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鐵奧·法爾哥尼(法)普羅斯佩·梅里美
出了波爾托-維基奧(法國科西嘉島南部的一個海港——編者注)的市區(qū),,朝著西北方向,往這個島(指科西嘉島——編者注)的腹地走去,,就會發(fā)現(xiàn)地勢相當(dāng)迅速地升高,;沿著蜿蜒曲折、經(jīng)常被巨大的巖石堵塞,、有時被溪谷切斷的小徑走上3個鐘頭,,就到達(dá)一片面積十分寬廣的雜木叢林的邊沿。雜木叢林是科西嘉的牧人和一切犯法者的樂園,??莆骷蔚霓r(nóng)民為了省去在地里施肥的麻煩,他們放火焚燒一定面積的樹林,,哪怕火勢蔓延得再遠(yuǎn)一點(diǎn)也不在乎,,不管怎樣,在這片用原地生長的樹木燒灰施肥的土地上播種,,獲得一個好收成是有把握的,。由于收割麥稈費(fèi)勁,農(nóng)民只割掉麥穗,,把麥稈留下,;埋在地下沒有燒死的樹根,,到了來年春天,又會長出十分濃密的幼樹叢,;用不上幾年,,這些幼樹叢就會長到二三公尺高。這樣長成的茂密的萌芽林,,稱為雜木叢林,。雜木叢林有各種各樣的大樹和小樹,它們雜亂無章地糾纏和混雜在一起,。人們手里得拿著斧子才能在叢林里開出一條道路,,有些雜木叢林枝節(jié)繁茂,密密層層,,連野羊也走不進(jìn)去,。
如果你殺過人,那么只要躲在波爾托-維基奧的雜木叢林里,,備一枝好槍,,加上火藥和子彈,就能夠安全地在那里生活,,不要忘記還要帶一件有風(fēng)帽的褐色斗篷,,用來做被和褥子。牧人們供給你牛奶,、奶酪和栗子,,除了你不得不進(jìn)城補(bǔ)充彈藥的時候,其余時刻,,你不必害怕司法當(dāng)局和死者的親屬,。 18……年我在科西嘉時,馬鐵奧·法爾哥尼的住房離這片雜木叢林兩公里遠(yuǎn),。他是當(dāng)?shù)匾粋€相當(dāng)富有的人,,就是說,他什么也不干,,光靠著畜牧的產(chǎn)品就可以過得很闊綽,。牲口由類似游牧民族的牧人趕到漫山遍野去替他放牧。我看見他的時候,,正是我要講的這件事發(fā)生以后兩年,,那時他最多不過50歲,身材矮小而壯健,,頭發(fā)鬈曲,,發(fā)色像黑玉那么黑,鉤鼻子,薄嘴唇,,眼睛大而奕奕有神,面色像皮靴的里子那種顏色,。他的槍法很好,,即使在他神槍手云集的家鄉(xiāng)也特別有名。舉例來說,,馬鐵奧獵野羊從來不用獵獸霰彈,,在120步遠(yuǎn)的地方,他可以一槍打倒一只野羊,,隨他高興打在頭部,,或者肩部。他在夜間使用武器跟白天一樣熟練自如,,有人把他的這種神技告訴過我,,沒有到過科西嘉的人也許會認(rèn)為不可信。把一根點(diǎn)著的蠟燭放在80步外,,前面放著像盒子那么大小的一張透明影印紙,。他舉槍瞄準(zhǔn),然后把蠟燭熄滅,,周圍一片漆黑,,一分鐘以后他開槍射擊,十有八九總能打穿那張透明影印紙,。 憑著這樣卓越的本領(lǐng),,馬鐵奧-法爾哥尼獲得了很大的名聲。人們說他既是和善的朋友也是危險的敵人,,他對人樂于相助,,也肯做好事,因此和波爾托-維基奧地區(qū)的人都能和睦相處,。不過人們傳說他在科爾特(科爾特是科西嘉中部的一個城市——編者按者注)——他娶親的地方——曾經(jīng)十分有力地掃除過一個情敵,,這個情敵無論在戰(zhàn)場上或是在情場上都令人害怕。那天當(dāng)他的情敵正對著掛在窗口的一面小鏡子刮胡子,,突然一顆子彈飛來把他打死,,大家都說這顆子彈是馬鐵奧打的。事情平息以后,,馬鐵奧結(jié)了婚,。