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生成語義學”到“認知語義學”
“認知語言學”是對“生成語言學”的反動。在“認知語言學”出現(xiàn)之前,,有一些原來從事“生成語言學”的人提出了“生成語義學”(Generative Semantics),,他們認為表層句子形式的底層應(yīng)該是一個語義結(jié)構(gòu)而不是一個句法結(jié)構(gòu)。語義結(jié)構(gòu)包括施事,、受事,、與事、工具,、目的這樣一些語義角色或語義格,。但是到底有多少個這樣的語義格眾說紛紜,隨意性很大,,這使得C. Fillmore最終不得不放棄他的“格語法”,。“生成語義學”一度采用的傳統(tǒng)的“語義成分分析法”也遭到批評,例如將英語的動詞kill分析為cause to become not alive,,可以解釋“I almost killed him”(我差點兒殺死了他)這個句子有歧解,,副詞almost在語義結(jié)構(gòu)中插入的位置不同:
I almost caused him to become not alive. (已動了殺他的念頭,但沒有實行)
I caused him almost to become not alive. (已向他開槍,,但沒有擊中)
I caused him to become almost not alive. (已擊中他,,但沒有中要害)
但是問題在于,kill的詞義實際并不等于cause to become dead:如果我的花盆放在陽臺上,,刮大風時掉下去砸死了他,,這種情形只能說“I caused him to die”,不能說“I killed him”,。
有些“生成語義學家”于是另起爐灶,,提出了“認知語義學”,主張表層句子形式的底層是一個概念結(jié)構(gòu),。概念結(jié)構(gòu)包括的概念角色的數(shù)量不再是隨意的,,而是從認知上限定的,如R. Langacker限定兩個最基本的“射體”和“陸標”(Trajector和Landmark),,L. Talmy限定兩個最基本的“凸體”和“襯體”(Figure和Ground),。另一方面,概念角色又要比語義角色具體,,例如充當主語的“射體”(或“凸體”)是具體的“偷竊者”或“搶劫者”,,而不是籠統(tǒng)的“施事”。另外,,像kill和cause to become dead兩個詞語因為在人的心目中形成的是兩個不同的“意象”,,所以屬于兩個不同的概念結(jié)構(gòu)。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是直接表現(xiàn)或?qū)?yīng)于現(xiàn)實世界,,而是有一個中間的認知構(gòu)建(Cognitive Construction)層次將語言表達(Expressions)和現(xiàn)實世界(Reality)聯(lián)系起來,。在這個認知中介層,人面對現(xiàn)實世界形成各種概念和概念結(jié)構(gòu)?,F(xiàn)實世界通過這個認知中介層“折射”到語言表達上,,語言表達也就不可能完全對應(yīng)于現(xiàn)實世界,。舉個簡單的例子,,現(xiàn)實世界中墻角并沒有明確的邊界,我們無法劃出一條界線來確定墻角的范圍,,但是在語言表達上我們?nèi)匀徽f“一個墻角”和“在墻角里”,,這是因為在認知上我們把墻角“視為”一個有邊界的事物,“墻角”因此是一個“有界”概念,。這個“視為”現(xiàn)在有一個專門的術(shù)語,,叫做“識解”(construal)。
2.“心寓于身”的認知觀
“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chǔ)是體驗哲學,,是一種“身心合一”或“心寓于身”(embodiment)的認知觀,。按照這種觀點,心智和思維產(chǎn)生于人跟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在這個相互作用的過程中人通過自己的身體獲得經(jīng)驗,,這種經(jīng)驗用“體驗”稱之最為恰當。例如,,嬰兒通過呼吸,、進食、排泄而體驗到“里”和“外”的概念對立,,通過不斷的抓起玩具而又放下的身體動作而體驗到“控制”和“被控制”的概念對立,。人的整個概念系統(tǒng)都植根于知覺、身體運動和人在物質(zhì)和社會環(huán)境中的體驗,。“心寓于身”還有一層意思是概念和概念系統(tǒng)的形成要受人類身體構(gòu)造的制約,,例如人對各種顏色的分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體視網(wǎng)膜的生理構(gòu)造決定的。
這種認知觀跟“身心分離”的認知觀相對立,。按照“身心分離”說,,心智和思維獨立于人與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也不受人類身體(如知覺系統(tǒng)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任何限制,。人的心智和思維就是通過邏輯規(guī)則操縱一些抽象的符號,,就像計算機操縱抽象的符號一樣。這些符號跟客觀世界的事物有直接的,、約定俗成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這就是符號的全部意義,或者說符號的意義跟人對客觀世界的“體驗”無關(guān),。
3.語言不是一個獨立模塊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的語言能力依附于人的一般認知能力,,語言能力跟一般認知能力沒有本質(zhì)上的差別,,語言能力的發(fā)展跟一般認知能力的發(fā)展有極為密切的聯(lián)系。漢語跟英語一樣存在“辯論就是爭戰(zhàn)”(Argument is war)這樣一個隱喻,,例如有這樣一些詞語:
論戰(zhàn) 爭論 辯護 論敵 抨擊 打筆仗 理論戰(zhàn)線 唇槍舌劍 舌戰(zhàn)群儒 入室操戈 大張撻伐 人身攻擊 批評的武器
這表明,,我們不僅用爭戰(zhàn)來談?wù)撧q論,我們在實際辯論中就是有勝有敗,,把辯論的對方視為敵手,,我們在辯論中的所作所為在很大程度上是受爭戰(zhàn)這個概念支配的。因此,,通常認為是一種特殊語言現(xiàn)象的“隱喻”其實不僅僅是語言行為,,而是一般行為,受一般認知能力的支配,。同樣,,“轉(zhuǎn)喻”作為一種語言能力也跟一般認知能力分不開。說“回到原單位,,看到的盡是新面孔”,,用“新面孔”而不用“新四肢”“新軀干”來轉(zhuǎn)指“不熟悉的新人”,那是因為人一般都是靠觀察臉相而不是靠觀察別的身體部位來識別人的,。
這兩個例子說明,,語言能力在人的心智中并不自成一個獨立的部分,而是依附于一般認知能力,。因此這一假說不妨稱作“語言能力依附說”,,跟“語言能力獨立說”相對立。按照“語言能力獨立說”,,語言能力在人的心智中自成一個獨立的部分,,語言能力并不依附于一般的認知能力,跟一般認知能力有本質(zhì)的差別,?! ?/p>
4.句法不是一個獨立模塊
“認知語言學”不僅認為語言不是一個獨立模塊,在語言內(nèi)部,,句法也不構(gòu)成一個獨立模塊,。最好用兩個例子來說明。拙文《正負顛倒和語用等級》說明,,在極性詞語(如下面例子中的“一”,、“最難的”等)表達周遍意義時,由肯定句變?yōu)榉穸ň浠蛴煞穸ň渥優(yōu)榭隙ň洌ǚQ為“正負顛倒”)后會出現(xiàn)三種異常:(1)句法不合格(標為 *),,(2)語義上失去周遍義(標為 ?),,(3)語用上不合適(標為 #)。
?。?)一字不識 *一字識
見一個愛一個 *見一個不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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