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簡介:喬淼,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碩士,。曾任北京新東方學校 GRE 填空講師?,F任朗播網研發(fā)專員,GRE 閱讀講師,。同時是一名心理咨詢師,。業(yè)余時間是一名桌面游戲教練、設計者,、譯者,。主要愛好是游戲和格斗術。順便也寫小說,。 掃描文末的二維碼可以關注我的個人訂閱號「第二基地」。 目前暫不對外提供心理咨詢服務,。提供針對留學和考試(主要是托福和 GRE)的備考指導和心理輔導,。提供針對新教師和培訓師的課程設計和幻燈片制作指導(主要使用 keynote)??稍谖业摹冈谛小鬼撁嫔项A約面談或遠程(通過 skype)的一對一輔導,。 按:這是上周發(fā)表在《衛(wèi)報(The Guardian)》上的一篇專欄文章,原題目為 Therapy wars: the revenge of Freud,,作者 Oliver Burkeman 是來自紐約的一名專欄作家,。他在文中簡要回顧了認知行為治療(CBT)的崛起和精神分析的衰落,并援引一系列研究結果對兩種療法的效果重新做了評估,,指出精神分析療法可能會再度興起,。 這個中文譯本中保留了原文幾乎所有的鏈接,并做了必要的注釋。歡迎轉載,,轉載時請保留原作者和譯者信息,。 點擊這里閱讀《衛(wèi)報》上的原文 「CBT(Cognitive-Behavioral Therapy,認知行為療法)便宜且有效,,業(yè)已成為心理治療界的第一流派,,將弗洛伊德打入了心理學的十八層地獄。但新的研究結果正在挑戰(zhàn) CBT 的統(tǒng)治地位,,并揭示了精神分析引人矚目的療效,。我們是時候回歸躺椅了嗎?」 (譯者注:躺椅,,即 Couch,,是經典精神分析的標志) David Pollens 博士是一名精神分析師。他在一間位于曼哈頓上東區(qū)的一層樓的普通辦公室里接診來訪者,。這里是地球上心理治療師最密集的地方,,或許只有上西區(qū)能與之一較高下。Pollens 博士剛過六旬,,一頭稀薄的銀發(fā),,坐在一張木質的扶手椅上,正對著一張?zhí)梢?。來訪者就躺在這張?zhí)梢紊?,臉朝向另一端,以便更好地講述那些最令他們尷尬的恐懼或幻想,。遵循經典精神分析的設置,,他們中的許多人一周來好幾次,有時一來就是好幾年,。Pollens 博士在治療成人和兒童的焦慮,、抑郁和其他心理障礙方面成績斐然,他用的是不評判且很大程度上不預設結構的談話療法,。 我在一個昏暗的冬日下午拜訪了 Pollens 博士,。拜訪他就意味著立刻一頭扎進玄奧的弗洛伊德式語言中:「阻抗(resistance)」和「神經癥(neurosis)」,「移情(transference)」和「反移情(counter-transference)」,。他周身洋溢著溫暖的中立態(tài)度,,你可以毫不費力地想象自己對他傾訴那些最令你煩惱的小秘密的情景。和他的同行們一樣,,Pollens 博士視自己為潛意識這個大墳地的挖掘者:挖掘不為我們覺察的性沖動,,挖掘我們對口稱「愛」的人心懷的恨,以及其他關乎我們自身的,、我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惱人的真相,。 (譯者注:以上皆為弗洛伊德首創(chuàng)的術語,,在精神分析和現代心理動力學治療中沿用至今。) 但談到心理治療和緩解痛苦,,有個故事廣為人知,,而在這個故事里, Pollens 和他的精神分析師同行們絕對是在歷史潮流中站錯了隊的,。從一開始,,弗洛伊德(嗯,故事就是從這兒往下講的)的理論就被推翻了,。小男孩并不會對母親抱著色欲,,也不會害怕父親切掉他們的小雞雞;青春期的女孩更不會嫉妒她們的兄弟有陽具,。腦成像研究從未成功定位到自我,、超我或本我的存在。向來訪者收取高額費用以便經年累月地探討他們的童年經歷––來訪者對此有任何異議都會被貼上「阻抗」的標簽,,并被要求接受進一步的分析––在許多人看來就是騙錢,。哲學家 Todd Dufresne 幾年前宣稱,「可以認為歷史上再也沒有其他人能比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更難以置信地把幾乎所有重要的話全都說錯了,?!惯@一觀點可以看做是對諾獎得主 Peter Medawar 的總結和回應,后者在 1975 年稱精神分析是「二十世紀最登峰造極的高智商騙局」,。