他的妻子朱瑟芭最初給他生了3個女兒(他氣得發(fā)瘋),后來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福爾圖納托,,是他家庭的希望,姓氏的繼承人。幾個女兒都嫁得很好,,她們的父親在必要時可以靠女婿們用匕首和喇叭槍來幫忙,,兒子只有10歲,已經(jīng)顯得很有出息,。 秋季的某一天,,馬鐵奧大清早就和他的妻子出門,到雜木叢林的一個林中空地去查點(diǎn)一下他的牲口,。小福爾圖納托想跟去,,可是那個林中空地太遠(yuǎn),而且家里也須留人看房子,,因此父親沒讓他去,,后來父親為此會不會后悔,我們看下文就知道,。 他們走了幾個鐘頭,,小福爾圖納托一聲不響地躺在太陽底下,望著藍(lán)色的山峰,,想著下星期天他要進(jìn)城到他的班長(班長在科西嘉原來是村民反抗封建領(lǐng)主起義時的領(lǐng)袖,,現(xiàn)在用以稱呼有財產(chǎn),有親戚和信徒,,在村鎮(zhèn)有一定影響,,并實(shí)際行使長官職權(quán)的人??莆骷稳税凑展艜r習(xí)慣分為五等:貴族(其中一部分是顯貴,,一部分是地主),班長,,市民,,平民和外國人?!?。)叔父家里吃飯,突然一聲槍響驚破了他的默想,。他站起來,,轉(zhuǎn)向槍聲傳來的那片平原。接著槍聲又連續(xù)響了幾下,,間隔的時間各不相等,,可是越來越近;終于,,從平原通到馬鐵奧住房的那條山路上出現(xiàn)了一個漢子,,頭上帶著山地居民的那種尖頂無邊帽,,滿臉胡子,衣服破爛,,一瘸一拐地拄著一枝長槍走過來,。他的大腿上剛中了一槍。 這個漢子是一個強(qiáng)盜(強(qiáng)盜在這里同被追捕的人是同義詞,?!ⅲ靡归g到城里補(bǔ)充火藥,,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科西嘉巡邏隊(duì)(這支部隊(duì)是近幾年政府募集的,,同憲兵部隊(duì)共同維持治安,?!ⅲ┑姆鼡簟=?jīng)過一番猛烈的抵抗,,他終于逃脫,,巡邏隊(duì)在后面緊緊追趕,他不得不躲在每一塊巖石后面還擊,??墒撬妥繁g的距離并不很遠(yuǎn),他身上負(fù)了傷,,不可能在追兵到達(dá)以前躲進(jìn)雜木叢林,。 他走到福爾圖納托身邊對他說: “你是馬鐵奧·法爾哥尼的兒子嗎?” “是的,。” “我是齊亞尼托·桑比埃洛,,黃領(lǐng)子(巡邏隊(duì)的制服是褐色上衣黃領(lǐng)子?!ⅲ┳分?。把我藏起來,因?yàn)槲以僖沧卟贿h(yuǎn)了,。” “我沒問過父親就把你藏起來,,他會怎么說呢?” “他會說你做得很對,。” “誰知道呢,?” “快點(diǎn)把我藏起來,他們來了,。” “等我父親回來再說,。” “叫我等?該死的東西,!他們再過5分鐘就到了,。趕快把我藏起來,,不然我就殺掉你。” 福爾圖納托十分冷靜地回答他: “你的槍里已經(jīng)沒有子彈,,皮腰帶(這種皮腰帶可作彈藥袋和公事袋使用,。——原注)里也沒有彈藥,。” “我還有匕首,。” “可是你能跑得和我一樣快嗎?” 他一跳,,就跳到強(qiáng)盜夠不著的地方,。 “你不是馬鐵奧·法爾哥尼的兒子!你讓我在你家門口被抓走嗎,?” 孩子似乎心動了,。 “如果我把你藏起來,。你給我什么,?”他一邊說一邊走近來。 強(qiáng)盜向掛在腰帶上的皮袋里摸了一陣,,摸出一枚5法郎的硬幣,,顯然是他留下買彈藥的,。福爾圖納托一見銀幣就笑逐顏開;他一把攫住銀幣,,對齊亞尼托說: “你只管放心,。” 