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紹基的臨古之路
臨古是任何一位學(xué)書者都無法繞開的課題,無論是學(xué)書伊始,,還是學(xué)書有成,,臨古無疑是支撐書藝不斷發(fā)展的重要途徑與養(yǎng)料來源。書法史上,,諸如趙孟頫,、王鐸等,無不在臨古上高人一籌,,何紹基在此方面也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毅力與不凡的智慧,。下面就對他在臨古中的獨特方法與指導(dǎo)思想等加以剖析,以期能揭示其成功背后的寶貴經(jīng)驗,,并對強烈呼喚大家與追求個性的當(dāng)代書壇有所啟示,。 一、臨古不厭 (一)臨古不輟,,終其一生 何紹基出身于世代書香門第,,自幼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其父何凌漢官至戶部尚書,,逝后特旨贈太子太保,,賜祭葬,謚文安,。何凌漢不僅身居顯要,,仕途暢達,,其書法也為時所稱,其在殿試中得探花及第,,擅書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何凌漢深知書法在以后科舉中的重要性,十分重視對何紹基在書法上的教導(dǎo),。秉承家學(xué),,年幼的何紹基開始接觸唐碑,其嘗稱:“余少年亦習(xí)摹勒,,彼時習(xí)平原書,。”[1] 由于何紹基的勤奮好學(xué),,他生前即享盛名,,片紙只字人爭寶之,其贗品在市場上也廣為流行,。用今天流行的話來說,,何紹基已成為著名書法家,他的作品已經(jīng)可以賣錢了,。但他并未汲汲于如何運作自己的書法市場,,他或許不具有我們今天的“書法大師”所應(yīng)必備的市場意識和經(jīng)濟頭腦。他在臨古上仍堅持不懈,,晚年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何維樸在其父臨《衡方碑》后跋道:“咸豐戊午,先大父年六十,,在濟南濼源書院,,始專習(xí)八分書,東京諸碑,,次第臨寫,,自立課程,。庚申(1860年)歸湘,,主講城南,隸課仍無間斷,,而于《禮器》,、《張遷》兩碑用功尤深,各臨百通,?!?/font>[2] 何紹基如此堅持臨帖的動力何在?很顯然,,他是在給自己補充養(yǎng)料,,他并沒有滿足和陶醉于當(dāng)時已有的名利,,他愿意為書法藝術(shù)而耕耘一生。 《蝯公殘墨》中的篆書作品,,是何紹基平日臨習(xí)的《說文解字》中的一個片斷,。若按翁同龢題記 “皆在吳時作”[3],書寫《蝯公殘墨》時,,何紹基已是耄耋之年(何紹基于同治九年春應(yīng)丁日昌之約主蘇州,、揚州書局,時年72歲),。如從何紹基廿年學(xué)《說文》算起,,距此已有五十余年,而其仍然堅持將《說文》作為自己的日課,,僅此一點,,即令人由衷欽佩! (二)臨古精勤,,無所不涉 何紹基一生無間臨古,,于楷、行,、草,、篆、隸諸體無所不涉,。在楷書方面,,他最初植根于顏真卿,從小便對顏字下了很深的工夫,,由此廣涉唐碑,,對歐陽詢、歐陽通父子特別是小歐亦情有獨鐘,。后癡于《張黑女墓志》,、《瘞鶴銘》。小楷從《小字麻姑仙壇記》入手,,后屬意《黃庭》,、《樂毅》。在行書方面,,何紹基根底魯公《爭座位》與北?!堵瓷剿卤罚瑢ν豸酥摹短m亭序》,、《圣教序》也時時把玩臨寫,。在草書方面,何紹基雖“生平未用功也”[4],,然也不乏興致,,今有節(jié)臨懷素《自敘帖》傳世,。在篆書方面,何紹基“廿歲時,,始讀《說文》,,寫篆字”[5]。