Medawar 還稱,,精神分析是「一種在思想史上好似恐龍或者齊柏林飛艇的終極產物,一種大而無當且再無來者的結構,?!?br> (譯者注:Peter Medawar,英國籍生物學家,,1960 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得主,。此處將精神分析類比為齊柏林飛艇,似意指其所指涉范圍過大且無理據性,,即登峰造極的騙局,。」) 自弗洛伊德以降,,心理治療師們試圖在這個健全的實證基礎上添磚加瓦,大批心理治療技術因而涌現出來,。然而這些流派——包括人本主義療法(Humanistic Therapy),,人際關系療法(Interpersonal Therapy),超個人療法(Transpersonal Therapy),,溝通分析(Transcational Therapy)等等——統(tǒng)統(tǒng)都是無中生有,、得意洋洋,。而認知行為療法(CBT)是腳踏實地的技術。它不是著眼于過去而是現在,,不是強調神秘兮兮的內在驅力,,而是強調對無助的思維模式進行調整,這種思維模式會導致負性情緒,。典型的 CBT 治療講究沿著特定流程找到那些自我批評的「自動化思維(automatic thoughts)」,,這種自動化思維在你遭遇挫折(例如在工作中被批評,或在約會后遭到拒絕)的時候就會冒出來,。這種做法與精神分析拐彎抹角的對話大相徑庭,。 CBT 當然也有其批評者,主要來自左翼人士,,因為它很便宜,,且注重讓人們趕快好起來并回歸工作,這使得那些主張削減開支的政客出奇地喜歡它,。但即使意識形態(tài)上反對它的人也很少質疑其效果,。自從 1960–1970 年代 CBT 興起之后,有利于 CBT 的研究結果簡直連篇累牘,,以至于到今天「有實證基礎的療法(empirically supported therapies)」通常成了 CBT 的代名詞:它就是基于事實的療法,。眼下若想在英國公共衛(wèi)生服務體系(NHS,National Health Services)中尋求心理治療服務,,你多半不會遇到一個精神分析師或此類人士,,而會被安排與一位 CBT 治療師進行短程的、高度結構化的面談,,或者通過線下的 PPT 演講(或在線的)學習一些方法以化解你的「災難化的(catastrophising)」思維,。 然而那些吃了敗仗的、精神分析的守舊派們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這種抱怨的核心乃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對人性的不同見解——關于我們?yōu)楹卧馐軇?chuàng)傷,,以及我們如何寄望于獲取心靈寧靜的見解。CBT 體現著一種對痛苦情緒的非常獨特的見解:我們應該首先考慮消滅這些痛苦的情緒,,如果不行的話,,至少要學會忍受這些情緒。因而,,類似抑郁這樣的問題某種程度上就像癌腫:弄清楚我們?yōu)樯兜冒┌Y確實可能是有意義的,,但設法解決它顯然更加重要。嚴格說來,,CBT 并沒有宣稱幸福是得來全不費功夫的,,但它的確認為幸福相對沒那么難實現:你的不幸源自你的不合理信念,而你自己有力量控制這些信念并將其改變,。 精神分析則認為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一方面,,我們內心的痛苦首先不應該被消滅,而應得到理解,?;谶@種觀點,抑郁與其說是肚子里長了一顆腫瘤,,還不如說是肚子上被捅了一刀,,這記刀傷試圖告訴你些什么,而你需要找到這個答案(沒有哪個負責任的大夫會僅僅喂你吃點止痛藥就把你趕回家,,對吧),。至于幸福,如果這東西是可以被「實現」的,,至少也是個很朦朧的概念,。我們并不確切地知道我們自己在想什么,而且我們往往有很強的動機不去覺察自己的想法,。我們通過早期的關系來審視當下的生活,,盡管我們通常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想要的東西相互矛盾,。我們的改變來的緩慢而艱難,。我們有意識的思維只不過是漂浮在黑暗的潛意識深海上的冰山一角,我們并不能通過 CBT 簡單,、直接,、科學實證的步驟真正探明海底下都有些什么。 這種觀點看起來更具浪漫的吸引力,。但當一個又一個的實驗看上去都證明了 CBT 的優(yōu)越性之后,,人們對精神分析師的爭辯不聞不問。