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和十年，六月三日清晨,。長安城東南靖安坊,。

天色將明未明之時，天下權(quán)勢最大,，卻也最忙碌的那個人——大唐帝國宰相武元衡,，卻早已穿戴整齊。

他收拾停當(dāng),、準(zhǔn)備完畢,，隨即騎上高頭大馬，往長安宮殿的方向徐徐行進,。

武元衡的身前,，有秉燈燭的護衛(wèi)在開路。時間尚早,，長安城里靜悄悄的,，似乎只能聽到得得得的馬蹄聲。

忽然,，從道路的角落,、黑暗的陰影里，傳出一聲暴喝：

“滅燭,！”

“是誰在大喊,？”侍衛(wèi)們總是最機警，他們嘴上叱喝,，眼光向四周掃去,，手底也不停，將刀抽出，做好保護宰相的準(zhǔn)備,。

侍衛(wèi)們手快,，暗處的黑影更快。但聽嗖的一聲,，一支冷箭飛出,，宰相武元衡應(yīng)聲落馬。

緊接著,，角落里有幾個黑影飛出,。大多數(shù)黑衣人直取眾侍衛(wèi)，唯有一個,，徑直向武元衡沖去,。

快刀劈出，武大人的頭顱落地,。所有的一切,，皆是在瞬間內(nèi)完成。

頭顱被砍下之前,，武元衡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不知道那個人,，現(xiàn)在性命如何？”刺殺

距離靖安坊不遠的通華坊,，此刻也正發(fā)生一起慘案,。

那里的被害者，亦即今天故事的主人公：裴度,。

大約從元和二年起,，裴度就在武元衡手底下工作，他在給某位朋友寫的詩中,，有如下兩句：

“兩人同日事征西,，今日君先奉紫泥”。

詩中的“征西”,，原意是漢朝“征西大將軍”,，在這里代指武元衡。彼時,，武元衡正在四川擔(dān)任節(jié)度使,，而裴度正是其副手。

他們這樣的關(guān)系,，維系了七八年之久,，一直到武元衡被刺身亡為止。

說完兩人的關(guān)系,，讓我們把鏡頭拉回到,，元和十年六月三日的那個凌晨,。

與上司相比，裴度的處境更加堪憂——但他一定比武元衡幸運,。

史書上說,，殺手共刺了裴度三劍：“初斷靴帶，次中背,，才絕單衣,，后微傷其首，度墜馬……”

此話意思是說,，刺客第一劍砍斷裴度的束帶，第二劍砍在其背,，第三劍砍傷裴度頭部,。因為劇痛，裴度翻身墜馬,，掉進路旁的溝里,。

他比武元衡幸運的是，裴度有一個很忠實的奴仆,。

而這個叫王義的仆人,，因其義舉，后來還被史書鄭重記載,。

當(dāng)時正要去上朝,，裴度頭戴厚實的氈帽，而由于有帽子保護著,，他受傷并不太重,。

更幸運的是，在關(guān)鍵時刻,，為裴大人牽馬墜蹬的王義,，勇敢地站了出來。他猛撲上前,，一把抱住刺客,，并且大聲呼喊捉賊。

在寂靜的凌晨,，王義的這聲呼喊,，顯得分外響亮。因為有王義死命抱著,，刺客一時之間,，竟也脫不了身。

他們漸漸感覺到了害怕,。

刺客們不由分說,，刷刷刷揮劍,，斬斷了王義的手腳；看到不遠處的裴度一動不動,，刺客以為他已身死,。

自以為任務(wù)完成，眾人遂逃之夭夭,。

一個凌晨之內(nèi),，堂堂帝國宰相被刺身亡，宰相副手遇襲受重傷,，這樣的事件,，放在任何朝代，絕對都是“頭條新聞”,。

更可笑的是,，據(jù)說，堂堂金吾衛(wèi),，以及各府,、縣的差人，前往追捕刺客時,，刺客極為猖狂,，他們對眾武士揚言道：

“毋急我，我先殺汝,！”（別惹急了我,，誰先過來我先殺誰）

聽了這番話，眾吏卒竟不敢再追,。堂堂金吾衛(wèi)的勇氣,，還比不過一個小小的奴仆王義。

《太平預(yù)覽》上說,，王義最終慘死,，負傷康復(fù)后的裴度，專門寫祭文哀悼他,，又送給王義的妻子一大筆錢,，而當(dāng)時的文人，亦不約而同紛紛撰寫《王義傳》,。

