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代的太原市五一路新華書店

作書店，尚須幾分理想在其間,，否則將相同面積的賣場出租或轉(zhuǎn)租,，效益會更好,。與周邊商鋪相比，書店的設(shè)施與裝潢似乎總是簡陋一些,，落伍一些,。

我所居住的太原城，1984年前,，最大的五一路新華書店也不過360平米,，這家建于1954年的店，樓高三層,，底層為營業(yè)廳,，上為辦公區(qū)，建成時曾是華北地區(qū)最大的書店,。店內(nèi),，柜臺將讀者與營業(yè)員分了開，隔山買牛,，僅憑書名推測,，就請營業(yè)員拿取，一本不行,，再來一本,，第三本時，營業(yè)員便煩了,。1978年,，《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開始發(fā)行，這里出現(xiàn)了罕見的排隊搶購場景,，過往交通為之堵塞,，渴望高考上榜的青年，簡直將買到這套書與能否考上大學聯(lián)系到了一起,。之后,，每每各類報刊舉辦知識競賽，這家店門前都會聚集起無數(shù)的人來,，討論難題,，對照答案。其間或有雄辯者滔滔不絕,，試題之外,，也會論及諸如“潘曉是窄還是寬”之類的社會熱點問題，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激情,。這里儼然成了城市傳播新思潮的據(jù)點,。

之后，圖書零售業(yè)放開流通渠道政策出臺,，一間兩間大的書店遂紛涌出現(xiàn),。入道者青澀外行,，但個個喜歡書，滿滿都是信心,。

       走進小書店,，書架依墻而置，頂天立地,，壓彎的隔板幾成弧形,，此情形對應(yīng)了王鼎鈞《不開卷，也有益》的一段話：“書店是軍營,，書展是大檢閱。若是那些書都直放在書架上,，書脊向人,，更仿佛一行一行的分列式，作家的特色和實力歷歷在目,，后浪前浪,，浮浮沉沉?！?/span>小書店多為專業(yè)店,，依我的愛好，進的多是文史方面的書肆,。書架空當處,，老板靜坐其間，神閑氣定,，手不釋卷,，與進門的顧客似點頭，又似沒有,，不熱情,，也不冷落。其既為是老板,，又是店員,，有讀者問及某種書，他會列出若干相同類別的作品,，供你選擇,，三言兩語，卻能一語中的,。買書與購其他什物不同,，需長時間的摩挲比較，一泡半天一本書不買的顧客不乏其人,，老板則視而不見,，從無慍色,。久而久之，小店形成了一個固定的讀者圈,。落寞午后,，百無聊賴，推開小店的門,，老板已支撐不住,，抱頭桌邊呼呼大睡了，不忍打攪,，悄然退出,，合門而去。隔日再來,，想要的那本書業(yè)已售罄,。

錢穆在《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記錄了一段他與小書店的故事：“余在三年級時，星期六下午上唱歌課,，教室中無桌椅,，長凳數(shù)條，同學駢坐,。余身旁一同學攜一小書,，余取閱，大喜不忍釋手,，遂覓機溜出室外,，去另一室讀之終卷，以回書主,。然是夜竟不能寐,，翌晨，早餐前,，竟出校門上街至一書肆,。時店肆皆排列長木板為門，方逐一拆卸,。余自板縫中側(cè)身竄入,，見書店主人，急問有《曾文正公家訓》否,。蓋即余昨晚所讀也,。店主人謂有之，惟當連家書同買,。余問價付款,，取書，即欲行。店主人握余臂,，問從何處來,。余答府中學堂。店主人謂,，今方清晨,，汝必尚未早餐，可留此同進餐,，亦得片刻談,。余留，店主人大贊余,，曰,，汝年尚幼，能知讀曾文正家訓,，此大佳事,。此后可常來，店中書可任意翻閱,，并可借汝攜返校閱后歸回。自后余乃常去,。一日,，店主人取一書，小字石印本,，可二十冊,，曰，汝當愛讀此書,，可攜去試讀之,。今已忘此書名，大體是史籍匯鈔之類,。余果愛之,，往問價，但不能付現(xiàn)款,。店主人言,，可暫記賬，俟假后歸家,，再決購買或退回,。店主人情厚又通解書籍，視余若親族后輩,。余此后屢與書肆往返,，然如此店主終少遇。惜已忘其名字,，而當日情景則仍依稀如在目前也,?！?span style="font-size: 10.5pt;">黃裳《琉璃廠》中記述了那里的小書店：“過去人們到流璃廠書鋪里來，可以自由地坐下來與掌柜的談天,，一坐半日,，一本書不買也不要緊。掌拒的是商人也是朋友,，有些還是知識淵博的版本目錄學家,。他們是出色的知識信息傳播者與咨詢?nèi)耍芴峁┯袃r值的線索,、蹤跡和學術(shù)研究動向,，自然終極目的還是做生意，但這并非唯一的內(nèi)容:至少應(yīng)該說他們做生意的手段靈活多樣,、又是富于文化氣息的,。”如此溫馨故事,，在鄭振鐸等人筆下也有記述,。梁文道《我讀》云：“每當看到這樣的書店，這樣的店員,，就覺得應(yīng)該向所有明智的女士們提出一個謙卑而且大膽的建議：與其選擇一個富翁,，不如選擇這樣一個書店的店員?；蛟S不是很有錢,，但是你想象一下，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他們會點一根煙,，有一個水壺的水正在燒著，準備煮咖啡,，你會看到他正在優(yōu)雅地跟客人談?wù)撝罱M了哪一本狄更斯的絕版好書,。”文人的記憶里,，書店窗口總有一道溫暖的光攝入,。