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去年(2015 年)5 月發(fā)表的一項研究激起了巨大的反響:這項研究看起來證明了一件事,,即隨著時間的推移,,CBT 對抑郁癥的治療效果日益衰減。 在調閱了數十項早期研究的結果后,,兩名挪威研究者宣稱 CBT 的效應量(effect size)——用來測量其有效性的技術指標——相比 1977 年下降了一半,。倘若這種趨勢繼續(xù)下去,幾十年后 CBT 將變得毫無用處(當然這種事幾乎不可能發(fā)生),。難道只有當人們相信 CBT 是一種神奇的療法時它才有效嗎,?或者說,CBT 僅僅起到了某種安慰劑的作用嗎,? 在大家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之前,,位于倫敦的 Tavistock 診所的研究者們在 2015 年 10 月發(fā)表了又一項研究結果。這是 NHS 首次嚴格地對長程精神分析治療慢性抑郁癥的效果進行的評估,。該研究表明,,對于最嚴重的抑郁癥患者,18 個月的精神分析比在 NHS 接受「通常的療法」(一般都包含 CBT 治療)效果更好,,且更持久,。在研究結束后兩年,接受精神分析的來訪者有 44% 不再符合抑郁癥的任何診斷標準,,相比之下接受其他療法的來訪者這一比例為十分之一,。與此同時,瑞典新聞界也發(fā)表了一篇報道,,政府審計人員發(fā)現,,一項花費數百萬英鎊的旨在將心理健康服務轉向 CBT 的計劃被證明徹底失敗了。 這些發(fā)現絕非孤立現象,。一群最近重樹信心的精神分析治療師開始咄咄逼人地宣稱 CBT 的優(yōu)越性很大程度上缺乏根基,。實際上,他們認為那種教導人們「用更健康的方式思考」的方式本身就可能是不健康的,?!该總€深思熟慮的人都知道了解自我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科羅拉多大學醫(yī)學院的心理學家 Jonathan Shedeler 說,。他是 CBT 最嚴厲的批評者,。他平時的言行舉止詼諧幽默,可一旦我們的談話在 「CBT 自稱的優(yōu)越性」上停留太久,,他就周身上下冒出憤怒的火苗,。「小說家和詩人知道這個真相已經幾千年了,。只有最近幾十年來人們才大言不慚地說,,天哪,只消 16 次治療我們就能改變你一生的習慣啦,!」如果 Shedler 和其他人所言非虛,,那么或許心理學家和心理治療師們是該重新評估一下他們自以為的心理治療了:看看哪些東西是有用的,哪些東西沒有用,,并且看看 CBT 是不是真的能將那些喋喋不休的心理治療師所講的大道理(還有弗洛伊德的人性觀)打入歷史的冷宮,。這樣一場重估將會產生深遠影響:最終它甚至可能改變世界各地數以百萬計的人們接受心理治療的方式。 當你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你的感覺怎么樣? 「弗洛伊德說的話全是狗屁,!」心理治療師阿爾伯特.埃利斯(Albert Ellis) 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他可以說是 CBT 的祖師爺。不得不承認他這么說是有道理的,。精神分析所面對的問題,,很大一部分來自于一些證據,,即其開山鼻祖(弗洛伊德)某種程度上是個江湖騙子,喜歡搬弄是非,,甚至還干出過更過火的事兒。其中一件事直到 1990 年代才被公之于眾,,尤其讓人目瞪口呆:弗洛伊德的一位來訪者是美國精神科醫(yī)師 Horace Frink,,弗洛伊德告訴后者說他的不幸源自于他無法意識到自己是個同性戀,并暗示后者解決之道在于給弗洛伊德的研究捐出一大筆錢,。 (譯者注:原文形容此事是 eye-popping 的,,我讀到這兒也不禁瞪大了眼睛,。0_0) 更大的問題出現在這些披著不同外衣的精神分析理論走入治療實踐的時候:人們普遍有一種感覺,,即哪怕精神分析師再真誠,他們的治療也經常變成一種「猜謎游戲」,。他們傾向于為自己的預感和猜測找到「證據」,,無論這種證據是否真的存在,。歸根到底,精神分析的基本前提是這樣的,,即我們的生活被潛意識的力量主宰,,而潛意識只會以間接的方式和我們溝通:通過夢中的符號,通過「不經意的」口誤,,或通過他人身上激怒我們的東西(提示我們可能無法面對自身具有的同樣的問題)。但所有這一切都是不可證偽的,。