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作者/姚景強(qiáng)

此刻,，前沿陣地上沒有槍聲,，沒有炮聲，惟有這亞熱帶叢林里偶爾吹來的晚風(fēng),，似乎還夾雜著一個月前那場戰(zhàn)斗殘留下來的硝煙味,。我方陣地的瞭望塔上，警惕的哨兵密切地注視著國界線西面山腰上的越寇據(jù)點,。

下崗之后，我被叫到連部,。不知咋的,，一向愛說愛笑的指導(dǎo)員，突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他帶著審視的目光,，不時地打量著我,。看樣子,，他想急于說些什么，可他反倒背起手來,，踱著步子,，一言不發(fā),。一看這陣勢，我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由心里咯噔一跳:“出什么事啦?”這種沉默而又顯得緊張的氣氛持續(xù)了幾分鐘,，他才把我拉到床前坐下。接著,，把壓在桌上那張報紙下面的一份電報遞給了我,。但他仍舊沒有說話,。    

“啊,！加急電報,！”我急忙拆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令人吃驚的電文：“母病危,速回。小妹 ,?！?/span>

天哪！我自幼喪父，是母親含辛茹苦把我們兄妹倆拉扯大的,，她老人家要有個長兩短,，我可咋辦呢?霎時,，極度的悲傷和母子之情,，控制了我的中樞神經(jīng)。壓抑不住的淚水,，撲地滾出了眼眶。這時,，指導(dǎo)員象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便直打直地說出了他沉思已久的話：“劉江民同志，不要著急,，不要難過，連里已經(jīng)作出決定,讓你回去看看大娘,。”

“回去?

“對,回去,。”

我真不敢相信,，這果斷的聲音,，出自于一個“堅守?zé)o名高地特功連”的指導(dǎo)員之口。他看了看我愣頭愣腦的眼神,，接著說道：“根據(jù)上級指示,，從今晚零點開始，由三連接替我們的陣地,。下一步,，我們連原地休整一段時間，連里推備安排幾名老兵探家,，你有特殊情況,，明天早上就走吧?！焙臀乙黄鹛郊业?，還有三班戰(zhàn)士趙玉虎，他是我的同鄉(xiāng),。從連部出來,，我去找他商量了一下明早啟程的時間，就回班里做了些簡單的準(zhǔn)備,。    

晨曦初露,，我和小趙在南疆的一個小鎮(zhèn)搭上了北上的列車。一路上,，旅客們聽說我們是邊防戰(zhàn)士,，都一個勁地纏著，想聽邊疆的戰(zhàn)況,。

小趙講得眉飛色舞,，竟使兩個該下車的旅客誤了站。因為他們聽得入迷了,。

我一直惦念著母親的病情,，沒心思聽這些,。伴隨著“鏗鏘1鏗鏘！”的車輪聲,，我的心里越發(fā)難受,。這聲音，仿佛是母親在家里的土炕上呼喚著我的名字“江民,，江民,！”又象是她老人家躺在手術(shù)臺上發(fā)出的痛苦的呻吟——“哎喲……哎喲……快回,快回?！避嚨椒炙畮X車站,，我倆該下車了。多么熟悉的地方呀,！抄小路只要再走一里地,，我就要到家了。小趙呢?他家在五里外的縣城人民醫(yī)院,，也只需一角錢的汽車票,。走出車站，按說可以分手了,?？删驮谶@時,，我卻猶豫起來：媽媽是在醫(yī)院?還是在家里?小趙建議我先去醫(yī)院,。但我在未弄清母親是否住院的情況下，決定先回家看看,，反正也不遠(yuǎn),。小趙看了看表才下午四點鐘，便說：“那也好,，我和你起先到你家看看,，如果大娘已經(jīng)住院，咱倆就到我家去,。我父親是醫(yī)院院長,，給大娘看病的事，就包在我爸爸身上,?！?/span>    