對《說文》的學(xué)習(xí),,或許是出于治學(xué)的需要,,然同時卻增強了他對文字演變與篆法的了解。其后,,特別是晚年,,他先后臨習(xí)過《石鼓文》、《毛公鼎》,、《楚公鼎》,、《宗周鐘》、《叔邦父簠》等多種金文,。在隸書方面,,何紹基下的功夫最大,馬宗霍嘗曰:“蝯叟于分書博覽兼姿,,自得之勤,,并世無偶?!?/font>[6]何紹基僅流傳至今的臨本就有十余種之多,,如《張遷碑》、《禮器碑》,、《衡方碑》,、《曹全碑》、《乙瑛碑》,、《西狹頌》,、《史晨碑》、《華山碑》,、《石門頌》,、《武榮碑》等。 何紹基臨古之精勤,,常為世人稱道,,曾國藩在其家書中嘗談及:“講詩、文,、字而藝通于道者,則有何子貞,,……何子貞世兄,,每日自朝至夕總是溫書,。三百六十日,除作詩文時,,無一刻不溫書,,真可謂有恒者也?!?/font>[7]馬宗霍在論及其臨古時也說到:“暮年分課尤勤,,東京諸石,臨寫殆遍,,多或百馀通,,少亦數(shù)十通?!?/font>[8]向燊亦記曰:“蝯叟博洽多聞,,精于小學(xué),書由平原蘭臺以追六朝秦漢三代古篆籀,,回腕高懸,,每碑臨摹至百通或數(shù)十通,雖舟車旅舍,,未嘗偶間,,至老尤勤?!?/font>[9] 何紹基臨帖之?dāng)?shù)量動輒十通,、數(shù)十通、上百通,,遠非當(dāng)前淺嘗輒止者所可想象,。與清代相比,當(dāng)前可謂資源豐富,,歷代碑帖鋪天蓋地,,俯拾即是,美術(shù)出版業(yè)的繁榮為習(xí)書者提供了極大便利,。然在看到昔日秘藏的善本時,,我們還有何紹基那種激動與興奮,進而持之以恒的數(shù)十通的臨摹精神嗎,?風(fēng)格的形成固然有多種因素,,而專注于某一碑帖,進行強化性的練習(xí),,不斷增加量的積累,,也許不失為一種辦法。 何紹基一生對《張黑女墓志》用功之深,嘗被傳為佳話,。他在《跋張黑女墓志拓本》中記曰:“余自得此帖后,,旋觀海于登州,既而旋楚,,次年丙戌入都,,丁亥游汴,復(fù)入都旋楚,,戊子冬復(fù)入都,,往返二萬余里,是本無日不在篋中也,。船窗行店,,寂坐欣賞,所獲多矣,?!?/font>[10]如此功夫不是誰都愿意下,誰都能下得了的,,它需要發(fā)自內(nèi)心,、發(fā)自肺腑的愛好。這種愛好是真誠的,、純凈的,,它不需要附庸任何外在的條件,在這種境界下,,苦乎,,甘乎,已無暇顧及,。這或許正是書法的魅力所在,,讓你不覺為苦,反而能得到精神上的愉悅與享受,。何紹基的所獲多矣應(yīng)指在藝術(shù)范疇的體道,、味道、得道,,與我們當(dāng)代“書法大師”動輒千萬的潤筆不可同日而語,。 二、臨古有法 臨古的重要性對于書法學(xué)習(xí)而言毋庸多說,,然臨什么,、怎么臨等諸多問題,又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此方面,,何紹基既體現(xiàn)出了對一些固有規(guī)律的遵循,又在深入實踐的基礎(chǔ)上不斷嘗試,,開拓出不同尋常的處理方法,。
(一) 取法寬博,,不囿時說 在臨古時首先要面臨的問題便是臨什么的問題,,這種選擇的做出與臨者的識見、審美,、書學(xué)思想及其所處的時代等密切相關(guān),。何紹基的取法之廣突破了當(dāng)時書壇盛行的書分南北與碑帖之爭的思想籠罩,對被劃為南派與帖派的王羲之的《蘭亭序》,、《圣教序》與《黃庭經(jīng)》等臨習(xí)有加,,顯示出了超凡的膽識與眼光,馬宗霍嘗嘆服其臨作曰:“然余嘗見其臨《懷仁集圣教序》,,風(fēng)化韻流,,直造山陰堂奧,始知大家無施不可,?!?font face="宋體 ">[11] 書法風(fēng)格的不同表現(xiàn)在南北之間的差異,早在宋代,,就已為書論家所關(guān)注,,至清代中期,阮元在《南北書派論》中對南北書派進行了要言不繁的考察與分析,,極力推崇南北分派之說,。