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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驛道是兩京的驛道,，西澗是滁州的西澗,，驛道沒入西澗，是古跡的封存,，還是文化的沉淪,？滁州西澗寄托著先賢對“詩意棲居”的千年向往，以“詩的尺度”建設生活,，用人文精神和靈魂求索對抗現(xiàn)實的生存系統(tǒng),。然而，棲居的詩意成于水,，也沉于水,，沉靜而肅穆的西澗湖水，匯聚著滁人對精神家園的無聲回望,。近年來持續(xù)干旱,，西澗湖水位下降，沒于水底的古道遺址重見天日,，往昔的輪廓浮現(xiàn)人間,，引發(fā)了無數(shù)滁州人的關注與感慨。滁州位于渡江涉淮的地理要區(qū),，古來即為移民遷徙,、仕宦流寓、南北交融之境,。明王朝建立以后,，在宋元古道的基礎上，修建南京—北京之間的陸路驛道,，稱為“兩京驛道”,。朱元璋兩度巡視鳳陽中都，從這條驛道往返,，駐蹕于滁州,?！俺斈媳蓖鶃硪獩_，車轍馬跡,，絡繹不絕”,，成為南北冠蓋之必經(jīng)孔道?！皣跤诔枃L設三驛：曰滁陽,，曰大柳樹，曰東葛城,?！庇罉肥瓿⑾轮紨U建滁陽驛。（《滁陽志》卷六公署,、職役,、郵傳、戶口,；卷十二藝文《重修滁陽驛記》）
這條驛道起于長江邊的浦口江淮驛,，到滁州約五十公里，經(jīng)東葛,、西葛,、烏衣、擔子,，滁陽驛,，入滁州城。出滁州城大西門,，驛道向西跨過烏兔河,，經(jīng)過望城崗、赤湖鋪,，轉向西北,，越過清流關、濟川鋪（珠龍橋）,、大柳驛,、仙居鋪、池河驛,、紅心驛,、到達鳳陽濠梁驛，從臨淮關渡過淮河,，向徐州,、山東境內繼續(xù)前行，終點在北京。
 探訪古驛道清流關段
在這條南北交通大動脈上,，經(jīng)行滁州到鳳陽的官報信差,、游客商賈輪蹄交替，官宦使臣,、南北遷客往來不絕,。明中都皇城顯赫于鳳陽府，南京太仆寺設于滁州,，大凡過滁者多在此逗留,，瞻仰太祖遺跡柏子龍?zhí)队巫砦?、豐樂亭、陽明書院,，懷歐陽流風,、文成心學。因此,，這段驛道成為訊息傳播,、文化交流、人脈交集的熱線,。南京尚寶司卿祝世祿有詩云：“三年逐行役,，十度過滁州”（《環(huán)碧綠齋詩》卷二，明萬歷刻本）,。明代著名學者,、藏書家趙用賢《南游漫稿序》云；“自渡江以北,，其山水之名勝莫過于滁,。士大夫之為南北游者，率就而假息以一寄其登望之樂,?！?/span>（《松石齋集》卷八，《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41冊第99頁）,。至于名宦文豪如宋濂、王陽明,、文徵明,、程敏政、王士禎,、錢謙益,、戴名世、袁枚、吳鼒......可以列出他們走過古道留下的一篇又一篇詩文,。這條古驛道,，明清最盛，直到民國前期仍然通暢,，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從滁州城北新開滁定公路，原城西到清流關,、珠龍橋這一段古道逐漸車馬蕭索,，淪為城關通往西鄉(xiāng)的舊官道。如今,，城南至烏衣,、東葛的古驛道，已經(jīng)被開發(fā)建設改變了模樣,，剩下一段一段古道遺跡,，難以連接，尚可辨認,。城西北古驛道總體線路雖能辨認,，但西門外古驛道約7華里一段已湮沒在城西水庫碧波下。
 水庫示意圖
