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08 20:00 | 豆瓣： 

海寧今年有八歲了,。

在碧水，八歲是上學(xué)堂的年紀,。但海寧偏不,，她嫌小學(xué)堂的先生古板，總是教訓(xùn)她五顏六色的頭花和挖了泥巴的臟兮兮的指甲,。先生把海寧叫到一旁訓(xùn)斥,，海寧心不在焉，看著他漏風(fēng)的牙口一張一合,，像家里的鼓風(fēng)箱,。這么一想，海寧笑了起來,。

“有甚么好笑的,！”海寧老爹氣得吃不下飯，“小女孩子家家,，也不好好上學(xué),！你看老柯家的豆花姐,，成天知道跟著人家玩，也不學(xué)學(xué)人家的好,！”

“豆花姐大了嘛,，大了就厲害，先生嫌海寧小,?！焙巹兞撕游r往老爹碗里一丟，嘻嘻笑著,，也不惱,。

“先生是嫌你小嗎，先生那是講你人小,，氣人的本事倒不?。　?/p>

眼看老爹要摔筷子了,，海寧躲到娘身后,。阿娘忙給添了一大勺白飯，往老爹手里一塞：“飯桌上置什么氣,，趕緊吃飯,，吃飯?！?/p>

“海寧也吃,，吃飽了叫老爹帶你收海蠣?！卑⒛锖辶舜诡^喪氣的海寧,，推老爹一把，硬生生叫老爹不樂意的神情給憋了回去,。

“都是你給慣的,。”

老爹生氣了,，那又怎么樣呢,，阿娘和海寧總有辦法叫老爹把壞事情忘個精光?？傊^了晌午,，老爹點好了錢數(shù)，揣在阿娘手縫的褲腰內(nèi)帶,，就帶著海寧往另一個鎮(zhèn)上趕,。

老爹在碧水鄉(xiāng)做水產(chǎn)生意，說白了就是循著時節(jié)賣不同的河鮮，通常是跳跳魚啦,、梭子魚啦,、小河蝦啦……這個季節(jié)就數(shù)海蠣最鮮，白軟肥美的肚肉熬湯,，勾點芡,，撒些胡椒粉，海寧一人能吃掉一大鍋,。碧水這邊的河流清,，反而不得這些鮮活的小東西，常常是生意人跑到隔壁的紫泥鎮(zhèn)收購幾簍雜魚雜蝦,，順幾筐海蠣,，傍晚回到碧水，恰好趕上人們的黃昏菜市,。

“小姑娘到哪里去哦,。”戴尖草帽,、握著老槳的阿叔這么問,。

“去基泥！”海寧還不認得幾個字,，學(xué)著大人的家鄉(xiāng)話說,。阿叔樂不可支。

這是海寧第一次坐渡船,。碧水和紫泥隔了寬闊的大江,，生意人每每到對邊買賣水產(chǎn)品，都要到碼頭來搭船,，一次五角錢,。小孩子皮，船又淺,，大人怕到了水中央孩子鬧騰起來不妥當(dāng),，因此不到年齡，一般是不給帶上渡船的,。老爹囑咐了不下十遍：“過河若敢瞎胡鬧，打爛你的屁股,?！?/p>

海寧倒是記得了，可這新鮮的風(fēng)景把人都看呆了,，哪里有空鬧,。

對岸的房屋矮矮小小，隱約透出廣闊的綠意,。陳舊的,、歪斜的水泥桿稀稀拉拉拖著幾根電線,，在晌午的熱風(fēng)里輕輕搖晃。沿岸的淺水有間隙地排著方形編織簍,，海寧不知道是什么作用,，回身找老爹，老爹和撐船的阿叔聊得歡快呢,。

路程不長,，小船很快靠了岸。老爹拽住滿臉興奮的海寧：“跟著老爹走,，在這里跑丟了可沒人找得著你,。”

路過菜市場,，跟碧水的可真不一樣啊,，老農(nóng)們連個攤位都沒有。隨便提個菜籃子,，背個小扁擔(dān),，就地一坐便叫賣起來。菜量也不多,，有時是三五個圓潤的雞蛋,，有時是兩把青翠鮮嫩的小油菜。老爹說,，這都是自家養(yǎng)的多了才拿出來賣,，可新鮮著。