他說:“南派乃江左風(fēng)流,疏放妍妙,,長于啟牘,,減筆至不可識。而篆隸遺法,,東晉已多改變,,無論宋、齊矣,。北派則是中原古法,,拘謹(jǐn)拙陋,長于碑榜,。而蔡邕,、韋誕、邯鄲淳,、衛(wèi)覬,、張芝、杜度篆隸、八分,、草書遺法,,至隋末唐初猶有存者?!?/font>[12]阮元在論述中不免有重北輕南之意,,他的根據(jù)即“篆隸遺法”之存與不存。爾后,,在包世臣等人的鼓吹下,,南派書法更遭冷落,習(xí)北派之書即成時尚,。 作為阮元的學(xué)生,,何紹基也曾支持南北分派的觀點,并屬意北派,。經(jīng)過不斷的研習(xí),,他愈加感受到南派的價值:“君看南北碑,均含篆籀理”[13],;“南碑兼有北碑勢”[14],;“右軍南派之宗,然而《曹娥》,、《黃庭》則力足以兼北派”[15],;“細觀此帖及《定武蘭亭》,知山陰實兼南北派書法之全”[16],。何紹基對南北之說的改變并非來自他審美的變化,,他對“篆隸遺法”的追求是一貫的,其改變是因為他的敏銳發(fā)現(xiàn),。 阮元在《北碑南帖論》中分析了碑帖的各自特點:“是故短箋長卷,,意態(tài)揮灑,則帖擅其長,。界格方嚴(yán),,法書深刻,則碑據(jù)其勝,?!?/font>[17]他把碑與帖分開看待,并認為南帖中“字全變?yōu)檎嫘胁輹?,無復(fù)隸古遺意”[18],;而北碑中則“古人遺法猶多存者”[19]。阮元在對碑帖分析的同時也間接地表達了崇尚北碑的思想,,爾后,,碑與帖則發(fā)展成為書體流派的名稱,,學(xué)碑者被稱為碑學(xué)派,學(xué)帖者被稱為帖學(xué)派,,兩派相互攻擊,,競自標(biāo)榜,碑派則一領(lǐng)風(fēng)騷,,成為時代的寵兒,。何紹基對碑有著由衷的喜好和特別的感情,然透過其崇碑的表面,,則會發(fā)現(xiàn)他崇碑的目的不是為了崇碑而崇碑,,其根本是為了尋求碑中的“隸古遺意”,。因此,,何紹基所崇之碑并只不限于北碑,他對唐碑諸如顏真卿的《大唐中興頌》,、李邕的《李思訓(xùn)碑》,、歐陽通的《道因法師碑》都厚愛有加。而對于帖中是凡含有“隸古遺意”的佳作,,也成了他學(xué)習(xí)的對象:“我雖微尚在北碑,,山陰棐幾粗亦窺?!?/font>[20] 其實,,我們從王羲之的學(xué)書歷程即可看出,他是兼學(xué)南北的,,將其劃作南派是對王羲之價值的片面理解,。王羲之在《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描述了自己學(xué)書的經(jīng)歷:“予少學(xué)衛(wèi)夫人,將謂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見李斯、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jīng)》三體書,又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xué)衛(wèi)夫人書,徒費年月耳,。羲之遂改本師,,仍于眾碑學(xué)習(xí)焉,。”[21] (二)篆分為本,,諸體通會 從各種書體來看,何紹基臨古中用功最多的當(dāng)數(shù)篆分兩種,,特別是到晚年,,更把臨習(xí)各種金文、漢碑作為自己的日課,。何紹基為何如此偏好篆分呢,?這與其一貫秉持的書法觀是相輔相成的。