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時期,南唐國轄下江州德化縣,,有一個叫做徐武的知縣,,妻子去世得早,只留下了一個獨女月如,,徐武年過四十,,沒有再娶,為女兒買了一個貼身丫鬟春梅,,長她三四歲,,也算是個玩伴。 徐武為官清正廉潔,,與民秋毫無犯,,判案公道,從不收取外人給的財物,,在他任職期間,,推翻了很多冤假錯案,在當地頗有一些聲望,。 可惜的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天不知道從哪起了一股無名之火,,點燃了糧倉,連月的干旱使得火勢越燒越旺,,等撲滅大火的時候,,已經燒毀了千余石官糧。 我們都知道,,戰(zhàn)爭時期,,糧食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因素,而五代十國恰好就處于各國紛爭的時代,燒毀了官糧是大罪,,按照南唐的律法,,一石官糧價值一千五百枚銅錢,損毀官糧超過三百石就要殺頭,。 幸而徐武在任的時候政績斐然,,這次又遇到了天災,并非是人禍,,上司紛紛替他求情,,皇帝余怒未消,雖然免除了死刑,,但是革除了他的官職,,并要他按價賠償一千五百兩銀子。 徐武兩袖清風,,靠著俸祿哪能積攢下來這么多銀子,,將全部家產變賣之后,也才堪堪湊了六百多兩,,朝廷逼迫他還款,,徐武憂憤成疾,,不久就病逝了,。 人死債未消,朝廷命令將月如和春梅官賣,,賣得的錢就抵消債務,,實在填補不上的費用就消除了,就這樣,,月如和春梅到了牙婆手里,,官府批文,月如價值五十兩,,春梅價值三十兩,。 縣里有個商人,叫做王貴,,早年間被人誣陷,,在官府屈打成招,判處了死刑,,本來早該成為刀下冤魂,,幸而遇到了徐武,重審冤案,,將他解救了出來,,出獄后王貴就外出經商,積累了不菲的財富。 王貴經商歸來后,,聽說了徐武已經去世,,尸體還沒有人收斂,立刻披麻戴孝,,置辦棺槨壽衣,,買了一處墳地將徐武安葬了,又聽說他的女兒被判官賣,,二話不說找到了牙婆,,出嫁八十兩銀子,,將月如和春梅贖了回來,。 月如此時才不過十歲,春梅十四歲,,兩人都不知道即將面臨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內心惴惴不安,尤其是月如橫遭變故,,內心驚懼,,一路上眼淚止不住的流、 到家以后,,王貴將妻子劉氏叫來,,當著她的面囑咐道:“我曾經蒙冤入獄,如果不是徐武大人出手,,恐怕我的墳頭草已經齊腰深了,,這是他的女兒月如小姐,見到小姐就如同見到了恩人,,你安排人收拾出一間上好的廂房,,好生將她們安頓下來?!?/p> 月如聞言心中略定,趕忙上前說道:“我家中慘遭天災人禍,,被官府判決官賣,,本應該為奴為婢,,承蒙恩人抬舉,此恩如同再造,,我愿拜您為義父,?!闭f罷就準備下拜,。 劉氏膝下無兒無女,聽到月如要做干女兒,,心中也有些歡喜,,可還沒等他發(fā)話,王貴就趕緊讓她扶住月如,,不肯受禮,,說道:“我不過是老縣令的子民,怎敢托大受小姐的大禮,,更別說是收您做義女了,,請小姐安心在我家住下,,不要怪我們怠慢之罪,,就已經是我們的幸事了?!?/p> 劉氏聽到丈夫把自己說得這么卑微,,心中開始不高興了,不過畢竟曾受徐武的大恩,,面上也沒有表現出來,,王貴吩咐全家上下都尊稱月如為“劉小姐”,月如稱兩人為王公,、王婆,。 安頓好月如之后,王貴再次出外經商去了,,臨行再三囑咐妻子,不可怠慢了月如,,劉氏不耐煩地應了下來,。 王貴出門以后,也沒有忘記月如,,但凡是買到好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一股腦的全都給月如寄來,,而且還專門寫信告訴妻子是給月如的,,回家之后,一定要先詢問月如小姐的事情,,真?zhèn)€是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劉氏原本就不是個十分賢惠的女子,丈夫行為的偏頗更讓她極為不滿,,日子長了,,劉氏就顯露出本性,要拿捏月如一番,。 