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軍閥沈鴻英略記

柳興西/文

嘗憶余少時,，每哭，母必甘言慰撫,，弗止,，則必曰：“沈馬英來矣，胡尚哭耶?”聞言大駭,，即趨附母懷,，緊抱母，哭亦隨止,。又常見鄰嫗,，亦以余母治余之法以治其子女，及今思之,，當年幼稚之可笑,。

然處當時，一聞“沈馬英”三字即覺驚駭不勝,。然沈馬英者究為何物,，竟有如是之可畏者?然一聞即覺其可畏，一若母氏之所謂虎,，實則虎之為物,，亦未曾睹，乃由家中所豢貓類而推之(蓋吾鄉(xiāng)目虎為“大貓公”),并及于所謂“沈馬英”,遂覺其可畏,。及今思之,，彼時愚癡之可笑，而當年“沈馬英”之可畏,，誠有其可畏處也,。

所謂“沈馬英”者，即余茲所述之沈鴻英。馬英,，沈氏為草寇時之名,，受撫之后,，易“馬”為“鴻”耳,。沈廣西之雒容縣人，少失怙恃,，性頑劣,，童時已有惡少之稱。及長,，輒與市井無賴游,，嘗流落于鄰邑融縣之長安鎮(zhèn)。長安對河有地名東墟,，墟有某氏豢牛甚多,。馬英思欲盜之，夜入其居,，盜一牛出,，以茶木力刺入牛下部，牛創(chuàng)痛甚力奔,，比曉抵于柳城縣之大埔墟,，為程蓋百有余里矣。即系牛郊外,，而乞傭于一團總家(團總即該地之土豪),團總某憐其貧,，納之。馬英陰以其牛售于屠戶,。事發(fā),，牛主控于有司，偵悉捕之,，馬英曰：“牛主失牛為某夜,，余傭于某氏家固為翌日之曉，牛固行甚緩者,，安能以一夜間走百數(shù)十里耶?此固知余牛之非其牛也,。”有司直而釋之,，其計遂售,。馬英盜心之起自此始，其為盜亦自茲始,。

清光緒末,，政治紊然，群盜蜂起。時馬英糾集同黨窟居于融,、柳邊境之李四洞,，無以為食，乃四出劫掠,，后乃創(chuàng)“綁票”新法,，將融之一富農(nóng)黃某架而去之，索價數(shù)千,。黃老而胖,，架時以轎至巢，黃憂傷勿食,，馬英日遣徒與之為葉子戲解其悶,，食必飲以肥甘。價

定,，馬英使徒帶至融市,，乃以金不足，憤而再縶之去,。時融,、柳間盜雖蜂盛，惟只于劫掠財物,，未聞有此“拉參”之舉,，故驟聞之，閭巷間人輒為之色變,，且馬英擁有匪徒數(shù)十,、步槍十余，官警庸懦,，莫如之何,。鄉(xiāng)間婦女，被其污者不可數(shù)計,，其妻何氏(前沈部師長何才杰姊),亦由“拉參”而來,。而何氏之前，融之黃陵村有某氏女,，色甚美,，字于某家，將舉婚而為馬英擄去,，寵之,。后女以事歸家，父母為之遣嫁,，馬英無如之何,。及受撫,，馬英過融，招女謂之曰：“余愛汝甚,，何舍余而別去者?”愿以金貸其夫,，攜之營中，女不可,，馬英無如

之何,。然思慕甚，常遣人以其劫掠所得貽之,，女輒辭退,。馬英好色,，妻妾多人,，然所過處輒遣人搜羅城鄉(xiāng)婦女，或以利誘,，或以威逼,，被其污者遂不可勝計。

陸榮廷奉命招撫,，馬英從之,，出為管帶(約如今之營長),駐柳州。時革命先烈劉古香失敗,，匿居柳州,，沈鴻英乃慰之曰：“有我在可無懼也?！本又跔I,，豐其飲食，劉以為幸,，乃沈陰電陸氏,，劉遂被害。沈遂以功升統(tǒng)領,，陸更厚遇之,。此后沈之屢得晉擢，以此始,。

沈得志,，大興土木，于其故里雒容建居宅家祠,，巍峨為一邑冠,，題其家祠匾額者，乃為陸榮廷,，今之過其居者猶見之也,。民十孫總理令陳炯明率師入桂,，時沈為桂林鎮(zhèn)守使，見陸氏勢失,，乃率部入湘轉(zhuǎn)贛,，投于吳佩孚。時吳方欲用兵西南夷革命勢力,，助以餉械,，擢為援桂軍總司令，加鎮(zhèn)威上將軍銜,，使入桂,。

