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首《康定情歌》,，讓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首府康定為世人所熟知,。 然而，地處川藏之間的康定,，其實是茶馬古道上的重鎮(zhèn),，而不是一個兒女情長的浪漫之地。 
最優(yōu)秀的人來自康定,？ 提到康定,，人們很自然會聯(lián)想到“健康安定”的美好祝福，但實際上,，康定的“康”,，源自藏族傳統(tǒng)文化中的康區(qū)，在藏語中是邊地的意思,。藏人習(xí)慣于將廣大西藏劃分為衛(wèi)藏,、安多、康區(qū)三部分,，清代的《安多政教史》就有“衛(wèi)藏法區(qū),、安多馬區(qū)、康人區(qū)”的描述,，藏諺則將這一描述生動概括為：“最好的宗教來自衛(wèi)藏,，最好的馬來自安多，最優(yōu)秀的人來自康,?！?/span> 地處康區(qū)東部邊緣的康定，屬高山峽谷地形,，懸崖峭壁、深谷幽幽。城區(qū)的東北部是郭達山,，東南為跑馬山,，城西綿延著子耳坡山，屬折多山余脈,。折多河發(fā)源于折多山,，自西南穿城而過，在城東郭達山麓與雅拉河匯合,，折向東南,，最終流入大渡河。簡而言之,，康定處在一個三山環(huán)抱,、二水匯流之地。正因如此,，古代藏族先民才將這里稱為打折多,，也就是打河（雅拉河）和折河（折多河）匯合處之意。早先的打折多只是一塊默默無聞的草場,，每逢夏季,，藏民便在這水草豐美的地方放牧。宋朝以前幾乎無人居住,，真正令其進入歷史視野的是川藏間的茶馬互市,。康藏高原海拔高,，氣壓低,，氣候干燥，當(dāng)?shù)鼐用瘛皩幙扇諢o糧,，不可一日無茶”,。 
▲ 地圖上勾勒出的線路，為茶馬古道川藏線與滇藏線,?？刀楣糯墒袢氩氐谋亟?jīng)之地，是茶馬古道上的重鎮(zhèn),。制圖／國家基礎(chǔ)地理信息中心西藏不產(chǎn)茶,，因而全賴川茶供應(yīng)，所以早在唐宋時期,，川藏之間的茶馬互市就開始了,。主要的茶馬貿(mào)易線以雅安、天全,、滎經(jīng),、名山、邛崍等茶葉產(chǎn)地為起點，經(jīng)康定,，往康區(qū),、西藏和青海等地，稱“南路邊茶”,，而打折多就是南路邊茶進藏的第一站,。來往的商人和馬幫在此搭帳休息，至元明始有少數(shù)人定居下來,。
隨著茶馬貿(mào)易的發(fā)展,，打折多作為貿(mào)易線上重要的中轉(zhuǎn)站，各行各業(yè)皆因茶而興,。逐漸興旺起來的打折多,，開始被朝廷關(guān)注，元廷在這里設(shè)置長河西魚通寧遠土司,。 到了明代初期,，漢文文獻中開始出現(xiàn)“打煎爐”的名稱，《明實錄》中即有記載,，“故元四川分省左丞瓦喇蒙遣理問高惟善等,，自西番打煎爐、長河西來朝,，上故元所授銀印”——高惟善代表前朝四川省左丞瓦喇蒙,，從打煎爐、長河西出發(fā),，向新皇帝貢上了元廷所授的銀官印,，數(shù)年后高惟善給朝廷的報告也曾提到“打煎爐原易馬處”。這里的“打煎爐”,，就是對藏語地名打折多的對音轉(zhuǎn)寫,。
那么，“打煎爐”是什么時候變成“打箭爐”的呢,？清康熙十九年（1680）刑部奏疏中有“打箭爐地方”的記載,，說明至遲到康熙十九年已改“煎”為“箭”。▲ 康定城東有一組栩栩如生的茶馬古道雕塑群,。舊時人們就是這樣,，沿著折多河河谷地帶，進入西藏,。攝影／邱邦俊雖然《明史》里已經(jīng)有打箭爐的記載,，但這部二十四史中的收官之作，要到乾隆四年（1739）張廷玉最后定稿,，進呈刊刻才算完成,。因此,，明代是否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打箭爐”這個地名，著實是要打個問號的,。 
