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人生本如此迷茫嗎 一天,,莊子靠椅而坐,仰天而嘆,,沮喪得如失魂落魄一樣,。弟子侍立在旁,說:“先生為何噓嘆,?人之形體真可以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嗎?今之靠椅而坐者,,不是昔之靠椅而坐者嗎,?”莊子道:“問得好。而今我喪失了自我,,你可明白,?”弟子道:“自我是什么?弟子愚鈍,,實不明白,。”莊子道:“天下萬物,都是彼此相對,。故沒有彼就沒有此,,沒有你就沒有我,這就是相反相成,,可不知是誰造成這樣的,?是冥冥之中的道嗎?道又是什么樣子,?骨骼,、五臟六腑,遍存于一身,,自我究是什么,?我與誰親近些呢?都喜歡它們,,還是有所偏愛,?如此,則百骨九竅,、五臟六腑彼此有臣妾關(guān)系嗎,?如果皆是臣妾,這些臣妾之間到底是相互制約呢,?或是輪流為君臣呢,?難道其中真有主宰者嗎?唉,,人生一旦接受精氣,,成就形體,,不知不覺中精力就耗盡了。天天與外物爭斗摩擦,,精神耗盡像馬飛奔一樣,,而自己卻不能制止,,不亦太可悲了,?終身忙碌而不見成功,頹然疲役而不知歸宿,,可不哀邪,!雖說身體不死,有何益處,?心神也隨身體消亡,,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時,,本來就這樣茫然嗎,?亦或只我獨覺迷茫而別人都不迷茫嗎?” 真人行世,,入火不熱,,沉水不溺 弟子問:“怎樣才算了解大道的人呢?”莊子道:“了解道的人必定通達(dá)于理,,通達(dá)于理的人必定明白權(quán)變,,明白權(quán)變的人才不會因外物而害累自己。有至德的人,,入火不覺熱,,沉水不能溺,寒暑不能害,,禽獸不能傷,。這是因為他能明察安危,安于禍福,,謹(jǐn)于去就,,故沒有什么東西能損害他。” 弟子問:“世士真有至德之人嗎,?”莊子說:“孔子即是,。”弟子問:“何以見得?”莊子道:“孔子周游列國,,推行仁義,,雖到處碰壁,仍堅持不懈,。其憂國憂民之心,,可敬可佩,、可歌可泣也。一次,,孔子游說到匡地,,被衛(wèi)國人層層包圍時,仍彈琴高歌,,滿不在乎,。路人見孔子,問道:‘老師您有什么可樂的呢,?’孔子說:‘過來,!我告訴你吧:我早就忌諱貧窮。仍難免潦倒,,命運所制也,;我也早就向往騰達(dá),仍未得富貴,,時運所限也,。當(dāng)堯舜之時而天下無窮人,非智得也,;當(dāng)繼紂之時而天下無通達(dá)者,,亦非智失也,時勢使然也,。行于水中不避蛟龍,,此是漁夫之勇;行于陸上不避獅虎,,此乃獵人之勇,;白刃交于前,視死若生,,此乃烈士之勇,;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圣人之勇也!仲由,,你且坐下,。我的命運自有老天安排!’不一會兒,,有身披鎧甲的人走過來,,向孔子道歉:‘很對不起先生!我們以為是陽虎,,故包圍起來?,F(xiàn)在才明白誤認(rèn)先生了,,我們馬上撤退!’孔子可謂通達(dá)權(quán)變的至德之人??!” 利害唯己,誰貴誰賤 弟子又問:“先生說,,以道觀之,,無貴無賤,無大無小,。那么有沒有一定的是非標(biāo)準(zhǔn)呢,?也就是說,先生您知道萬物有一個共同認(rèn)可的真理嗎,?”莊子說:“我怎么知道?”“那您知道您所不知道的原因嗎,?”莊子說:“我怎么知道,?”“那么萬物就不可知了嗎?”莊子說:“我怎么知道,?即使如此,,我不妨嘗試著說說。怎么知道我所謂知不是不知呢,?又怎么知道我所說的不知不是知呢,?我且試著問你幾個問題:人睡在濕地上則會腰痛,泥鰍會這樣嗎,?人在樹上則心驚膽戰(zhàn),,猿猴會這樣嗎?這三者誰知真處,?人喜歡吃蔬菜肉食,,麋鹿吃草,蜈蚣愛吃蛇,,貓頭鷹嗜鼠,,人、獸,、蟲,、鳥這四者誰知真味?狙愛雌猿,,麋愛與鹿交,,鰍愛同魚游。毛嬙,、麗姬,,人認(rèn)為美,;可魚見之則深入于水,鳥見之則高飛于天,,麋鹿見之則遠(yuǎn)逃于野,,這四者誰知真正的美色?在我看來,,仁義之端,,是非之途,或?qū)ξ矣欣?,或?qū)Ρ擞泻?,利害各有其?biāo)準(zhǔn),我怎能搞清其中的區(qū)別,?” 弟子問:“您不知利害,,那至人也不知利害嗎?”莊子說:“至人可神了,!