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底子先生”那里學教作文

浙江省杭州市下城區(qū)教育研究發(fā)展中心 汪燕宏

《小學語文教師》2011年第10期

看到學生在校外上作文班的很多,，于是想,，學校課堂里的作文課究竟怎么啦，為什么孩子的作文興趣有降無增，為什么校外的作文輔導班報名火爆,，為什么書店里關(guān)于作文“金鑰匙”的教輔充斥,，家長欲罷不能……

其實，寫好作文首先需要積累,。季羨林老先生回憶自己的寫作人生這樣說：“記得魯迅先生在答復別人問他怎樣才能寫通寫好文章的時候說過,，要多讀多看。千萬不要相信《文章作法》一類的書籍,。我認為，這是至理名言,?！?/SPAN>

一生一共出版了20本散文集的巴金，他說他非常感謝小時侯那兩位強迫他硬背《古文觀止》的私塾老師,。里面兩百多篇古文是他真正的啟蒙老師,，后來的20本散文與“啟蒙老師”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這正如季羨林所講：“無為而治,，我并不完全贊成,，但為得太多，我是不敢茍同的,?！保麖娬{(diào)則是積累重于或者先于作文技巧的教授,。

寫好作文需要閱讀的積累,，而老師的引導得法自然尤為重要。 其實,，老師中很多是極有一套作文教學的方法的,，這是工作經(jīng)驗的積淀，更是與孩子情感交融的累積,。一位語文老師,，只要生活在孩子當中，以孩子的視角去對待任何教學現(xiàn)象,，巧妙的方法自然天成,。

讀到了老底子先生們的一些教作文的方法，其實也是這么回事,，沒什么深奧的道道,，只是以自己過硬的國文功底和對學生的了解，就學生的習作與學生進行一番真情對話,，這對學生的作文熱情的持續(xù)和作文自信心的飽脹是及其有利的,。

引導得法，首先就要鼓勵學生放開手腳，打破藩籬,，自主作文,。汪曾祺回憶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lián)大上課：“沈先生是不贊成命題作文的，學生想寫什么就寫什么,。但有時在課堂上也出兩個題目,。沈先生出的題目都非常具體。他曾給我們的上一班同學出過一個題目《我們的小庭院有什么》,，有幾個同學就這個題目寫了相當不錯的散文,，都發(fā)表了。他給比我低一班的同學曾出過一個題目：《記一間屋子里的空氣》他認為：先得學會車零件,，然后才能學組裝,。我覺得先作一些這樣的片斷的習作是有好處的，這可以鍛煉基本功,?！?/SPAN>

《記一間屋子里的空氣》，這個題目隱藏著多少意趣??！只有這樣內(nèi)涵開放的題目才能引發(fā)學生的生活積累，才能調(diào)動其多重感官,，激發(fā)其創(chuàng)作的動力,。

同樣是激發(fā)學生自主習作，季羨林在回憶北園高中的國文教員王崑玉先生教作文時,，這樣說：“北園的風光是非常美麗的……最難忘的是夏末初秋時分……每天晚上,，夜深以后，同學們大都走出校門,，到門前荷塘邊上去散步,，消除一整天學習的疲乏。于時月明星稀,，柳影在地,，草色凄迷，荷香四溢,。王崑玉老師大概也是常在這樣的時候出來散步的,。他抓住這個機會出了個作文題目：《夜課后閑步校前溪觀捕蟹記》。

所以,，老底子先生的出題能引發(fā)學生的思維聚焦,，其實沒什么可深入研究的，只不過他與學生站在了同一處看風景,，或者說他知道學生近段時間的所思所獲,，出個題目讓他們自然流露，而不是如我們今天的某些教師常常以設置障礙為難學生為榮。

如果說激發(fā)自主習作是引擎發(fā)動,，那么,，具體指導則是學生作文動力持續(xù)之關(guān)鍵了。

差不多每兩周一次作文課,，大半的時間應該在花費學生的寫上,。

很奇怪！據(jù)我了解有不少學校的做法是作文拿回家里完成,，如果這是老師的有意而為,，我以為不可取，因為教材要求寫的作文,，一個學期總共只有8篇,，不在課堂上完成，這無法讓老師看到學生的真實狀況,，也無法進行具體而有效地指導。作文教學的目的不是讓學生呈現(xiàn)出一篇篇完整甚至動人的作文,，而是期望他們真正提高駕馭祖國語言文字的能力,。

