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摜素質(zhì),、劈情操,、拗造型
上海話里有些流行的新語詞很有意思，其中有一種是由于“不搭配”而造成了異趣,，如語詞里的那個動詞頗具強烈的動作性,，甚至有點“兇猛”，而與之搭配的卻是詞林之中最雅致蘊藉者,。打個比方來說,，就好像虎背熊腰、胸露濃毛的魯智深,，揮舞如斗老拳,，跟纖纖嬌柔、身輕如燕的趙飛燕搭檔“對舞”,。這個比喻不甚恰當,，因為那些語詞的“不搭配”，實非比喻中的“對舞”可比,，至于如何“不搭配”，并因此而異趣橫生,，且聽?？底屑毜纴怼?/FONT>
摜素質(zhì)
上海話的“摜”,，意為丟,、扔或摔。有摜具象之物,，如摜掉無用的物品,，如摜派司(扔出證件)，如摜家生(摔家具及雜物)等,。
也有摜似具象而非具象之物,，如“摜紗帽”。在古代，官吏的烏紗帽是具象之物,，辭官一般叫作“掛冠”,，不是動作強烈且有點情緒化的“摜”。如今所謂的“摜紗帽”,，已無具象的“紗帽”可摜,，而且非具象的“紗帽”已泛指職位、事務和工作,。又如“摜門腔”,，上海人稱豬舌為“門腔”(或“口條”)，這“門腔”本是具象之物,，但“摜門腔”是喻指能說會道,，猶如“巧舌如簧”一語，并不是指人“嘴里吐出豬舌來”,，因此,，稱某人“門腔結(jié)棍”，他一般不會動氣,，相反會欣然笑納,。
“摜浪頭”、“摜派頭”,，是非具象物之“摜”,。雖然“浪頭”本有具象，但在此只是借喻而已,，喻指看似氣勢很大卻是虛而不實的大話,。至于“派頭”，盡管會在不同的人的身上有所顯示,，但恐怕誰也畫寫不出單獨自在的“派頭”的具象來,。
后來，又有了“摜素質(zhì)”這個新語詞,?！八刭|(zhì)”就更非具象，或者說是抽象了,。關(guān)于“素質(zhì)”,，人們可以說出一堆甲乙丙丁、ABCD來,，但若是對“素質(zhì)”研究專家說：“閣下,，請您畫個'素質(zhì)’標準像，”恐怕打死他也畫不出來,?！八刭|(zhì)”是屑于廣范疇,、深層次的，是內(nèi)在的素養(yǎng),、資質(zhì),，無法用具象來名狀，在辭典中,，“素質(zhì)”就屬于一個抽象名詞,。
如此抽象而難以捉摸的“素質(zhì)”，現(xiàn)在也可以“摜”將起來了——“摜點素質(zhì)撥那(給你們)看看”,，成為上海灘上一些年輕人的口頭禪,。比如，娛樂節(jié)目選秀,，技藝展示之外,，還有“綜合素質(zhì)”考評，實際上就是回答一些文史知識題之類,，能流利回答者叫作“摜得出”,，而“吃螺螄”(張口結(jié)舌)者就是“摜勿出”了。又假如,，兩個男生同時追求一個女生,，“硬件”(貌、財)半斤八兩,，“情商”不相上下,，兩難之間，唯有“素質(zhì)”可攫芳心了,，于是乎,，雙雄對決?！八刭|(zhì)”對摜——你說屈原李白,，我談雪萊拜倫；你贊羅賓漢,，我挺令狐沖,；你戀村上春樹，我迷J.K.羅琳,；你侃李安王家衛(wèi)，我奏凱歌加陳紅……到結(jié)果,，“素質(zhì)摜勿過”者出局,，而“摜素質(zhì)”勝出者，自然是獲取芳心,?！贿^,，以上也只是“假如”而已。在日趨“現(xiàn)實”的當今之世,，是否還會有“蘇小小三難秦少游”的現(xiàn)代版,，是讓人存疑的。
講究語文用詞規(guī)范的專家或許會不以為然：對“素質(zhì)”,，應該是培養(yǎng),，是陶冶，或者是表現(xiàn),，怎么可以“摜”呢?用詞不當,，動賓不搭配嘛!是“不搭配”，不過,，生活中一些鮮活的語詞,，其妙趣之處往往就在于“不搭配”。比如,，北方人說往什么什么里頭“砸錢”,，如今的錢是紙質(zhì)的鈔票或支票，不是銅幣,、銀元,、金元寶。更不是堅硬的石頭,，怎么能說“砸”?其實,，恰恰是這個“砸”字，比諸“花”,、“用”,、“投入”等，更有某種特定的表現(xiàn)力,。
所以,，不搭配的“摜”和“素質(zhì)”，搭成了“摜素質(zhì)”這個新語詞,。從這個語詞中,，一方面折射出社會公眾對“素質(zhì)”問題的關(guān)注，一方面又顯示出一些人對“素質(zhì)”的粗疏認識和浮躁心態(tài)——似乎摜一摜,，“素質(zhì)”就出來了,。當然，在很多情況下,，人們只是把“摜素質(zhì)”當作一種調(diào)侃,、戲謔的說法，就好像打撲克牌,，你摜出一張紅桃皮蛋(Q),，我摜出一張草花老開(K)……一彼此“摜白相”,，是不能當真的。
劈情操
這是在上海一些年輕人中最新流行的一個語詞,。如果只從“望詞生義”去理解,，這個詞簡直有“反動”之嫌——所謂“情操”，辭典上的釋義是：“堅定不移的情感和操守”,，如高尚情操,、革命情操。對“情操”竟然要“劈”,，居心何在?意欲何為?