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fēng)振海而不能,。像這樣的人,乘云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對待生死尚且無動于衷,,何況利害之端呢,?” 無用之用,方是大用莊子與弟子走到一座山腳下,,見一株大樹,,枝繁葉茂,聳立在大溪旁,,特別顯眼,。但見這樹:其粗百尺,其高數(shù)千丈,,直指云霄,;其樹冠寬如巨傘,能遮蔽十幾畝地,。莊子忍不住問伐木者:“請問師傅,,如此好大木材,怎一直無人砍伐?以至獨獨長了幾千年,?”伐木者似對此樹不屑一顧,,道:“這何足為奇?此樹是一種不中用的木材,。用來做舟船,,則沉于水;用來做棺材,,則很快腐爛,;用來做器具,則容易毀壞,;用來做門窗,,則脂液不干;用來做柱子,,則易受蟲蝕,,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壽。” 聽了此話,,莊子對弟子說:“此樹因不材而得以終其天年,豈不是無用之用,,無為而于己有為,?”弟子恍然大悟,點頭不已,。莊子又說:“樹無用,,不求有為而免遭斤斧;白額之牛,,痔瘡之人,,巫師認(rèn)為是不祥之物,故祭河神才不會把它們投進河里,;殘廢之人,,征兵不會征到他,故能終其天年,。形體殘廢,,尚且可以養(yǎng)身保命,何況德才殘廢者呢,?樹不成材,,方可免禍;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莊子愈說愈興奮,,總結(jié)性地說,“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也,。” 一龍一蛇,,與時俱化 師徒二人出了山,留宿于莊子故友之家,。主人很高興,,命兒子殺禽款待。兒子問:“一只能鳴,,一只不能鳴,,請問殺哪只?”主人道:“當(dāng)然殺不能鳴的,。”第二天,,出了朋友之家,沒走多遠(yuǎn),,弟子便忍不住問道:“昨日山中之木,,因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禽,,因不材被殺,。弟子糊涂,請問:先生將何處,?”莊子笑道:“我莊子將處于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是而非,,仍難免于累……”莊子欲言又止,,弟子急待下文:“那又怎處世呢?有材不行,,無材也不行,,材與不材間也不行,,究竟如何是好?” 莊子沉思片刻,,仰頭道:“如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一下一上,以和為量,,浮游于萬物之初,,物物而不物于物,則還有什么可累的呢,?此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也。至于物之性,、人倫之情則不然:成則毀,,銳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厚,不肖則欺,。怎能免累呢,?弟子記住,唯道德之鄉(xiāng)才逍遙??!” 弟子道:“道德之鄉(xiāng),人只能神游其中,;當(dāng)今亂世,人究竟怎樣安息,?”莊子道:“你知道鵪鶉,、鳥是怎樣飲食起居的嗎?” 弟子道:“先生的意思是說:人應(yīng)像鵪鶉一樣起居,、以四海為家,,居無常居,隨遇而安,;像鳥一樣飲食:不擇精粗,,不挑肥瘦,隨吃而飽,;像飛鳥一樣行走:自在逍遙,,不留痕跡,?”莊子微笑著點點頭。 死亦可樂 莊子騎著一匹瘦馬,,慢慢行走在通向楚國的古道上,。莊子顧目四野,但見哀鴻遍野,,骷髏遍地,。莊子把馬系好后,想找塊石頭坐下休息,,忽見樹下旁邊草叢中露出一個空頭骨來,。莊子走近,用馬鞭敲了敲,,問它道:“先生是貪生患病而落到此地步的嗎,?還是國破家亡、刀斧所誅而落到此地步的呢,?先生是因有不善之行,、愧對父母妻子而自殺才到這地步的嗎?還是因凍餒之患而落到此地步的呢,?亦或是壽終正寢所致,?”說完,拿過一骷髏,,枕之而臥,。不一會兒,便呼呼入睡,。 半夜時,,骷髏出現(xiàn)在莊子夢中,說道:“先生,,剛才所問,,好像辯士的口氣。你所談的那些情況,,皆是生人之累,,死后則無此煩累了。您想聽聽死之樂趣嗎,?”莊子答:“當(dāng)然,。”