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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國正《蘭州畫壇軼事》#之（14）  ?
1955年四月的一個星期天,，一位戴眼鏡，身形高大微胖,，穿軍便裝干部模樣的陌生人找到我家,。自我介紹名叫李侖光，原在蘭州軍區(qū)防疫處，現(xiàn)轉業(yè)在甘肅省衛(wèi)生廳宣傳處工作,。他正在物色個能畫畫搞宣傳的人,，找了幾個都不合適，就來找我,，也不問我是否愿意,，就讓我寫個自傳給他，他好像很了解我的情況,。前陣子我在西北軍區(qū)防疫處幫過幾天忙,，估計是在那兒認識的于繩武推薦的。我家墻上掛著幾張人物速寫畫,，是我閑暇時與翟廣煒在西關什字小旅館里畫的寫生稿,。他站在墻邊逐一仔細看了，再沒說什么話就告辭了,。我按他的要求寫了份簡歷,，過了兩天他專門來取走了，此后再無消息,，我也沒當回事,，該干么還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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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一個多月,，他突然又到我家,，通知我到衛(wèi)生廳報到上班。自此,，我重新回歸體制內(nèi),，結束了為期兩年多自由自在的打工生活，這是1955年五月的事,。世事難料,，有得必有失。這次職業(yè)選擇,，使我和家庭在以后的動蕩年代,，生活相對平穩(wěn)安逸，但也與專業(yè)美術擦肩而過,。我從此在衛(wèi)生系統(tǒng)扎下了根,，再沒挪窩，后半生主要從事與衛(wèi)生宣傳,、教育有關的美術工作,，我熱愛的繪畫藝術只能變?yōu)闃I(yè)余愛好。
到衛(wèi)生廳后接的第一個任務,，是配合衛(wèi)生防疫工作,，畫一套預防麻疹的彩色連環(huán)畫，印發(fā)全省各地，這對我來說已是輕車熟路,，很快完成任務,。
 ??1956年，衛(wèi)生廳組織搞一個大型展覽,，宣傳反映中醫(yī)藥發(fā)展史,，從原始社會中醫(yī)藥起源一直到近代，涉及圖片文字,、雕塑模型等方方面面,，搞下來要幾十塊展板。人手不夠急需外援,，李侖光從社會上找來了于鶴侶,、徐祖番兩人寫美術字、刷展板,；從蘭州市衛(wèi)生局借調(diào)來了王信昌搞攝影,，還有兩個臨時木工做展板。我集中精力創(chuàng)作兩幅主題油畫,，一幅反映原始人鉆木取火,、燒烤食物，另一幅表現(xiàn)石器時代用針砭治病的情景,。還需要制作一尊原始人打獵的雕塑,，找甘肅工藝美術廠定制。廠里有個剛從西安美院畢業(yè)搞雕塑的女學生,，叫何鄂，由她主創(chuàng),。多年以后,，蘭州黃河邊的標志性城市雕塑《黃河母親》就是她的作品，這件作品家喻戶曉幾乎變成蘭州的城市名片,。 ?