“那好吧?！闭f著,，我倆急匆匆地向我家趕去。

誰知,，一跨進(jìn)家門,，我一下愣住了,，迎出來的竟是紅光滿面的媽媽?！半y道是假電報?這種事怎么輪到了我的頭上?”我的腦子里閃電般地閃出一個個“?”,。我尷尬地斜視了一下小趙。他的目光在盯著我,，簡直可以說是咄咄逼人,。此時，我的耳邊仿佛回響著全連向我發(fā)出的一個山呼海嘯般的聲音：“一班長的電報是假的,！假的,！假的！”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小趙到底比我大兩歲,，又是個城里人，善交際,。不用說,，他對在我這個誠實的黨員身上發(fā)生這樣的事，肯定是懷疑,，甚至是不滿的,。但他卻熱情地迎了上去，拉住媽媽的手自我介紹道：“大娘,，我是江民的戰(zhàn)友,，我們倆一塊探家，聽說您病了,，順便來看看,。”說著,，從提包里掏出一嘟嚕香蕉,，遞給媽媽：“大娘，這是南韁的特產(chǎn),嘗個鮮吧,?！?/span>

“好、好,，快進(jìn)屋坐坐,。”媽媽邊說邊伸出略顯顫抖的手,，接過香蕉,，又看了看我扁扁的手提包，叨嘮說：“我的小江民呀，你還愣著干哈,，還不陪著小趙先進(jìn)屋坐坐,，我這就去打水，讓你們先洗一洗,。    

媽媽打水去了,。我陪小趙剛進(jìn)屋坐下，正要給他掏煙,，只聽見院里傳來“哥哥,，哥哥！”的叫聲,。原來是小妹回來了,。一見是小妹，我又想起那份電報,，就嗡聲嗡氣地回答她：“嗯,，回來了?！币宦犖疫@口氣,，她還以為我和她逗著玩呢，就撒嬌似的扔下書包,，來摟我的脖子,。

“你干什么?！”我瞪了她一眼,，她倒?jié)M不在乎地訓(xùn)起我來了：“當(dāng)了幾年兵,，對人家就這個態(tài)度呀！你們部隊上《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是怎么講的?”

“去去去,！”我揮了揮手,，示意她快走開,。

這情景,，剛好被端水進(jìn)來的媽媽發(fā)現(xiàn)。她一邊把臉盆遞給小趙,，一邊說：“趙同志,，快洗洗吧?！辈恢裁磿r侯媽媽也學(xué)會打官腔了,。“這兄妹倆呀,，真是的,，一天不見想，見了面又總是磨牙逗嘴的，這不,，都四年不見了,，還是老樣?！?/span>

我一直想知道那份電報的緣由,，可當(dāng)著小趙的面，我又不好意思問母親,。這會兒,，趁小趙洗臉的功夫，我把小妹拉到里屋,，問：“小妹,，電報上不是說母親病危嗎?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妹怕是擔(dān)心小趙聽到她的話，把手合成喇叭形,，湊近我的耳朵,，低聲說：“那是假的，媽媽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span>

“什么事?”我強(qiáng)忍心中的火氣，想先來軟的,，引誘她道出真情,。誰知她卻不吃我這一套，撥弄來撥弄去她那羊角辮,，有意戲弄我：“這個嘛,，還是個秘密?！蔽以僖脖锊蛔×耍骸澳氵@個黃毛丫頭,，什么時候?qū)W會說謊話啦，今個兒不給我講清楚,，小心我揍你,！”這聲音雖不高，卻是狠頭狠腦的,。說著,，我欲伸出拳頭給她一拳，可又不忍心打在年僅十五歲的小妹身上,。結(jié)果,，還是氣乎乎地收回了拳頭。    

女孩畢竟是個女孩,，聽我這么一咋唬,，小妹如實招供了：

“那天,在香港的姨夫托人帶回了一封信和一部電視機(jī),。那個穿得很洋氣的人和媽嘀咕了一會兒,說些啥,我沒聽清。那人一走,媽就讓我給你發(fā)電報,。媽還說,咱們家運氣來啦······