1958年大躍進中興建的城西水庫,，在滁州西關外筑起了一條1650米長的大壩,，攔截了豐山至清流關山谷內的水流。西山諸流匯聚到赤湖鋪,、石瀨澗,，向東北轉了一個大彎，又匯入金家橋水,，折向南流,，即為城西水庫的主河道小沙河之烏兔河?！冻栔尽飞酱ň碛涊d,，“沙河在州西一里，源出側菱山,，北過福山,，至赤湖，東注于石瀨,?！薄笆癁|澗在赤湖北，石在水底,，至突兀連亙數(shù)十丈,。海雨張,，水石相激，澎湃有聲,，飛沫如瓊玉,。觀者忘疲，好事者稱石瀨飛瓊云”“又東注于西澗,，俗又稱烏土（兔）河,。河經(jīng)上水關，穿城中,，逕赤欄橋,，南會洪溝橋水，過通濟橋,，出下水關,，入清流河，俗稱小沙河云,?！背菝髻t胡松《新修廣惠橋記》云：“郡西關山東南諸溪以百數(shù)，率從赤湖,，過烏土（兔），徑城中,，出下水關,，是曰沙河?！庇纱丝芍?，小沙河是城西水庫（西澗湖）的主水源，烏土（兔）河是小沙河中的一段,，是為俗稱,，傳統(tǒng)認知韋應物吟詠的西澗即在烏兔橋下這一段。當代也有人認為,，西澗為西山諸水之統(tǒng)稱,。因此，城西水庫又被稱為“西澗湖”,。古道古橋成為隱于水下的史跡,。
也許歷史賜予的機緣，近年來持續(xù)干旱,，城西水庫水位降至21高程時,，沒于水底的古驛道遺址竟然一段一段裸露出來。2023年6月上旬,，我們與城西水庫管理處的同志一道對驛道遺址和古橋進行了實地探察,。
 古驛道由東至西，裸露出水底
從大唐莊走下湖灘，只見水位線已退至很遠,，一條自東向西的道路輪廓隱約橫亙在起伏的湖底,，一段一段驛道邊路牙石排列延伸著路跡，一堆一堆被水沖刷的斷磚殘石,，路面殘破的石塊依然保留陳舊的狀貌,，石條之間還有車轍溝痕。殘存的路面寬度約2.2米,。估計原來的路面兩邊應超出這個寬度,。路邊還發(fā)現(xiàn)了殘存的墓石和明清瓷片，證明古驛道兩旁曾經(jīng)的村落和人煙,。六百年的滄桑風雨,，六十年的水底淘瀝，行走在這條古驛道遺址上,，著實讓人浮想聯(lián)翩,。我們通過查閱資料，實地考察,，采訪親歷者,，可以大略描述這一段古驛道的走向和狀貌。
 西澗湖底古驛道上的明代瓷器碎片
驛道從滁州大西門外向西鄉(xiāng)腹地延伸,，1950年代,，古驛道仍然保留一段一段的青石板路面，車轍明顯,。沿途兩側村舍星羅,。約一里處，右側有“雙井子”幾戶茅舍,，又稱桑樹園,。二里多處有“無量庵”遺址，明萬歷二十年南京太仆寺丞張鼎思撰有《無量庵記》（參見《滁陽志》藝文卷）,，民間口誤稱曰“五里庵”,。再向前行里余，地勢隆起,，右側有高丘起伏曰“三谷堆”。清末吳棠后人在這里筑有“約園”（參見吳炳仁《約園存稿》）,。左側沿河灣均為良田,。民國到解放初期，三谷堆附近有一所烏兔河小學,，周邊鄉(xiāng)下讀高小的孩子到這里讀書,。
 古驛道遺存輪廓
再向前行,，即為烏兔橋?！冻栔尽吩粸椤盀跬翗颉?，當?shù)乩习傩辗Q“烏渡橋”。橋東有五里墩（古代烽火臺）遺址,。烏兔橋跨烏兔河之上,，是古驛道上一座重要橋梁，年代彌久,，明初重修,。《滁陽志》記載：“烏土橋（去州五里）,、赤湖橋（去州十里,，赤湖澗上）”。洪武九年,，朱元璋下令修葺驛道,，滁州境內橋梁得以固修：“逮入國朝，又為兩京驛道,。洪武九年,，上往來中都,，申敕有司治凃梁,，而烏衣、黃姑,、迎恩、廣濟,、烏土、赤湖,、濟川、仙居八橋適當其沖,，咸疊石為之,，高廣堅致,，足歷永年”（《滁陽志》卷之三 封域 山川 橋梁）,。同是《滁陽志》境界圖和“十景圖”上則注此橋名為“西澗橋”,。依據(jù)是“西澗（俗號烏土河,，在州西北五里,。唐韋應物所詠即此地也”。（《滁陽志》卷之三 封域 山川 橋梁）據(jù)走過此橋的老人回憶,，烏兔橋為石拱橋,，單孔，形制與赤湖鋪橋相似,，規(guī)制略小,。赤湖鋪橋尚存，單孔拱形,，磚石結構,，橋孔拱圏磚砌，橋面青石鋪砌,。跨度10米,，橋身長60米,，橋端寬18米，橋頂寬13.3米,，頂高18米,。橋面車轍輪距1.7米，深1.5厘米,。明初,，烏兔橋與赤湖鋪橋同在驛道，同時修建,，規(guī)制略同,。由此斷定，烏兔河橋是滁州境內城西古驛道上的一座重要橋梁,，也是古西澗與明清古驛道的交叉點,。據(jù)老人們回憶，流經(jīng)烏兔橋下的河床曲折,，東岸石崖峭立,，綿延起伏，春夏水勢湍急,。西岸竹林深樹,，山野村幽。唐代這里沒有橋,，韋應物吟詠的西澗“野渡無人舟自橫”概出于此,，故明代《滁陽志》圖又稱此為“西澗橋”。
 赤湖鋪古橋