他馬上在屋旁一堆干草里挖了一個大洞,叫齊亞尼托蹲在里面,。孩子用草把他蓋起來,,既留下一點(diǎn)空氣讓他呼吸,又不會使人(從外表上看來)疑心草堆里有人,。他還想出了一個相當(dāng)巧妙而狡猾的辦法,;他去抱了一只雌貓和幾只小貓,把它們放在干草堆上,,使人相信事前沒有人動過這堆干草,。然后,又注意到在房屋附近的小徑上有血跡,,他小心翼翼,,用塵土把血跡蓋沒。等這一切安排定當(dāng)以后,,他才若無其事地重新躺在太陽底下,。 過了幾分鐘,6個穿黃領(lǐng)子褐色制服的兵士,,由一個軍士長率領(lǐng)著,,來到了馬鐵奧家的門口,。這個軍士長和法爾哥尼有點(diǎn)親戚關(guān)系(我們知道親屬的范圍在科西嘉比在別的地方廣泛很多。)他的名字叫做蒂奧多羅·甘巴,,執(zhí)行任務(wù)很賣力氣,,強(qiáng)盜們十分怕他,他已經(jīng)抓到過好幾個強(qiáng)盜,。 “你好,,小表侄。”他走近來對福爾圖納托說,,“你長得這么大了,!你剛才看見一個漢子走過嗎?” “噢,!我還沒有長得像你那么大呢,,表叔,”孩子傻里傻氣地回答,。 “你會長大的,,告訴我,,你看見一個漢子走過嗎,?” “我看見一個漢子走過嗎?” “是的,,一個漢子,,戴著黑絲絨的尖頂無邊帽,穿著繡紅黃兩色花紋的短衣,。” “戴著尖頂無邊帽,,穿著繡紅黃兩色花紋短衣的一個漢子?” “是的,??旎卮鹞遥灰貜?fù)我的問話,。” “今天早上,,本堂神甫騎著他的馬彼埃洛經(jīng)過我們家的門口,他問我爸爸身體好嗎,,我回答他……” “?。⌒」?,你?;^!趕快告訴我齊亞尼托往哪兒走了,,因?yàn)槲覀冋业氖撬?;而且我肯定他是打這條小路過的,。” “誰知道?” “誰知道,?我知道你看見過他,。” “難道一個人睡著了還能看見有人經(jīng)過嗎?” “你沒有睡著,,小無賴,;槍聲把你驚醒了。” “表叔,,你以為你們的槍聲那么響嗎,?我父親的喇叭槍比它響多了。” “見鬼去吧,,壞蛋,!你一定看見過齊亞尼托,也許你把他藏起來了吧,。來吧,,弟兄們,到屋里看看我們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面,。他只剩下一條腿走路,,那個壞蛋相當(dāng)有頭腦,不會那么胡涂,,會瘸著腿走回雜木叢林里去的,,而且,血跡也在這里消失了,。” “爸爸會怎么說呢,?”福爾圖納托冷笑著問,“如果他知道有人在他出門的時候走進(jìn)他的房子,,他會怎么說呢,?” “小無賴!”軍士長甘巴擰著孩子的耳朵說,,“只要我一句話你就笑不成了,。你知道嗎?也許我用指揮刀背打你20下,,你就會說出來,。” 福爾圖納托始終冷笑著。 “我的父親是馬鐵奧·法爾哥尼,!”他強(qiáng)調(diào)說,。 “你可知道,小鬼,,我能把你帶到科爾特或者巴斯蒂亞(科西嘉的商業(yè)和旅游城市——編者注),,把你關(guān)在土牢里,,睡在草堆上,腳上鎖著鐵鐐,;如果你不說出齊亞尼托·桑比埃洛在哪里,,我就把你送上斷頭臺。” 孩子用哈哈大笑來回答這個可怕的恫嚇,,他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說: “我的父親是馬鐵奧·法爾哥尼,。” “軍士長,”一個兵士低聲說,,“咱們不要得罪馬鐵奧吧,。” 甘巴顯得十分尷尬,輕聲和他的兵士們商量,,兵士們花不了很長時間已把整個屋子搜過一遍,,因?yàn)橐粋€科西嘉人的小屋只不過是一間四方形的房間。家具只有一張桌子,,幾張長凳,,幾口柜子以及獵具或日常用具。