因此，老師們在作文課上,，應當少講讓學生多練,，后講讓學生先寫。這里,，想到汪曾祺回憶沈從文在西南聯(lián)大教習作課的一段：

“教創(chuàng)作靠‘講’不成,。如果在課堂上講魯迅先生所譏笑的‘小說作法’之類，講如何人物肖像,，如何描寫環(huán)境,，如何結(jié)構(gòu)，……那是要誤人子弟的,。教創(chuàng)作主要是讓學生自己‘寫’,。沈先生把他的課叫做“習作”、“實習”,，很說明問題,。如果要講，那‘講’要在‘寫’之后,。就學生的作業(yè),，講他的得失。教授先講一套,，讓學生照貓畫虎,，那是行不通的。”

大學里的“創(chuàng)作”課,，跟小學里的“習作”課一樣,，更何況小學生形象思維更甚，跟他們談如何構(gòu)思,、謀篇,、用詞，更是空中閣樓,，摸不著邊際,，還是應該因循個人的習作而展開評議，更能利于個人提高和發(fā)展,。

那么,，作后講，該怎樣講,。我以為,，講有多種形式和狀態(tài)。

比如,，共性問題在班級里講,，這是理直氣壯的講；還有是跟個別學生面對面的私聊,，這是推心置腹地講,；也有在學生的作文簿上寫批語，寫自己的讀后心得,，這是不見面的心靈溝通,，很多情況下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可惜,，現(xiàn)在很多老師都忽視它的作用,；另一個擺到公共平臺上，大張旗鼓地講,。好多呢,！不信，咱們再理理,，應該還會有一些講法,。

而我們的老先生們，對于“講”可是有熟稔之道的,。

“王老師有一個習慣,，每次把學生的作文簿批改完后，總在課堂上占用一些時間,，親手發(fā)給每一個同學,。排列是有順序的,，把不好的排在最上面，依次而下,，把最好的放在最后,。作文后面都有批語，但有時候他還會當面說上幾句,?！?/SPAN>

這是季羨林在回憶中學國文課王老師的講法，可不能小看了那個“發(fā)簿子的習慣”,?！坝H手”發(fā)，雖然占用了時間,，勞累了老師,，可是，學生接過的剎那則是信息交流抑或是情感交流的開端,，“講”便由此開始,，即使大多學生接過時默默無語，但這一動作加上老師當時的神態(tài)一定會觸及他第一時間去閱讀老師的批語,。

汪曾祺回憶沈從文先生對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指導有一個例子很有意思：

“我寫了一篇小說,，有許多對話。我竭力把對話寫得美一點,，有詩意,，有哲理,。沈先生說：‘你這不是對話,，是兩個聰明腦殼打架！’從此我知道對話就是人物所說的普普通通的話,，要盡量寫得樸素,。不要哲理，不要詩意,，這樣才真實,。”

季羨林有一段對高中國文老師講課的回憶,，特別能引發(fā)我們反思：

我無論寫文言文或是寫白話文,，都非常注意文章的結(jié)構(gòu)，要層次分明,，要有節(jié)奏感,。開頭如能橫空出硬語，自為佳構(gòu),。但是,，貌似平淡也無不可,，但要平淡得有意味，結(jié)尾的訣竅是言有盡而意無窮,，如食橄欖,，余味更美。我對這種文章結(jié)構(gòu)勻稱的追求,，特別是對文章節(jié)奏感的追求,，在我自己還沒有完全清除之前，一語破的點破的是董秋芳老師,。在一篇比較長的作文中,，董老師在作文薄每一頁上端的空白處批上了“一處節(jié)奏”，“有一處節(jié)奏”等等的批語,。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我作文中的節(jié)奏,，使我驚喜若狂。這一件事影響了我一生的寫作,。

這位董老師的“講”之大法,，就是這樣的簡單、樸素,，但每一句都擊中要害,，都叩擊學生的靈魂，這源自他對文字的駕輕就熟,，對學生滿腔的愛與期冀,，于是，這簡單和樸素就鑄成了一種堅定的習慣,，日復一日的勞作,、耕耘，竟然送出了一代國學宗師,。

汪曾祺還這樣回憶沈從文沈先生教習作：“寫的比說的多,。他常常在學生的作業(yè)后面寫很長的讀后感，有時會比原作還長,。這些讀后感有時評析本文得失,，也有時從這篇習作說開去，談及有關(guān)創(chuàng)作問題,。見解精到,，文筆講究?！?/SPAN>

看來,，對學生習作批語的重視，這是老底子先生們的共性了,，而我們現(xiàn)在的作文課恰恰在丟棄了這種最為傳統(tǒng)而又最為珍貴的方法,。

在時代的動車高速運行的今天,，我們無法靜下來甚至不愿意花時間在學生的作文簿上留下些什么，我們只是以符號來傳遞我們的評判,，“√”“Х”“☆”……還有補充,、刪改等各種符號，這些沒有思想沒有情感的符號能帶給學生什么呢,？