向你的治療師提出抗議,,聲稱你自己并不是真的恨自己的父親,,這只能說明你非常,、非常需要避免對自己承認你恨你的父親。 對任何希望用科學方法探索我們的內心世界的人來說,,這種「自我實現的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ies)」都是一場災難。同時,,到了 1960 年代,科學心理學的發(fā)展已經達到了一個臨界點,,人們對精神分析的耐心終于耗盡了,。斯金納(B.F. Skinner)等行為主義心理學家們向我們證明,,就像鴿子和老鼠的行為一樣,,人類行為也是可以被懲罰和獎賞有意操控的,。新生的「認知心理學革命」也主張心理世界的內在過程是可以被測量且操控的。自 1940 年代以來,,還有另一種壓力也促使我們這樣做(放棄精神分析):成千上萬的二戰(zhàn)老兵表現出的情緒失調使我們亟需一種快捷又廉價的治療手段,而不是在躺椅上一聊好幾年,。 在成為 CBT 的奠基人之前,阿爾伯特.埃利斯曾經受過精神分析師的訓練,。不過在 1940 年代的紐約從業(yè)數年之后,他發(fā)現他的來訪者的病情沒有好轉,,——而且,,出于一種伴隨他整個生涯的自信,,埃利斯認定這不是他自身能力的問題,背鍋的應該是精神分析這種療法,。就像其他想法類似的治療師一樣,,埃利斯轉而借鑒古希臘斯多噶學派(Stoicism)的思想,,告訴他的來訪者們,導致他們不幸的不是現實事件本身,,而是他們抱持的對這個世界的信念,。升職的名單上沒有你,這可能讓你不快,,但導致你從不快變成抑郁的是一種不理智的傾向,,即將單次的失敗推而廣之,就此認定自己是個徹底的輸家,?!刚缥宜姷降哪菢樱箮资旰蟀@箤σ晃挥浾哒f,,「精神分析只能幫助來訪者逃避現實,。他們無需改變自己為人處世的方式,……他們談論自己,,一談就是十年,一邊責備父母,,一邊期待通過頓悟(insight)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 (譯者注:斯多噶學派以冷靜,、克制和知足為美德,,認為人應當極力避免讓感情影響理智判斷,所以下文作者用了「breezy」和「no-nonsense」這樣的詞來形容 CBT 治療師,。) CBT 的擁護者們抱著如此冷漠嚴肅的腔調,,以至于我們很容易忽略 CBT 帶來的革命性影響。對那些傳統(tǒng)的精神分析師——以及那些采用新的,、脫胎自經典精神分析的「心理動力學療法(psychodynamic techniques)」的治療師——來說,,那些原先看上去毫無道理的癥狀,比如無休止地在愛情或工作中自暴自棄的行為模式,,至少被證實部分是有道理的,。這些癥狀在來訪者的早期經驗中發(fā)揮著特定的作用,例如,,你的父母早年拋棄了你,,那你后來很有可能一直恐懼你的伴侶會以同樣的方式拋棄你,結果你可能會以某種方式搞砸自己的婚姻,。CBT 徹底顛覆了心理治療的理論體系,。情緒是有意義的,比如,,當你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徹底一團糟的時候你感到抑郁,,這代表了某種非理性思考的結果。沒錯,你丟了工作,,但這不意味著所有的事情都會永遠這么糟糕,。 如果情緒真的是有意義的、理性思考的結果,,那么想做出改變就很簡單了:你只需要識別并改正思維體系中的那些小毛病,,而不是對你的苦難做一連串復雜的解讀。悲傷或焦慮并不必然意味著長期以來潛藏的恐懼,,它們只不過是擅入心靈世界的搗蛋鬼,,需要被驅逐出境。在精神分析中,,治療師和來訪者的關系仿佛一個培養(yǎng)皿,,來訪者在其中重現自己慣用的人際模式,并試圖更好地理解這些模式,。至于在 CBT 中,,嗯,你只是試圖解決一個問題罷了,。 埃利斯口無遮攔,、行事隨意,注定只能站在精神分析之外冷眼旁觀,,但他開創(chuàng)的這套思想很快得到了大眾的肯定,。阿倫.貝克(Aaron Beck)在其中居功至偉。貝克是賓夕法尼亞大學一位頭腦清醒的精神科醫(yī)師(94 歲高齡的他大概終其一生都不會說出「狗屁」這種詞的),。1961 年他設計了一個 21 道題的量表,,稱之為「貝克焦慮量表(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即著名的 BDI)」,,以量化來訪者的痛苦,。后來發(fā)現,經過幾個月的 CBT 治療,,有 50% 的來訪者最糟糕的癥狀都得到了緩解,。在證據面前,精神分析師們終于不再反對或抱怨(為了保住他們油水豐厚的營生)了,。