這時候小福爾圖納托在撫弄著那只雌貓,,而且仿佛在刁滑地欣賞巡邏兵和他表叔的窘相,。 一個兵士走近那堆干草。他看見了那只雌貓,,接著順手向草堆里捅了一刺刀,,他聳了聳肩膀,,仿佛覺得這樣謹(jǐn)慎也很可笑,。草堆一動也不動;孩子臉上聲色不動,。 軍士長和他的兵士們無可奈何,,已經(jīng)認(rèn)真地對著平原那邊眺望,仿佛準(zhǔn)備向他們來時的方向折回去,,這時,,他們的領(lǐng)隊(duì)深信恫嚇對法爾哥尼的兒子不起任何作用,想作最后一次努力,,試試甜言蜜語和禮物的魔力,。 “小表侄,”他說,,“我看你是一個聰明的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墒悄悻F(xiàn)在在騙我,;如果我不怕得罪我的表兄馬鐵奧的話,,真見鬼,我就要把你帶走,。” “哼,!” “等我表兄回來,我一定把事情告訴他,;為了處罰你說謊,,他會用鞭子把你怞出血來。” “真的嗎,?” “你等著瞧吧……不過,,噢……你只要做個乖孩子,我就給你一點(diǎn)東西,。” “我的表叔,,我倒要給你一個忠告:假如你再耽擱下去,齊亞尼托就到達(dá)了雜木叢林,,那時候就需要不止一兩個像你這樣勇猛的人去搜捕他了,。” 軍士長從衣袋里掏出一只價值在10個埃居以上的銀質(zhì)掛表,他發(fā)見小福爾圖納托的眼睛一見到表就發(fā)出亮光,,他拿著那只懸在鋼表鏈上的表對他說: “小騙子,!你一定很想有這樣一只表掛在胸前吧。那時你就能夠像孔雀那么大模大樣地在波爾托-維基奧的大街上行走,;人們要問你:‘現(xiàn)在幾點(diǎn)鐘,?’你就能回答他們:‘請看我的表。’” “我長大以后,,我的班長叔父會送給我一只的,。” “對,可是你叔父的兒子已經(jīng)有了一只……說實(shí)在的,,不像這一只那么漂亮……不過他還沒你大呀,。” 孩子嘆了一口氣。 “怎樣,?你想要這只表嗎,,小表侄?” 福爾圖納托斜著眼偷偷望著那只表,,那模樣兒活像一只看著人家給它一整只雛雞的貓,。它以為別人在開它玩笑,不敢撲上去,,它不時把眼光移開,,惟恐抵抗不住誘惑,可是又不停地舐自己的嘴唇,好像對它的主人說:“你這樣開玩笑多么殘酷呀,!” 可是甘巴軍士長卻像是真心誠意的要把表送給他,。 福爾圖納托沒有伸出手來,他只是苦笑著向軍士長說: “您為什么要跟我開玩笑,?” “我的天,!我不跟你開玩笑。你只要告訴我齊亞尼托在哪兒,,這只表就是你的了,。” 福爾圖納托笑了笑,表示不相信,,一雙黑眼珠盯著軍士長的眼睛,,拚命想從軍士長的目光里看出他說話的可信程度。 “假如我不照這個條件把表給你,,”軍士長嚷起來,,“我就丟掉我的官職,弟兄們都是證人,;我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 他一邊說,一邊繼續(xù)把表挪近來,,挪得越來越近,,幾乎碰到了孩子蒼白的臉頰。孩子內(nèi)心的貪欲和對收容的客人保持信義的一場斗爭,,很明顯地流露在他的臉上,,他的裸露的胸膛猛烈起伏,看來快要窒息,。而那只表卻在晃動著,,旋轉(zhuǎn)著,有時碰到他的鼻尖,。最后,,他的右手終于慢慢地舉起來伸向那只表,手指尖碰到了表,,接著整只表已經(jīng)躺在他的掌心里??墒擒娛块L沒有放松表鏈……表面是淡青色的……表殼新近才擦過,,亮晶晶的……在陽光底下,整只表就像一團(tuán)火……這個誘惑實(shí)在是太強(qiáng)烈了,。 福爾圖納托同時舉起左手,,用拇指從肩上向他背靠著的那堆干草一指。軍士長一目了然,,他松開了表鏈,。