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圖為想象中宋仁宗得子后，年僅8歲的小宗實被迫離宮的場景,。被辭出皇宮的經(jīng)歷給英宗精神上留下了陰影,，登基后更染上嚴重的精神疾病。繪畫／陸曼陀北宋嘉祐六年（1061年）十月的一天,，仁宗皇帝召見宰相韓琦等朝臣,，提出想要過繼宗室子立為儲君，并征求他們的意見：“朕早有此意,，但未得其人,，卿家們認為誰比較合適？”韓琦誠惶誠恐地回答：“此事非臣下所能議論,，當出自圣擇,。”仁宗這才給出了心中的人選：曾被抱進宮中撫養(yǎng),，今年已經(jīng)三十歲的趙宗實,。 十月十二日，仁宗皇帝下詔,，任命趙宗實為泰州防御使,、知宗正寺。這是他成為皇位繼承人的第一步,。而此時,，距離趙宗實被仁宗收養(yǎng)，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26年,。宋仁宗的第一任皇后郭后,，因善妒且沒能生育子女，被仁宗廢黜,。但第二任皇后曹后入宮后,，也未能生下一男半女。在聚族而居的古代宗法社會,，人們非常重視一家一姓的世代繁衍,，沒有子嗣的家庭，通常會從血緣相近的其他同宗家庭中選擇子女過繼,，延續(xù)本家香火,，繼承本家宗祧?；适彝瑯尤绱?。景祐二年（1035年）,，仁宗將堂兄濮安懿王趙允讓年僅四歲的第十三子,，接進宮中,，交由曹皇后撫養(yǎng)，賜名“趙宗實”,。為何是他,？首先是因為其父在血緣關系上與仁宗最近。趙允讓是宋太宗第四子趙元份的兒子,，曾被真宗接進宮,，差點兒成為太子。趙宗實的性格同樣是加分項,。仁宗很快發(fā)現(xiàn),，宗實雖然年幼，但樂于接受宮廷教育,，喜好讀書,，吃穿用度也十分節(jié)儉，是個標準的儒者形象,。他還曾把學者吳充撰寫的《宗室六箴》,，抄寫在屏風上，鞭策自己,。然而,，好景不長，寶元二年（1039年）,，皇子趙昕呱呱墜地,，且躲過了仁宗長子出生即夭折的厄運，順利存活,。八歲的小宗實被送回生父身邊,。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大起大落，雖然歷史沒有明載其心跡,，但可以想象,，接入宮中又黯然辭出的尷尬經(jīng)歷，將給這個孩子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  ▲ 趙宗實就是后來的宋英宗,，圖為宋英宗坐像（局部）。
宋仁宗一生似乎與親生皇子無緣,。次子趙昕,，三歲時去世；慶歷元年出生的第三子趙曦,，同樣也未能活過三歲,。旋喜旋滅，讓仁宗精疲力盡,。而趙宗實的日子也不好過,，始終活在是否會被再召入宮的驚懼忐忑中,。當三十歲的趙宗實接到宗正寺的任命時，并沒有欣然接受,，而是以正在為父親服喪為理由,，連續(xù)四次上表推辭。對他來說,，皇儲之位不知是福是禍，不如做個普通的宗室子弟幸福安樂,。但仁宗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立這個儲君了,。嘉祐七年八月，仁宗頒布詔書,，稱趙宗實“猶朕之子也”,，將他正式立為皇子，又賜名“曙”,。趙曙成為仁宗膝下唯一的“皇子”,，也就是實際意義上的太子。但有了皇子身份的趙曙,，仍然對前途充滿了恐懼。他一再以生病為理由推脫,，不肯進宮,。仁宗不得已，請來宗室安國公趙從古等人,，前往勸說,。