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紹翁是南宋中期詩人，祖籍浦城（今屬福建）,，后居龍泉（今屬浙江）,。他善于寫七言絕句，其詩作后世多有流傳,，受到人們的稱贊,。

詩題《游園不值》的意思，即想游園沒能進門,。值,，遇到；不值,，即沒遇到機會,，也就是沒能實現(xiàn)、不湊巧的意思,。本詩的大意為：也許是主人擔心我的木屐,，踩壞他那心愛的青苔,；否則,，為什么我輕輕敲了很久，他的柴門還是不為我打開,。不過,，滿園的春色是關(guān)不住的，你看,，一枝鮮紅的杏花,，從墻里探出頭來,。

這首七言絕句，除了寫游園時見到的景色之外,，還暗示詩人對美好春光的酷愛,，并且訴說了一個深刻哲理——新生事物的發(fā)展是不可阻擋的。

先說題目《游園不值》,。宋代不少有錢人家是有私家園林的,。一般來說，他們的園林也是開放的,，允許人們游覽,。陸游與唐婉的故事其中提到的沈園（又名“沈氏園”），正是南宋時一位沈姓富商的私家花園,。陸游與唐婉就是在游沈園時,，不期而遇的。 

[明] 仇英《獨樂園圖》,，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藏

這首詩說的“園”,，也可能是一處較小的私家園林。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家園主人不知為何，卻在春光明媚時節(jié)關(guān)了園門,，拒絕游人進來,。“不值”就是沒碰上,，即沒有實現(xiàn),。詩人或許故意用“不值”這個詞兒，為后面的意外驚喜作鋪墊,。

再說說這首詩的意境美,。前兩句“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從內(nèi)容上看,，應(yīng)該倒過來：“小扣柴扉久不開，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這樣再讀,，詩人表示的意思就是，輕敲了園門很長時間門也不開,，于是他猜測不開的原因,，大概是園主人擔心游人的木屐踩壞了他園中的青苔。但從表達方式上看,，還是寫成“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為妙,。為什么呢？因為這樣寫更顯情趣：也許詩人正是有意調(diào)侃園主人的小心眼兒,，由于他擔心“印蒼苔”,，所以，才會任你怎么敲打,、任你敲打多長時間,，他就是“不開”。小心眼兒在前,，“不開”在后,。這恐怕就是詩人的幽默吧！

不僅如此,，“小扣柴扉久不開”放在“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之后,，更是為了開啟后兩句，即為后兩句埋下伏筆,。詩的后兩句,，先寫園門久敲不開，詩人應(yīng)有“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之感,。可是,，結(jié)果不僅欣賞到了春色,，而且欣賞到的是園主人關(guān)不住的“絕色”。詩人似在打趣：園主人哪,，園主人,！你真小家子氣，關(guān)住園門不讓人進來共賞春色,；可你園中的春色可不像你,，它們自己出來歡迎我了。

[宋]馬遠 《倚云仙杏》,，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最后再來講講這首詩的寫作藝術(shù),。一是運用了擬人的手法?！瓣P(guān)不住”中的“關(guān)”與“出墻來”中的“出”,，把“春色”與“紅杏”比作有自由意志的人了。二是善于運用對比的手法,。通過“小扣柴扉”與“久不開”,，把渴望游園的心情與園門未開的情形作了比照,，既有內(nèi)容的揭示,，又有效果的渲染,。三是寓哲理于情景之中。這一哲理化的情景,，即“出墻”的“一枝紅杏”,，雖然只有一枝，但也足以想見全貌,，通過“春色”是“關(guān)不住”的,，表達新生事物的勃勃生機。

這是一首漢樂府民歌中的采蓮歌,，直觀呈現(xiàn)了一幅游玩嬉戲的畫面，有人認為,，欣賞蓮花,、欣賞湖水、欣賞魚兒戲水,，描寫的是男女愛情,。江南，泛指長江以南的地區(qū),?？桑@里是“值得”或“適宜”的意思,，不應(yīng)理解為“可以”或“應(yīng)該”,。何，副詞,，多么,。田田，指蓮葉茂盛又相連的樣子,。