福爾圖納托覺得已經(jīng)成為表的主人,,他像只鹿那么敏捷地立起來,走出那堆干草10步以外,,兵士們馬上就翻動干草,。 沒有多久,干草堆就動起來,,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手里拿著匕首,從草堆里出現(xiàn),;可是當(dāng)他想站起來的時候,,他的冷卻的傷口并不容許他這樣做。他跌倒了,。軍士長撲到他身上,,奪去了他的匕首。不管他怎樣反抗,,他馬上就被緊緊地綁住了,。 齊亞尼托躺在地上,被綁得像一捆柴一樣,,他向走近來的福爾圖納托回過頭來,。 “婊子養(yǎng)的!”他沖著孩子罵了一句,,鄙視的成分超過憤怒,。 孩子把從他手里得來的那塊銀幣擲還給他,因?yàn)樗X得自己已經(jīng)不配享有這塊銀幣了,;可是那個亡命者仿佛沒有覺察到孩子的這個舉動,,他十分冷靜地對軍士長說: “我親愛的甘巴,我不能走路了,;你們得把我抬到城里,。” “你剛才跑得比狍子還快呢。”冷酷無情的勝利者回答,,“可是你放心,,逮住了你我已很高興,即使要我背著你跑四五公里路我也不會感覺疲倦,。何況,,我的朋友,我們可以拿樹枝和你的斗篷為你做一副擔(dān)架,;到了克列西波里農(nóng)莊,,我們就能找到馬匹了。” “好,”囚犯說,,“希望你在這個擔(dān)架上鋪上一些干草,,讓我躺得更舒服一點(diǎn)。” 兵士們忙忙碌碌,,有的在用栗樹枝做擔(dān)架,,有的為齊亞尼托包扎傷口。正在這時候,,馬鐵奧·法爾哥尼和他的妻子突然在通到雜木叢林的一條小徑的轉(zhuǎn)彎角上出現(xiàn)了,。妻子的背上沉重地壓著一大口袋栗子,她彎著腰吃力地向前走著,,她的丈夫卻很優(yōu)游自在,,手里只拿著一枝長槍,身上用皮帶斜掛著另一枝,;因?yàn)橐粋€男子漢除了自己的武器以外,,是不屑擔(dān)負(fù)別的物品的。 一看見那些兵士,,馬鐵奧首先想到他們是來逮捕他的,。為什么會有這樣想法呢?馬鐵奧和司法當(dāng)局有些什么糾葛嗎,? 不,,沒有。他享有很好的名聲,。他,,就像人們所說的,是“一個聲名卓著的人物”,,可是他是科西嘉人又是山地居民,,凡是科西嘉的山地居民只要仔細(xì)回憶一下過去,總能找出一些輕微的過失的,,諸如動過槍,、動過刀和打過架之類。馬鐵奧的良心比任何人都清白,,因?yàn)樗?0年以上沒有拿槍對準(zhǔn)過任何人,;然而他還是謹(jǐn)慎從事,立刻采取了措施,,以便在必要時可以很好地保衛(wèi)自己,。 “老伴,”他對朱瑟芭說,,“放下袋子,作好準(zhǔn)備。” 她馬上聽從,,他把斜掛在皮帶上的那枝槍交給她,,生怕它會妨礙他行動,他把手上的那枝槍上了彈藥,,然后挨著路邊的大樹,,慢慢地向自己的房子走去;他已經(jīng)作好準(zhǔn)備,,只要發(fā)現(xiàn)有任何敵對的舉動,,他立刻就躲在最粗大的樹干后面,隱蔽著向?qū)Ψ介_火,,他的妻子緊跟著他,,手里拿著替換的槍和子彈袋。在戰(zhàn)斗的時候,,對一個能干的家庭主婦來說,,她的職務(wù)就是為丈夫上子彈。 在另一邊,,軍士長看見馬鐵奧槍口向前,,手指緊扣扳機(jī),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心里很擔(dān)憂,。“假如,”他想,,“湊巧馬鐵奧是齊亞尼托的親戚,,或者朋友,而他又想保衛(wèi)齊亞尼托,,那么,,他兩枝槍的子彈就要打到我們當(dāng)中的兩個人身上,像把信投進(jìn)郵筒那么準(zhǔn)確無誤,,假如他不顧親戚情份,,向我瞄準(zhǔn)呢!