展覽籌備工作時間緊,、任務重，我們幾個人忙不過來,，我介紹過去一起打工的朋友徐野萍,、謝笠來幫忙。徐野萍是我的山西老鄉(xiāng),、畫廣告畫的,，解放初慶祝活動多,，一些單位團體上街游行抬的朱德,、毛主席像很多都是找他畫的。他人很風趣，愛講笑話,。經(jīng)他們介紹又找來了郝進賢,。新朋老友在一起共事，有說有笑,，熱鬧非凡,。
展覽需要畫一套李時珍《本草綱目》國畫展板，郝進賢是畫花鳥的,，書法也很好,，其中的藥用植物，說明文字他都能搞定,，但涉及的很多古代人物,，他卻畫不了，其他人也都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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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侖光又帶著我四處找人,，天無絕人之路，多方打聽,，在隍廟附近的一家廣告社里,，找到了一位年近六旬的老畫家吳紹庸。他正是我在鐵路局搞展覽時,，天水選送作品《鐵路工人》的作者,。那幅畫人物眾多、場面宏大,，我印象深刻,，我們請他加入了展覽籌備組。他來先白描臨摹了一幅李時珍的畫像,，畫得又快又好,，棘手的《本草綱目》人物畫問題迎刃而解?？此嫻糯宋镄攀帜閬碛稳杏杏?，就決定由他負責再臨摹一套國家正式出版的《中國歷代名醫(yī)畫像》，他嫌我們準備的國畫顏料不正,，用不順手,，就專門到中藥店買來了銀硃、青黛,、朱砂等天然原料來自己動手調(diào)顏料,，用在畫上果然清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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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凡古代人物統(tǒng)統(tǒng)由吳紹庸包辦,，他又結合展覽內(nèi)容,，創(chuàng)作了《種牛痘》,、《宋代印刷作坊》、《春節(jié)大掃除》等人物畫展板,。其中有張畫是反映日本人來華學中醫(yī)的內(nèi)容,，吳紹庸的日本人物畫尤其出色。在無任何參考資料的情況下,，他將其中的大和服,、榻榻米以及人的動態(tài)跪姿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顯然他對日本人的生活風俗有很深的研究與體會,。他擅長畫小幅作品，越小越精彩,，畫大了就稍顯吃勁,。可貴的是他創(chuàng)作能力過人,，想象力非同尋常,。
 ?一班人朝夕相處，志趣相投又同心協(xié)力,、各盡所能干一件喜歡的事,，大家都成了好朋友，也互通了各自身世,。吳紹庸東北人,，年齡只有五十二歲，歷經(jīng)滄桑滿臉溝壑看起顯老,。他在奉天美術專門學校系統(tǒng)學習過西洋美術,，素描，速寫,，色彩樣樣精通,。加之他自幼喜愛繪畫，有傳統(tǒng)國畫功底,，中西結合，他筆下人物的造型,、神態(tài)既生動又準確,，不似傳統(tǒng)文人畫寫意人物，潦草幾筆點到即止,。 ?說起奉天美術專門學校也很神奇,，這所學校是前文提及的韓鮮族畫家韓樂然一手創(chuàng)辦。1924年初,，韓先生從劉海粟校長的上海美專學成畢業(yè)后,，只身來到沈陽,。他西裝革履手提公文包穿梭于張作霖、張學良父子統(tǒng)治下的沈陽官商界,。先找銀行出面介紹租了一所民宅院落,，又托教育廳的朋友拿到私立學校批文，再拜訪當?shù)亻_明紳士募捐,，購置桌椅教具,，然后就掛牌招生，幾個月下來就白手起家創(chuàng)辦了東北歷史上第一所現(xiàn)代美術學校,。骨干教師全是那些被他邀來的不久前剛畢業(yè)的上海美專的同學,。其中幾位后來都成了中國文化藝術領域響當當?shù)拇笕宋铩Ｉ虾騽〖覛W陽予倩被請來教授舞臺藝術,，同時也在沈陽組織演出戲劇,。后來的民國著名作家、新聞出版家王平陵也作過教員,。再有一位就是后來與葉淺予共同創(chuàng)辦《上海漫畫》雜志的魯少飛,。漫畫對人物刻畫的要求非常高，吳紹庸跟著他學畫人物,，水平自然沒得說,。 ?