“打箭爐”與“打煎爐”,，雖一字之差,，但卻有本質(zhì)的不同,。“打煎爐”為打折多的對音轉(zhuǎn)寫,，那么“打箭爐”呢,？ 清光緒《打箭廳志》記載，此地“相傳漢武侯南征遣將郭達,，安爐造箭之地”,。這就是說，打箭爐的起源被認為與三國時期的蜀漢丞相諸葛亮有關(guān),，孔明“五月渡瀘”南征孟獲時,，曾派遣部將郭達在此安爐造箭。 
▲ 照片中的背夫,，隨身攜帶一根T形拐杖,，當(dāng)?shù)厝朔Q作“打杵子”，休息時可以頂在茶包下,。供圖／FOTOE 當(dāng)然,，這一說法與史實相悖，諸葛亮出兵路線,，乃是取道宜賓渡大渡河南下,，不可能會選擇這樣一個既不在行軍線上，又不是南征后方的荒野空谷安爐打箭,。但是傳來傳去,，最后卻連康熙皇帝都相信了這一說法，他在《圣祖仁皇帝御制瀘定橋碑記》里寫道：“打箭爐未詳所始,，蜀人傳,，漢諸葛武鄉(xiāng)侯亮鑄軍器于此，故名,。元設(shè)長河西宣慰等司,，明因之。凡藏番入貢及市茶者,，皆取道焉,。”既然九五之尊御筆認同了諸葛亮“安爐打箭”的說法,，此后清代的《雅州府志》《打箭爐志略》以及《打箭廳志》也就相沿成習(xí),，越傳越盛了,。在當(dāng)?shù)氐目蛋筒孛窨谥校€流傳著打箭爐來由的另一傳說：三國之前,，成都是藏人居住地,。諸葛亮來到成都，與藏王商議借“一箭之地”,，藏王思忖一箭射及之地并無多少,，便一口答應(yīng)下來。誰料諸葛亮卻密遣部將郭達,，連夜將箭帶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到了射箭之日，這邊一箭射出去,，事先安排好的人就在林中拾箭毀掉,。誠實的藏王帶著藏民一路尋找，到了今天的雅安仍尋不到這支箭,，只好拖著牦牛尾巴翻越二郎山,，最后到了打箭爐，才在東郊山頂將箭尋獲,，于是漢藏雙方,，遂以打箭爐分界。 ▲ 穿城而過的折多河與雅拉河在郭達山麓匯聚,，再向東奔流匯入大渡河,。康定老城區(qū)沿河呈帶狀分布,，夜幕降臨,，燈光將湍急的折多河映襯得宛如飄動的光帶。攝影／姜曦 自康熙年間以來,，作為康藏高原的東門戶與川藏交通聯(lián)系的主要樞紐,，打箭爐很快成為漢藏雜處、百貨完備的小都會,，集康區(qū)經(jīng)濟,、政治、軍事,、宗教,、文化中心于一地。雍正七年（1729）設(shè)打箭爐廳（此為中央設(shè)置的地方行政單位,，長官為同知）,，次年清廷在此修筑城墻，人們開始簡稱打箭爐為“爐城”,。 后來藏王得知上當(dāng),，遂出兵追殺郭達,。郭達無路可走，逃上東郊山,，藏王下令放火燒山,，郭死于火中，當(dāng)?shù)厝吮惴Q這座山為郭達山,，而那支箭至今仍插在山上……這個傳說看似與“郭達造箭”說不同,，但從“諸葛亮”“郭達”“箭”等元素看，卻又與前者相互交織在一起,。  ▲ 跑馬山下,，郭達將軍的塑像彎弓向天。攝影／姜曦
與打箭爐名字經(jīng)歷了由藏語地名諧音,、雅化，進而典故化的過程一樣,，打箭爐城內(nèi)的一些小地名,，也帶上了多元雜糅的色彩?！?/span>公主橋”就是其中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傳說這座橋的命名，是為了紀念唐代的文成公主入藏,，而歷史上的文成公主進藏是取道青藏路,，并未路過此地。 實際上,，“公主橋”倒是應(yīng)該從藏語音譯為“貢曲橋”,，它是一座坐落在“貢曲崗”下，橫跨“貢曲河”,，連接打箭爐城區(qū)和南郊的石拱橋,。在清代的早期史籍里，這座橋還被音譯為“貢諸橋”或是“工竹橋”,。只是到了晚近時期,，“貢諸橋”才變成了與漢語發(fā)音近似的“公主橋”，又附會出文成公主入藏的美麗傳說,。