因為有這樣的忠義之士,，暗殺行動并不算成功。而讓裴度活下來,，那些刺客們一定會后悔,。

試想一下，奴仆都如此剛烈,，其主人又該是怎樣的人物,？少年

裴度來自河?xùn)|裴氏家族,。

在中國歷史上，“河?xùn)|裴氏”是一個非常厲害的望族,。從秦漢以來,，到裴度生活的隋唐，其家族歷時千余年,，代有偉人,，光耀史冊。

在“將相接武,，公侯一門”的世族家風(fēng)激勵下,，裴度從小就刻苦讀書，他立志向祖輩學(xué)習(xí),，報效朝廷,，準(zhǔn)備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

有意效承平,，無功答圣明。

灰心緣忍事,，霜鬢為論兵,。

道直身還在，恩深命轉(zhuǎn)輕,。

鹽梅非擬議,，葵藿是平生。

白日長懸照,，蒼蠅謾發(fā)聲,。

高陽舊田里，終使謝歸耕,。

——裴度《中書即事》

詩中包含了幾個典故,。第四句中的“鹽梅”，即“鹽和梅子”,，前者咸,，后者酸，他們均是調(diào)味之物,，取自古書中“若作和羹,，爾惟鹽梅”之意，在這里代指丞相,。

“葵藿”即葵菜與藿菜,。為了與“鹽梅”押韻，才寫成“葵藿”,。作者的本意,，其實偏向于葵,，葵性向日，比喻臣子對君主的忠心,。

“白日”代指君主,；“蒼蠅”意為奸臣，他們嗡嗡的叫聲,，暗喻進讒言的小人,。

最后幾句詩，作者的意思是說,，只要皇帝不聽讒言,，便可安坐龍庭，“百日長懸照”,。至于臣子“我”,，就可以告老還鄉(xiāng)，舒舒坦坦去種地了,。

這首詩寫出了裴度對于君王的效忠之心,。

裴度出生時，長達八年的“安史之亂”已在兩年前被平定,。禍患雖然平息,，但天下絕稱不上安寧。

眾所周知,，“安史之亂”之后,，朝廷又陷入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專權(quán)的局面,。