“小妹,小妹,讓你哥出來洗洗,。”媽媽的話打斷了小妹的敘述,?？晌艺娌缓靡馑甲叱鋈ヒ娦≮w,尤其是他那嚴(yán)厲的目光。

“江民,，江民,。”媽媽又在叫我了,。我只好走出里屋,。

小趙把滿滿一臉盆水遞給我。

我從臉盆里撈出濕淋淋的毛巾,，捂在臉上猛搓,，仿佛要搓掉不光彩的顏色似的。

“一班長,不好了,。你看,天陰了,。”小趙用在部隊習(xí)慣了的叫法叫著我,。說話間,，雨點就砸在了地上。    

我擰干毛巾,，望了一下外面如澆似注的雨水,，才對小趙說：“看來你是走不成了?！?/span>

“走不成就住下吧,，咱家又不是少吃沒住的?！蹦赣H搶過話頭補(bǔ)充說,。小趙望了望外面，只好無可奈何地說：“你家我家都一樣,?！?/span>

媽媽去廚房做飯去了,。我想找她問一下那份電報的秘密,，可我又怕為這事一回來就惹她生氣。我知道,，媽媽是個心里藏不住話的人,，說不定等會兒她就要主動找我哩。

吃過晚飯，雨還在下,。妹妹上學(xué)去了,。小趙躺在我入伍前住的那間房里看書。這時,，媽媽把我拉到她的房間,，俏悄地從衣柜里搬出了一個四方方的東西，揭開蒙在上面的絨布,。哦,，是一架十四時的彩色電視機(jī)。我忙問：“哪來的?”

“前幾天,，你姨夫從香港托人捎來的,。”媽媽小聲說,。

借著明亮的燈光,，我被那上面別具格的商標(biāo)吸引住了。一個倒梯形的虎頭盾牌,，襯托著“盾蘭”兩個大字,，盾牌的上部，是一副中國古代武士的盔甲,，盔甲兩側(cè),，是兩把鐵矛，頂部綻開著一朵潔白的玉蘭花,。整個商標(biāo)的圖案,，給人以一種正義與美好渾然一體的感覺。

媽媽我看得入神,，接著說：“這是你姨夫的廠里生產(chǎn)的,。聽說“盾蘭”這牌子，在香港叫得可響了,。你姨夫這人真有本事,，這些年在香港混闊了，聽說是個電視機(jī)制造商,，賺的錢可多可多啦,。”媽媽說到這里,，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我趁媽媽的高興勁兒，想揭開所謂的秘密,。我問媽媽：“你的身體不是很結(jié)實嘛,，怎么給我去電報說是病危?真把我嚇?biāo)懒?。?/span>    

“傻孩子,，”媽媽直言不諱地說,，“媽這次讓你回來是跟你商量個事兒。你姨夫捎來口信說,，這幾年,，他的生意做得挺順利。年齡大了,，想讓你給他搭個幫手,。還說他沒個男孩，想收你做義子,。將來好繼承他的遺產(chǎn),。

我終于弄清了電報的緣由。于是,，我?guī)е懿焕斫獾男那閱枊寢專骸澳愕瓜氲瞄_,，你不也就我一個男孩嗎?”

“咳，媽為了你好,，該狠心就得狠心,，何況你姨夫說，以后有機(jī)會,，咱全家都可以搬到香港去,。”媽媽充滿信心地解釋說,，“你想想,，多好的機(jī)會呀！這事你可要聽媽的,?！?/span>

“媽,你真……”我險些把“你真是老糊涂了”的話說出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時,，我壓抑不住心里感情潮水的奔騰，我覺得媽媽變了,，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    

在我的記憶中，媽媽是個純潔,、高尚的母親,。記得父親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初期含冤死去時，我才八歲,，妹妹一歲,。雖然家里經(jīng)濟(jì)上時常出現(xiàn)“危機(jī)”,，可母親總是教育我做一個正直的人,。有一次,，我去供銷社買東西，售貨員多找了我一分錢,。我把這件事告訴媽媽后,，媽媽對我說：“一分錢雖少，可這是公家的錢,，快給售貨員阿姨送去吧,。”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靈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后來，父親的冤案得到了平反昭雪,，一下子補(bǔ)發(fā)了三千元工資,，媽媽卻一分錢沒要，全部當(dāng)作父親的黨費交給了黨組織,。在這同時,，父親生前所在的工業(yè)局，決定給我安排工作,。當(dāng)時,，拿著招工通知書，我想,；這些年,，母親為了把我和小妹撫養(yǎng)成人，吃了多少苦啊,，現(xiàn)在,，我可以掙錢，可以自食其力了,。我高興得一夜沒合眼,。可就在這時,，祖國的南疆響起了隆隆炮聲,，那個靠吃中國大米養(yǎng)肥了的小霸，忘恩負(fù)義,，竟敢把戰(zhàn)火燒到我國的西南邊陲,。作為時代的青年，中華民族的子孫,，怎能等閑視之,！我決定,，放棄當(dāng)工人的機(jī)會，當(dāng)兵去,！參加自衛(wèi)還擊,、保衛(wèi)邊疆的戰(zhàn)斗。開始我報了名,，還怕媽媽不同意,，誰知，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她后,，媽媽竟完全支持我的行動,。她對我說：“江民呀，我知道你心痛媽媽,，可國家不安寧,，媽媽怎能安寧呢?為了讓更多的母親安安寧寧地過日子，你去吧,，等趕走了敵人再回來,。”