分析師們發(fā)現自己有點像 19 世紀的大夫,,笨手笨腳,做治療全靠感覺,。他們那種神秘的治療藝術可以被簡化為一系列有實證支持的操作步驟,。這讓他們感到被威脅、被冒犯,。 更多研究接踵而來,,證明了 CBT 在治療各種心理疾病上的優(yōu)越性,,從抑郁癥到強迫癥(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 OCD)再到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肝乙婚_始參加 CBT 研討班的目的只是為了向自己證明這是又一種毫無用處的療法,,」在暢銷書 Feeling Good(中譯本名為《伯恩斯情緒療法》)中向全世界推介了 CBT 的 David Burns在 2010 年告訴我,「但當我把這些技術教給我的來訪者時,,那些看起來無可救藥且深陷問題多年的人竟然開始好轉了,。」 毫無疑問,,CBT 幫助了數以百萬計的人,,至少部分地起了作用。特別是在英國,,當熱衷于傳播 CBT 的經濟學家 Richard Layard 搖身一變成了托尼.布萊爾首相的「快樂大使」之后,,情況就更是如此。到 2012 年,,由 Layard 倡議并與牛津大學心理學家 David Clark 共同推動的免費治療項目已經惠及超過一百萬英國人,。即使 CBT 并非特別有效,我們至少也能意識到這個數字非同小可,。但是我們很難打消掉這樣一種感覺,,即在這個過程中好像缺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畢竟我們能意識到,,我們自己的內在世界和我們的人際關系都是極度復雜的??梢哉f整個宗教和文學的歷史就是不斷地試圖把握這些問題本質的過程,,而且神經科學也在不斷揭示出大腦運作過程的更多細節(jié)。那么,,解決我們的苦難的關鍵,,能夠被如此簡單地歸結為「分辨自動化思維」「調節(jié)自我對話過程」或者「挑戰(zhàn)內在的批評」嗎?或者說,,心理治療可以是如此簡單的,,以至于我們無需向治療師尋求幫助,而是可以轉向書本或計算機的嗎,? 幾年前,,當 CBT 霸占了英國的公共心理治療服務領域之后,一位來自牛津郡名叫 Rachel 的女性第一次做了母親,,向 NHS 尋求產后抑郁癥的干預,。她先是被安排聽了一場 PPT 小組演講,主題是「五個改變你心情的步驟」,;接著她從一位治療師那兒接受了 CBT 治療,,并在面談的間隙接受計算機化的 CBT 治療,。「看著計算機程序問我感覺怎么樣,,然后用 1–5 的量表要我作答,;當我在屏幕上點擊那個悲傷的表情時,計算機用預先錄好的聲音告訴我,,它很抱歉聽到我這么說,。我覺得這才是讓我感到最孤立無援的事情?!筊achel 如是說,。在人類治療師的指導下填寫 CBT 工作表也好不到哪去?!肝业昧水a后抑郁癥,,」她說,「這意味著你遠離了那種你自己工作,、自己掙錢,、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的生活方式。突然之間你不得不一個人呆在家,,大多數時候覺得衰弱無力,,而且沒有其他成年人可供交流?!乖谒磥?,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真實的聯結,一種基本的,、難以言狀的感受,,即感覺到被另一個人牽掛于心,哪怕每周只有一小段時間如此,。 「我大概真的心里有病吧,,」Rachel 說,「但我真不覺得電腦能感同身受,?!?br> 精神分析認為人的心理世界如同一個王國,比大多數人想象中的更復雜,、更奇特,,Jonathan Shedler 還記得他是什么時候第一次意識到這個觀點有道理的。那時候他還是麻省某個大學的本科生,,他的一位心理學授課老師解釋了他提到的一個夢,,這讓他倍感震驚。夢者夢到自己開車駛過一個湖面,,并且在一家商店里試戴一些帽子,;老師解釋說,,夢者對懷孕抱有恐懼。這簡直一針見血,,因為夢者是Shedler 的女朋友,,當時她正在焦急地等待檢查結果,發(fā)瘋般地祈禱自己不要懷孕,。但這位老師對這些事就一無所知了,,他只不過善于解釋夢里的那些象征意義而已?!高@件事對我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沖擊,,」憶及此事,Shedeler 覺得那位老師在解夢時「簡直就像被天使的號角指引著(發(fā)現了真相)」,。