據(jù)魯少飛后來的回憶文章記載，他是1925年底應邀赴奉天美專任教的,，但他到了學校,，韓校長卻沒了蹤影。直到解放后他才知道韓樂然的地下共產(chǎn)黨員身份,，原來韓校長到沈陽的真正目的是受黨指派籌備東北黨組織,。興辦奉天美專不過是掩護身份的順便所為。魯少飛及奉天美專的師生們怎能想到,，不辭而別的韓校長又接受新的任務,，此時正以中學美術教員的身份出現(xiàn)在哈爾濱從事黨的秘密工作。年代久遠,，很多事以訛傳訛?，F(xiàn)在翻遍史料奉天美專不知結局如何？天水記錄吳紹庸的資料中很多稱他在沈陽美專師從善少飛,，奉天美專學生的回憶錄中又記載同學中有位名叫吳庸的學員跟著魯少飛老師學畫,。 ?畢業(yè)后，吳紹庸在沈陽從事美術教育,，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寇霸占東北建立偽滿政府推行殖民統(tǒng)治，有大量日本移民遷入東北,。他所在教育部門也被偽滿政府接管,，他被指派專門為殖民教科書畫插圖,，內(nèi)容涉及很多日本文化及生活習俗。在日寇刺刀下畫教材,，要求自然很高容不得半點差錯,，難怪他畫日本人物風俗得心應手。
后來,，吳紹庸不甘心為偽滿政權服務作國奴,，舉家逃亡，輾轉流落到甘肅天水落腳,。天水自古崇文尚畫,，他很快融入當?shù)匚娜水嫾胰Σ⒃谥袑W教美術。他掌握的現(xiàn)代美術知識為天水以傳統(tǒng)書畫為主畫壇帶來一縷新風,，很受書畫圈與天水百姓尊敬與喜愛,。至今有兩段在天水留傳的佳話很有意思。
 ?一則講,，1943年張大千考察敦煌結束返程路過天水休整,，天水書畫界隆重接待，與當?shù)匾槐娢娜速t達有深度互動交流,。張大千游覽考察了麥積山等名勝,，回去后畫了大氣磅礴的《天水紀游圖》。與天水書畫界一長一少有特別交際,。有一名十二歲學童胡宗珪持一小張宣紙向張大千求畫,，他欣然揮毫寫就“柳蟬圖＂并題寫＂宗珪學兄存念”相贈。另一長者就是吳紹庸,，張大千見其畫大加贊賞,，見吳紹庸衣衫單薄就將自己一件狐皮裘衣送給他。 ?另一則講到,，天水有很多學生跟吳紹庸學畫,。有位木雕名匠吳尚仁與他關系很好，經(jīng)常仿學其畫,，有一天借了一幅他的畫回家欣賞,，過了幾天還回，再過幾天吳紹庸回訪吳尚仁,，他家廳堂正中掛一幅一模一樣的畫,，原來是吳尚仁自己動手仿畫的。
從這二則小故事說明吳紹庸當時在天水書畫圈的地位與影響,。解放后，蘭州豫劇名角陳素珍接他到蘭州,，給豫劇社畫布景,，此外,，他也在街頭廣告社接些零雜工作以此謀生。?當年,，新舊社會交替,，公私合營尚未開始，我們這群以畫謀生的朋友閑聊時,，吳紹庸提議大家合伙開辦個書畫社,，豈不美哉？還是郝進賢比較敏感,，他對吳紹庸說：“我曾在國民黨舊政府的下屬單位做過事,，你在偽滿政府謀過差，都屬有歷史問題的人,，現(xiàn)在合起伙來組織社團,，恐怕不合時宜”。此事就此作罷,。難得吳紹庸年紀最長卻富有進取心,，反倒是我們幾個年輕人顧慮多，縮手縮腳,。
我們的中醫(yī)藥展覽會正式開幕后,，臨時湊起來的籌備班到了散伙的時候。老規(guī)矩一天八塊錢,，晚上加班四塊,，大概干了一個多月，每人領了三四百元工錢陸續(xù)離去,。 ?但過了沒幾天,，一位年輕婦女找到展覽會，自稱是吳紹庸的妻子,，提出借錢應急家用,。我們很詫異，他剛領了幾百元錢,，怎么一轉眼就花完了,？另外，他老婆怎么如此年輕,？后來才搞清楚,，吳紹庸有倆老婆，沒子女,，一家三口租住在道升巷的一個大雜院里,。他平日里打零工賺錢，倆夫人還在街上賣冰棍賺點零用錢,，按說三張口六只手,，糊口過日子沒問題,。但要命的是吳紹庸在舊社會粘染上吸鴉片的惡習，現(xiàn)在煙雖戒了,，但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還在,，整天洋車來洋車去，出入于酒樓飯莊之間,，辦展覽領的幾百塊錢幾天就花光了?，F(xiàn)在找上門的正是他的少夫人，我們哭笑不得,，只好讓她回去讓吳紹庸打了個白條,，又支給她80元錢作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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