王貴在家的時候,,還能裝裝樣子,一旦王貴離開家,,飯也不給吃飽,,把春梅當做自家的雜役使喚,不叫她有片刻的空閑可以照顧月如,,又讓月如做一些女工刺繡拿來賣錢,,倘若手腳慢一些,定要陰陽怪氣的羞辱一番,。 春梅替月如感到委屈,,想要趁王貴回來的時候告一告劉氏的叼狀,月如將她勸?。骸拔覀儽揪褪羌娜嘶h下,,王公對我們已經很好了,若是將事情說給他,,惹得人家夫妻不合,,豈不是辜負了王公的恩德了嗎?” 春梅只能隱忍了下來,,這天,,王貴中途回來,沒有提前寫信,,正好見到春梅在外挑水,,身形瘦削,臉也曬黑了不少,,王貴上前詢問:“春梅,,我不是只讓你服侍月如小姐嗎?這些挑水的粗活你怎么也來干,?” 春梅見王貴問起,,百般委屈涌上心頭,張口要說的時候,,又響起小姐的教誨,,只能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噙著眼淚回去了,。 王貴心中疑惑,,悄悄跟了上去,,卻見春梅倒了水,又從廚房里拿出一碗白飯,,上面零星放著幾片咸菜,,送去給月如吃。 王貴看得怒火中燒,,轉頭回去找劉氏,,此時劉氏也在吃飯,桌上擺著五碟四碗,,雞鴨魚肉樣樣俱全,,見到丈夫回來,欣喜地起來迎接,。 卻不料迎來王貴一頓臭罵:“我曾經說過,,見到月如小姐就是見到了恩人,央你好生照顧著,,可你在家吃著山珍海味,,月如小姐的碗里卻沒有半點葷腥,我方才還見到春梅外出打水,,兩人都黑瘦了不少,,想必我不在家的時間,你連飯也不給她們吃飽了,,這是什么道理,!” 劉氏神色一滯,爭辯道:“葷腥都有,,她自己不來取,,難道要老娘給她送過去嗎?再說那是別人的丫頭,,你卻恁得上心,,是不是想要她做小老婆?” 王貴氣得手直發(fā)抖,,說道:“好好好,,我跟你這不通情理的人也說不上什么話了,往后她們倆的伙食我自出一份錢,,不用從你牙縫里扣了?!?/p> 劉氏見丈夫動了真火,,哼唧了兩聲,不再說話了,,王貴專門安排管家,每天做兩份飯菜,,一份給劉氏,,一份送給月如和春梅,兩人才終于又過上了一段好日子,。 因為擔心自己走后劉氏又要為難她們,王貴暫時停了外面的生意,,在家里待了足足一年有余,,在此期間,劉氏也似乎誠心悔過,,從不找兩人的麻煩,,這也是月如在王家待的第五個年頭了。 眼瞅著月如已經成年,,王貴心中才歡喜起來,,暗地里央求媒婆替月如尋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準備給月如做一樁好親事,,因為知道老婆不賢惠,,所以也沒跟她商量。 王貴的要求很高,,怕男方的出身不好,,辱沒了徐武的名聲,要找個稍微顯貴一些的家庭,,又不肯要曾經被官賣的月如,,一來二去之下,親事也沒談成,。 時間一天天流逝,,王貴也不得不為生意的事情奔波了,臨走前叮囑了柳氏十多次:“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月如小姐,,不要怠慢了她,若是還像之前那樣,,等我回來,,咱們就好聚好散吧!” 劉氏這一年被逼著敬順月如,,心里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窩囊氣,,此時聽到丈夫的話,更是火上澆油,,等他離開以后,,立刻叫來管家,停了另外一份肉菜錢,。 丫鬟要給月如送飯,,劉氏一巴掌就打了過去:“賤婢,,誰是你的主母,你不曉得嗎,?這家里除了老娘之外,,你一個人也不準服侍,她們自己有手有腳,,什么活兒不能干,,白吃白喝就算了,還要讓我的丫鬟服侍,,真是反了天了,。” 劉氏的嗓門極大,,又是故意說給月如聽的,,故而月如聽的是一清二楚,她尚且能夠忍辱,,春梅卻受不住這般刁難,,走出門來說道:“我兩肩可以擔水,兩手可以做飯,,下次我自己來就是了,,以后不用麻煩廚下的姐姐們了?!?/p> 劉氏正要借題發(fā)揮,,聞言火冒三丈:“你才挑過幾桶水,就敢在家主面前搬弄我的是非,,連累我受了這么久的氣,,你說你能干,那行,,以后家里所有的水都要你來挑,,所有的飯都要你來做,你要是有氣,,盡可以等你那個知心知意的家長回來以后,,哭哭啼啼的跟他告狀,老娘也不怕他休了我,?!?/p> 聽到外面火氣越來越旺,月如也坐不住了,,趕緊出來道歉,,春梅也低聲說道:“王婆息怒,是我做下人的不對了,,請您看在小姐的面上,,原諒我這一次吧?!?