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碩(中國國家博物館) 原文發(fā)表在《世界知識》絲路阡陌專欄 西南絲綢之路起于四川成都,,向西南跨越橫斷山脈,可抵南亞次大陸,。因印度古稱“身毒(梵文Sindhu,,又譯信度、天竺)”,,故此道被稱作“蜀身毒道”,,又可細分為“零關道”、“五尺道”以及“永昌道”,。 具體而言,,“零關道”和“五尺道”的起點均為成都:前者屬于西路,經雅安,、越西,、喜德、西昌,、會理等地南下,;后者屬于東線,沿岷江而行,,途經樂山,、宜賓,、昭通,、曲靖、昆明之后向南轉去,。 兩線最終在大理合二為一,,進入“永昌道”,經過永昌郡下轄的保山,、德宏等地,,一路向西,先到緬甸北部的八莫(Bhamo),,再從那里通往印度,。一般認為,“八莫”即諸葛武侯在《出師表》“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一句中提及的“不毛”,,也就是緬甸曾經的英文國名“Burma”之音譯。 各色蜀錦,。 西南絲綢之路的由來 早在先秦時期,,蜀,、巴、邛,、滇等政權就開辟出西南絲綢之路,,與印度半島、中南半島各地進行物質文化交流,,成為我國西南地區(qū)重要的對外商道,。 楚巴戰(zhàn)爭和巴蜀戰(zhàn)爭嚴重影響了西南絲綢之路的穩(wěn)定,,使“蜀身毒道”在中原人的記憶中逐漸消失。此路再度進入人們視線,,是在西漢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當時,張騫奉旨通西域,,在中亞的大夏(巴克特里亞)偶見“蜀布”“邛杖”,,便問其由來。當?shù)厝嘶卮穑骸皬臇|南身毒國,,可(大約,,筆者注)數(shù)千里,得蜀賈人市”,,亦有人說“邛西可兩千里,,有身毒國”。 至此,,西南絲路重新引起漢廷重視,,中央政府派出“王然于、柏始昌、呂越人等,,使間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國”(《史記》卷一百十六《西南夷列傳》)。 關于相關細節(jié),,我們可以通過清代鴻儒全祖望的《鮚埼亭集·昆明池考》窺知:漢使先是抵達位于云南東部的古滇國,,滇王積極配合,先后派遣十幾批人馬協(xié)助探尋通往身毒之路,,然而滇西的古昆明國卻“閉漢使,,不得通”,于是,,漢武帝盛怒,,派兵南征。古昆明國的軍隊素來彪悍,,且有“昆明川”(今洱海)地利之助,,導致漢軍鎩羽而還。直到東漢永平十二年(69年),,朝廷的勢力才達到滇西并置永昌郡,,下轄葉榆、不韋,、比蘇,、云南、嶲唐,、哀牢,、博南、邪龍等八縣,,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了通過南方絲綢之路與印度,、緬甸等南亞、東南亞國家直接交流,。 蜀漢對南中的漸次治理 東漢建安十九年(214年),,劉備率部攻克雒城,,進圍成都,,勸降劉璋,占據益州,。 按照清人洪飴孫在《三國職官表》中的記述,,“蜀得益州,或置牧,,或置刺史……又設庲降都督”,。照此說法,劉備設立“庲降都督”是在稱帝之后的章武元年(221年),取意“招徠遠人,、降服諸郡”,。 不過,史學界對此尚有爭議,。