這首詩有幾個奧妙奇特之處,，值得展開一論。

第一,，全詩沒有一個描寫顏色與聲音的詞語,，而聲色都呈現(xiàn)出來了。蓮,，是什么顏色,？蓮葉,，是什么顏色？在哪兒采蓮,？那地方,，又是什么顏色？魚,，是什么顏色,？它只有一種顏色嗎？采蓮有聲音嗎,？采蓮人說話嗎,？是一個人說話，還是多個人說話呢,？

以景或物為對象的詩歌創(chuàng)作,，為了突出色彩或聲音，往往離不開紅,、黃,、藍、白等具象化的詞語以及擬聲詞,，而這首民歌卻獨辟蹊徑,，通過幾個名詞“蓮”“蓮葉”“魚”等，以及“采”“戲”等動作,，讓我們?nèi)缬H眼見到畫面一般,，如親耳聽到美妙聲音一樣。盡管沒有使用任何渲染色彩或描述聲音的詞語,，但聲色皆出,。豈不妙哉！

[宋]《百花圖》（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第二,，敘述沒有圍繞人的活動展開，卻處處都是人的活動,。你看,，第一句的“江南可采蓮”，分明是詩人在說話呀,！至于他是不是采蓮者,，那就任你想象了。蓮花并不鮮見,，詩人卻要突出“江南”二字,，這是因為蓮花以江南為盛；至于那神秘的采蓮人，又會撩撥讀者的另一種想象,。還有詩中的“魚”指誰,？它究竟在干什么？這些都是奧妙奇特之處,！

第三,，通過描寫“蓮葉”的規(guī)模與樣態(tài)拓寬想象的空間,，“蓮葉何田田”中的“田田”不僅表示蓮葉的圓闊,，而且寫出了它們緊緊相連的樣子。這既是明寫蓮葉之美,，更是在暗示采蓮人之多,、姿態(tài)之美，以及她們之間的親密,！至于,，“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不僅寫出了水之寬廣,，而且突出了采蓮者,、“魚”和“蓮葉”戲耍的歡快與戀戀不舍的情懷。其藝術(shù)之奧妙奇特,，真令人拍案叫絕,！

[宋]馮大有《太液荷風(fēng)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上述三方面內(nèi)容,，為讀者展開想象提供了空間,。大家知道，寫什么,、怎么寫,，這事作者可以做主，而作品一旦寫出來,，讀者怎么理解,、怎么評價，是褒是貶,，作者就無權(quán)過問與干涉了,。名言“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萊特”,，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例如，小朋友讀這首詩，他們可能會被水中的游魚所吸引,；女孩子讀這首詩,，她們也許會想象自己劃著船，在清清的湖水中邊采蓮邊唱歌,；語文老師讀這首詩,，或者會聯(lián)想到《木蘭詩》“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

此外，從寫作藝術(shù)上說,，這首詩還有兩個方面值得借鑒,。一是構(gòu)思巧妙，層次清晰,。前三句是第一層,，總寫人在采蓮、魚在蓮葉間嬉戲的情景,；后四句是第二層,，寫魚在水中，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地自由自在地遨游,。二是兼用排比,、反復(fù)與擬人的手法。這種手法主要表現(xiàn)在后四句上,。排比,，一看就知，但同時也是“隔行反復(fù)”的手法：你看,，四句中,，除了“東南西北”四個字外，其他完全相同,；此外,，一個“戲”字，一下子把魚寫成了人,。這大概是這首詩的真諦所在,。這在水中、在蓮葉中玩瘋了的,，真是魚嗎,？

張繼是唐代詩人，襄州（今湖北省襄陽市）人,，生卒年代不詳,。安史之亂時，江南比較安定,，不少文人逃到江浙一帶避亂,，張繼也到了蘇州。在一個秋天的夜晚,，詩人泊舟蘇州城外的楓橋,，看到了江南深秋夜景,，于是寫出了《楓橋夜泊》這首詩,。