在其師阮元《南北書派論》與《北碑南帖論》中,,有幾個關(guān)鍵詞被屢屢提及,,即“篆隸遺法”、“篆隸,、八分,、草書遺法”、“隸古遺意”,、“古人遺法”,。與之大同小異,何紹基也把古意作為考量自己書法的標(biāo)準(zhǔn),。具體地說,,他心目中的古意即篆分之意,。在不斷的探索中,何紹基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篆分乃書法之源頭和根本:“真行原自隸分波,,根巨還求篆籀蝌,。”[22]因此,,何紹基不僅大量地臨習(xí)了前人的篆書,、隸書,還獨具慧眼地從前人的楷書,、行書中汲取篆分之意,。在何紹基看來,書法雖有多種字體之區(qū)別,,但它們之間并非格格不入,,篆分之意不僅存在于篆書、隸書中,,還存在于楷書,、行書、草書中,。因而,他并非孤立地對待各體的學(xué)習(xí),,而是互相貫通,。反過來,由于不斷地貫通與整合,,他手下的篆分也自然帶有楷書,、行書、草書的味道,。 《道因法師碑》是唐代非常成熟的楷書代表作,,法度森嚴(yán)、險絕峻爽,,雖在形體上具有一些分書之相,,而其點畫用筆則具有明顯的楷書特征。何紹基牢牢地把握住了此帖所透漏出的分書信息,,并肆意發(fā)揮,,將篆分之意注入臨習(xí)中。從其臨作中,,可以清晰地窺得:原碑中起筆收筆,、鉤、挑,、捺等處華美鋒利的風(fēng)姿被他如綿裹鐵般的篆分用筆淡化,,篆分之意最大限度地化入楷書之中,,原碑線條中偏鋒、側(cè)鋒的扁薄感覺蕩然無存,,而代之以中鋒,,代之以凝勁,大有化百煉鋼為繞指柔之意,,人們常見的楷書特征被他巧妙地改造成了自己的符號語言,。由篆分入楷,并非做表面特征上的雜糅,,而是實現(xiàn)精神上的植入,。這種植入,無跡可求,,由內(nèi)而外,,實非趙之謙外在式的嫁接所能相提并論。 《毛公鼎》是西周著名的重器之一,,銘文計498字,,是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的有銘青銅器中字?jǐn)?shù)最多者。青銅器銘由于是通過澆鑄而成的,,所以它的線條有著渾然化一,、既凝重又流動的感覺。因年代久遠,,線條已被風(fēng)化剝蝕得斑駁陸離,,具有支離殘斷的感覺。與《毛公鼎》銘拓相較,,何紹基的臨作于筆法并非一味藏頭護尾,、圓起圓收,而是方圓互用,,抑揚頓挫,,在筆畫的末端往往有牽絲連帶。非常明顯,,何紹基是把楷書,、行書的書寫節(jié)奏感糅入了金文的臨習(xí)中。 (三)由形到神,,以意為尚 就臨摹的一般規(guī)律而言,,大致有摹、臨,、讀等層次,,臨又有實臨、意臨等區(qū)別,。何紹基嘗自稱:“余少年亦習(xí)摹勒,,彼時習(xí)平原書,,所鉤勒者即盡與平原近?!?font face="宋體 ">[23]所謂摹勒,、鉤勒,即為臨摹的初階,,在此時,,當(dāng)以形為尚。對于其鉤摹上的功夫,,王潛剛有記:“其手鉤大字《麻姑仙壇記》,、《李元靖碑》、《法華寺碑》,,用功極勤,。”[24]現(xiàn)有何紹基為陳頌?zāi)贤ㄅR的《爭座位帖》流傳于世,,譚延闿曾評此臨曰:“道州書以晚年為極詣,,然早年書心精力果亦非他人所能及幾,此冊為陳頌?zāi)舷壬R,,尤為極意經(jīng)營之作,,是時正三十八歲也?!?/font>[25]與原帖相較,,此臨對外形體勢的把握非常到位,堪稱實臨的佳作,。從何紹基《跋張黑女墓志拓本》中 “余自得此帖后,旋觀海于登州,,既而旋楚,,次年丙戌入都,丁亥游汴,,復(fù)入都旋楚,,戊子冬復(fù)入都,往返二萬余里,,是本無日不在篋中也,。