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有一刑罰，民間謂之“千刀萬剮”,，它是一種將犯人折磨許久又不立即致死的一種行刑方法,，這種刑罰需要行刑人將處死之人的肉一刀一刀的用刀子片下來，期間還不能割到犯人的動脈和血管,，讓被刑之人痛不欲生,，又不讓受刑人在行刑期間死掉，直至折磨到全身的肉都被一刀刀刮下來,，沒了人樣,，血肉模糊，其人已接近休克,，流干最后一滴血折磨而死,。

這是我對“切膚之痛”一詞聯(lián)想到的具象表達(dá),，不過折磨我的不是劊子手，而是那些逝去的親人,，折磨我的時間不是一時,，而是一世。

六婆不在了,，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

她去世的半月前我和母親去看她，我在炕上握著她干枯的手,，扶著她下炕,，病魔折磨的她骨瘦嶙峋，讓人心疼,。

六婆神志清醒一些的時候嘴里艱難地蹦出一個字,，似乎是使出了很大的力氣，我握著她的手,，示意她節(jié)省體力,，輕聲問她是不是想讓屋里人給我和我媽倒茶水，取我給她買的葡萄,？她點了一下頭,，大家看見她點頭，頓時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們一起扶六婆坐在凳子上,，她思緒時而恍惚，時而清醒,，那時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卻還疼愛著我這個自家孫，還能在恍惚間記得我們,，想著待客之儀,，看到我和母親看望她，想硬撐著起來,。

被勸下之后,，她的手在炕上摸索著，不知道是疼痛還是怎樣,，坐在凳子上的一瞬間,，她朝著我笑了一下，那個表情持續(xù)了一兩秒鐘,，我告訴母親,，咱們看到六婆看著我，其實那不單是看到我,。

六婆膽小,，在六婆清醒的時候,，我在她耳邊輕輕告訴了她一些方法，雖然沒有明確的反饋,，但是我相信她只是肢體衰老,，支撐不起這一副軀干和喉嚨，可是她一定是能聽到,、能聽懂我說的話的,，算是我這個孫子能盡到的最后的一點孝心。

和母親看過六婆的大概第二周,，噩耗傳來,，母親打電話說六婆走了，讓我回家,?；丶彝：密嚨谝患卤闶侨ソo六婆磕頭，她的房子空空如也,，客廳已經(jīng)搭起了靈堂,。

富平的習(xí)俗是去世后要在列祖列宗的墳前請牌位的，浩浩蕩蕩的孝子在震哥身后自覺排成一條長龍往西北的山下陵園挨個請了兩個多小時,，天陰雨濕,，震哥抱著牌位，傘也不要,，或許雨水可以掩蓋親人們的淚水吧,！

六婆下葬的那天，孝子孝孫孝曾孫們站在她的墳前,，伯伯把她和六爺?shù)膲灺裨诹艘黄?，成了一個合葬之墓。

六婆和我奶奶她們兩個生前是很好的朋友,，六婆沒事就過來找奶奶串門子,，拿現(xiàn)在的話來說她們就是最好的閨蜜。奶奶和六婆出生在解放前,，兩家一起吃過很多苦,，聽奶奶說過那個時候打仗，沒有糧食可吃,，后來農(nóng)業(yè)社，掙工分,，她們?nèi)找乖谔镩g地頭,，也遇到過卑劣的人，也遇到過很多善良的好人,。

爺爺白天要去蒲城修路,，晚上又徒步回富平,，在月光下用架子車?yán)S到半夜。聽父親說,，那個時候只能借大隊的架子車,，白天生產(chǎn)隊干活是要用的，白天是集體勞動,，所以只有晚上才能靠著月亮回富平照料自家田地,，如此反復(fù)，極其辛苦,。

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是故事,，人吶，總得苦辣酸甜嘗遍,，識盡愁滋味后,，反倒是欲語還休。

奶奶和六婆那一輩兒人去了,，我們后輩人送他們?nèi)チ宋鞅?，將他們安葬好，給他們培好封土,，聽著直上干云霄的嗩吶聲,，迎著迷眼的白孝，看著他們的棺槨被放入墓廳,，然后被雕刻的石門封上,，他們就被埋在了那一方土丘里，是永遠(yuǎn)的被埋在土堆里了,，永遠(yuǎn),。