比如,,成書于東晉十六國時期的方志名著《華陽國志》卷四《南中志》記載,“東漢建安十九年,,劉先主定蜀,,遣安遠將軍南郡鄧方以朱提太守、庲降都督”,,也就是說,,在奪取西川的同年,劉備政權便設立此官,。 庲降都督統(tǒng)攝南中諸郡(朱提,、越嶲、牂柯,、建寧,、興古、云南,、永昌,,大致地理范圍相當于今天的四川西南、云南和貴州等地,,還包括了緬北部分地區(qū))的大小軍政事務,,身兼鎮(zhèn)撫經略與開拓邊貿之責,成為蜀漢各地邊防都督職權最重者,,故以重臣充任,。 統(tǒng)轄南中的首任庲降都督是荊州人鄧方,“輕財果毅,,夷漢敬其威信”(《華陽國志·南中志》),,卒于任上。彼時庲降都督的駐地在朱提郡的南昌縣(今云南鎮(zhèn)雄),。 繼任的庲降都督為李恢,,建寧人(今云南澄江),屬于南中世家大族,。李恢主政南中之際,,將治所移往牂柯郡的平夷縣(今貴州畢節(jié)),與舊治毗鄰,。 待到第三任庲降都督張翼,,仍以畢節(jié)為駐地,。無論是鎮(zhèn)雄還是畢節(jié),均位于云,、貴,、川三省交界,足見彼時蜀漢政權基本延續(xù)劉焉,、劉璋父子對南中的管理模式,,即只進行名義上的管理,通過任命南中的世家大族和豪強夷帥實行羈縻統(tǒng)治,,如永昌郡的五官掾功曹呂凱,,并未向當?shù)卣魇召x稅、派發(fā)兵役,。在雍闿,、朱褒、高定聯(lián)手掀起的“建興元年南中之亂”中,,呂凱堅決擁護蜀漢,,閉境拒之,后被朝廷委以云南太守之職,。 蜀漢建興三年(225年)春,,丞相諸葛亮兵分三路南征,其自率西路,,中路,、東路則由第二任庲降都督李恢、相府門下督馬忠統(tǒng)御,,基本上是沿西南絲路進軍,。 是年秋,叛亂被漸次平定,,蜀漢政權開始真正治理南中,。為了把南中建成蜀漢穩(wěn)定的戰(zhàn)略后方,朝廷在此設立七郡,,即“改益州郡為建寧郡,,分建寧、永郡為云南郡,;又分建寧,、牂牁為興古郡”(《三國志》卷三十三《蜀書·后主傳》)。 作為第四任庲降都督的馬忠更將駐地南遷至建寧郡的味縣(今云南曲靖),,可謂深入南中腹地,。從鎮(zhèn)雄到畢節(jié)再到曲靖的變化,反映出蜀漢對南中控制力不斷增強的事實,,也使南中出產的“金銀、丹漆、耕牛,、戰(zhàn)馬”直接“以給軍國之用”(《蜀鑒》卷九《西南夷本末》),。 諸葛亮還采納了參軍馬謖提出的“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zhàn)為上,、兵戰(zhàn)為下”策略(《蜀鑒·西南夷本末》),,優(yōu)撫南中百姓,將中原先進的生產技術引入當?shù)?,興修水利農田,,對當?shù)氐氖雷搴缽娨彩嵌魍⑹捌咔芷呖v”的反方主角孟獲就隨同諸葛亮班師還朝,,最終官拜御史中丞,。終蜀漢之治,南中地區(qū)基本維持著穩(wěn)定,,也確保了西南絲綢之路的暢通,。 蜀錦與南絲路貿易 西南絲綢之路貿易興盛,貨物種類繁多,,織物,、茶葉、食鹽,、象牙,、藥材、香料,、海貝等不勝枚舉,,其中尤以蜀錦最受歡迎。四川在古代又被稱作“蠶叢之地”,,得名源自古蜀國的一位先王,,名喚“蠶叢”(《華陽國志》卷三《蜀志》),而“蜀”的字形儼然是“桑中蟲”(《段注說文解字》卷十三),。 可見,,養(yǎng)蠶、織錦長久以來都是蜀中的特色技藝,,蜀錦與蘇州的宋錦,、南京的云錦和廣西的壯錦并稱中國“四大名錦”。 