……” 他在左右為難,,不知所措中,,決定采取一個非常大膽的行動,那就是獨(dú)自一個人像個老朋友一樣走到馬鐵奧跟前,,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他,。可是他覺得他和馬鐵奧相隔的那一段短短的路程長得可怕,。 “喂,!喂,!老朋友,”他叫喊著,,“你好嗎,,我的老友,是我,,我是甘巴,,你的表弟。” 馬鐵奧一言不發(fā),,停下腳步,;隨著軍士長邊走邊說,馬鐵奧把槍口慢慢向上抬起,,等到軍士長走到他跟前時,,他的槍口已經(jīng)朝向天空。 “你好,,兄弟(這是科西嘉人通常的敬禮用語,。——原注),,”軍士長一邊說一邊向馬鐵奧伸出手來,,“我好久沒有看見你了。” “你好,,兄弟,。” “我是順便到這兒來向你和朱瑟芭表嫂問好的。我們今天趕了好長一段路程,,可是我們累死也值得,,因?yàn)槲覀冏降搅艘活^大野獸,我們剛逮住了齊亞尼托·桑比埃洛,。” “感謝天主,!”朱瑟芭叫起來,“上星期他還偷走了我們一只奶羊呢,。” 這兩句話使甘巴高興起來,。 “可憐的家伙!”馬鐵奧說,,“他餓呀,。” “這家伙像頭獅子那樣反抗,”顯得有點(diǎn)羞愧的軍士長繼續(xù)說,,“他打死了我的一個兵士,,還不滿足,又打斷了查爾車班長的一只胳膊,;不過關(guān)系不大,,班長只不過是一個法國人而已……后來他就躲起來,,躲得就連魔鬼也甭想找得著。如果不是我的小表侄福爾圖納托告訴我,,我永遠(yuǎn)也不會找到他,。” “福爾圖納托,!”馬鐵奧驚叫,。 “福爾圖納托!”朱瑟芭也跟著叫了一聲,。 “是的,,齊亞尼托躲在那邊的一堆干草里面,可是我的小表侄給我戳穿了他的詭計,。因此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的班長叔父,,好讓班長送一件漂亮禮物來酬謝他。我要把他和你的名字都寫在我呈給代理檢察長先生的報告里,。” “真倒霉,!”馬鐵奧低聲說。 他們和部隊(duì)會合,。齊亞尼托已經(jīng)躺在擔(dān)架上,,馬上就要動身。他一看見馬鐵奧由甘巴陪伴著走過來,,臉上就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然后他把腦袋轉(zhuǎn)過來對著馬鐵奧家的大門,朝門檻上啐了一口唾沫說: “奸賊的家,!” 只有一個決心要死的人,,才敢對法爾哥尼說出“奸賊”這個詞兒。一匕首扎去,,本可以回答這個侮辱,,而且決不需要第二下??墒邱R鐵奧卻一手按著腦門,,像一個心情沉重的人那樣,并沒有別的舉動,。 福爾圖納托看見他的父親回來就走進(jìn)屋里,,端了一大碗奶出來,他兩眼低垂把奶送給齊亞尼托,。 “滾開,!”亡命者聲似雷鳴向他大叫。 然后,,犯人轉(zhuǎn)過來向一個兵士說: “朋友,,給我水喝,,”他說。 兵士把水壺遞到他手上,,強(qiáng)盜就喝剛才和他槍戰(zhàn)過的這個人給他的水,。然后他請求他們改變綁法。把他的兩手交叉著綁在胸前,,不要綁在背后,。 “我喜歡躺得舒服一點(diǎn),”他說,。 兵士們趕緊滿足他的要求,,然后軍士長下了動身的命令,向馬鐵奧道了別——馬鐵奧沒有回答他——就加速步伐向平原方向走了,。 約莫過了10分鐘,,馬鐵奧還是一言不發(fā)。孩子神色不安,,時而望望母親,,時而望望父親,他的父親拄著長槍,,懷著滿腔怒火逼視著他,。 “你的人生開頭開得很好!”