海寧跟著老爹,，熟門熟路來到海蠣販的住處,，還未去殼的海蠣小山似的堆在屋前，銀白色的外殼在太陽下閃閃發(fā)亮,，散發(fā)出濃重的腥味,。販海蠣的一看就是個厲害的婦人，但老爹做生意一點不含糊：上秤,、砍價,、裝筐都要親自盯著。海寧四處瞧瞧,，見老爹一時半會回不來,，撒腿就溜到了別處。

從逼仄的小道往外走,，是未上過水泥的土路,。雖是本地人口中的“大路”，但還是窄，兩旁盡被田野占了去,。先前在渡船上所見的隱約的綠色,，此刻大方地舒展在眼前，方方正正,，規(guī)規(guī)矩矩,，一片連著一片。海寧沿著田埂一步一挪,，走了三兩步停下了,，右手邊是點著香火的土地廟，幾個瞧著比海寧小的孩子圍著放生池摸蝌蚪,。

素來不怕羞的海寧這會也猶豫了,。男孩子們在一處玩得熱火朝天，外鄉(xiāng)來的姑娘怎么好湊上去呢,。何況,，海寧看著那群小子的個頭，知道自己是大姐姐了,，按老爹的話說,，要端著點。海寧只好裝作漠不關(guān)心,，隨意撿了根小樹枝在水里瞎劃拉,，心里卻急得很，笨死了,，笨死了,，徒手怎么摸蝌蚪，快拿小桶撈??！

“誒，今天禮拜三,，你這么大了,，竟不上學(xué)嗎？”

海寧心里頭著急,，耳朵可還靈光,。一回身，看見枝葉濃密的大榕樹下坐著個男孩兒,，這么熱的天兒,，剃了個清爽的大光頭。

既是人家先搭的話,，海寧便也不害羞，只不過不好意思像在家里那般撒野。

“你可不也不上學(xué),?！焙幦恿诵渲淼侥泻焊埃拔医泻?，住在江對邊的碧水鄉(xiāng),。”

“我叫陳岷,?！迸d許是沒想到陌生的小姑娘會不怕羞，大大咧咧走了過來,，陳岷反倒不好意思了,，聲音也小了許多。

“我知道你,。你是一年級生,，總是被先生訓(xùn)的?！标愥嚎粗幝冻鲂邜赖纳袂?，忍不住想笑，“我每天要到碧水上學(xué)的,，和你一所學(xué)堂,，讀四年級了?！?/p>

“你唬我,，你今天怎么不上學(xué)？”

“家里頭農(nóng)忙,，我跟紀先生請了假,，剛割完稻子的?！标愥喊盐甄牭兜挠沂纸o海寧看,，手心紅紅的，有幾個亮晶晶的泡,。

海寧沒話說了,，扁著嘴看腳邊忙碌的一小撮螞蟻。放生池里隱約傳來幾聲蛙鳴,，池塘口的一群小屁孩大概是摸得了蝌蚪,，爆發(fā)出響亮的歡呼聲。這一切好像忽然變得遙遠,，海寧心里莫名地不愉快,，好像誰喝光了她的一鍋海蠣湯,。

“天黑了?！标愥赫f,。

果真，遠處的云層漸漸黯淡了,，許多屋子點起燈火,。海寧心里失落，站起來拍拍褲子,，正要回家,。一抬眼就看見了在田埂上一步一挪的老爹。

這天的晚飯,，海寧是在街市上吃的,。

老爹收到了上等鮮貨，歡喜得不得了,，海蠣整整裝滿了一條渡船,！小船一靠岸，阿叔和老爹把幾筐海蠣運到傍晚的菜市,，生意就算做起來了,。阿娘來看看老爹，兜了一袋子海蠣回家去,，轉(zhuǎn)頭就送來一鍋熱湯,。

老爹正忙著，沒工夫吃,，海寧倒得了便宜,。揭開鍋蓋，奶白色的湯水上頭漂著碧綠的蔥,、姜,、蒜，白白胖胖的海蠣隱約地浮起,，看得人食指大動,。街市上人來人往，大多是阿姨婆婆們買了生鮮趕著回去做晚飯了,。海寧捧著老爹的大海碗哧溜溜喝湯,，露著一雙眼睛在來人身上起起落落。

“海寧吃的就是這個海蠣嘛,？”

儼然吃出了一塊活招牌,。

“是啊是啊，來一口來一口,！”老爹說著就端起了鍋子,。

不知怎的,，海寧害羞起來，放下碗不添飯了,，在心頭纏繞已久的念頭呼之欲出,。

“老爹，我想回學(xué)堂好好上課,。”