正因如此,,蜀錦成為蜀漢政權最重要的財政來源之一,,被諸葛亮譽為“決敵之資,唯仰錦耳”(《漢丞相諸葛忠侯集》卷八),,“軍中之需,,全藉于錦”(《蜀中廣記》卷六十七),。 為了對蜀錦進行統(tǒng)籌管理,蜀漢政權借鑒了漢代在襄邑設置織錦官員的做法,,也在成都設立“錦官”,,將紡織工匠們集中在益州南筰橋東流江南岸,筑“錦官城”設防管理,,也就是今天成都錦里附近區(qū)域,。這才有詩圣杜甫筆下的“錦官城外柏森森”“花重錦官城”等佳句。 在官方專門管理之下,,蜀錦從生產到貿易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規(guī)模也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平時藉此謀生的紡織工匠有七萬多,,產品遠銷各地,。 在《太平廣記》卷八百一十五《布帛部》中,可以看到“魏則布于蜀,,而吳亦資西道”的描述:作為蜀漢盟國的東吳,,自然是蜀錦的大宗購買者。同時,,與蜀國為敵的魏國王公貴族也對蜀錦情有獨鐘,,通過種種渠道得之而后快。為此,,魏文帝曹丕專門撰寫了《與群臣論蜀錦書》,,苦口婆心地勸告宗親豪族不要購買。在曹丕看來,,流入魏境的蜀錦大多是質量不合格的殘次品,,連鮮卑人都瞧不上。由此可以看出,,曹魏不惜以貿易逆差從蜀國購買蜀錦,,絕非“資敵”,而是將相當一部分用于轉口貿易,,轉賣給北方的鮮卑各部,。 蜀錦從成都運到長安、洛陽,,進而沿著北方絲綢之路,、草原絲綢之路繼續(xù)傳播的實例,充分證明了我國古代西南,、北方以及草原三條絲綢之路,,彼此之間是相互連貫融通的。 除魏,、吳兩國外,,蜀錦還行銷域外,。20世紀六十年代,蘇聯(lián)考古隊在中亞名城撒馬爾罕發(fā)掘一粟特古墓,,出土了包括蜀錦在內的大量隨葬品,,斷代應屬三國時期,。 粟特是古人對生活在中亞的各商業(yè)民族統(tǒng)稱,,其墓葬之中為何會出現(xiàn)蜀錦?按照我國典籍的說法,,粟特人的先祖是生活在河西張掖昭武縣(今甘肅省臨澤)的月氏人,,后遷徙至中亞,散居河中地區(qū),,形成了康,、安、曹,、石等姓氏,,統(tǒng)稱“昭武九姓”,以發(fā)達的商業(yè)頭腦和勇烈彪悍著稱,。從粟特古墓中出土的蜀錦來源莫衷一是,,一種可能是商賈們沿著古代絲綢之路販賣到撒馬爾罕的。 蜀漢時期的一份詔書提供了另一種解讀,。 建興五年(227)春,,諸葛亮首次率軍北伐,屯兵漢中,。 是年三月,,后主劉禪下詔,內有“涼州諸國王各遣月氏,、康居胡侯支富,、康植等二十余人詣受節(jié)度,大軍北出,,便欲帥將兵馬,,奮戈先驅”之句。 詔書中出現(xiàn)的“月氏”“康居”應指僑居在涼州的月氏人和康居人,,“康植”則是這批粟特胡人的某位將領,。漢魏之交,許多粟特人客居在涼州沿線的敦煌,、張掖,、武威等地從事商貿活動,他們對于北伐的蜀軍而言是難得的盟友,,這才出現(xiàn)了“康植”等人接受諸葛丞相指揮,,參與對曹魏戰(zhàn)爭的記述,。他們所獲的報酬,極可能就是價值可以媲美黃金的絲路“硬通貨”蜀錦,。因此,,在中亞粟特古墓中有蜀錦作陪葬品,就不足為奇了,。(作者林碩為中國國家博物館副研究館員,、中國致公黨北京朝陽區(qū)委理論研究組組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