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啟陣

中國歷史上,，于日常生活言行之間制造笑話和幽默故事最多的人，我估計是蘇東坡,。

明代著名學(xué)者王世貞在編輯《蘇長公外紀(jì)》時,，專門輯錄蘇軾的幽默語錄為《調(diào)謔編》。精選幾則如下：

七分讀

秦少章嘗云：“郭功甫過杭州,，出詩一軸示東坡,，先自吟誦,，聲振左右。既罷,，謂坡曰：‘祥正此詩幾分,？’坡曰：‘十分。’祥正喜,，問之,，坡曰：‘七分來是讀,，三分來是詩,，豈不是十分耶？’”

吾從眾

坡公在維揚,，一日設(shè)客,，十余人皆名士。米元章亦在座,。酒半,，元章忽起自贊曰：“世人皆以芾為顛（癲），愿質(zhì)之子瞻,。”公笑曰：“吾從眾,。”

字說

東坡聞荊公《字說》新成，戲曰：“以‘竹’鞭‘馬’為‘篤’,，不知以‘竹’鞭‘犬’,，有何可‘笑’？”公又問曰：“‘鳩’字從‘九’從‘鳥’,，亦有證據(jù)乎,？”坡云：“《詩》曰：‘鸤鳩在桑，其子七兮,。’和爺和娘,，恰是九個。”公欣然而聽,，久之,，始悟其謔也。

不留詩

先生在黃（黃州）日,，每有宴集,，醉墨淋漓，不惜與人,。至于營妓供侍,，扇書帶畫，亦時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頗知書札,，坡亦每顧之喜。終未嘗獲公之賜,。至公移汝郡,，將祖行，酒酣奉觴,，再拜取領(lǐng)巾乞書,。公顧視久之，令琪磨硯,，墨濃取筆大書：“東坡七歲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即擲筆袖手,，與客笑談,。坐客相謂：“語似凡易，又不終篇,，何也,？”至將撤具，琪復(fù)拜請,。坡大笑曰：“幾忘出場,。”繼書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留詩,。”一坐擊節(jié),，盡歡而散。

蘇東坡這一類的談笑戲謔,，宋人著作中就記載了很多,。明清以來，蘇東坡更是被小說家當(dāng)成了幽默的淵藪,，他的名下又被虛構(gòu),、演繹、附會了許多故事,。蘇東坡與蘇小妹,、與僧人佛印之間，調(diào)笑取樂,，笑話段子相當(dāng)之多,。

可以肯定，后來流傳的一些笑話段子,，未必都是蘇東坡原創(chuàng),、原型。但是,，從蘇東坡本人的詩文著作尤其是《東坡志林》看,，他的確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論詼諧百出、妙語連珠,，古往今來文人之中,，罕有其匹。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蘇東坡為什么能那么幽默呢,？

或許有些朋友會說：這個問題很簡單，是因為蘇東坡天份高,，性格開朗,。

我以為，除了天份和性格之外,，還有如下三個原因：

一是勇敢,。宋朝的科舉考試,，措辭,、用典都有極為嚴(yán)格的規(guī)定，但是,，蘇軾竟然膽敢在考卷中虛構(gòu)上古圣賢對話（“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要知道,，倘若被考官發(fā)現(xiàn)不是出自經(jīng)典著作,，他的結(jié)局只有一種，那便是：名落孫山,。有一個考生因為在卷子中使用了“運籌帷帳”,，而不是“運籌帷幄”，差一點被只知“運籌帷幄”出自《漢書》,、不知“運籌帷帳”出自《史記》的考官判了不合格,。可見,，蘇軾年輕時代,，在語言上的大膽已非常人所能比擬。后來更因為在詩歌中譏諷權(quán)貴,，被人羅織罪名,，蹲過皇家監(jiān)獄——大理寺獄。蔡京兒子蔡絛在《鐵圍山叢談》一書中也說蘇軾中進士,、進入朝廷做官之后,，喜歡“以高才狎侮諸公卿”，喜歡給他們起外號,。蘇軾唯一不敢取笑的人是司馬光,。有一次跟司馬光爭論朝政之后回到家里,，這才邊脫外套，邊連聲喊叫：“司馬牛,！司馬牛,！”勇敢，加上他喜歡有自己的想法,，有一肚皮的不合時宜,，蘇軾自然就會說出許多譏諷達官貴人的話語。

二是敏感,。蘇軾曾經(jīng)寫過一首《洗兒戲作》的詩：“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詩里的“聰明”，除了“天資聰穎”的意思外,，應(yīng)該也有“敏感”的意思,。毫無疑問，蘇軾是一個極為敏感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在詩、詞,、散文,、書法、繪畫各方面都取得如此杰出的成就,。惟其敏感,，他才有滿肚皮的不合時宜，才會滿嘴巴的嬉笑怒罵,。蘇軾本人對此是有所認識的,，但是，秉性如此,，加上他又有自己的處世原則,，因此，始終無法改變,。他曾說：“竊懷憂國愛民之意,，自為小官，即好僭議朝政,，屢以此獲罪,，然受命于天，不能盡改,。”（《辯賈易彈奏待罪劄子》）又曾說：“軾平生以語言文字見知于世,，亦以此取疾于人……以此常欲焚棄筆硯,，為喑默人，而習(xí)氣宿業(yè)未能盡去,。”（《答劉沔都曹書》）幽默詼諧,，大概也是蘇軾化解一生坎坷、磨難的靈丹妙藥,，有顯著的麻醉作用,。

三是公關(guān)。蘇軾從年輕時代起,，就是宋朝一顆熠熠生輝的文壇明星,，所到之處，都有一批愛好詩文的人簇擁,，追隨,。《東坡志林》記他游覽廬山時情形,，有這么一句話：“已而見山中僧俗,，皆云：‘蘇子瞻來矣！’”被簇擁的熱鬧場面,，不亞于今天的一線偶像派演藝明星,。蘇軾是一個對俗世生活充滿熱情的人，也是一個能隨遇而安的人,，無論在官場還是在歡場，他都能夠談笑風(fēng)生,，怡然自得,。盡管蘇軾一生仕途十分坎坷，嘗盡了顛沛流離之苦,，但是,，他始終生活在人群之中。因此,，對蘇東坡而言,，幽默既是一種廣受歡迎的美德，也是一項無往不利的技能,。

說了三條,，都是蘇軾本身的原因。如果把視野放大一些,，我們就不能不說：蘇軾之所以能那么幽默詼諧,、嬉笑怒罵，跟宋朝言論的相對自由及其不濫殺文人的皇家祖訓(xùn)有直接關(guān)系,。若是生活在明清兩朝,，蘇軾恐怕是不能那么口沒遮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