船窗行店,寂坐欣賞,,所獲多矣”[26]之語,,可知其于臨摹并不盡臨、摹,,所謂“寂坐欣賞”即是讀帖,,讀帖或可看作是對臨,、摹的重要補充。手持拓本,,諦觀細察,,心領(lǐng)神會,任一己思想與拓本碰撞,、交流,,心里有了,再下筆臨,、摹,,便自然會有收益。 從何紹基傳世的大量臨作中不難發(fā)現(xiàn),,早年的臨作不無形似,,晚年的臨作則鮮有形似者;對于同一碑帖的臨習(xí),,其始尚有形可言,,而隨著遍數(shù)的增多則愈顯無相可求。至于形與神的辯證關(guān)系,,歷來書家多有論述,,何紹基對形神的關(guān)系亦不乏深見,他曾談到:“古人刻石,,先神氣而后形模,,往往形模不免失真,神采生動殊勝,,后人刻石,,專取形模,不求神氣,,書家嫡乳,,殆將失傳。描頭畫角,,泥塑木雕,,書律不振,皆刻石者誤之也,?!?font face="宋體 ">[27]由是可知,何紹基特別注重神的把握,,抓住了神便不失勝算,。觀其臨作,在形的把握上有時相差無幾,如臨《道因法師碑》,、《麓山寺碑》,、《爭座位稿》等;有時卻大相徑庭,,如臨《蘭亭序》,、《自敘帖》、《張遷碑》等,,而對于神卻是無不中的,。王潛剛在《清人書評》中評其晚年臨作曰:“蝯叟臨書,無論何碑,,只是一個字體,。吾見其臨漢碑?dāng)?shù)十種,只如一種,。書家固貴神似,。”[28]對于何紹基而言,神才是終極目的,,如能得其神,,又何必在乎形似與否呢! (四)意有專屬,,大膽取舍 何紹基雖臨古精勤,,但并非盲目地死臨,他特別注重為何而臨,,從臨摹中要得到什么,。馬宗霍評其臨漢碑曰:“東京諸石,臨寫殆遍,,多或百馀通,,少亦數(shù)十通。每臨一通,,意必有所專屬,,故一通有一通之獨到處?!?/font>[29]又曰:“每臨一碑,多至若干通,,或取其神,,或取其韻,或取其度,,或取其勢,,或取其用筆,或取其行氣,或取其結(jié)構(gòu)分布,。當(dāng)其有所取,,則臨寫時之精神,專注于某一端,,故看來無一通與原碑全似者,,昧者遂謂蝯叟以己法臨古。不知蝯叟欲先分之以究其極,,然后合之以匯其歸也,。”[30]用此法臨古,看似與原作大相徑庭,,得之甚少,,其實這正是何紹基的高明之處。如此臨摹當(dāng)然要比囫圇吞棗式的什么都似像非像要深刻得多,,它有助于提高分析作品的能力,,有助于深入地領(lǐng)會原作的真諦,也有助于更好地消化吸收,。 世人學(xué)習(xí)金文,,多師其凝重樸厚,何紹基在臨摹時并非亦步亦趨,,而是挖掘其中的某一點,,不依常法,偏師其流動與斑駁,,使之強化為屬于自己的符號語言,。取舍之間,足以看出何紹基的膽識與智慧,。世之所貴,,必貴其難,草書難于嚴(yán)重,,真書難于飄揚,。人皆避難趨易,何紹基卻迎難而上,,從而以非常之舉得非常之果,。 《黃庭經(jīng)》為右軍小楷代表作,此帖因以瀟灑俊逸,、清麗妍妙見長,,很少有人關(guān)注它古拙與篆分意度的一面。何紹基卻別具慧眼,,與常人之說迥異:“觀此帖橫直撇捺,,皆首尾直下,,此古屋漏痕法也。二王雖作草,,亦是此意,。唐人大家同此根巨,宋人雖大家,,不盡守此法也,。今世《黃庭》,皆從吳通微寫本出,,又復(fù)沿模失真,,字勢皆屈左伸右,為斜迆之態(tài),,古法遂失,。元明書家皆中其弊,苦不自悟者,,由不肯看東京,、六朝各分、楷碑版,,致右軍面目,,亦被掩失久矣。試玩此帖,,當(dāng)有會心處,,然從未習(xí)分書者,仍難與語此也,?!?/font>[31]從其臨《黃庭經(jīng)》可以看出,何紹基幾乎是“我書我法”,,甚至是在“抄帖”,,讓人難以理解他到底從《黃庭經(jīng)》中學(xué)到了什么。但當(dāng)對照他的跋語,,再來細細品味其臨作時,,便恍然大悟:何紹基只是抽取了他所想要的“古屋漏痕法”,別的,,他一點都沒要,。