這促使他下定決心,,「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能具備這樣的本事,我一定要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br> 然而,學院派心理學是會把人那種對心理世界的神秘感所抱有的興趣全部驅散的,,Shedeler 之后恰好就走上了這么一條路,。他總結說,研究者就是卯足了勁要搞量化測評,,卻不特關注人們真實的內在活動,。要想成為一名精神分析師就必須花費多年時間受訓,而且還必須對自己進行分析,;在大學里學習心理學則完全不必費這個勁,,絲毫不需要這種真實的個人體驗。Shedeler 現在成了一名異類,,他既是心理治療師又是研究者,從而得以聯通這兩個領域,?!改懵犝f過要花一萬小時才能精通一個領域的理論吧?」他說,,「哼哼,,很多下結論說某種療法有效或者無效的研究者連十個小時都沒有過(指接受心理治療的時間)!」 人們常說精神分析是沒有實證支持的,,Shedler 之后的研究和著作起到了反駁這種觀點的作用,。當然,毋庸置疑的事實是,,早期的精神分析家們都對研究嗤之以鼻,,都覺得自己需要與全世界開戰(zhàn),,實踐一種能顛覆整個世界的藝術,故而需要一些專業(yè)性的機構以發(fā)展這樣的藝術,。于是在實踐中,,這些精神分析家各自形成了一些小集團,與大學里做實驗研究的同行們幾乎老死不相往來,。于是認知領域的研究占了大頭,,而且直到 1990 年代以后,針對精神分析技術的實證研究才開始暗中動搖認知學派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2004 年的一項元分析表明短程精神分析治療至少在許多層面上做得與其他療法一樣好,,92% 的來訪者在接受治療后有所好轉。2006 年的一項研究追蹤了 1400 名患有焦慮癥,、抑郁癥及相關疾病的來訪者,,勝利的天平又一次倒向短程心理動力學療法。還有2008 年的一項關于邊緣型人格障礙(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的研究,,結果顯示在心理動力學治療結束五年后,,只有 13% 的來訪者仍然符合診斷標準;而接受其他療法的來訪者中,,這一比例為 87%,。 這些研究并非總是用精神分析療法和認知行為療法作對比的。作為對照組的通常是「常規(guī)治療手段(treatment as usual)」,,一個用來涵蓋各種錯誤做法的稱謂,。不過就像 Shedler 所說,上述兩類療法最顯著的差異往往在治療結束后過一段時間才體現出來,,這種情況一再重現,。在治療結束后馬上問來訪者的感受,CBT 似乎占盡上風,。但過上幾個月或幾年再回訪,,CBT 的療效常常就消退了,但精神分析治療的效果仍在,,甚至不降反升,。這表明精神分析或許真的以一種可持續(xù)的方式重新建構了來訪者的人格,而不是僅僅幫助他們管理情緒,。NHS 去年在 Tavistock 診所做了一項研究,,結果顯示在每六個月進行一次的研究中,相比于其他治療手段,,接受精神分析治療的慢性抑郁癥患者,,其癥狀緩解的幾率高出 40%。 在這些逐漸累積的證據之外,,研究者也開始質疑最初將 CBT 扶上神壇的那些研究,。在一篇2004 年發(fā)表的引發(fā)熱議的文獻中,,來自亞特蘭大的心理學家 Drew Westen 和他的同事發(fā)現,當研究者試圖獲取清晰可解釋的實驗結果時,,他們往往會排除掉高達三分之二的實驗被試,,主要原因是這些被試同時患有多種心理疾病。這種篩選被試的做法可以理解:若一個來訪者同時患有多種疾病,,我們就很難得出明確的因果關系鏈,。但這可能意味著參與研究的來訪者都是非典型的,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的心理疾病深深植根于我們的人格當中,。來訪者帶入治療的議題(issues),例如抑郁,,也許不是在幾次治療后就顯現出來的(比如,,你擔心家人不接受你的性取向,你需要對此做出妥協(xié)),。而且,,另一方面,許多研究者有時會耍一些鬼把戲,,例如將 CBT 與「精神分析治療」作對比時,,那些實施精神分析治療的人都是研究生,只跟著另一些研究生學了點三腳貓功夫,。 但精神分析學派對認知取向治療最猛烈的指責還不僅于此,。他們指出,認知療法有可能事實上幫倒忙,。例如,,那些處理抑郁或焦慮情緒的手段有可能僅僅是拖延的手段,這樣我們就不必理解真正的自我并尋求長久的改變,。