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李商隱《錦瑟》賞析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李商隱的《錦瑟》一詩的創(chuàng)作意旨?xì)v來眾說紛紜,,莫終一是?;蛞詾槭菒蹏?,或以為是悼念追懷亡妻之作,或以為是自傷身世,、自比文才之論,,或以為是抒寫思念待兒之筆。筆者認(rèn)為,,此詩之所以膾炙千古,,一是它抒發(fā)了作者愛情、理想破滅后的極度哀傷,,一是它潛蘊(yùn)著哀傷之后的禪學(xué)頓悟,。
李商隱(公元813——858年)字義山,號玉溪生,,又號樊南生,,懷州河內(nèi)(今河南沁陽)人。早年的他有著“欲回天地”的政治雄心,,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反對宦官專權(quán),也有蔑視“古圣先賢”的進(jìn)步思想,,只可惜時運(yùn)不濟(jì),,他始為“牛黨”令狐楚父子獎拔,后為接近“李黨”的王茂元之女婿,,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中二十年,, 仕途坎坷,,橫遭讒毀 ,如萍飄梗泛,,升沉無定,。正如崔玨《哭李商隱》所言“虛負(fù)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無故地成為黨爭的犧牲品,。
在個人生活方面,李商隱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據(jù)說,,他早年曾苦戀過一個女道士,并且可能有其他的戀愛經(jīng)歷,,但都沒有結(jié)果;婚后,,他與妻子感情極好,然而妻子又在他三十九歲時去世,。因此,,在他的心靈中,,愛情帶來的痛苦也是極深的,。
政治上的失意潦倒,生活經(jīng)歷中愛而不得和得而復(fù)失的悲哀,,使李商隱常被一種感傷抑郁的情緒糾結(jié)包裹,。為排遣愁緒,原本對佛老傾情的李商隱與佛教的緣分更深,。所謂“三年已來,,喪失家道。平居忽忽不樂,,始克意事佛,。方愿打鐘掃地,為清涼山行者”(《樊南乙集序》),。這種感情基調(diào)深深地影響了他的審美情趣,,使得他的詩作內(nèi)容更多取向內(nèi)心體驗(yàn),逐漸形成一種悲哀傷感,、典麗精工,、迷惘虛幻、抽象朦朧,、禪悟自適的詩風(fēng),。《錦瑟》就是極具代表性的一篇,。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錦瑟:繪有錦緞般美麗花紋的瑟,據(jù)說原先有五十根弦,,后改為二十五弦,,聲調(diào)悲涼。詩的開頭作者不寫他物,,以“錦瑟”開題,,以“無端”發(fā)問,而后以“思”引出對“華年”的嘆息,,看似刻意為之,,實(shí)是自然而成。瑟的錦緞花紋,,不就是自己的花樣年華,?瑟的悲涼聲調(diào),不就是自己的痛苦一生,?華年已逝,,如錦瑟有五十弦沒有理由、無須解釋,,即使解釋也無從說起,,而錦瑟的一弦一柱彈出的一音一節(jié),卻不能不勾起作者對華年往事的追憶,。嘆年華盛景已逝,,寓心中難言之悲,音繁緒亂,,悵惘難奈,,發(fā)為首句,感人至深,。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中間四句各用一個典故。第三句用《莊子·齊物論》中莊生夢蝶的故事,,莊生,,即莊子,戰(zhàn)國時哲學(xué)家,,據(jù)說他曾夢見自己變成蝴蝶,,逍遙自在地飛翔,醒后竟不辨己蝶,。第四句用《華陽國志》中杜鵑啼血的故事,,望帝,,古代蜀國國君杜宇,國亡身死,,魂魄化為杜鵑,,每到春天便悲啼不止、直至出血,。第五句用《博物志》里海中鮫人(神話中的人魚)泣淚成珠的故事,。傳說珍珠是由海里鮫人的眼淚變的?!缎绿茣?/strong>·狄仁杰傳》以“滄海遺珠”比喻人才被埋沒,。第六句源自南北朝干寶《搜神記》。傳說春秋時,,吳王夫差的小女兒紫玉愛慕韓重,,并想嫁給他,但沒有成功,,因此郁悶而死,。韓重從外地游學(xué)回來,前往她的墓上哀悼,。忽然紫玉現(xiàn)出原形,,贈送明珠給韓重,并對他唱歌,。韓重想抱住她,,紫玉卻像輕煙一般不見了。唐戴叔倫以“藍(lán)田日暖,,良玉生煙”,形容可望而不可即的詩景(見司空圖《與極浦書》),。四個典故,,每個典故一個意象,潛蘊(yùn)著作者對自己今生今世愛情,、事業(yè),、理想、追求的痛苦反思,。莊生曉夢迷蝴蝶,,抱負(fù)成虛;望帝春心托杜鵑,理想幻滅,。玲瓏剔透的滄海明珠,,本為稀世珍寶,如今卻只是在明月映照之下,,成盈盈之“珠淚”,,獨(dú)自被遺棄在滄海;自己追求的對象,,如同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 佛經(jīng)云:“一切諸相,,即是非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云“求不得苦”,“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深諳無常之理的詩人清楚地知道,錦瑟華年的一切,,終將離己而去,,替代它們的將是凄迷欲斷的蝶夢,椎心泣血的鵑啼,,寂寥映月的珠淚,,隨風(fēng)而逝的玉煙……果然,人生無常,,疾如川駛,。剎那間理想破滅、剎那間追求落空,、剎那間歡愛如煙,,剎那間青絲成雪。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追憶過去,盡管自己以一顆浸滿血淚的真誠之心,,付出巨大的努力,,去追求美好的人生理想,可“五十弦”如玉的歲月,、如珠的年華,,值得珍惜之時卻等閑而過;面對現(xiàn)實(shí):戀人生離、愛妻死別,、盛年已逝,、抱負(fù)難展、功業(yè)未建……幡然醒悟之時已風(fēng)光不再,。即使是當(dāng)時已惘然無盡,,又何況如今獨(dú)自撫思。如泣如訴的悲劇式詰問,,讓詩人陷入“人生價值到底是什么,?”的深深的思索與迷惑之中,,從而大大增強(qiáng)了詩作的震撼力。 李商隱以其獨(dú)特的感情體驗(yàn),,感悟到了色相俱空,、有求皆苦、無?;脺?、求不得苦的佛教真諦。只是,,詩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他明知追求幻滅,色相皆空,,卻仍然跳不出世俗的牢籠,,仍然對理想、青春,、愛情執(zhí)著沉迷,、熱情謳歌、無比眷戀,,走向了與佛學(xué)離情去欲,、心不住境的相反的途徑。也難怪在詩的結(jié)尾感嘆“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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