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容隨筆

　　牧齋詩常關(guān)涉政治，故“廋詞隱語,，往往有之”,，即旁敲側(cè)擊，隱晦言之,?！冻鯇W集》卷二《癸亥元夕宿汶上》末聯(lián)寫到元宵節(jié)猜謎，謂“猜殘燈謎無人解,，何處平添兩鬢絲”,。這兩句似乎不必注解，但錢曾還是作了一注,，他引朱存理《今古鉤玄》說：“古之所謂廋詞,，即今之隱語也，而俗謂之謎,。吳人元夕多以此為猜燈,。”讀詩如猜謎，在整個詩歌世界里,，他肯定不是開先河的,，但是比較典型的。牧齋弟子嚴武伯（熊）評價牧齋詩,，說：“故事中須再加故事,，意思中須再加意思?！惫诺渲斜赜薪竦?，用古人的典故，肯定夾雜了今天的現(xiàn)實,。陳寅恪之所以會在晚年迷戀牧齋詩,，他自己講了一些原因，但都似未說透,，沒講明,，最后呈現(xiàn)出來的結(jié)果卻是，陳詩更像教人猜謎語,，也是“廋詞隱語,，往往有之”。錢詩與陳詩之間,，能找到多少聯(lián)系,，這我說不好，如果從字面相同或相似處略舉幾例,，隱約說說,，還是能勉強做到的。

　　一,、《牧齋初學集》卷四《重陽次日徐二而從饋糕蟹》第三聯(lián)“自笑吾家傳嗜蟹,，敢言詩句補題糕”，錢曾為前半句作注,，歐陽文公《歸田錄》：“諸州置通判,，嘗與知州爭權(quán)，舉動為其所制,。有錢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嘗求補外郡,。人問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無通判處則可矣,。至今士人以為口實?！标愐　都谋笨汀罚骸岸嘀x相知筑菟裘，可憐無蟹有監(jiān)州,。”正用錢家人典,。去北京做中古史所的所長，多謝您給我筑了一巢,，但那地方?jīng)]有我想要的東西（似指學術(shù)自由），卻有人監(jiān)督而不自由,。這個典故使用起來,，較牧齋詩有內(nèi)涵得多。

　　二,、《初學集》卷十八《有美一百韻》有“字腳元和樣,，文心樂曲駢”句,，錢曾作注云：“柳柳州《酬家雞之贈》：柳家新樣元和腳。韓醇曰：指柳公權(quán)也,。公權(quán)在元和間書有名?！标愐　都谋笨汀泛蟀攵巍傲壹蓉撛湍_”，反用此典,，本來是說柳家書法在元和間成新樣而流行,，此處反用，說我不從新,。“既負”,，已經(jīng)和時流不同步了,，何必再去趕時髦,，結(jié)尾說“不采蘋花便自由”。

　　三,、《初學集》卷十九《三月廿四日過釣臺有感》后半段“老夫自有漁灣在,，不用先生買菜書”,，是不出山的意思。錢曾作注,，《后漢書·嚴光傳》注：“皇甫謐《高士傳》曰：（黃）霸使西曹侯子道奉書,，（嚴）光不起，于床上箕踞抱膝,，發(fā)書讀訖，子道求報,，光曰：‘吾手不能書,?！丝谑谥?。使者嫌少，可更足,。光曰：‘買菜乎,？求益也?！辟I菜書,，即計較多少之信。陳寅恪《乙未舊歷元旦讀初學集崇禎甲申元日詩有“衰殘敢負蒼生望,，重理東山舊管弦”之句戲成一律》：“絳云樓上夜吹簫,，哀樂東山養(yǎng)望高。黃合有書空買菜,，玄都無地可栽桃,。如花眷屬慚雙鬢,，似水興亡送六朝。尚托惠香成狡獪,，至今疑滯未能消,。”此詩以“不出山”三字嘲牧齋,。黃合，即黃閣,，三公官署避用朱門而涂黃色,，代宰相,。頷聯(lián)上句謂牧齋抱負付空,，下句“無地栽桃”，謂溫體仁,、周延儒先后掌權(quán),，朝廷無縫可插。末句“尚托惠香成狡獪,，至今疑滯未能消”云云,，《初學集》卷二十有《留惠香》《代惠香答》《代惠香別》《別惠香》四首，不知惠香為誰,？詩中有“柳枝”字樣,，陳先生認為牧齋麻姑擲豆，自作狡獪,，皆指柳如是,。則之前《燕譽堂秋夕》《秋夕燕譽堂話舊事有感》，無一不是為河東君所作,。燕譽堂,，《詩·大雅·韓奕》：“慶既令居，韓姞燕譽,。”《小雅·蓼蕭》：“既見君子,，我心寫兮,。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毖酁榘玻u為樂,，安樂之意,。此直為艷遇堂耳,。

　　四、《初學集》卷三《乙丑五月消籍南歸十首》之四,，末聯(lián)“汗青頭白君休笑,，漫擬千年號史通”。錢曾注前半句：“劉子玄《上蕭至忠書》：首白可期,，而汗青無日,。”陳寅恪答人謂：“蓋棺有日,，殺青無時?！眹@著述不能刊刻,。

　　以上僅就《初學集》言之，《有學集》尚未細看,。

錄入編輯：張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