    并州路11號出版大院對面的那家小店，招牌即“文史書店”,，賣書人是一對操河南口音的父女,。小店里沒有那種刺眼的爛書，只有你感興趣和不感興趣的書,，現(xiàn)在我書架上仍能找到的尼采的《悲劇的誕生》,、薩特的《存在與虛無》、弗羅依德的《精神分析法》、米勒·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以及席慕容的《七里香》《無怨的青春》等書,，都是從這家店買到的,。購買這些書，多出于盲從,，那時的年輕人見面,，閑扯幾句后，總能拐到讀書上,，扯到哪家店進了什么新書,。盡讀奇書，多交益友,，因常在同一家店照面,，許多陌生的熟人間難免聊聊讀書的心得，熱烈處,，生性好靜的老板也會插上幾句,。柳巷北口的“爾雅書店”，就位于那兩棵唐槐之下,，老板靳小文是我的熟人,，科班出身，愛書,，人厚道,，所以不幾年即能脫穎而出，成為當?shù)氐拿甏蟮辍?span style="font-size: 10.5pt;">臺灣出版人鐘芳玲談書店經(jīng)營時說：“經(jīng)營書店只是他的生活態(tài)度,，他們只是對經(jīng)營書店這個事情感興趣，對于金錢,、世俗的成功標準,，他們是不在意的?！苯习宕蠹s就是這樣的人,。

類似的小店不計其數(shù)。后來,，舊城改造步伐加快,，這些小店東搬西挪，最終不知所蹤,。再后來,，一些所謂的萬米書城、購書中心,、圖書大廈,、圖書市場等巨量書店相繼落成，獨立書店的生存壓力陡增，消失殆盡,。大店的硬件跟上了時代節(jié)拍,，豪華的甚至有些虛榮。品種琳瑯滿目,，一應(yīng)俱全,，店員整齊著裝，秀色可餐,，卻少了小店局促空間里的精確定位與人文體驗,，少了小店老板不經(jīng)意間的淵博學識與書卷氣息。問及某書,，倒是很快能在電腦上查出,，卻解釋得如同念課本。孫犁《故事和書》云：“我一生買書的經(jīng)驗是：一,、進大書店,，不如進小書鋪。進小書鋪,，不如逛書攤,。逛書攤，不如偶然遇上,。二,、青年店員，不如老年店員,。女店員,，不如男店員?！?/span>不料螳螂捕蟬,，麻雀在后，如今這些實體大店在網(wǎng)絡(luò)購書,、網(wǎng)上閱讀的沖擊下,，也哀則哀矣，難以為繼,，或縮減面積,，或另謀他業(yè)。美國波士頓廣場哈佛書店里懸掛有一幅標語：“在這里找到,，就在這里買,，請讓我們生存下去?！弊x來凄凄然,。

小書店開張快,，關(guān)門亦急，匆忙之間,，竟也染上了一層薄暮般的滄桑,。每每翻閱這些尚不能算老的舊書，睹物所思,，不免聯(lián)想起購得這些書的小店,，想起一段過去時光的低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