況且原帖中是否有“古屋漏痕法”,也不是一般人(“未習(xí)分書者”)所能理解的,。何紹基在臨摹中有所為,,更有所不為,實乃大有為也,。 三、臨古致用 (一)六經(jīng)注我,古為我用 何紹基嘗言:“詩文字畫不成家數(shù),,便是枉費精神,。然成家尚不從詩文字畫起,要從做人起,。自身心言動,,本末始終,自家打定主意,,做個什么人,,真積力久,自然成就,,或大成,,或小成,為儒,,為俠,,為知,為峭,,為淡,,為絢爛,為潔,,為拉沓,,為娟靜,為縱恣,,人做成路數(shù),,然后用功于文字,漸漸搬移,,其藝必成,,適肖其人?!?/font>[32]能否自成家數(shù)應(yīng)是何紹基臨習(xí)書法最根本的歸宿與最核心的指導(dǎo)思想,。何紹基嘗論書有五難曰:“……縱習(xí)古人碑碣簡牘,而沿襲肖似,,不克自成門徑,,與此事終不相涉,二難也”[33],,此語也說明他并不以為臨摹難在與原作沿襲肖似,,而是難在能否通過臨摹自成一家。 然何為自我,,如何自成家數(shù),?說到底就是要有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審美追求,。何紹基嘗曰:“余學(xué)書四十余年,溯源篆分楷法,?!?font face="宋體 ">[34]又曰:“竊謂兩公書律,皆根矩篆分,,淵源河北,,絕不依傍山陰。余習(xí)書四十年,,堅持此志,,于兩公有微尚焉。”[35]從其論書中可知,,何紹基一生不懈追求的就是篆分古意,,即指篆、分字體所體現(xiàn)出的精神,、趣味,。然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獲取篆分古意呢?何紹基采取了六經(jīng)注我的方式,。其一是從篆,、分兩種字體本身汲取,也即研習(xí)篆分,,這是他為何大量臨習(xí)篆隸的原因之一,。其二,何紹基把取法的對象擴展到所有含篆分意度的楷,、行,、草作品中,這是他為何能將諸種書體貫通的重要法寶,。此外,,就當(dāng)時盛行的書分南北、北碑南帖而言,,他堅持六經(jīng)注我,超越時說,,是凡有可取者,,不分南北,無間碑帖,,皆為我所用。 何紹基嘗論書曰:“余學(xué)書四十余年,,溯源篆分楷法,,則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緒,,知唐人八法以出篆分者為正軌?!?/font>有唐一代,,書家林立,然意兼篆分,,涵包萬有,則前惟渤海,,后惟魯國,,非虞、褚諸公所能頡頏也,。此論非深于篆分真草源流本末者,,固不能信?!?font face="宋體 ">[36]他之所以著意臨習(xí)顏真卿,、歐陽詢、歐陽通的楷書,,并不是因為他們的書法在法度上的完善,,而是在于其中內(nèi)含的篆分古意。 何紹基在《跋國學(xué)蘭亭舊拓本》中曰:“余學(xué)書從篆分入手,,故于北碑無不習(xí),,而南人簡札一派不甚留意。惟于《定武蘭亭》最先見韓珠船侍御藏本,,次見吳荷屋中丞師藏本,,置案枕間將十日,至為心醉,?!w此帖雖南派,而既為歐摹,,即系兼有八分意矩,,且玩《曹娥》、《黃庭》,,知山陰棐幾,,本與蔡、崔通氣,,被后人模仿,,漸漸失真,致有昌黎'俗書姿媚’之誚耳,?!?/font>[37]又在《跋褚臨蘭亭拓本》中曰:“右軍行草書,,全是章草筆意,其寫《蘭亭》,,乃其得意筆,,尤當(dāng)深備八分氣度?!?/font>[38] 由此可知,,何紹基之所以對《定武蘭亭》較為傾心,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此帖兼有八分意矩,,足資取法,。 至于他為何如此酷愛《瘞鶴銘》:“來往江南北,每至焦山,,必手拓此銘,。又曾蓄水拓本及乾隆初年本為覃溪所題藏者,案頭巾冊,,壁間石障,,無日不在心目也”[39],看了何紹基對此銘的評價便會明白——“自來書律,,意合篆分,,派兼南北,未有如貞白此書者”[40],。