為了探明古橋的位置,，我們先后兩次乘船探測,，第一次用7米長桿,，深不可測；6月8日,，在河道中心用鐵錨勾住了橋石,，定點為疑似古橋位置，估測橋面在水下仍深達7-10米,。
 探測水下古驛道烏土橋
過烏兔橋再西行二里，岡壟漸高,，地名七里坎,。城西水庫蓄水后，這里成為西鄉(xiāng)渡口,。七里坎以北是楊郢,、湯家灣，河灣曾經(jīng)有大片的竹林,。七里坎往西一里多即為望城崗,，岡下古驛道已在1970年代辟為農田，田壟間偶爾尚見幾塊古道殘石,。再往西去一里多,，就是赤湖鋪石橋，為市級文保單位,。赤湖鋪再西行,，即為青墩鎮(zhèn)遺址，明嘉靖四十年,南京太仆寺少卿萬恭撰有《新建滁州青墩鎮(zhèn)碑》記（參見《滁陽志》藝文卷）,。驛道再向西北行,，即到了“金陵鎖鑰”清流關。
想當年,，北行而來過清流關,，經(jīng)青墩,、赤湖鋪，駐馬站立望城崗上,，遙望河水在東北轉了一個大彎,，流經(jīng)古驛道烏兔橋下，向東南婉轉流去,。隱約可見滁州古城西門。這西門外到清流關十五里驛路,，舊時境況險峻,，也常常野獸出沒,，匪寇橫行,。明成化禮部右侍郎程敏政（1446-1499）十四年（戊戌,，1478）冬十月從北京啟程，南歸回休寧老家,，沿京京驛道南行，十六日過大槍嶺,，下午抵大柳樹驛,，夜過滁州清流關，閱歷驚險之狀,。夜二鼓,，抵滁陽。過后寫下名文《夜度兩關記》和《月夜渡清流關》詩,。
 西澗湖底古驛道遺存
明清之際，文宦才士屢屢歷經(jīng)這條古驛道,，觸景滁陽風情,，感受風塵煙雨，聯(lián)想歷史滄桑,。晚明才子,、東林黨領袖之一的錢謙益（1582-1664，字受之,，號牧齋）,，于天啟初年經(jīng)滁州，行驛道,，寫下《雨中過清流關》,，其中四句云：“古澗墮樵沖水下，空林落葉隔溪聞,。鄉(xiāng)心不耐關山笛,，又聽鐘聲報夕曛?！?/span>（錢謙益《牧齋初學集》卷二《還朝詩集下》《四部叢刊》景明崇禎本）乾嘉性靈派三大家之一,、散文家袁枚（1716-1797，字子才,，號簡齋,，晚年號倉山居士,、隨園老人）,，于乾隆十七年（壬申,，1752）新年冒著風雪，策馬行走古驛道,，寫下《元夕關山嶺雪不止》詩：“車鈴遙答五更鐘,，石磴千條掛玉弓。匹馬獨當迎面雪,，四山齊進打頭風,。衣敲旅店花爭落，火爇寒天色不紅,。誰信今宵是元夕,，鐙光一點白衣中?！?/span>（選自袁枚《小倉山房詩集》卷八,，清乾隆刻增修本）清初文人王士禎到滁州，先后寫下數(shù)首詩,，其《清流關》詩云：“蕭蕭寒雨渡清流,，苦竹云陰特地愁?；厥啄咸骑L景盡,，青山無數(shù)繞滁州?！甭方?jīng)滁州西關,，又作《西澗》詩，寫到烏兔河畔的野渡庵：“西澗蕭蕭數(shù)騎過,，韋公詩句奈愁何,。黃鸝喚客且須住，野渡庵前風雨多,?！辈⑻匾庾⒚鳌皾旧嫌幸岸赦郑№f詩命名”,。（選自王士禎《帶經(jīng)堂集》卷五十七《蠶尾續(xù)詩三·南海集下》）清初文學家,，“桐城派”奠基人戴名世(1653—1713，字田有,，號藥身,，別號憂庵，世稱南山先生),，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自江寧出發(fā),，前往京師,。寫有《乙亥北行日記》,，記述沿途見聞，首先描述了江北滁州沿驛道兩旁,，所見鄉(xiāng)野男婦生活勞作的風俗場景,。
航拍西澗湖底古驛道 橫亙東西
歷經(jīng)六百年的這條古驛道，隨著近現(xiàn)代交通,、水利的發(fā)展,，漸漸衰微，以至于一段一段廢棄,，或辟為新道,，或為農田城舍。滁州城西關到烏兔橋,、至七里坎一段明清驛道,，湮沒于城西水庫（西澗湖）下，只有清流關尚存三里古驛道和赤湖鋪古橋,，成為寶貴的歷史遺存,。今夏因旱偶露的古道遺址，為探尋這段古驛道的身世,，提供了難得的實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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