CBT 潛在的期許就是我們能找到相對簡單,、按部就班的方式獲得掌控感。但,,也許,,承認我們對自己的生活,我們的情緒,,以及他人的行為幾乎難以控制,,這會讓我們收獲更多,?掌控的期許不僅吸引著來訪者,,也誘惑著治療師?!附邮苤委煴旧砭蜁寔碓L者感到焦慮,,沒有經驗的治療師也會感到焦慮,,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干什么?!姑绹睦碇委煄?Louis Cozolino 在他的新書《為何心理治療能起作用(Why Therapy Works)》中這樣寫道,,「既然如此,找到一個注意的焦點,,這對雙方來說都是個安慰,。」 毋庸置疑,,CBT 界的領軍人物們將絕大多數的批評意見拒之門外,,堅稱「淺薄」是對 CBT 的嘲弄,并認定 CBT 療效的減退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為它已經廣為人知了,。早期研究采用的是小規(guī)模的來訪者樣本和熱衷于新療法的先鋒咨詢師,大多數近期的研究則采用了更大的樣本,,涉及的治療師也不可避免地變得魚龍混雜,。「那些聲稱 CBT 淺薄無用的人忽視了一件事,,」在倫敦國王學院精神病學,、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研究所(King’s College, Institute of Psychiatry, Psychology and Neuroscience)研究認知行為治療的 Trudie Chalder 教授認為,沒有一種單獨的療法可以完美適用于一切疾病,,「沒錯,,你的目標的確是人們的觀念,但你不能只盯著那些容易了解的觀念,。這沒那么簡單,,啊那個人用怪怪的眼神看著我所以他一定不喜歡我,不是這樣的,。(我們需要關注的)是這樣一些觀念,,例如,我是個不值得被愛的人,。這種觀念很可能是從早期經驗里得出的,,過去是必須被加以考慮的?!?br> 但,,在互相沖突的研究結果中做出一個裁決,是不能解決這種爭論的,。問題遠沒有這么簡單,。到底哪種療法最有效,不同的實驗結果可能大相徑庭。但我們如何判斷怎樣的治療是有效地呢,?研究者往往試圖量化「癥狀的改善(relief of symtoms)」,,但精神分析的重要目標之一恰恰是實現有意義的生活而不是僅僅解除癥狀。在實際治療過程中,,也許你結束一個療程的精神分析治療時覺得比來之前更加難過——但也可能變得更明智,,對你自己的潛意識反應更有覺察,擁有更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這仍然是治療成功的明證,。眾所周知,,弗洛伊德聲稱他的目標就是「把神經癥性的困擾轉化成一般性的不快」???榮格則說過,,「人類需要面對困難,這對我們的健康有好處,?!股罹褪峭纯嗟摹N覀兊降自摬辉撃钕胫环N消除痛苦的「妙方」呢,? 心理治療不應當被看做是科學,,或者說,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如此獨特以至于不能被科學的方法推而廣之,,這種觀點有其深深的吸引力,。這種感覺或許解釋了為何 Stephen Grosz 在 2013 年出版的《被檢驗的生活(The Examined Life)》能夠大賣。該書取材自精神分析過程中的故事,,曾位列英國暢銷書排行榜數周之久,,且被翻譯成超過三十種語言(譯者注:在亞馬遜上并未找到中文譯本)。書的主要內容并非實驗研究的結果,,也不是醫(yī)學診斷,,而是故事。很多故事涉及的都是來訪者忽然觸及其靈魂深處的,、頓悟式的震顫,。故事中有強迫性撒謊的男人,他這么做是為了與那些一同撒謊的人保持秘密的友誼,,正如他的母親極力隱瞞他尿床的真相,。故事里也有覺悟的女人,她在目睹別人熟練地往洗碗機里摞盤子的時候,,終于意識到自己一貫極力否認丈夫的不忠,。 「每個生命都是獨特的,精神分析師的使命則是發(fā)掘來訪者故事的獨特性,,」Grosz 告訴我,,「許多事情只會通過偶然的口誤,,對幻想的表達,或者對特定語詞的使用得以體現,。」精神分析師的工作就是要仔細地接收這些信號,,然后再利用這些材料「幫助人們意識到他們生活的意義」,。 奇怪的是,最近從最偏向實證的心智研究領域——神經科學那里傳來了對看上去最不科學的精神分析的支持,。許多神經科學實驗表明,,大腦處理信息的速度比意識追蹤信息的速度快得多。