二十四歲時,，裴度以“博學(xué)鴻詞科”，登進士第,。那一年,，他寫的“鴻詞科”試詩是這樣的：

陽和行慶賜，尺度及群公,。

荷寵承佳節(jié),，傾心立大中。

短長思合制,，遠近貴攸同,。

共仰財成德，將酬分寸功,。

作程施有政,，垂范播無窮。

愿續(xù)南山壽,，千春奉圣躬,。

——裴度《中和節(jié)詔賜公卿尺》

詩中拍馬的意味明顯,，但對于裴度來說，那卻是他的本心,。

他決心和忠誠的臣子一道,，削平藩鎮(zhèn)，打擊宦官與朋黨,，維護家國統(tǒng)一,，振興帝國王朝。

然而,，藩鎮(zhèn)手里有兵,，宦官手里往往有權(quán)，裴度除了一顆忠心,，以及縹緲的家族榮譽,，他什么也沒有了。

好在裴度此人性格剛強正直,，只要他認準(zhǔn)的事情,，雖千萬人吾往矣。

好消息是,，他們的工作,，其實是卓有成效的。用“大棒加甜棗”（主要是大棒）的方式,，朝廷收回魏博、四川等地藩鎮(zhèn)的兵權(quán),。

“以兵制藩”的工作初見成果,，當(dāng)時的唐朝皇帝憲宗，便準(zhǔn)備再接再厲,。

這一次,，憲宗把目光對準(zhǔn)了淮西，而他把討伐淮西的軍機事務(wù),，全部交給了武元衡,。

淮西節(jié)度使無力抵抗朝廷大軍，便準(zhǔn)備采取勾結(jié)鄰近藩鎮(zhèn),、策劃陰謀詭計的方式,，徹底瓦解唐軍的攻勢。

刺殺武元衡,、裴度,，就是他們諸多計謀中，最重要的一個,。

而且,，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反擊

裴度最終活了下來。

但是,，那個時候,，恐怖氣氛籠罩著長安城，民眾人心惶惶,，連大臣也變得十分焦慮,。

甚至，朝廷中有人開始向皇帝建議,，請求罷免裴度,，以安撫淮西、成德等藩鎮(zhèn),。

好在皇帝非常清醒,，憲宗怒曰：“若罷度（即裴度）官，是奸謀得成,，朝廷無復(fù)綱紀(jì),。”說完這句,，他又很自信地說道：

“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賊?！?/p>

說到做到,，等到裴度康復(fù)，皇帝任命其為中書侍郎等職,，還把武元衡之前的職位,，全都授予了他。

由此時開始,，裴度重新登場,。史書上說，“及度命相制下,，人情始安”,，伴隨著他重整旗鼓，長安城內(nèi)居民,，也變得安定下來,。

另一方面，淮西,、成德,、淄青三個藩鎮(zhèn)，也狼狽為奸勾結(jié)在一起，他們計劃擰成一股繩,，共同抵御朝廷的正義之師,。

三個藩鎮(zhèn)一開始進兵頗為順利，唐朝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當(dāng)此之時,，裴度抱著必死的信念，請求出征,。臨行之前,，他慨然對皇帝說道：

“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滅,，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

元和十二年七月,，裴度發(fā)兵淮西,。

他去到淮西，首先干的一件事是嚴(yán)肅軍紀(jì),，將兵權(quán)歸于諸將,。經(jīng)過裴度整治，眾兵士號令劃一,、軍法肅然,，變成一支有戰(zhàn)斗力的部隊。

是年十一月,，大唐另一位猛將李愬,，率領(lǐng)精兵九千，趁著雪夜突襲淮西,。

在雙方共同努力下,，節(jié)度使被擒,，淮西之地盡歸朝廷,。

另外兩個藩鎮(zhèn)，也開始瑟瑟發(fā)抖,。

成德節(jié)度使還好,，及時上表投降，表示順服于朝廷,。淄青節(jié)度使李師道——據(jù)說就是他派人暗殺的武元衡,，卻準(zhǔn)備負隅頑抗。

在裴度精心謀劃下，五路大兵共同圍住了淄青,。李師道這下徹底慌了神,，他一再催促部將抵抗，自己卻準(zhǔn)備跑路,。

部將忍受不了這樣的主子,，在深夜發(fā)動了兵變。李師道避無可避,，無奈之下,，最后和兒子躲進了廁所。

士兵將他從廁所搜出,，毫不猶豫地斬下其首級,，進獻給朝廷。

屬于作惡者的時代結(jié)束了,，屬于裴度的時代,，則剛剛開始。在皇帝的支持之下,，他平定叛亂,、深化改革，大唐基業(yè)竟然出現(xiàn)好轉(zhuǎn)的跡象,，財政有所增加,，政治開始清明，“中外咸理,，紀(jì)律再張”,。

后人將這段歷史稱為“元和中興”。

再后來,，年邁的裴度,，辭去軍政機要之職，過起閑云野鶴的生活,。

他與白居易等詩人交好,，亦留下一首首清閑的詩歌：

門徑俯清溪，茅檐古木齊,。

紅塵飄不到,，時有水禽啼。

——裴度《溪居》

公元839年,，時年75歲的裴度得以善終,。

在生命的最后，據(jù)說,，他提到了人生還未完成的三件憾事：

其一,，《漢書》還未終篇，他再也讀不上了；

其二,，洛陽的松云嶺還未建成,，他再也看不到。

其三,，軟碧池的繡尾魚還未長成,。

也許，對于追求閑適的他而言,，最后這個,，才是最大的遺憾吧。參考資料1,，《舊唐書》《新唐書》：裴度傳2,，吳浩：《裴度與唐后期政治》3，王曉楓：《中唐政治家裴度評傳》4,，俞鋼：《唐朝元和刺相案的始末》

作者：老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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