夜愈深了,，人聲嘈雜,。海寧以為老爹忙著看秤，興許沒聽著她的話,。

“給你添一把,，算你十塊錢了！”老爹仔細瞧了收回的錢,，若有所思地看向海寧小小的,、期待的臉蛋，“好好給先生道個歉,，不許給老爹惹事兒了,。”

“知道了,?！?/p>

先生還是訓(xùn)了海寧，因她忘記在活動課上穿一雙白布鞋,。海寧不睬他,，只等著四點半，一年級生的放課鐘敲了,，她好去找陳岷,。

四年級的學(xué)生多，安排在大一些的教室,。這屋子原先是老先生的宿舍,，后來鄉(xiāng)里新劃了塊地，老先生到新房子里享福了,，舊宿舍修整修整,，成了學(xué)堂里最寬敞的教室。老先生的長方飯桌,、廉價毛筆沒能帶得走,，學(xué)生們下課了竟也愿意端端正正坐好，練上幾筆,。

“潛移默化,?！标愥河蒙闲聦W(xué)的成語。

開始幾天,，海寧總蹲在教室后面喊陳岷,，放課后免不了被罵一頓：“先生講課，我怎么能答你,，真笨,！”

后來學(xué)了乖，常趁著紀先生抄板書的幾分鐘溜到后排,，拿一年級的課本裝模做樣,。幾回下來，連紀先生也要無奈：“四年級班統(tǒng)共四十多個學(xué)生,，多你一個小姑娘,，真當(dāng)我瞧不出來不是？”

海寧只好低頭,。

紀先生又說了：“我知道你,，你是老胡班上的，老是挨訓(xùn)的那個吧,。說吧,，你和陳岷要去哪里淘氣？”

“陳岷帶我去摸蝌蚪,?！?/p>

“摸蝌蚪？課都學(xué)了沒,，念書來聽聽,。”

念書,？胡先生的課,，海寧是一節(jié)都不樂意聽，但她喜歡紀先生,。

紀先生溫文爾雅,，暑熱的時候還給學(xué)生帶菊花冬瓜茶。聽大人們說,，他是大城市里調(diào)來的,，城里人的不好一點沒帶來，反倒是那些個愛干凈,、有禮貌的品質(zhì)為人稱道,。他和紀師娘就住在學(xué)校后面的教師宿舍，去過的學(xué)生說,，先生家的墻壁真白凈,，光光亮亮的,，跟新的一樣。有一陣子,，紀師娘身子不好,，常在家里熬中藥，因此那一段兒紀先生的身上也帶了淡淡的苦味,，但不惱人,，聞著舒服。

這會,，紀先生考她功課,，她倒是大喇喇地承認不會，一點不緊張,，反正不擔(dān)心挨訓(xùn)。

“來,，跟著我念,，一去二三里?！?/p>

“一去、二,、三,、里,?！?/p>

“煙村四五家?！?/p>

“煙村,、四、五,、家,。”

“亭臺六七座,?！?/p>

“亭臺、六,、七,、座?！?/p>

“八九十枝花,?！?/p>

“八九、十,、枝,、花?！?/p>

“紀先生教你的課文,，你可背熟了？”

“背熟了,。紀先生教我念書,，我愛聽?！?/p>

渡船靠在與上回不同的岸口。這邊上去有一道一道的白色大棚,，陳岷告訴海寧，這是種蘑菇的,。沿路有一方大的蝦子池,，這時候還是放蝦苗的季節(jié)，小小的蝦米在水里幾乎微不可見,，只得借著光線看見它們光滑細軟的殼忽閃一下,。

放生池里的荷葉長密了些,，小蝌蚪一定就在碧綠的影子下得意呢。

海寧這么想著,，就聽陳岷喊她：“看，見沒見過伸了腿的小蝌蚪,！”

陳岷舉著藍色的牙杯,，大半杯水里，一只墨綠的,、長了后腿的蝌蚪在狹小的空間里打轉(zhuǎn),。海寧還真沒見過，心里只覺得害怕,，忙叫陳岷放了回池塘,。

圓形的放生池前，是紫泥鎮(zhèn)上的土地廟，里面供的就是西游記里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兒,，守一方平安,。土地廟后邊是陳岷的家。陳家四口人,，陳爹爹,，陳阿娘，還有陳岷和一個哥哥,。

陳家哥哥最愛逗海寧：“你和陳岷這么好，可不能不做我們家的媳婦兒了,?！?/p>

“做就做，我可喜歡陳阿娘,！”