用神經科學家 David Eagleman 的話來說,,很多心理活動實際上是「閾下(under the hood)」的:我們的意識在駕駛座上對此一無所知,。因此,正如 Louis Cozolino 在《為何心理治療能起作用》中所言,,「當我們的意識覺察到一種經驗時,,它早就被加工了許多遍,激活了許多記憶,,并且引發(fā)了復雜的行為模式,。」 (譯者注:原文是「under the hood」,。hood 是汽車的前蓋,,前蓋下是汽車引擎。則此處字面意義是我們坐在車里的時候完全看不到引擎如何工作,。原文后接「unseen by the conscious mind in the driving-seat」,,與「under the hood」對應。故翻譯為「閾下水平」,。) 看起來我們在有意識地覺察到證據之前就已經能做出很復雜的活動了——從心算數學題到踩下制動避免撞車,,再到選擇結婚對象——這取決于你如何解釋這些證據。這跟 CBT 的基本假設可不怎么相容,。CBT 認為經過訓練的個體能夠覺察到行為過程中的絕大多數無效反應,。另一方面,這個結論似乎更支持精神分析家們的直覺,,即潛意識是巨大的,,很大程度上掌控著我們,而我們則不可避免地要透過以往的經驗審視現在,。我們只能部分地改變自己的成見,,而且這種改變費時費力。 在心理治療師們的爭論中,,唯一不容辯駁的事實或許是我們仍然沒能很好地了解我們的內在世界是如何運作的,。當談到如何緩解我們的痛苦時,,倫敦大學瑪麗女王學院情緒歷史研究中心(the Centre for the History of Emotions at Queen Mary, University of London)的政策主任 Jules Evans 說:「這就好像我們有一把錘子,一副鋸子,,一支射釘槍和一只馬桶刷,,而我們面對的黑匣子(指人的內心世界——譯者注)不時會出點問題,所以我們只能用這些工具來回敲打它,,且看哪樣工具會起作用,。」 這也許能解釋為什么許多研究者最后都得出了被稱之為「渡渡鳥裁定(Dodo-Bird Verdict)」的結論:這個觀點主張各種心理治療實際上沒有本質差異,,并得到了一些研究的支持,。這個說法來自《愛麗絲仙境漫游記(Alice in Wonderland)》中渡渡鳥的陳詞:「每人都贏了,而且都有獎品,!」對治療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一個富有同情心且致力于來訪者福祉的治療師,以及一個決意做出改變的來訪者,。如果一種療法比其他所有療法在治療所有的(或大多數的)疾病上更加優(yōu)越,,這種療法一定還沒被創(chuàng)造出來。David Pollens 在他位于上東區(qū)的咨詢室里告訴我說,,他部分認可渡渡鳥裁定,,盡管他自己在感情上偏向精神分析?!赣形涣瞬黄鸬挠治鰩熃?Michael Balint,,他接受過很好的醫(yī)學訓練,常常喜歡問醫(yī)生們這樣一個問題,?!筆ollens 說,「這個問題是:你開出的最有效的處方是什么,?大家絞盡腦汁想要回答他,。最后他會告訴你,是關系(the relationship),?!?br> 可是,即便是這樣一個結論,,即我們也不知道哪種療法最有效,,看起來也是有利于弗洛伊德及其后繼者的。不管怎么說,,精神分析抱著一種充滿敬畏的謙卑,,即我們極少能掌控我們內在世界的活動。榮格派分析師 James Hollis 曾經提過一個誰也回答不了的問題,,「哪些東西是處在你的潛意識里的呢,?」弗洛伊德告訴我們人類有多么傲慢,。但他的故事提醒了我們,我們不應該期待生活會永遠是快樂的,,也不應該假設我們真的能完全了解我們的內心世界,。誠然,我們確實常常借助各種情緒的幫助,,以便繼續(xù)對那些讓我們不安的事情視而不見,。 「在治療中常常發(fā)生的事情就是,」Pollens 說,,「人們到你這兒來求助,然后馬上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你的幫助,?!雇高^他的笑容,我們能看出這種情境的荒謬,。Pollens 告訴我們,,在整個治療過程中,或許在來訪者用某種方式告訴你「嘿,,不幫幫我嗎,?」的時候,我們如何去幫助他們,,才是精神分析治療的關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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