時桂人怵于戰(zhàn)禍，求治之心甚切,，而在桂之陳炯明部與劉震寰部有隙,，桂局未奠，土匪騷然,；聞沈歸,，以其兵眾力厚，能重奠桂局,，故桂林民眾大喜,，咸于戶榜“萬家生佛”四字以歡迎之。時陳炯明叛變,，總理檄師援粵,，沈應命與桂之劉震寰軍、滇之楊希閔軍,，會師東下,。及至粵，沈為陳所賄,，反戈,，為劉、楊軍所敗,，退入桂之平樂,、賀縣。而桂局因劉,、

楊等東下,，空虛，陸部舊人如韓彩鳳輩,，電請陸氏返桂,。陸自滬假道安南至邕，并赴桂林勞韓部,。沈以圖粵未逞,，改而圖桂,，乃率兵攻桂林，與陸,、韓相持數(shù)月,。

城中糧盡，人民哀請陸,、韓離桂以息兵爭,，沈得入城。當沈之攻桂林時,，以城堅未易攻下,，乃喻部屬曰：“愿諸君勉力，茍能克之者,，準予'發(fā)洋財'三日,。”故沈部入城,，大肆

劫掠,，婦女之受污者萬余,，至今桂人言其事者,，猶為之色變也。

沈攻桂林之日,，李宗仁,、黃紹竑奉南方政府命組定桂軍，乘虛入邕,。而沈軍因圍攻數(shù)月,，死亡甚眾，而彈械亦漸竭,，力遂弱,，嘗敗于李、黃部,。及民國十四年,，唐繼堯遣其弟繼虞率黔軍入桂，集重兵于融縣三江,，沈與之合,。乃黔軍以氣候不適多病，益以居民逃散一空,，糧盡,，退走宜山、百色入滇,。沈失利,，率眾橫竄至平樂,、賀縣，屢為黃紹竑軍敗,，與其子榮光匿伏山巖中,，得該地一土豪某導之，乘船自漓江下梧州,。時緝捕甚力,，沈化裝為一堪輿家，手攜羅盤,，至梧,，泊于梧州下之某處。將夜,，沈假寐船中,，聞舟子互語：“人之

窮通實難說，今居舟之數(shù)客,，焉知非來日之貴人,。”沈聞言駭,，陽謂聞此間有一佳城,，頗欲相之，遂挈子及某登岸,，逃而出桂境,，繞道至廣州，寓一旅舍中,，伏居不出,。一日，因結(jié)賬以錢交掌柜,，掌柜見而呼之為“督辦”(蓋沈曾任某某督辦),沈故作愕曰：“余商人也,，汝何故呼吾為督辦者?”掌柜曰：“余久居賀縣之八步，固甚識督辦也,?！鄙蚵勓泽@，即挈子及某逃香港,。

沈至香港,，以其搜刮所得數(shù)十萬，于港之新界建一“上將軍第”以為菟裘,，并購田若干畝,，收集其祖父下之族人同居。自此專務實業(yè),，野心遂息,，日遣其妻妾率引族人耕耘田畝,。居恒亦力從儉省，粗食布衣,，客至始偶宰一雞,，且必留其半，為翌晨待客,。嘗謂客曰：“余獲嘗雞肉,，托君之福也?！比似嬷?，曰：“吾家人眾，食必宰雞十余頭,，否則余一人豐饌,，亦殊不樂也?！逼湟环辞皶r行為,，有如此者。

沈晚年佞佛,，常至港之岑灣某寺頂禮,。然好色，得血管爆裂病,，雖治,，亦旋愈旋病，前年乃入寺靜養(yǎng),，終以病發(fā)死。死后,，沈家報告遺產(chǎn),，計二十萬，遺囑以五萬予伯叔后人,，五萬予兄弟,，十萬予其子，但多系不動產(chǎn),，且囑不許變賣,，留為后人教育撫養(yǎng)之需。又沈生前于宅旁購一大園,，遍植果木,，中為生壙，囑死后葬其中,，果值所入用為歲歲祭掃其墓,。沈草莽出身,，橫行數(shù)省，殃民禍國,，而晚年竟能一反其所為,，有如此者，其所以較效坤輩得獲善終,，亦以此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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