陳阿娘聽得喜歡，打心眼里疼海寧,，平日里不舍得給陳岷吃的稀罕零嘴兒這會都拿出來了,，擺了一桌子。

“來來,，海寧吃,。”

“吃了要做我們陳岷的媳婦兒,！”陳家哥哥又逗她,。

海寧不理他，陳岷也不理,，只顧著將糖果,、餅干塞了一嘴兒，咽都咽不下去,。

每日放課,，海寧照例要去尋紀先生和陳岷。年齡一歲一歲地長,，聰慧勁兒一點都不落下,，下個禮拜，海寧要去縣里參加演講比賽,，紀先生負責(zé)指導(dǎo)她的禮儀,。

“你看，自我介紹要讓人看著舒服的?！奔o先生挺直了腰背,，再深深鞠了一躬，“要有禮貌,，彎腰九十度,。”

海寧照著做,。纖細的身子挺得筆直,，又將它折成直角，然后倏地一下站直了,，眼角眉梢都是光彩：“怎么樣,，可以嗎可以嗎？”

“樣子是學(xué)到了,，氣質(zhì)上還是浮躁了些,。”紀先生這么說,，臉上卻是贊許的神色,。

“我覺得挺好?！标愥簩嵲拰嵳f,。

在三月的渡船上，海寧給陳岷來了場即興演講,。遠處大霧朦朧,，新綠的山頭尖尖時隱時現(xiàn)。其實,，別說遠處了,，就是看向腳底也是一片水汽，小船在白色霧氣中一點點靠向?qū)Π?。渡船上的海寧已是十三,、四歲的姑娘，說是演講,，語調(diào)卻是唱歌兒似的,，軟軟糯糯，聽得陳岷發(fā)暈,。

“海寧……”

“誒,。”海寧從路邊的草尖上新得了一只蚯蚓,，托在手心瞧著,。

“我就要到縣里上學(xué)了,。”

“我知道,。這回到縣里演講探好了路,，我照樣能到縣里找你玩的?！?/p>

頭頂有春雨飄下來,，輕輕細細，沾在發(fā)絲上拂都拂不去,。遠處的天卻是明亮的,，掛了幾朵泛紫的、氣若游絲的云,。

“誒,，小時我哥要你當(dāng)我家媳婦兒，你可真想過,？”

“當(dāng)你家誰的媳婦兒,？”

海寧眨眨眼，反問道,。人是長大了,，狡黠的樣子一點沒變，陳岷只得佯裝無奈,。

“當(dāng)土地老爺?shù)南眿D兒,！”

“你居然自稱土地老爺，快呸呸呸,！”

……

陳家當(dāng)真準備起提親的事宜來,。按陳爹爹的意思，小娃娃嘛,，先定了娃娃親,，倆小子,、小女讀完了書再成婚不遲,。

陳家哥哥又來逗趣。

“你倆啊,，從小一個在河這邊,，一個在河那邊，長大了一個在城里邊,，一個在城外邊,。要我說，將來得了娃娃該取名牽牽,，一個牽字牽了爸爸,，一個牽字牽了媽媽，永遠在一起，是吧,?！闭f罷洋洋得意。

海寧同平常一樣不睬陳家哥哥,，卻偷偷看了眼陳岷,。他正和阿娘將幾壇自家釀的梅子酒小心地擺進竹籃子，蓋上一塊繡了雙喜字樣的紅布頭,。這只打扮得精巧的竹籃子最終送上了海寧家的茶桌,。老爹看著紫紅的梅酒，看看阿娘,，一連吸了好幾口煙,，粗糙的大手搓了又搓。

陳岷和海寧在外頭等得又興奮,、又緊張,。

天黑了。春日里少有艷色的夕陽,，常是小雨淅淅瀝瀝地飄著,，飄著，便飄過了黃昏,，飄來了夜晚,。冰涼的風(fēng)混著遠處低沉、發(fā)悶的雷聲掠過,，隱約還可聽見小蟲子的叫聲,。

“海寧，來吃飯,?！崩系轿萃鈦碚泻?。

陳家爹爹,、陳阿娘趁著天還沒黑透，要趕回家去,。他們愛惜地摸摸海寧的頭發(fā),。

娃娃親最終沒有訂成,。老爹說了，孩子小,，心性還指不定,，何況隔著好幾道河灣呢。

“老陳啊,，你家小子若有心,，結(jié)了業(yè)來提,，我一準好酒好菜替海寧備著，好吧,？”