然而,，在上海時下年輕人那里，“劈情操”可不是那么“恐怖”的一個詞,，它所指的只是談情說愛,，或者是做出談情說愛的樣子，如此而已,。別說語言專家,、文學教授，就是阿拉“老上?！贝蟾乓灿悬c看不懂了,，好好叫的談戀愛，為什么要用嚇人倒怪的“劈”呢?
是呵,，“劈”可是一個兇猛的詞,，無論是“刀劈”，還是“雷劈”,，“劈”字當頭,，不是好玩的。小沉香劈山救母,，這個“劈”很爽,，但對遭劈的山來說，卻是“滅頂之災”,。所以,，還是那句話：“劈”字當頭，勿好白相,。
當然,，也有一種不大嚇人或者是愿意接受的“劈”，就是“劈硬柴”,。這個“硬柴”是指錢,，準確地說，是花費的錢,。比如幾個朋友一道到“美林閣”吃飯,，花費的飯錢大家分攤，這就叫作“劈硬柴”,，換洋派的說法是“AA制”,。如今不少年輕人都樂意奉行——儂劈我A，各自付賬,，人情勿欠,，清清爽爽。
精研上海俗語的前輩汪仲賢說過,，舊時上海灘有句切口日“劈把”,，指的是“癟三麻子”(流氓無賴)分錢?！鞍选笔莵砺凡幻鞯腻X財,，“劈”是分，可見“劈把”實為分贓,。不知“劈硬柴”一詞是否同“劈把”有點搭界,，不過兩者區(qū)別顯而易見，“劈把”是分進贓錢,，“劈硬柴”則是拿出自己袋里的錢,，可以說是涇渭分明。
對“情操”一詞,，或能作別樣新解,，解為“情感操作”。談情說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就是一種“情感操作”嗎!可是“劈”呢?不管橫劈還是直劈，總歸是“分開”的態(tài)勢,。談情說愛談成了正果,，叫作“天作之合”，有誰說是“天作之劈”的7可見,，這“劈”與“情操”之間的不搭配,，更甚于前述“摜素質(zhì)”的不搭配。
然而,，“劈情操”的奇趣,，恰恰就在于這逆向的、怪異的,、吊詭的“劈”字中,。在上海話里，男女之間談情說愛,，以前通常叫作“談朋友”,、“軋朋友”,，談到確定談婚論嫁的階段，則稱為“敲定”,。這些都比較平實,，或者說是平淡。香港人把談戀愛稱為“拍拖”,，連用兩個很見動作性的動詞,，使我滬上“談”、“軋”黯然失色,。于是乎,，有好事者挾一剛猛“劈”字，與高標出俗之“情操”聯(lián)袂組合,，遂成時尚新語“劈情操”,。
不過，這個新詞也可能跟“劈腿”一詞有關(guān),?！芭取彼剖桥_灣的一個流行詞，意指男女間的情感糾葛,?！芭取北緛硎俏璧笐騽』蝮w操健身運動中的用語，不知怎么給挪用到了男女情事方面,。如此挪用,，使人會想起“有一腿”之說。滬上人士或許就是從“劈腿”詞中取一個“劈”字,，舍去顯得直接而俗氣的“腿”,，代之以抽象又脫俗的“情操”，由此鑄成了新詞,。
不管怎樣,，“劈情操”新詞一出，便迅即在白領(lǐng)一族,、時尚男女中流行開來,，以至于在上海的電視熒屏上，娛樂節(jié)目主持人也津津樂道起“劈情操”來,。因有言曰：將欲愛之,，必先“劈”之；劈來劈去,，方成情癡,。
拗造型
這個“拗”字的動作性，看似不如“摜”和“劈”那樣強烈，其實也是蠻兇的,。查辭典可以曉得,，作為方言(實為吳方言)的“拗”宇。意為“弄彎使斷”,。上海話里有“拗斷”一詞,，朋友之間絕交，情場男女分手,，乃至親屬間“大家勿來去”，都可以叫作“拗斷”,。
“造型”在此作為名詞,，時下可以說是一個很時尚的名詞。在美容,、模特,、時裝、影視娛樂等業(yè)中,，“造型”可謂是須臾不可或缺,。因此，精擅于造型的形象設計師,，如今非常吃香,。