在被曉以利害后，趙曙終于勉強接受了任命,。不過,，早年被“退貨”的經(jīng)歷又使趙曙多了一層謹慎。他不僅沒帶隨從和多少行李入宮,，還跟家人們反復交待：務必看守好房舍,，如果皇帝之位有更好的人選，我還會回府的,。 逼上皇位發(fā)大瘋 從趙曙進宮到仁宗駕崩,，只過了半年多的時間。期間,，趙曙始終沒有真正掛上“太子”的名號,。這對于本來就是養(yǎng)子的趙曙來講，無疑又是一重心理壓力,。據(jù)學者推測,，在長期壓抑,、擔心、受怕的情緒中,，趙曙在即位之前就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這導致仁宗駕崩后，他出現(xiàn)許多反常行為,。 
仁宗駕崩次日,，曹后傳來遺詔，要求趙曙即皇帝位,，但趙曙竟然驚叫起來：“某不敢為,！某不敢為！”宰相韓琦等當機立斷,，強行為他穿上了龍袍,，是為宋英宗。即位第四天,，英宗突然犯病,，晚上在宮中大呼，說有人要殺他,。即位第八天,，仁宗大殮，英宗在靈柩前狂奔,，大喊大叫,。不僅如此，因為病情影響,，英宗性情大變,，不僅肆意責罵宮人，對曹太后及大臣們也出言不遜,，甚至還當面挖苦諷刺曾經(jīng)的養(yǎng)母曹太后,。
更過分的是，在仁宗出殯當天,，英宗竟稱病不出,，一直到四天之后，英宗才在朝野上下的壓力下到集英殿祭奠仁宗,。而在現(xiàn)場,，無論是基于感情還是禮儀，都應該流淚的英宗,，竟連假哭都做不到,！曾經(jīng)乖巧老成的趙宗實為何成了這般模樣？有人推測，或許是英宗早年間入宮時,，仁宗,、曹后過于嚴厲，令“父子”“母子”感情疏離,。而心病,，則成為了英宗發(fā)泄自身情緒的方式。好在有韓琦等臣僚從中調(diào)停,，英宗與曹太后之間的矛盾沖突才沒有進一步升級,。 ▲ 宋代《八相圖》中的韓琦像，故宮博物院藏,。英宗從做養(yǎng)子,、立皇子、當皇帝,，一路走來，以韓琦為代表的文官士大夫們的意見,，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至和三年（1052年），仁宗大病一場,，當時的宰相文彥博,、富弼等人，就曾想過推薦趙宗實為皇子,，避免因皇位繼承人的缺失而出亂子,。后來，范鎮(zhèn),、司馬光,、包拯、韓琦等臣僚,，也紛紛進言,，要求早日從宗室子弟中過繼立儲，五六年間,，奏議不絕,。北宋祖宗之法有“與士大夫共天下”之說，這一政治生態(tài)令士大夫們對于國事,，有著異乎常人的敏感度,。大夫們對皇位繼承秩序穩(wěn)定性的維護，與仁宗夫婦對親生血脈的追求,、自身利益的考量,，可以說是背道而馳。而英宗也成為了兩方勢力交鋒的犧牲品,。在權力構(gòu)筑的海市蜃樓中,，少年漸漸長大成人,。或許,，唯有不時的“瘋癲”,，可以傾吐心中的孤獨無助。養(yǎng)子當“太子”,，進而逆襲為帝王,，宋英宗不是第一個。自唐朝中后期到五代,，權貴集團流行通過建立擬制血緣關系的手段,，鞏固利益，攫取政治資本,，實現(xiàn)階級躍遷,。朱溫、李克用,、李存勖等割據(jù)一方甚至稱帝的軍閥,，都收養(yǎng)了一批能為自己征南闖北的“義兒”。而養(yǎng)子們也不時以暴力手段殺出血路上位,，以至于宋代學者歐陽修感嘆,，“五代之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廟,、朝廷，人鬼皆失其序”,。