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政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親戚族黨。余自三十歲以來,，即以做官發(fā)財(cái)為可恥,，以宦囊積金遺子孫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總不靠做官發(fā)財(cái)以遺后人,，神明鑒臨，余不食言,。此時事奉高堂[1],，每年僅寄些須以為甘旨之佐；族戚中窮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許,，以盡吾區(qū)區(qū)之意。蓋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豐,；與其獨(dú)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潤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欽敬乎,？

　　將來若外作官，祿入較豐,，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錢,。廉俸若日多，則周濟(jì)親戚族黨者日廣,，斷不蓄積銀錢為兒子衣食之需,。蓋兒子若賢，則不靠宦囊亦能自覓衣食,；兒子若不肖,，則多積一錢，渠將多造一孽,，后來淫佚作惡,，必且大玷家聲。故立此志，決不肯以做官發(fā)財(cái),，決不肯留銀錢與后人,；若祿入較豐，除堂上甘旨[2]之外,，盡以周濟(jì)親戚族黨之窮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際,，吾亦惟愛之以德,，不欲愛之以姑息。教之以勤儉,，勸之以習(xí)勞守樸,，愛兄弟以德也；豐衣美食,，俯仰如意,，愛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愛,，使兄弟惰肢體,，長驕氣，將來喪德虧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余仕宦十余年,，現(xiàn)在京寓所有惟書籍,、衣服二者。衣服則當(dāng)差者必不可少,，書籍則我生平嗜好在此,，則與五兄弟拈鬮均分。我所辦之書籍,，則存儲利見齋中,，兄弟及后輩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余斷不別存一物以為宦囊,。一絲一粟不以自私，此又待兄弟之素志也,?？种T弟不能深諒我之心，故將終身大規(guī)模告與諸弟,，惟諸弟體察而深思焉,。（《致澄弟溫弟沅弟季弟》）

　　諸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謂我是肖子賢孫，殊不知此非賢肖也,。如此以為賢肖,，則李林甫、盧懷慎輩[3],，何嘗不位及人臣,，泄弈一時，詎得謂之賢肖哉,？余自問學(xué)淺識薄,，謬膺[4]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時雖在宦海之中,，卻時作上岸之計(jì)。要令罷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勞，可以對祖父兄弟,，可以對宗族鄉(xiāng)黨,，如是而已。諸弟見我之立心制行與我所言有不符處,，望時時切實(shí)箴規(guī),，至要至要。（《致澄弟溫弟沅弟季弟》）

　　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遇憂患橫逆之來,，當(dāng)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dāng)退讓以守其雌,；知書籍之多而吾所見者寡,，則不敢以一得自喜，而當(dāng)思擇善而約守之,；知事變之多而吾所辦者少,，則不敢以功名自矜，而當(dāng)思舉賢而共圖之,。夫如是,，則自私自滿之見可漸漸蠲除⑸矣。（同治元年四月《日記》）

　　一曰慎獨(dú)[6]則心安,；二曰主敬則身強(qiáng),；三曰求仁則人悅；四曰習(xí)勞則神欽。（引自《曾國藩家書》）

　　曰富,，曰貴,，曰成，曰榮,，曰譽(yù),，曰順，此數(shù)者,，我之所喜,，人亦皆喜之。曰貧,，曰賤,，曰敗，曰辱,，曰毀,，曰逆，此數(shù)者,，我之所惡,，人亦皆惡之。吾兄弟須從“恕”字痛下功夫,，隨在皆設(shè)身處地,。我要步步站得穩(wěn)，須知他人也要站得穩(wěn),，所謂立也,。我要處處行得通，須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謂達(dá)也,。今日我處順境，預(yù)想他日也有處逆境之時,；今日我以盛氣凌人,，預(yù)想他日人亦有以盛氣凌我之身，或凌我之子孫,。常以“恕”字自惕,，常留余地處人，則荊棘少矣,。（《曾國藩心述手記》）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nèi)圣外王之業(yè),，[7]而后不忝于[8]父母之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xué)不講為憂也,。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則憂之,，此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毀譽(yù),；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與諸弟書》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注釋】