在日常生活中，有時似乎也用得著一點“造型”,，比如拍照,，說“擺只'破勢’(Pose)”，這“破勢”也算是“造型”,，當然是非專業(yè)的“造型”,。如果到影樓去拍婚紗照，對新娘,、新郎的“破勢”或曰“造型”,，就要有一定的要求了。
上海話里有個詞,，叫作“擺功架”,。“功架”本是戲曲的用語,，是指演員臺上的功夫架式,。京劇中有一種“架子花臉”，這類角色上臺的基本任務就是“擺功架”,，對其唱功則無多少要求,，比如“三國”戲里的周倉便是唯以“擺功架”為己任，在戲臺上他與關(guān)平一左一右擺“破勢”，關(guān)云長夾在中間,，一手捋須,，一手持青龍偃月刀，合成一個堪為經(jīng)典的“亮相”(也不妨說是“造型”),，往往能贏得滿場的喝彩,。“擺功架”一詞泛用到大眾生活中,，便往往有調(diào)侃,、譏嘲的意味，如說某人“功架好來兮”,。就是譏其表面裝樣子,，華而不實?！皵[功架”與“拗造型”略有相通之處,，所以，有時人們相互戲謔,，一個說：“朋友,，勿要擺功架味!”一個則說：“喔喲，儂也勿要拗造型味!”
但比起傳統(tǒng)的“擺功架”來,，“拗造型”畢竟多了點時尚的元素和氣息,，而且“拗”比諸“擺”，在動作上也更多了些強度或強迫性,，大家想必還記得美國影片《出水芙蓉》,，那個男主角穿著女式芭蕾裙在水上芭蕾學校上形體練習課，一身玄色長裙,、面孔鐵板的舞師手執(zhí)教鞭,，扳其頭，擊其腰,，敲其腿……這很有點“拗造型”的架式了,，當然，這是被動的“拗”,。我們看T形臺上的名模們步態(tài)款款,，風姿綽約；星光大道紅地毯上,，影視明星們叉腰拽裙,，顧盼生姿……“養(yǎng)眼”之余，羨其“'造型’哪恁'拗’得介好”,。不過,，人家如此高超的“拗造型”,，可不是“五師自'拗”’出來的，在踏上T形臺或紅地毯之前,，他們實際上已被眾“師”(發(fā)型師,、化妝師、時裝師,、形象設計師,、形體訓練師等等)“拗”過了。當然,，他們也不是完全聽任擺布的木偶,，麗質(zhì)加上天賦，他們自己也是很會“拗”的,。
所以,，艷羨歸艷羨，一般人心里還算清爽：“造型”是不能瞎“拗”的,。追逐時尚，“拗”過了頭,，欲“秀”卻變作了“羞”,，這就有點難看相了。
不過,，上述一般人的這種想法,，如今可能是落伍了，與之相反的觀念是：不怕難看,，就怕沒人看,。只要能搶奪眼球，刺激,、飄升點擊率或收視率,，“難看”也就是“好看”了。有個叫“芙蓉姐姐”的,，把她搔首弄姿的一張張“破勢”玉照,，公諸網(wǎng)絡之上，盡管笑罵聲不絕,，畢竟贏得了瘋狂的點擊率,。這堪稱是“拗造型”的成功范例。所以說,，不管“造型”怎么“拗”,，猛賺人氣就是好。
當然,，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想做或做不了“芙蓉姐姐”的,。對于“芙姐”們的種種“拗造型”，他們的守則是：可以觀賞，不想效仿,。而觀賞只是因為其發(fā)噱,、好玩。在平時,，“拗造型”這個詞,，上海人也大多是用來戲謔、調(diào)侃,，打打棚,、講白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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