不過,，五代皇帝的養(yǎng)子們和養(yǎng)父毫無血緣關系，想要上位當太子,、當皇帝,，不得不“武斗”。宋代則不然,。自宋英宗開始,，共有四位養(yǎng)子皇帝，他們都是因先皇無子而從宗室中選拔入繼的,。趙氏血脈,，是他們繼承皇位的本錢。但光有血脈還不行,，想當太子做皇帝,，還得經(jīng)過一番斗爭，因為養(yǎng)子可不一定只有一個。 ▲ 電影《滿江紅》中,，演員雷佳音飾演秦檜,。靖康之變后的顛沛流離，使宋高宗徹底喪失了生育能力,，唯一的兒子又在建炎三年（1129年）去世,。誰來繼承皇位，成了高宗的心病,。建炎三年七月,，進士李時雨上疏，請求從宗室中選拔養(yǎng)子作為皇太子備選,。高宗大怒,，將他趕出了朝堂。但到了建炎四年,，另一位大臣婁寅亮幾乎同樣內(nèi)容的上疏,，卻令高宗大為感慨，甚至擢拔婁寅亮為監(jiān)察御史,，以示獎勵,。前后態(tài)度變化如此之大，一方面是因為高宗終于做好了心理建設,，一方面則是南渡后的亂局所逼——時常有人冒充皇室宗親起兵造反，唯有及時建儲,，才能杜絕他人覬覦皇位,。高宗決定，從太祖一系“伯字輩”的宗室后人中選拔養(yǎng)子,，既解決實際需求,，又以“還政太祖”的旗號，進一步拉攏民心,。
▲ 宋高宗趙構(gòu)精于書法,，筆法灑脫婉麗，自然流暢,，頗得晉人神韻,。圖為《高宗千文冊》，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紹興二年（1132年）,，高宗派人訪求到十名七歲以下的宗室兒童，其中就有后來的宋孝宗趙伯琮,。經(jīng)過反復觀察,，高宗準備留下最合眼緣的孩子趙伯浩。但在臨下決斷前，高宗又做了個測試,。 趙伯琮和趙伯浩兩人叉手并立,，一只貓從兩個孩子腳下經(jīng)過。伯琮不為所動,，而伯浩則用腳踢貓,。高宗見狀，皺起眉頭：“這個小孩無故踢貓,，如此輕狂,，將來怎能擔當社稷重任！”這一試,，伯琮留下,，交由張婕妤撫養(yǎng)。兩年后,，高宗又將另一位太祖后裔趙伯玖接入宮中,，交由吳才人撫養(yǎng)。伯琮和伯玖,，成為了繼承高宗皇位的唯二人選,。歲數(shù)漸長，伯琮開始關注時局,，并時常向高宗闡述自己的政治主張,。這引起了權相秦檜的忌恨和排斥。為了打壓伯琮,，秦檜全力擁戴扶植趙伯玖,。紹興五年，伯琮受封建國公,，拜保慶軍節(jié)度使,。不久，伯玖也封崇國公,，拜保大軍節(jié)度使,。紹興十二年，伯琮加檢校少保,，封普安郡王,。三年后，伯玖也加檢校少保,，封恩平郡王,。兩個王府號稱東、西府,，地位相等,。這一切都是秦檜所推動的,。▲ 圖中白色臺基上的建筑，是復原的重華宮正殿院落（宋高宗時期建德壽宮,，宋孝宗時改稱重華宮）,。 攝影／胡思源 高宗的生母韋太后更喜歡趙伯玖，撫養(yǎng)趙伯玖的吳才人,，也晉升為皇后,，這都是趙伯玖的籌碼。但伯琮也有自己的優(yōu)勢,。他平日恭敬持重,，戒絕聲色玩好，連高宗也夸他“天資特異,，儼若神人”,。 秦檜死后，朝野上下立儲的呼聲高漲,，高宗決定親自考察伯琮和伯玖,。高宗寫了《蘭亭集序》，分賜二人,，讓他們各臨摹五百本,。伯琮聽從老師史浩的建議，寫了七百本,，而伯玖卻一本未寫,。高宗又賜他倆每人十位宮女，觀察他們對女色的態(tài)度,。伯琮對宮女們禮待有加,，而伯玖則行為放縱。經(jīng)過這兩件事后,，高宗明確太子人選。