(二)從臨到創(chuàng),,臨創(chuàng)一體 臨摹是一種手段、一種方法,、一種途徑,,它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臨摹而臨摹。臨摹本身分為多種方法,,有實臨、意臨,、通臨、節(jié)臨,,等等,,無論哪種方法,它們之間只是存在著方法的不同,,而無孰優(yōu)孰劣的區(qū)分。對于臨習(xí),何紹基的終極目的是要自成一家,,而自成一家必須通過創(chuàng)作才能體現(xiàn),。因此,如何從臨摹自然過渡,、升華到創(chuàng)作,,是一個必須攻克的技術(shù)性問題。臨創(chuàng)之間,,并非簡單或絕對的因果關(guān)系或前后關(guān)系,,自古以來卓有成就的書法家,在處理上均有適合自己的妙招,。何紹基也不例外,,他成功地化解了臨創(chuàng)之間的轉(zhuǎn)換性難題,為后人留下了精彩的范例,。 從臨摹的起始,何紹基就植入了自我的因子,,他是有選取的臨摹,,是主動的臨摹,而非為臨摹而臨摹,。 在臨摹過程中,,何紹基重點用功易于轉(zhuǎn)化成自我的契合點,而非泛泛而臨,。這個契合點,,就是篆分古意。篆分古意是何紹基一生秉持的自我審美立場,,同時,,又是他所要選擇的臨摹范本中的必備的審美要素。因此,,何紹基在臨摹取法某帖中篆分古意的的同時,,其實也是在運用著既屬于自己也屬于某帖的篆分古意。因而,,其臨習(xí)的過程包含了創(chuàng)作的成分,學(xué)習(xí)與運用,、臨習(xí)與創(chuàng)作也就自然融為一體了,。 何紹基嗜好李邕的《麓山寺碑》,一臨再臨,,是因為此碑具有“根矩篆分,淵源河北”[41]的特征,,當(dāng)然,,此碑用筆博采鐘王,,意參虞歐,方圓兼施,,在結(jié)字上也獨具魅力,,還具有很多別的審美元素。何紹基撇開其他,,從篆分古意入手,,強化了這一特征,,使之與自我的審美結(jié)合,既從碑中吸取篆分古意,,又將自己理解后的篆分古意運用到臨摹中,,可謂一舉雙得。昧者嘗謂其以己法臨古,,其實只說對了一半,,因為他的己法與古法是一致的。 在臨摹的后期,,何紹基以意為出發(fā)點,,純以意行,由于原碑帖之意與自我之意是同一個意(即篆分古意),,這時已分不清此意的來源是原碑帖還是自我,,因而說是臨摹亦可,說是創(chuàng)作亦不為過,,臨摹與創(chuàng)作此時已沒有明顯的區(qū)別,。 《考<周禮>語隸書四條屏》書于何紹基七十二歲,此作風(fēng)格已相對成熟,,高古生拙,,渾穆圓厚。在用筆上,,可能過于濃墨飽蘸,,又加上起筆回鋒藏頭,致使多處出現(xiàn)漲墨現(xiàn)象,。將此作與署款為七十一歲時節(jié)臨的《衡方碑》相比,,可知其創(chuàng)作中的所有特征已在臨摹中表露無遺。臨摹乎,,創(chuàng)作乎,,此時的何氏已從容于臨創(chuàng)之間,臨創(chuàng)的界限不復(fù)存在,從臨摹到創(chuàng)作已達到無礙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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