我再也看不到他們的笑容了，路過六婆家門口再也不能跟她開心的打招呼了,，再也見不到六婆和奶奶打花花牌的影子了,，他們從解放前一步一步苦捱到現(xiàn)在的和平盛世，相互鼓勵扶持陪伴了一生,，再也看不到她倆這一對好閨蜜在家里云淡風(fēng)輕了……

突兀間起了墳?zāi)?，上上周還握著的手如今卻和六婆陰陽兩隔了，她們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離我們遠(yuǎn)去了,，我的胸腔里像是什么東西堵的慌,。

我想叫一生“婆”，卻再也沒有那個人了,，我很羨慕有爺爺奶奶的人,，我不知道外婆長什么樣子，也不知道爺爺長什么樣子。

不知如何表達(dá),，只是眼淚止不住的流,，等我風(fēng)燭殘年，后輩們問起,，我不能具象的表述出他們的音容笑貌,，客觀而準(zhǔn)確地向后輩講述起他們歷經(jīng)的風(fēng)雨磨難，他們一生的故事,，他們的為人,，以及他們在滔天濁浪中堅守的家風(fēng)，這將是我的大不孝,。

富平人的思念和愛祖祖輩輩都在事上看,，從來不掛在嘴邊。再偉大和深沉的感情埋在土里,，都瞬間變得安靜,，安靜到連松柏的嗚咽都能聽見，他們平凡而又偉大的一生,，活在世上的九十年間,，恍惚似是從來就沒有來過，可沒有來過怎會有這浩浩蕩蕩的這些孝子孝孫,？滔天的思念將土地卷起一個土丘,，向后人標(biāo)記著他們確實來過，這里是他們最后歇息的落腳點,，生于斯,，葬于斯。

旁邊的玄孫胳膊上綁著紅繩,，可能疑惑著這群大人何以如此,，百年之后何待百年。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這么一天,，可是我依然舍不得,，我不能違心的告訴自己他們?nèi)チ肆硗庖粋€世界，我親自目送著他們下葬,，我清楚他們會化為血水,、留下白骨，再過百年,，千年,，匯入黃土，一如你我,。

我做不到“哀而不傷”,，也不知道如何做到“哀而不傷”，更學(xué)不來莊子的“鼓盆而歌”,。

天人永隔的痛在這個“永”上,，悲痛一部分被逝者帶走，剩下的一半留給了活著的人,。奶奶移棺那晚,，我鎖自己在書房，母親在外面喚我,，我盡可能不讓任何人知道,，可惜知子莫若父，生我養(yǎng)我的人最懂我,，我反鎖了房門,，一個人坐在地上，沒有開燈,，卻又不能哭的大聲,，因為世界上還有最擔(dān)憂我的人：我的母親。

國人缺少死亡教育,，對死諱莫如深,，可死亡這一課豈是能逃得掉的，又豈是從課本里能學(xué)得來的,。

我不能讓母親為我擔(dān)心,，她還在門外，我不能自私到只顧著宣泄著自己的悲傷而又讓母親反過來擔(dān)憂我,，我們還要給活著的人,，和以后同樣送我們的后輩留個念想。

父親失去了自己的母親,，我木訥的不會安慰,，他要比我難過何止百倍千倍，他是手指斷了都沒有流過淚,，鐵片扎在腿里連眼睛都不眨的硬漢子,，如今沒了母親，卻悲痛欲絕哭的像個孩子,，幾個男人都扶不起來,。

當(dāng)父親在靈前已經(jīng)被眾人拉不起來的時候，我從背后使出全力抱起他,，在他耳邊用方言喊著兩個字“撐硬,！”，抱起他后,，我知道往后他背后的就只有我了,。

我沒有了奶奶，可是他卻是沒有了母親，他此后就成了孤兒,，成了一個孤零零的孤兒,，因為世界上最愛他的那個人去了。

我是幸運的,，我還有父母,，還有他們，我要好好愛他們,，愛他們帶我來到的這個惡意和善意并存的世界,，好人和壞人共處的這個世界，即使千瘡百孔,，不盡人意,，我也會因為愛他們而愛自己，因為愛他們而愛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愛活著的每一天,。

我是他們的親人，我將用我的余生,，愛這兩個世間新增的大齡孤兒,，一個是我的爸爸，一個是我的媽媽,。

外公外婆請放心,，爺爺奶奶請放心，我會努力替你們照顧好你們的寶貝兒子和寶貝女兒的,，正如你們生前愛我那般,。

作者簡介：王錕，白水縣教育局干部,，一位愛學(xué)習(xí),、愛思考、愛閱讀的老師,。人生感悟：過好余生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