紹興三十年（1160年）,，伯琮立為皇子,，伯玖改稱皇侄。兩年后,，伯琮正式被冊封為皇太子,，完成了從養(yǎng)子到太子的逆襲。▲ 秦檜死后,，趙構(gòu)看上了他的府邸,，改建為“德壽宮”，作為自己退位后的養(yǎng)老之地,。因此,，趙構(gòu)留下的書法作品里多用“德壽殿書”作為落款,。 雖然高宗偏安一隅，任用秦檜等權相,，歷史評價不佳,，但在繼承人的選擇上，可謂知人善任,。他與趙伯琮的血緣關系疏遠,，但感情卻十分融洽。伯琮（已改名趙昚）接受高宗的禪讓后,，將高宗奉養(yǎng)于德壽宮中,，不僅花費巨資滿足高宗的享樂要求，每月還固定去問安陪伴,。這份以感恩為基調(diào)的父子情,，也成為了他廟號中“孝”字的寫照,。誰是太子，權臣說了算 南宋中晚期,，權臣政治已經(jīng)成形,，皇帝如同傀儡，誰當養(yǎng)子,，誰是太子,，也成為權臣弄權的工具。 宋寧宗在嘉定十四年（1221年）收養(yǎng)弟弟沂王之子趙貴和,，立為皇子,，改名趙竑。當時與楊皇后內(nèi)外勾結(jié),，獨擅權柄的史彌遠,，對這位準太子頗為忌憚。聽說趙竑好琴,，史彌遠便送他一位善于彈琴的美人,，實際上是做間諜，監(jiān)視趙竑,。果然,，美人打聽到趙竑立誓，一旦即位,，就要流放史彌遠,。
為了保全性命、鞏固地位,，史彌遠為寧宗選擇了另一位養(yǎng)子——趙與莒,。他屬于燕王趙德昭一支,，與寧宗所屬的趙德芳一支關系十分疏離，而他的父親也只當過縣尉一類的小官,。出身草根的趙與莒容易操控,，成為了史彌遠與趙竑斗爭的棋子。 史彌遠委托宿儒鄭清之等人,，大力栽培趙與莒,，并在寧宗面前極言趙與莒的聰穎與不凡。嘉定十五年（1222年）,，趙與莒被立為沂王之后,，改名“貴誠”。嘉定十七年（1224年）八月,，寧宗彌留之際,，史彌遠又矯詔立趙貴誠（趙與莒）為皇子，與趙竑平起平坐,。寧宗去世后,，在史彌遠的威逼利誘下，楊太后廢黜趙竑,，曾經(jīng)的草根少年即位成為理宗皇帝,。趙竑作為寧宗的親侄子、養(yǎng)子,、唯一“皇子”,，曾是太子和未來君主的不二人選。但作為養(yǎng)子,，與皇權的關系本就薄弱,，更需要韜光養(yǎng)晦，積累政治資本,。趙竑在政治上的不成熟,，過早地令史彌遠意識到了危機，最終改變了歷史,。
取代趙竑的理宗,，后來也過繼了一位宗室做太子——同母弟弟趙與芮之子趙禥。趙禥的生母是侍妾,，曾服藥墮胎未遂，令趙禥“手足皆軟弱,，七歲始能言”,。但先天不足的趙禥，卻是最幸運的養(yǎng)子太子：理宗與弟弟情深意篤,，對趙禥也十分疼愛,，而且沒有再收養(yǎng)其他宗室,。甚至當有人質(zhì)疑趙禥能否勝任太子時，右丞相賈似道為了攬權,，迎合理宗,，也全力支持趙禥。 ▲ 何冰版賈似道深入人心,。趙禥順利成為太子,，當上皇帝，即度宗,?？上В茸谧杂自诨蕦m中學習的不是如何治國,，而是空泛的義理,、心性之學，即位后朝政由賈似道獨攬,。宋蒙之間的戰(zhàn)火,，愈演愈烈，無能的皇帝,、弄權的宰相,，如何改寫山河破碎的命運？度宗去世兩年后,，南宋向元朝投降,。為了延續(xù)江山而不斷出現(xiàn)的宗室皇子、養(yǎng)子太子,，最終成為壓垮趙宋王朝的那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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