海寧爹說得在理,，何況話說到了這份上，結(jié)親無非是早晚的問題嘛,。這么一想,，陳家夫婦無奈、但同時也有些欣慰地告辭了,。歸去的渡船上,，陳岷隔著薄薄的雨幕看向?qū)Π叮簭倪@條路去，是白色的塑料大棚,，再是蝦子池,，蝦子池往后是土地廟門前的放生池……三月底了……新生的小蝌蚪該游得歡騰了……

陳岷走得突然，在海寧演講比賽那天悄悄離開了紫泥,，除了托渡船阿叔送來的一杯子小蝌蚪,，再沒有什么別的音訊了。

“陳岷定是氣惱了,！”海寧沖著老爹跺腳,。

盡管三日兩日乘了渡船到陳家詢問，陳阿娘也總是搖了頭說,，臭小子一點信都沒有來,。

渡船阿叔道：“海寧妹子莫傷心，你運氣好啊,，鄉(xiāng)里要修橋了,，再不用搭這么個不中用的小船，只要兩條腿,，蹬蹬蹬蹬就到了河那邊,。”

“那阿叔你今后干什么活計,？”

“我呀,，我先跟著大伙去造橋，造好了橋,，我就改人力車拉客,！人活著,，還怕沒事干嗎,！”

……

海寧真等到了大橋落成的那一日。文化人稱它懸索橋,，鄉(xiāng)里人嘛,，知道它叫“錦江大橋”也就得了,。莊嚴的水泥橋面從碧水直伸展到紫泥，河底一開始還有幾條渡船來來往往,，老一輩人搭慣了渡船,，一時戒不去，但不知怎么的,，漸漸地,，渡船的影子再也見不著了，興許是老人被自家孩子說服了,，顫顫巍巍摸上了嶄新的橋欄桿,。

大橋通了以后，四方的條件好像突然體面了起來,。年前城里招年輕的女老師,，海寧考慮了有幾天，決定去試試,。

那日清早,，紀先生到橋頭送她。

“陳岷這孩子……你別太上心了,?！奔o先生比當(dāng)年老了一些，卻依舊是溫和的讀書人派頭,，中山裝的領(lǐng)子被師娘燙得筆挺,，穿著特別精神。

“我知道的,，我才不興想他呢,。”說著心里一跳,。

“誒,，來來，你紀師娘給你備的零嘴兒……”

“我都這么大了,，哪里吃這些個呀,。”

“什么話,！是讓你給孩子們發(fā)的,，你去了可不是當(dāng)老師嘛，空著兩只手就要叫小孩子服氣,，厲害得很啊,。”

紀先生哭笑不得,，另掏了一只小布袋子,，又說：“早知道你也饞的,，你師娘另給你備了吃的，拿著吧,?！?/p>

海寧兩只手提滿了吃食，在陽光明媚的大橋上慢慢地走：到新的地方去,，渡船沒有了,，小蝌蚪?jīng)]有了，老爹阿娘沒有了,，紀先生沒有了,，那個人也沒有了……

“后來呢，陳岷哥和海寧姐再見面沒有,？”

鄰家的小孩子不吃飯,，都來圍著紀先生團團坐，氣得紀師娘嗔道：“大中午的不給人家孩子好好吃飯,，還不快帶到飯桌上坐好了,！”

“好好，吃飯了吃飯了,，吃飽了回家睡覺……”

紀師娘這幾年身子不見好,，學(xué)校便安排紀先生教課程輕松些的一年級生。九月份,，學(xué)堂里又新來了一群小豆丁,，一個個矮墩墩的，還夠不著講臺桌,，紀先生看著可愛,，總?cè)滩蛔∫Α＿@會他又樂呵呵道：“大家都是新來的小朋友,，這節(jié)課我們認識認識,，都知道什么叫自我介紹嗎？”

“知——道——”

初上學(xué)堂的娃娃們一個個奶聲奶氣,，卻一本正經(jīng),。上來一個小姑娘，扣著溜圓的童花頭,，規(guī)規(guī)矩矩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紀先生心頭一震，仔細瞧瞧她頑皮的眉眼,，似乎有什么回憶要裂開縫來,。

“大家好，我叫陳牽牽，牽手的牽,。我的媽媽住在河的這一邊，我的爸爸住在河的那一邊,，我一手牽了媽媽,，一手牽了爸爸，他們就永遠不分開……”

學(xué)堂外有幾聲清脆的蛙鳴,。

“原來夏季沒結(jié)束呢,。”紀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