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里 瑞雪迎年,再過兩天就是除夕,?;秀遍g,時光的列車又要進站,,回到老話里的年根里,。每到這時,我常有一種錯覺,,好像過到了歲月深處,,所有人從這里出發(fā),又要回到這里,。 冬日里,,天總是陰沉著,常常早上起來,,就像又到了黃昏,。天黑回家,回來的不光是孩子,,還有平日里見不到的身影,,把各家各屋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有的人家會住不下,,不得不向別人家借屋借床,。 隔壁二媽家有七個孩子,平日里在外上學(xué),、教書,、工作,還有嫁出去的,。到了年跟前,,或單或雙,有的還拖家?guī)Э?,一股腦走進那個小門,,真不知他們在里面如何安身。后來才聽說,,他們家那口大鍋根本不夠吃,,每頓都要做兩鍋飯。對門的三伯家,,有八個兒子,,把三媽累壞了,,常年爬在屋前的門板上,。大兒子當(dāng)兵去了新疆,,轉(zhuǎn)業(yè)安置在當(dāng)?shù)兀⑵奚?。那里地多人少,、物產(chǎn)豐富,日子過得寬裕,,偶爾會寄回來瓜子,、果脯和肉干,大包小包,,每次都會轟動全村,。張羅了三年,他們終于要回來了,,全村的人都在盼,,三媽卻著急,東拼西借,,倒騰出兩間屋子,。里里外外打掃干凈,再從本家的新媳婦處,,借來兩床新被褥,。 從小村里走出去的,,不是每年都能如愿回來。遇到一個大年,,很多人像約好似的,,一起回來。那個時候,,看著滿街道的人,,你會覺得人其實也像樹,不停地開枝散葉,,從一個大家族分出多個家庭,,再從一個家庭分出更多門戶。我們村幾百戶,,只有一戶外姓,,是一個婆婆招來上門女婿,人家把自己的姓帶了過來,。小伙伴們在一起神聊時,,常常覺得,上百年前,,我們說不定都是一家人,! 分房另過的兩口子,,才過了幾十年,就派生出十幾口,。他們當(dāng)年寄身一間小房子,,為了孩子,不停地打拼,,好不容易擴成一個小院,,如今又?jǐn)D不下了。大人為此發(fā)愁,,孩子們也著急,。情急之下,不斷有人向外走,。我能記事時,,除了外出當(dāng)兵、招工,、嫁人或者入贅,,已經(jīng)開始有人進城打工。好出門不如賴在家,,稍有條件的,,盡量會把孩子們盤在家里。飄在外面的,,無論過的好壞,,過年回家,天經(jīng)地義,。還不少人,,寧肯平日在外省吃儉用,過年回家也要圖個場面,。 回村的人越來越多,,街道上卻越來越冷清。那些平日里“賣”在街道上的男人,,有的墊豬圈,、清廁所,有的收拾院子里的爛東西,,有的劈柴砸碳,,有的幫忙掃屋架線。女人們平常窩在家里,,忙完三頓飯,,還得給全家紡線織布做衣服,顧不了更多,,也不敢隨意翻動家里的那些亂零碎,。有了男人搭手,,她們高興了,嗓門也大了,,呼兒喚女,指使他們干著干那,,儼然成了一家之主,。孩子們這個時候不用上學(xué),不用做作業(yè),,還能盼來好吃的,、好穿的,自然高興,。也許,,就從那個時候起,年已經(jīng)種到他們心里,,不斷生根發(fā)芽,,成了過好日子的大盼頭。 屋子灑掃停當(dāng),平日里收起來的老先人像會取出來,,與灶婆灶爺?shù)姆旁谝黄?,共同接受香蠟和貢品的供奉。老先人的像多是畫的,,黑白之間透著年代感,,常常讓我想到舊社會,想起我們的來時路,。奇怪的是,,灶爺竟然也會放假一周?!吧咸煅院檬?,回宮降吉祥”,隔壁二哥幫我們寫這兩句話時,,煞有其事地告誡,,灶爺管著一個家,平日里你做什么說什么,,他都記著,,到了年底,要回去給玉皇大帝匯報,。從那以后,,就算一個人在家,,我也不覺孤單,覺得額爺額婆,,還有灶爺灶婆在某個角落里看著我,。感念他們的恩德和辛勞,過年時,,大人會天天敬著他們,,每頓都要首先盛一碗新飯,畢恭畢敬地放到他們的跟前,。 沒有春晚的年代,,很少有人能熬到子夜。除夕的紅燈和蠟燭搖曳中,,吃過有肉有菜的年夜飯,,全家人坐在燒炕上、擠在灶火邊,,拉著家常,,卻照例會在九十點時散去。一覺睡到新年里,,我一直沒有跨年的感覺,。只知道,大年初一,,鞭炮一響,,頭門一開,就會有親戚上門,。 我的兩個姑姑嫁到鄰村,,兩個姑父吃過早飯就會來家里,坐上一會兒,,便著急去走其他親戚,。送走他們,父親會帶著我,,去他舅家,、他姑家,還有其他我搞不懂的老親戚,。初五之前,,晚輩看長輩,初六之后,,長輩給晚輩送福,。有些親戚平時不走動,過年時才會出現(xiàn)。那時流行親上加親,,親戚套親戚,,來的人多了,常常搞不明白,,誰是誰的誰,,為啥而來。不過,,迎來送往多了,,我就知道自家有多少親戚,明白誰大誰小,,學(xué)會待人接物。 除了團圓走親戚,過年還是一場全民狂歡,,大人小孩各有各的玩法,。村子里的鑼鼓從臘月里一直敲過來,從早到晚,,幾乎不斷,。一茬接一茬,老的敲完大的敲,,大的敲完小的敲,,村里很多人都會敲打幾下。女人平日里最愛拉家常,,高興時哼哼歌,,過年時卻會“偶爾露崢嶸”。從虎大媽傴僂著身子,,從別人身邊經(jīng)過時總是悄沒聲息,。那時會把手插進口袋,手心里一邊揣著一個顏料包,,見了有喜事的就往人家臉上抹紅,,見了愛開玩笑的就給人家抹黑。大姑娘小媳婦會結(jié)伴到村口去扭秧歌,、跳大繩,,有的還會嗨嗨嘮嘮唱自樂班。 有一天,,母親半夜才回來,,回來還睡不著,興奮地跟我的姐姐們嘀咕了一通宵。村里每年都要立起大秋千,,平日里被男人,、孩子把持著,那一晚成了婦女的專場,。她和鄰居的嫂子們,,盼了幾年,終于鼓起勇氣,,瘋了一回,,竟然還能踩到房頂高。 盼啊盼,,盼著過大年,。真盼到了,年也就快完了,。日子不經(jīng)過,,過年時大人們都喜歡說這句話??墒?,平時又會抱怨,日子過得慢,。日子一天天過著,,一去不復(fù)返,不會像輪子一樣,,甩出去又轉(zhuǎn)回來,,一圈又一圈。只是,,漫長的一生,,人們喜歡分出好多段,給每一段都按個好盼頭,。一年一度,,不長不短,帶著各種盼頭,,回到年里,,再從年里出發(fā)。千百年這樣過下來,,年讓日子長出了根兒,。 此圖為岳平易老師的畫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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