我走啦,。誰知,，我們剛到部隊，自衛(wèi)還擊戰(zhàn)就結(jié)束了,。我為未能參戰(zhàn)感到遺憾,，更為沒有完成母親交給我的任務(wù)而感到負(fù)疚。好在兩個月以后,，我們連調(diào)到了邊防前沿陣地,，堅守?zé)o名高地。我牢記著母親的囑托,，和戰(zhàn)友們一起,，擊退了敵人的一次次搔擾和偷襲······    

祖國人民需要和平安寧的生活環(huán)境，我離不開祖國和人民,?？墒乾F(xiàn)在……我把目光移向了那部電視機(jī)。心想：母親怎么變成這個樣呢?金錢擋住了她的眼睛,，個人利益迷住了他的心竅,。難怪啊，現(xiàn)在不是有不少人喜歡“南風(fēng)”嗎?在他們的眼里,，一切都是外國的好,，放著國內(nèi)已經(jīng)超過世界先進(jìn)水平的第一流國貨不用，而去進(jìn)口西方本世紀(jì)三十年代的破爛貨，還認(rèn)為是個寶貝,。如此,，如此，外國人放個屁都成了香的,。他們被“南風(fēng)”吹昏了,。

看來，崇洋媚外的思想不僅是青年人有,，就連母親這般年紀(jì)的人都受了影響,。要不媽媽怎么會羨慕起香港了呢?

“你倒是說呀,，到底同不同意,！”媽媽見我半天不語,，急切地等待著我的回答,?？晌艺f些啥呢?如果說同意,，那就意味著我將離開邊防前線的陣地,，永遠(yuǎn)告別祖國這位偉大的母親,?！安恍校　蔽倚睦镞@樣想著,。但我知道給母親不能來硬的,，就試圖從側(cè)面展開進(jìn)攻。

“媽,，我記得四年前你曾對我說過,，等打跑了敵人就回來，是嗎?”我說,。

“自衛(wèi)還擊不是早結(jié)束了嗎?現(xiàn)在你該回來了吧?”

“自衛(wèi)還擊是結(jié)束了,，但是小打還不斷?！?/span>

“那我不管,。我是你媽，要對你的前途負(fù)責(zé),，你還能當(dāng)一輩子兵,！”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都不想當(dāng)兵,誰來保國!”

“你……”媽媽說這話時,，氣得直打哆嗦。顯然,，她聽不慣我這一套大道理,，那聲音，幾乎要把房頂?shù)膲m土震落下來,。

“……”就在我還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小趙慌慌張張地沖到了我的面前,。無疑，他是聽到我和媽媽的吵嚷聲前來勸架的,。他盯著我,。母親神色驚愕。    

此時,，屋里的空氣幾乎快要窒息了,。我和媽媽都期待著他說句公道話?？伤粵]說媽對,，二沒說我錯。卻把目光移向了那部“盾蘭”牌電視機(jī),。我和母親的視線也隨之移了過去,。

“大娘，”小趙看了看媽媽,，有點拘謹(jǐn),，“有些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吧，說吧,?！眿寢屜讼麣猓瑧?yīng)付著,，屋里的空氣隨之緩和起來,。小趙接著說：“剛才你和江民的話我都聽到了。現(xiàn)在看到這部“盾蘭’牌電視機(jī),，倒使我想起'盾蘭’商標(biāo)的故事,。”

“'盾蘭’商標(biāo)的故事?”我和媽媽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

“是的,。請允許我講給你們聽聽吧?！毙≮w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我和母親,，心情沉郁地講了起來。