骷髏說:“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容游佚,,以天地為春秋,。即使南面稱王之樂,,亦不能相比也。”莊子不信,,問:“如果讓閻王爺使你復(fù)生,,還你骨肉肌膚,還你父母,、妻子,、鄉(xiāng)親、朋友,,您愿意嗎,?”骷髏現(xiàn)出愁苦的樣子,道:“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fù)為人間之勞乎,!” 鼓盆而歌,,送妻升遐 回到家不到一年,莊子的妻子就病死了,。好朋友惠子前來吊唁,,見莊子正盤腿坐地,鼓盆而歌,?;萦谪?zé)問道:“人家與你夫妻一場,為你生子,、養(yǎng)老,、持家。如今去世了,,你不哭亦足矣,,還鼓盆而歌,豈不太過分,、太不近人情了嗎,?”莊子說:“不是這意思。她剛死時,,我怎會獨獨不感悲傷呢,?思前想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是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不通天地之道,。如此想來,,也就不感悲傷了。” 惠子仍憤憤不平,,質(zhì)問道:“生死之理又如何,?”莊子說道:“察其生命之始,,而本無生;不僅無生也,,而本無形,;不僅無形也,而本無氣,。陰陽交雜在冥茫之間,,變而有氣,氣又變而有形,,形又變而有生,,今又變而為死。故人之生死變化,,猶如春夏秋冬四時交替也,。她雖死了,人仍安然睡在天地巨室之中,,而我竟還悲哀地隨而哭之,,自以為是不通達(dá)命運的安排,故止哀而歌了,。” 惠子說:“理雖如此,,情何以堪?”莊子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托付給)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生者,,假借也,;假借它而成為生命的東西,不過是塵垢,。死生猶如晝夜交替,,故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死生都是一氣所化,,人情不了解此理,,故有悲樂之心生。既明其中道理,,以理化情,,有什么不堪忍受的呢?況且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人也。” 安時處順,,窮通自樂 轉(zhuǎn)眼又去數(shù)年,,也到了莊子大限之日。弟子侍立床前,,泣語道:“偉哉造化,!又將把您變成什么呢?將送您到何處去呢,?化您成鼠肝嗎,?化您成蟲臂嗎?”莊子道:“父母于子,,令去東西南北,,子唯命是從。陰陽于人,,不啻于父母,。它要我死而我不聽,我則是忤逆不順之人也,,有什么可責(zé)怪它的呢,?載我以形,勞我以生,,逸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待吾生者,,亦同樣善待我死也,。弟子該為我高興才是啊,!” 弟子聽了,,竟嗚咽有聲,情不自禁。莊子笑道:“你不是不明白: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死生為伴,,通天一氣,你又何必悲傷,?” 莊子坦然說道:“我以天地作棺槨,,以日月為連璧,以星辰為珠寶,,以萬物作陪葬,。我的葬具豈不很完備嗎?還有比這更好更多的陪葬嗎,?”弟子道:“沒有棺槨,,我擔(dān)心烏鴉、老鷹啄食先生,。”莊子平靜笑道:“在地上被烏鴉,、老鷹吃掉,在地下被螻蟻,、老鼠吃掉二者有什么兩樣,?奪烏鴉、老鷹之食而給螻蟻,、老鼠,,何必這樣偏心呢?” 莊子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言: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zhǔn)?;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淡然獨與神明居,。莊子者,,古之博大真人哉!據(jù)《文匯讀書周報》 (天津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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