馬鐵奧終于開了口,,聲調(diào)很平靜,,可是了解他的人就知道這聲調(diào)的可怕。 “爸爸,!”孩子叫道,,眼睛里噙著眼淚走過來,仿佛要跪到他的膝下,。 可是馬鐵奧喝住了他: “別走近我,!” 孩子停了下來,嗚咽著,,一動也不動地停在離他父親幾步遠(yuǎn)的地方,。 朱瑟芭走過來。她瞥見了福爾圖納托襯衣上露出的半截表鏈,。 “誰給你的這只表,?”她用嚴(yán)厲的聲調(diào)問。 “軍士長表叔,。” 法爾哥尼一手搶過那只表,,用力把它向一塊石頭上擲去,把那表砸得粉碎,。 “老伴,,”他說,,“這孩子是我的嗎?” 朱瑟芭褐色的雙頰變成了紅磚頭的顏色: “你說什么,?馬鐵奧,,你說話還有分寸沒有?” “既然這樣,,這孩子就是他家族中第一個有背信棄義行為的人……” 福爾圖納托越發(fā)哭得哽咽起來了,,法爾哥尼的眼光猶如兩把尖刀始終盯在他的身上。最后,,法爾哥尼用槍柄猛擊了一下地面,,然后把槍托上肩膀,重新走上那條通到雜木叢林去的道路,,而且喝令福爾圖納扎跟著他走。孩子服從了,。 朱瑟芭追上馬鐵奧,,抓住他的胳臂。 “他是你的兒子,,”她用顫抖的聲音對他說,,一雙黑眼珠盯著她丈夫的眼睛,仿佛要看出他靈魂深處的動靜,。 “放開我,,”馬鐵奧回答,“我是他父親,。” 朱瑟芭擁抱了她的兒子,,一邊哭一邊走進(jìn)屋子。她跪倒在一幅圣母圣像前面,,虔誠地作祈禱,。這時候法爾哥尼沿著小徑走了大約兩百步,一直走到一塊小洼地前面才停止,。他走下洼地,,用長槍的槍柄敲了敲地面,發(fā)覺泥土松軟,,容易挖掘,。他覺得這塊地還適宜于執(zhí)行他的計劃。 “福爾圖納托,,到那塊大石旁邊去,。” 孩子依照吩咐做了,然后跪了下來,。 “念經(jīng)吧,。” “爸爸,,爸爸,不要?dú)⑽摇?#8221; “念經(jīng)吧,!”馬鐵奧用可怕的聲調(diào)再說一遍,。 孩子嗚咽著結(jié)結(jié)巴巴地念起《天主經(jīng)》和《信經(jīng)》來。做父親的在每段經(jīng)文的末尾用響亮的聲音回答:“阿門,!” “這就是你背得出的全部經(jīng)文嗎,?” “爸爸,我還會背《圣母經(jīng)》和嬸母教我的禱文,。” “這禱文很長,,管它呢,背吧,。” 孩子用極度輕微的聲音念完了禱文,。 “完了嗎?” “唉,!爸爸,,開恩吧!寬恕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要盡量請求班長叔叔饒恕齊亞尼托!” 他還在說著,,馬鐵奧已經(jīng)上了子彈,,托起槍,對準(zhǔn)孩子說: “愿天主饒恕你,!’ 孩子絕望地掙扎著想站起來擁抱他父親的膝蓋,,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馬鐵奧開了槍,,福爾圖納托當(dāng)場倒地身死,。 馬鐵奧望也不望死尸一眼,立刻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想找一把鏟子來埋葬他的兒子,。他走了沒有幾步,就遇著被槍聲驚嚇而奔跑過來的朱瑟芭,。 “你干了什么,?”她喊道。 “伸張正義,。” “他在哪兒,?” “在洼地里。我馬上就來埋葬他。他是祈禱以后才死的,,我要獻(xiàn)一臺彌撒給他,。通知我的女婿蒂奧多羅·貝昂基,叫他來和我們一起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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