“這個'盾蘭’商標(biāo),，以前我沒見過它,，但我知道它的來歷。那是聽我父親說的,。

“我的老家在蘇州太湖附近,，祖父趙潤泉十三歲那年，經(jīng)一位民間老畫師介紹，到一家鐵匠鋪學(xué)徒,。后來,，又經(jīng)營小五金?！鞍艘蝗伦兒?，江南國土遭到淪亡，日商也借機(jī)吞并,，扼殺江浙一帶的民族工商業(yè),。當(dāng)時，正值血氣方剛的祖父義憤填膺,，他和同伴們一起,，根據(jù)鎮(zhèn)海縣志上有關(guān)鴉片戰(zhàn)爭抗英斗爭的記載,，描繪了一副圖案：用盔甲,、鐵矛象征著祖國的尊嚴(yán)和反抗精神,，用玉蘭花象征著祖國圣潔而不容侵犯,，取名'盾蘭’，并大膽地把這一商標(biāo)應(yīng)用于他的小五金產(chǎn)品上,。

“'盾蘭’小五金產(chǎn)品為江浙抵制日貨運動起了很大作用,。同時，也使日商大為惱火,，他們勾結(jié)買辦官吏百般拆臺,。無奈，祖父于一九四○年帶著祖母和父親淪落到香港,。在愛國同胞的支持下,，祖父仍打起“盾蘭’商標(biāo)生產(chǎn)小五金。幾年以后,，祖父的小五金已發(fā)展成為一個小電器工廠了,。一九四九年，祖國解放的消息,，象春風(fēng)吹暖了祖父的心,。他跟祖母商量，先讓我父親回大陸,，等把產(chǎn)品銷售完了,，就回祖國定居。    

“父親回國不久,，美帝國主義悍然出兵朝鮮,，把戰(zhàn)火燒到了鴨綠江邊。這時，父親就毅然參加了志愿軍,。赴朝歸國后,，父親跟隨母親回到了咱們這個小縣城。這期間,，祖父曾多次寫信到老家鎮(zhèn)海,，可是杳無音訊。后來,，在國務(wù)院僑務(wù)辦公室的協(xié)助下,，才終于打聽到父親的下落。正當(dāng)祖父,、祖母準(zhǔn)備返回祖國大陸的時候,，“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祖父不得不繼續(xù)留在香港經(jīng)商,。

“一九七五年,，香港興起了一陣“股票熱。一個從美國來做'股票生意’的投機(jī)商,，一下子從香港騙取了六七十億美元,。一夜之間，大批股票變成了廢紙,。一些大公司也未能經(jīng)受住這樣的打擊,，就算計起中小型企業(yè)來。祖父經(jīng)營的電器工廠,，出產(chǎn)的盾蘭’牌電視機(jī)在海外銷路很廣,。有一家'華茂公司，早就打起祖父的主意了,。

“一天,，華茂電器公司的副董事長請祖父赴宴。席上,，他在酒里放了麻醉藥,，趁祖父大腦失去控制的時候，硬讓他買下了華茂公司的假股票,。就這樣,，“盾蘭電器廠的全部資產(chǎn)在法律上宣告破產(chǎn)了。在資本主義世界里,，爾虞我詐,，大魚吃小魚的事是屢見不鮮的。祖父到法院去告狀,，法院反說手續(xù)合理,，不予立案,。祖父慘淡經(jīng)營三十多年的心血結(jié)晶，轉(zhuǎn)眼間成了他人的財富,。    

“事后才知道,，那個坑害祖父的人，原也是一個電器商,，是華茂公司用副董事長的頭銜誘使他干的,。聽說他還是咱們這里的茅坪人，名字就叫黃紹奎,?！?/span>

“什么?茅坪人、黃紹奎”母親吃驚地問道,。我也不由得一愣：難道是他——我的姨夫!