詩題中的楓橋，在今蘇州市閶（chāng）門外,。有人說原名封橋,，因張繼寫了《楓橋夜泊》而改叫楓橋；也有人說,，原來把這座橋叫封橋,，其實叫錯了，是張繼糾正過來,，才叫楓橋的,。姑蘇就是蘇州，因城西南有姑蘇山而得名,。寒山寺,，始建于南朝梁代，相傳唐代寒山與拾得兩位高僧曾住在這個寺院,。夜半鐘聲,，現(xiàn)在的寺廟一般情況下，半夜是不敲鐘的,，但唐代有半夜敲鐘的慣例,。

今天的寒山寺

下面從三個角度，賞析一下本詩,。

第一,，有聲有色，聲色互襯,。先說有色,。全詩寫的是江南深秋獨有的夜色：月亮之色、烏鴉之色、夜空之色,，以及楓樹與漁火之色,。這幾種顏色不是獨立存在，而是互相映照的,。它們共同鋪陳出一幅秋季凄冷而寂靜的景象來,。再說有聲。雖然只有一句“夜半鐘聲到客船”,，但這突然而來的鐘聲卻驚動了將睡未睡或驚醒了剛剛?cè)胨脑娙?。那么，此時此刻,，這聲音會起到怎樣的作用呢,？最后說聲色互襯。如上所述,，秋夜的顏色是凄冷而寂靜的,，而“夜半鐘聲”一下子不僅驚動了詩人，而且撕裂了凄冷而寂靜的夜景,。這鐘聲不僅沒給秋夜帶來些許生氣,，更沒給詩人帶來絲毫的慰藉；恰恰相反,，它響過后,，只能使秋夜更加凄冷與寂靜，使詩人心生惆悵,，徹夜難眠,。這就是聲中有色，色中有聲,。

第二,，有動有靜，動靜結(jié)合,。先說有動,。“月落”是動,，是說月影在移動,；而“烏啼”與“夜半鐘聲”也是動，不過說的是聲音的傳播,。再說有靜,。“江楓”與“漁火”是靜,，“寒山寺”與“客船”也是靜,；不過,，前者是形容景致，而后者則是顯示處所,。最后說動靜結(jié)合,。這里必須強調(diào)一點，詩人不僅做到了動靜結(jié)合,，而且在有意無意中,，表現(xiàn)出動動結(jié)合與靜靜結(jié)合的藝術(shù)。你看,，“烏啼”停歇不久,，詩人剛剛?cè)朊撸耙拱腌娐暋本汀爱敭敭敗钡仨懫饋?，聲聲入耳,。這是一種怎樣的氛圍呀！再看,，詩人在“客船”上睡眠,，而“寒山寺”偏偏就在“客船”的附近，這又是一種怎樣的情景呀,！可這些有動有靜的意象與聲音又相互交錯在一起,，讓我們的詩人如何熬過這個漫漫長夜呀,？,！

[元]佚名《山水畫冊》（局部） 

第三，有景有情,，情景交融,。這首詩的主題就是一個字：“愁”！這是詩人集中抒發(fā)的情感,。詩中除了明明白白寫出的“愁”字之外,，出現(xiàn)在讀者眼前與耳邊的，都是圍繞這個“愁”字而來的形象和聲音,。也許有人問：“月落”與“烏啼”固然會使詩人落淚,，難道美好的“江楓”與紅色的“漁火”也會使詩人難過嗎？是的,，何止難過,，它們更會勾起詩人對過去、對將來的聯(lián)想,，而這種聯(lián)想帶來的沉重感,，恐怕連“客船”都難以載得動呀！還有,，那“夜半鐘聲”傳到詩人耳中產(chǎn)生的愁緒,，這些也是一種反襯藝術(shù),。當一個人高興時，看見什么都是美好的,；當一個人難受時,，聽到什么都是傷心的。這就是情景交融,。

柳宗元是唐代著名文學(xué)家、思想家,，字子厚,，河?xùn)|（今山西省運城西南）人，唐宋八大家之一,，與韓愈共同倡導(dǎo)唐代古文運動,，并稱“韓柳”?！督肥撬麑懙囊皇咨剿?，描寫了一幅動人的江天雪景圖，歷代詩人無不稱贊,。