康區(qū)終于安定 從“打折多”到“打煎爐”再到“打箭爐”,，地名的演變軌跡十分清晰。相比之下,，從“打箭爐”演變?yōu)楝F(xiàn)今的“康定”,，就顯得有些突兀了，這與晚清時期康藏地區(qū)疾風(fēng)驟雨般的政局不無關(guān)系,。 清代的康區(qū),，名義上歸于四川省轄下,，實際上既不同于四川的行省制，也不同于西藏的政教合一制,，而是眾多土司統(tǒng)治之下的土司制,。清代在康區(qū)設(shè)有宣慰使、宣撫使,、安撫使,、長官使等官職,，共計有一百多名土司,。多數(shù)土司是清王朝屢次平叛或用兵西藏過程中逐步建立的,，彼此之間沒有統(tǒng)屬關(guān)系,，西藏地方無權(quán)管轄,，相對四川當(dāng)局也有很大的獨立性,。
▲ 電視劇《塵埃落定》改編自藏族作家阿來的長篇小說,，描寫了藏族土司制走向覆滅的過程,。 由于邊地各土司所屬之土地,、人民政事,，均歸各土司直接管轄，根本不容清廷設(shè)在打箭爐的同知——地區(qū)長官置喙,，川邊地區(qū)逐漸處在統(tǒng)而不治的狀態(tài),。有清一代，朝廷也常為康區(qū)土司叛亂所困,，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瞻對（今新龍縣）土司,，清政府就前后大規(guī)模用兵多達八次。到了晚清時期,，川邊地區(qū)又爆發(fā)了震驚朝野的巴塘事件,。巴塘民眾因?qū)π氯务v藏幫辦大臣鳳全的籌邊措施（開墾康人心目中的“神山”）不滿而發(fā)起騷亂，先后襲殺了鳳全及其隨從五十多人,，并殺害法國傳教士二人,，殺害及毆傷教民多人，燒毀巴塘,、鹽井,、亞海貢三處天主教堂。鑒于英軍剛于1903-1904年入侵西藏,，英國人外交辭令中的“該處距緬界不甚遙遠”一句,，引起清廷的高度警惕。于是,，當(dāng)時還是四川省內(nèi)一位三品道員的趙爾豐,，受命出征平叛。他在打箭爐儲足三個月的軍糧后,，即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六月,，由打箭爐出關(guān)向巴塘進軍,，從此開始了他經(jīng)營川邊七年的戎馬生涯。堂堂大清朝廷命官竟被地方勢力肆意殺害,，這在西藏史無前例,。局勢本已相當(dāng)緊張，又牽涉到洋人的性命,，遂給了他國介入的口實,。就連本來與此事無甚關(guān)系的英國駐華公使，也照會清廷,，要求“竭力襄助,，以免滋蔓”。 趙爾豐為了這趟戰(zhàn)事,，專門募集了五營新軍,，稱“邊軍”。邊軍兵員都是蜀中各地丁壯,，又裝備了“九子洋槍”,，戰(zhàn)斗力很強，平叛戰(zhàn)事因而呈摧枯拉朽之勢,。不出一月，即攻克巴塘,，半年之內(nèi)便“殲滅巨寇,，底定全邊”。清廷趁勢提出,，對整個康區(qū)實行改土歸流,，仿寧夏、青海之例,，設(shè)置川滇邊務(wù)大臣,。
光緒三十二年（1906）七月，清廷正式任命趙爾豐為川滇邊務(wù)大臣,，位同封疆大吏,。這位川滇邊務(wù)大臣于次年七月上《巴里塘改土歸流請設(shè)道府州縣折》，全面廢除土司制度,，宣布“無論漢人,、蠻人，皆為大皇上百姓”,，重繪了康區(qū)政治地圖,。其中，原本就在清廷掌控下的打箭爐廳,，升格“康定府”,，除原打箭爐廳地之外,，又兼轄一廳（理化廳）兩縣（稻成縣、河口縣）,。康定之名,，由此而始，沿用至今,?！翱怠奔粗缚祬^(qū)，“定”者意為該區(qū)平定,、安定,。新地名和眾多邊疆地名一樣，帶有濃厚的開疆拓土,、祈求安寧的含義,。至此，藏語地名打折多完成了它的雅化與漢化歷程,。今天的康定,，作為川藏南線的必經(jīng)地，吸引著八方游客慕名而來,。跑馬山下,，郭達將軍的雕像彎弓向天，在他身后,，美麗的雅拉河和折多河在此匯流,，相擁東去，仍舊低喃著這座小城的古老名字,。圖文來源： 《中華遺產(chǎn)》2018年10期,，撰文/郭曄旻CHINESE HERITAG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