“對,。叫黃紹奎！”小趙看著母親驚愕的樣子,肯定地說,。

母親如坐針氈,，我更顯得又窘又恨。

“你們認(rèn)識他?”小趙似乎從我和母親的表情中察覺到了什么,。

“我的天吶,！他怎么會辦出這等事呀”母親的眼眶里浸著悲憤的淚水。那五線譜似的前額,，皺起了疙瘩,。在這之前，可憐的媽媽呀,，她哪里知道，坑害小趙祖父的,，竟是她所羨慕的我的姨夫,。此時，也僅僅是在此時,，她仿佛才開始覺醒,。媽媽擦了把老淚，氣乎乎地站了起來,，抓起放在茶幾上的茶杯就要朝那電視機(jī)上砸去,。小趙見此情景，敏捷地抓住了媽媽的手:“大娘,你……”茶杯“叭”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媽媽渾身發(fā)抖,，喃喃地說：“坑害你祖父的正是江民他姨夫呀。我險些上了他狗日的當(dāng),！”說著,，媽媽抓住小趙的手,，急切地懇求道：“你快說說，你祖父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小趙接著說,，“我祖父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身體每況愈下,。但他不甘心就此罷體,，讓祖母扶著他到華茂公司去講理。不料,，就在當(dāng)天晚上,，幾個黑面打手，闖進(jìn)了家門,，把已經(jīng)虛弱不堪的祖父痛打了一頓,，并揚言祖父再鬧下去小心性命。祖父經(jīng)受不住內(nèi)體上和精神的摧殘,，幾天后,，含恨去世了。臨終前,，他對祖母說：“你快回大陸吧,，香港不是好呆的地方。到祖國去,，毋需擔(dān)驚受怕,。告訴龍源和孫兒孫女們，不要迷戀這鬼地方……祖國在強(qiáng)盛,，回去吧……回去自有好……日子……過的,。”    

小趙的故事講完了,。

我望著媽媽,，只見她愣愣地盯著電視機(jī)。她在想什么呀?是在想小趙死去的祖父,，還是在想黃紹奎姨夫?是想讓我返回部隊,，還是在想香港這個“極樂世界”?

小趙使勁地抽著煙。

我呢?急不可待地要返回部隊?，F(xiàn)在就跟媽媽說嗎?她能承受得了嗎?可是,，祖國的南疆對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應(yīng)該把我心里的話告訴媽媽,。話到嘴邊,，還沒開口，母親卻如夢初醒般地自言自語地說：“還是祖國好嘛,?！蔽依斫鈰寢屵@話的分量和含義,。于是，便趁熱打鐵：“那當(dāng)然了,，要不,，小趙的祖母怎么會回來呢?”

“豈止是祖母一個，遠(yuǎn)的不說,，一個月前犧牲的“小猛子”,，不也是個海外赤子嘛?”

“小猛子?”小趙這話就象投進(jìn)清水池的一塊石子，立刻在我心中泛起了漣漪,。我怎么忘記了“小猛子”了呢?

“小猛子”是來自廣洲華僑新村的戰(zhàn)士,。四年前，當(dāng)祖國南疆的炮聲越過太平洋,，傳到北美洲的時候,，這個出生在美國洛杉磯城華僑家里的“小猛子”，正讀中學(xué),。當(dāng)時他才十六歲,。從每天播出的電視新聞中，他看到了通過衛(wèi)星拍攝的祖國南疆的戰(zhàn)況,，對于越南小霸竟敢蹂躪祖國大好河山的侵略行徑,，義憤填膺。因此,，他再也沒心思讀書了,，非讓母親送他回國參加戰(zhàn)斗。爸爸媽媽拒絕了他的要求,，他就連續(xù)絕食三天,，以示鐵心回國。無奈,，他的母親只好送他回國,，跟姑母一起生活。前年參軍后,，就分在我這個班。本來他姓孟,，因他這個人身粗勁大,，所以，大家都不叫他小孟,，而叫他“小猛子”,。可是,，在上個月那次戰(zhàn)斗中,，他,，犧牲了。臨犧牲之前,，他用最后一口氣對我說：“班長,祖國……祖國啊……母親,你們……繼……續(xù)……戰(zhàn)……”    

想想犧牲了的戰(zhàn)友,，尤其是象“小猛子”這樣的歸國華僑，作為一個戰(zhàn)士,，一個守衛(wèi)祖國邊疆的戰(zhàn)士,，又有什么理由離開自己的戰(zhàn)斗崗位?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就對母親說:“媽媽,我明天就走,?！?/span>

“啊，明天就走?”小趙不解地?fù)屜葐柕?。母親微微點了點頭,，象是對此早有準(zhǔn)備似的，對我說：“去吧,，去吧,，你做得對?！毖哉Z不多,，卻如同四年前，送我參軍時說過的話一樣純真,。要知道,，這是經(jīng)過一場激烈的思想斗爭，一位母親重新認(rèn)識祖國之后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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