前面提到對于學生的習作,，老師的“講”另有一種方式就是擺到公共平臺上，大張旗鼓地“講”,，這往往是針對寫得好的,，或者某方面有進步的學生習作。把學生的優(yōu)點放大,，或者說有點夸張意味地進行宣傳,，這無疑能滿足他們的學習虛榮心，使他們的習作自信心飽脹,。

令季羨林一生難忘的就是那位董秋芳老師了,。一次，在季羨林的一篇作文后面,，董老師寫了一段很長的批語,，其中有幾句話是：“季羨林的作文，同理科一班王聯(lián)榜的一樣,，大概是全班之冠,，也可以說是全校之冠吧?！奔玖w林雖然畢業(yè)以后在清華學的是西洋文學,，在德國時期研究的是印度及中亞古代文字，但是他始終沒有停止過文學創(chuàng)作,。他覺得所有這一切都同董老師的鼓勵是分不開的,，他終生不忘,。

所以,，我多次呼吁，別用成人的眼光去衡量學生的作文,，對于每一篇文章,，老師都需要一雙挖掘金礦般的眼神，哪怕是一個用詞一句話,，都應該以無比欣賞的姿態(tài)去尊重,、去呵護。而提供公共平臺,，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一種夸張的激勵方式,。

汪曾祺在回憶沈從文的文章中這樣寫道：

“學生習作寫得較好的,，沈先生就做主寄到相熟的報刊上發(fā)表。這對學生是很大的鼓勵,。多年以來,，沈先生就干著給別人的作品找地方發(fā)表這種事。經(jīng)他的手介紹出去的稿子,，可以說不計其數(shù)了,。我在1946年前寫的作品，幾乎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SPAN>

不知道現(xiàn)在，有多少老師是這樣做的,。當然,，向報刊投稿發(fā)表是一種平臺，當下社會,，利用網(wǎng)絡是一種更為便捷的方式,，有些老師就建立了班級作文博客，在更為立體,、更為互動的空間里展示學生的習作,，以增強學生習作的信心，保持其濃厚的興趣,。另外,，編輯班級作文小報或?qū)］嫞彩抢蠋焸兂２捎玫姆绞健?/SPAN>

而我以為,，對于學生而言具有最大激勵功效的莫過于公開發(fā)表了,。如果我們有發(fā)表文章的體驗，那么當變成鉛字的文字呈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一剎那,，那種集成功,、自足和激動的百感會油然而生。那一刻,，才是持續(xù)作文動力的真正啟動?。?/SPAN>

前面提到老師對于習作的“講”大多應當先寫后講,，但是有一種是可以在作之前的,。先來插一段汪曾祺回憶沈從文先生教創(chuàng)作的回憶：

“沈先生教創(chuàng)作還有一種方法，我以為是行之有效的,。學生寫了一個作品,，他除了寫很長的讀后感之外，還會介紹你看一些與你這個作品寫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記得我寫過一篇不成熟的小說《燈下》,，記一個店鋪里上燈以后各色人的活動,，無主要人物、主要情節(jié),、散散漫漫,。沈先生就介紹我看了幾篇這樣的作品，包括他自己寫的《腐爛》,。學生看看別人是怎樣寫的,，對比借鑒，是會有長進的,。這些書都是沈先生找來,，帶給學生的。因此他每次上課,，走進教室時總要夾一大摞書,。”

汪曾祺老人提到的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相關(guān)資料閱讀”,。這當然我給予的名稱,，因為我曾經(jīng)在作文教學實踐中這樣做，而且我以為大部分作文的題目,，必須這么做,，否則，學生無從寫起或根本寫不好,。

現(xiàn)代社會,，當然老師不必要找一大摞書來，但是,，我們可以預先做好功課,，在上課時，把資料印發(fā)給學生,，讓他們閱讀,、選用。比如有一次我上“一次藝術(shù)欣賞”的專題,，我?guī)砹诵毂櫟睦L畫,、米開朗基羅的雕塑等一些中外美術(shù)家的作品圖片，同時配有相關(guān)的文字說明,，然后引導學生選擇自己喜歡的一種藝術(shù)手法,，仔細觀察,，展開聯(lián)想,，同時能運用一些資料。一場作文下來,，學生基本上領(lǐng)受了“觀察融想象”的寫作方法,，并且寫出了個性化的藝術(shù)理解和思考,。

如此這般，由于孩子的視域有限,，生活經(jīng)驗不豐富,，給他們相關(guān)的知識鏈接、或是題材的拓寬,，或是范文的學習,，都會帶給他們長足的幫助，更能使優(yōu)者更佳,，使一般者達到上乘,。

“沈先生是這樣教創(chuàng)作的。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更好的方法教創(chuàng)作,。我希望現(xiàn)在的大學里教創(chuàng)作的老師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試一試,。”這是汪曾祺老先生說的,。其實,，我也一直想說：老師們，我們能不能用老底子先生教作文的方法在今天的課堂里試一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