全詩句句寫景,，無一直接抒情的句子。這首詩可以繪成這樣一幅黑白水墨畫卷：“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作為背景,，而“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則是這幅畫的中心,。當然，你也可以另辟蹊徑,，把它繪作四幅連環(huán)畫：第一幅是白雪覆蓋著的連綿不斷的群山,；第二幅是與群山相連，恰似用千萬條潔白厚實的絨氈鋪成的道路,；第三幅是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坐在孤舟上的一位老翁；第四幅是那船上的老翁伸著長長的魚竿,，靜靜地在大雪紛飛的江中垂釣,。要知道，詩人的垂釣,，可不是傳達寄情于山水之間閑適生活的,，他所要抒發(fā)的恰恰是不改初衷,、不屈不撓的精神境界。

傳南宋馬遠《寒江獨釣圖》,，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著名學(xué)者吳小如先生曾說：“詩人用'千山’'萬徑’這兩個詞,，目的是為了給下面兩句的'孤舟’和'獨釣’的畫面作陪襯。沒有'千’'萬’兩字,，下面的“孤”'獨’兩字也就平淡無奇,，沒有什么感染力了?！?/span>

我想接著吳先生的觀點繼續(xù)談一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兩句中的“鳥”“人”二字與“絕”“滅”二字,，隱含著詩人不愿明說的信息。在大雪紛飛前,，這里是熱熱鬧鬧,、欣欣向榮的：在萬里無云的碧空中，在起伏連綿的群山中,，鳥兒們都在愉快地飛翔,，在高興地鳴叫；在一條條四通八達的道路上,，南來北往的紅男綠女絡(luò)繹不絕,。而現(xiàn)在，鳥的影子也看不到了,，人的蹤跡也沒有了,。詩人仿佛在告訴世人：倘若我們的革新能夠進行到底，或許還可以扶大廈于將傾,，挽狂瀾于既倒。而如今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實在是漫天飛雪，凄凄慘慘,，冷冷清清,！嗚呼！“鳥”,，“絕”也,！“人”，“滅”也,！這樣的煉字,，充分顯示出了詩人的藝術(shù)內(nèi)涵,！

有人問：評論這首詩的人都說詩中的人物即作者，根據(jù)什么如此斷定呢,？難道他不可以是一位在大雪中垂釣的漁翁嗎,？對于這個問題，我的回答如下：

一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誰見過在漫天大雪的寒冬一個漁翁獨自在江中垂釣?zāi)?？二是即使是詩人柳宗元，恐怕也不會真的“獨釣寒江雪”,，詩中垂釣的“蓑笠翁”只是詩人為我們塑造的一個藝術(shù)形象罷了,。

這個形象的特點非常鮮明：其一，他生活在凄清冷漠的環(huán)境中,。你看,，這里天寒地凍，大雪漫天,，不要說行人,，連人的腳印都看不到了；不要說飛鳥,，連鳥的影子也找不著了,。這豈不是在告訴我們，詩人柳宗元所生活的時代,，就是這樣一個迅速衰敗的景象嗎,？其二，這個形象盡管孤身一人,，但他不畏嚴寒,，不畏冰雪。這豈不是告訴我們,，詩人柳宗元是一個滿身傲骨的形象嗎,？其三，這個形象是一個明知不可為也要努力有所作為的強者,。人們看到“獨釣寒江雪”這句詩,，總是認為這僅僅是寄托詩人的一種幻想而已，因為人蹤,、鳥影都消失得不知去向的寒冷的雪天,，你一個孤舟上的漁翁還會釣上魚嗎？不,，他相信能夠釣上來：雖然寒冬雪天不是釣魚的好季節(jié),，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垂釣的，就看能否堅持下去,；況且當下的雪再大,，也有停的時候,，只要耐心等待，大雪過后,，一定會有所收獲的,。

柳宗元畫像

結(jié)合上述思考，我認為,，詩中所寫的這位雪中獨釣的“蓑笠翁”不是別人,，正是詩人自己，正是柳宗元的真實寫照,；而《江雪》這首詩中的一字一句也無不寄托著柳宗元的人格魅力與堅貞不渝的斗爭精神,。

（上文節(jié)選自《眾里尋他千百度：淑章談古詩詞》，作者李淑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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