　　[1]高堂:指父母。

　　[2]甘旨：美味的食品,；

　　[3]李林甫,、盧懷慎輩：李林甫（683－753），號月堂,，陜西人,，為唐玄宗李隆基朝代的著名奸相。為人善音律,，無才學(xué),，會機(jī)變，善鉆營,，被人稱為“口蜜腹劍”的陰險之人,。李林甫專權(quán)十九年，蔽塞言路,，排斥賢才,，導(dǎo)致綱紀(jì)紊亂，助成安史之亂,。李林甫死后遭楊國忠告發(fā)，尚未下葬,，即被削去官爵,，子孫流嶺南，家產(chǎn)沒官,，改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盧懷慎（,？—716），滑州靈昌（今河南滑縣西南）人,，武則天時任監(jiān)察御史,，后歷任侍御史、御史大夫,，玄宗開元元年（713）為宰相,。盧懷慎自知才能不如另一宰相姚崇，因此凡事避讓,，在任期間的政績只在于薦賢舉能,，任宰相三年后病故。盧懷慎為官廉潔,，家無儲蓄,，門無遮簾，飲食無肉,，妻兒饑寒,，生活得很貧窮。他是唐代比較清廉的一位宰相,。不知曾國藩為何將其與李林甫同列,。

　　[4]謬膺高位：荒謬地?fù)?dān)任高官。

　　[5]蠲（juān）除：免除,、廢除,。

　　[6]慎獨(dú)：儒家修身之道，見《禮記·大學(xué)》和《禮記·中庸》,。指在獨(dú)處之中亦自我約束,，謹(jǐn)慎不茍。

　　[7]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nèi)圣外王之業(yè)：有為大眾謀求幸福的襟懷,，有輔助君主成為一代圣主的抱負(fù)。民胞物與：以萬民為同胞,，萬物為同類,，一切為上天所賜，泛指愛人和一切物類,。語出處宋代理學(xué)家張載《西銘》,。內(nèi)圣外王，指內(nèi)具有圣人的才德,，對外施行王道,。最早出自《莊子·天下篇》。

　　[8]忝（tiǎn）：勉強(qiáng),，有愧于,，是謙虛的說法,。

　　【簡評】

　　這幾段家訓(xùn)，取自曾國藩的《日記》和《與諸弟書》,，其中有自己從政原因和目的的表白,，也有對弟弟們在家鄉(xiāng)如何為人處世的告誡?？梢钥醋鍪菍ψ约赫沃鞠虻谋戆?，與諸弟在政治操守上的互相勉勵。其中諸言,，如“余自三十歲以來,，即以做官發(fā)財(cái)為可恥，以宦囊積金遺子孫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總不靠做官發(fā)財(cái)以遺后人，神明鑒臨,，余不食言”,；“余仕宦十余年，現(xiàn)在京寓所有惟書籍,、衣服二者”,；“將來若外作官，祿入較豐,，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錢,。廉俸若日多，則周濟(jì)親戚族黨者日廣,，斷不蓄積銀錢為兒子衣食之需,。蓋兒子若賢，則不靠宦囊亦能自覓衣食,；兒子若不肖,，則多積一錢，渠將多造一孽,，后來淫佚作惡,，必且大玷家聲?！?；“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nèi)圣外王之業(yè),，⑺而后不忝于⑻父母之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xué)不講為憂也”,；“諸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謂我是肖子賢孫，殊不知此非賢肖也,。如此以為賢肖,，則李林甫、盧懷慎輩⑶,，何嘗不位及人臣,，泄弈一時，詎得謂之賢肖哉,？余自問學(xué)淺識薄,，謬膺⑷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時雖在宦海之中,，卻時作上岸之計(jì)。要令罷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勞，可以對祖父兄弟,，可以對宗族鄉(xiāng)黨,，如是而已?！?/p>

　　這些皆可作為官箴,，也完全可以作為今日高級干部的道德典范。曾國藩能成為“中興名臣”主要原因也即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