/p> 劉氏橫眉倒豎:“小姐,?哪有什么小姐,我是個平頭百姓,,不知道小姐是個什么樣的人物,,若真是個小姐,怎么還要到我家來白吃白???你少拿小姐的名號來壓我,再說你們兩人都是我家出錢買來的,,少不得要叫我個主母,,王婆也是你們叫的?” 月如面皮薄,,被羞辱了一通,,臊得滿臉通紅,眼中含淚,。只能轉身回房間去了,,劉氏發(fā)了話,家中所有人不準再稱小姐,,一律叫她月如,,也不準春梅進房中伺候,專門在廚下挑水做飯,。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月如見遲遲沒有來送飯,只能自己來廚下找,,劉氏逮住機會命人將月如的房間鎖了,,里面王貴寄來的所有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金銀首飾全部進了自己的箱籠,。 等月如要回去休息的時候,才發(fā)現進不去了,,這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蹲在房門前默默流淚,黯然神傷,,最終還是春梅將她叫來自己的房間,,兩人擠在一起。 月如剛一躺下,,劉氏就叫她起來,,不是端茶就是送水,,完全當成了下人一樣指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月如也只能忍辱含悲,,低頭順服。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王貴又寄回來很多禮物給月如,,同時還要一封書信,說自己過幾天就要回來,,吩咐劉氏好生照顧月如,。 劉氏這才如夢方醒,想到丈夫臨行前說要是慢待了月如,,就把自己休了,,不禁有些后怕,左思右想之下,,終于想出一條好計策:不如趁他回來之間,,將月如找個人家賣出去,待他回來之后,,等多跟自己鬧上一場,,總不可能再把她贖回來。 打定主意以后,,劉氏不禁為自己的睿智暗暗叫絕,,立刻找來牙婆商議:“六年前,我家從你那兒買來兩個丫頭,,現在六年過去了,,大的太大,小的太小,,都不中用,,我準備再賣出去,你盡快幫我尋個主家,?” 牙婆想了想說道:“年紀小的倒的確有個去處,,心上人的縣令鐘離老爺要嫁女兒瑞芝,正好缺了個陪嫁的丫頭,,托我辦這件事,,我正愁著沒出找呢,你要是舍得,,我就去說和說和,。” 劉氏多問了幾句,鐘離縣令有個姓高的至交好友,,現任德安縣縣令,,高縣令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高登十八歲,,二兒子高科十六歲,,兩家兒女早有婚約,這次瑞芝要嫁的就是高縣令的大兒子高登,。 劉氏心中暗喜,這次將月如安排得這么遠,,又是縣令家的陪嫁丫頭,,就是王貴回來了,也不敢去贖,,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然后又說:“大丫頭今年也二十歲了,女大不中留,,索性你再受累找個人家,,一并賣了算了?!?/p> 牙婆說:“我有一個外甥,,年過三十了還沒成親,我正要幫他說一門親事,,因為手頭不寬裕才耽擱了下來,,你要是誠心賣,小的我去跟縣令說,,五十兩銀子沒問題,,大的就賣我個情面,少收十兩罷,?!?/p> 劉氏原不指望掙錢,只想趕快把這兩個瘟神打發(fā)出門,,說道:“這不是什么大事兒,,你今晚能辦好嗎?” 牙婆搖了搖頭:“我還要先去縣里府上說和,,今晚肯定是不成了,,明天早上就來給你回話?!?/p> “好,。”劉氏滿意地說道:“明天早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牙婆離開以后,就找鐘離縣令說了,,鐘離縣令是頂替徐武的缺,,并不知道月如的身份,同意將她買下作為陪嫁丫鬟,,交給了牙婆五十兩銀子,。 牙婆回家找到外甥,說起提親的事情,,兩家拼湊起二十兩,,第二天一早,將七十兩銀子交給了劉氏,,鐘離縣令派了兩個衙役抬來小轎子,,牙婆的外甥王虎也雇來了一頂小轎子。 