、《我愛我家》,、《咱老百姓》中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自然不能作為真人真事,,直接用作說明當前中國普通人的生活。 第三,,用作形象說明,,或者研究過程中的形象思維。閱讀“另類”史料,,很能豐富研究者的形象思維能力,,令研究者產(chǎn)生一些聯(lián)想,從而有利于研究的深入,。文學作品,、影視,、照片、雕塑,,是以造型感染讀者,、受眾,將它們用于社會史的著作中,,當有助于對所描述的對象作出形象的說明,,如果更能從美學的角度予以審視、解說,,可能會發(fā)現(xiàn)它的深層的史料含量,。設若在著作中配上適量的各種類型的圖片,當能提高圖書的品質(zhì),,收到圖文并茂的效果,。不過在利用圖片時,一定要做到圖片與文字的緊密配合,,天衣無縫,,不能因圖片難找,勉強使用,,反而會產(chǎn)生負面效用,。 ▲圖片史料:民國老照片 用新社會史的新概念去搜集、解釋材料,,必須力求準確,。在“準確”方面多下些功夫是絕對必要的,因為材料依然要考訂,,解釋依然要反復斟酌,,尤其不可以新概念為滿足,以為已經(jīng)跟上時代潮流,,論著材料本身就很新鮮,,就有成績可言。要求要比這個標準提高才好,,這是嚴謹學風所必需的,。 成功地利用“另類”史料,,要求學者具備較高的學養(yǎng),。陳寅恪的以詩證史,是史學大家的手法,,一般的研究者難于文史兼通,,因之難于勝任。然而史學研究者需要知難而進,,去改進,、完善自家的知識結(jié)構(gòu),,提高研究能力,尤其是青年學者,,更應無所畏懼,,以敏感及銳氣去嘗試、從事這類史料的運用,。
節(jié)選自馮爾康:《中國社會史概論》第二章第一節(jié),,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12月,。 編排:@鄭羽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