月如和春梅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抱在一起埋頭痛哭,,不愿意分離,劉氏叫人強行將月如塞進轎子里,,說道:“你這次是去做官府家的陪嫁,,不比在我家做丫鬟強百倍嗎?” 安排好月如,,衙役抬著轎子走了,,劉氏又叫人將春梅塞進轎子里,說道:“我如今替你尋了好親事,,一夫配一妻,,比月如的安排還要好了?!?/p> 春梅也沒有反抗的余地,,被轎子抬走了,卻說月如進了縣衙,,見了縣令夫人和小姐,,夫人問她名字,月如據實回答,,夫人很是滿意,,也不讓改名字了,直接打發(fā)去此后小姐了,。 第二天,,夫人吩咐月如打掃后衙,,月如看著熟悉的布局,不覺怔怔出神,,恰逢鐘離縣令下堂,,看見月如拿著掃帚發(fā)呆,眼里還不斷涌出淚水,,不覺嘖嘖稱怪,,喊她過來詢問緣故。 月如起初不肯說,,在鐘離縣令再三追問之下,,才說出了自己的身世,鐘離縣令聽完,,頓時有種兔死狐悲之感,,說道:“徐縣令的事情我也清楚,我跟他一樣是個縣令,,只是他不幸遇到了天災,親生女兒就淪落成奴,,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老天讓你到了我的縣衙,我若不幫你,,以后如何面對同僚,。” 鐘離縣令說完,,就叫來了夫人,,將事情 跟她說了,夫人聽完也很感傷:“月如既然是前任縣令的女兒,,就不能當做婢女了,,只是女兒婚期將近,這可如何是好,?!?/p> 鐘離縣令想了一會兒,當即提筆,,將這件事告訴了親家公高縣令,,說自己遇到了前任縣令的女兒,不能不幫她先安排好親事,,請求將高登和瑞芝的婚事就暫且放一放,。 高縣令接到信以后,被鐘離縣令的高義所折服,,回了一封信說既然都是同僚,,這件事不能讓鐘離縣令專美于前,,自己的二兒子尚未婚娶,正好是月如的良配,,也不要找什么陪嫁丫鬟了,,直接一起送來成親算了。 鐘離縣令拍手叫絕,,與夫人商量好,,將嫁妝增添了一些,然后一分為二,,不分厚薄,,到了成親的日子,安排了兩座花轎和儀仗隊,,吹吹打打送去高縣令那里成親去了,。 三天后,鐘離縣令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人,,身著縣令的官服,拱手說道:“我乃是月如的父親徐武,,死后上帝察我清廉,,授予我本地城隍的職位,感蒙您高義,,救我愛女處火海,,又為她選擇良配?!?/p> “我已經將您的這份陰德上稟于天庭,。您本來今生沒有兒子,上帝因為您做了善事,,所以特賜給你一個兒子,,您可以致身高位,安享晚年了,。高縣令跟您一樣也獲得賞賜,,他的兩個兒子將享受高官厚祿,希望您可以將這件事傳給世人,,教化他們不要凌弱暴寡,、損人利己,否則天道昭昭,,必有報償,!” 鐘離縣令醒來以后,暗暗稱奇,,寫信把事情告訴了高縣令,,又帶著夫人去城隍廟中敬拜,,出資百余兩將其重新修繕。 不久之后,,年過四十的夫人懷孕生子,,取名為天賜,后來鐘離縣令歸順了宋朝,,官至龍圖閣大學士,,天賜也考中了大宋狀元,高登,、高科兩人也在宋朝做官,,官至卿宰,這是后話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王貴回家之后,得知月如和春梅都被劉氏賣了,,顧不上跟她爭吵,,一溜煙跑去了縣衙,敲響了鳴冤鼓,,將事情告訴了鐘離縣令,,并想出一百兩銀子將月如贖回來。 鐘離縣令告訴他自己已經為月如找了好夫家,,因為感念他的仁義,賞賜給了他豐厚的財物,,王貴沒有接受,,又找到王虎,承諾出三十兩銀子將春梅贖回來,,送還給月如,。 王虎與春梅兩個夫妻恩愛,不愿意分離,,想要一起去德安縣投奔月如,,王貴于是親自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帶著兩人去了德安縣,,找到高縣令匯報了此事,。 高縣令也為王貴的忠義所折服,想留他在縣衙里當差,,被王貴婉拒了,,回家之后,王貴跑去徐武墳前祭拜了一番,,回家以后重新娶了一房妻子,,生下了一兒一女,,生活也很是幸福,至于劉氏,,沒有再聽說過她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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