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筆記：福州的榕樹

光明日報

2022-11-04

作者：徐剛

福州國家森林公園內(nèi)的“榕樹王”資料圖片

福建有大樹，榕樹為其一,。尤其在福州，山巒連綿奔突,，林木隨之踴躍,，有“榕城”之稱,，榕樹之城也。漫步福州,，就是漫步榕樹下,，榕樹與這座城、與市民生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榕者容也

林木立足高山之巔,，生根懸崖絕壁，有山始有樹,，見樹不見山,。或曰：高山托起了大樹,，大樹挺拔了高山,，山樹一也。山上的樹,，老樹,、古樹、年輕的樹,，盤根于塊壘,，錯節(jié)于陡巖，伴之于峻嶺叢山間的江河,，樹底下荊棘叢生,，花草欣然，地衣遍布,，始有大地的生機勃勃,、萬般氣概，自上而下的源源流出,。因此我們才可以說,，大地不是精神，但大地富有精神,。

樹木林林總總,，本文只說榕樹——福州的榕樹。筆者于今年清明前日到福州,，踏訪西湖,、左海、三坊七巷,、老街古巷,，由白馬河內(nèi)河直至閩江囗……見到最多的是榕樹，見多了熟能生情,，似可對話,，難分難舍,。在榕樹家族中，有二十多種榕樹會生出氣生根,，初長成的氣生根細似麻線,。榕樹長勢漸旺，氣根順著橫生的樹干繼續(xù)生出,，繼續(xù)往下長,，一根挨著一根而成排，一排緊鄰一排而成“樹簾”或“樹瀑”,。何稱“樹簾”,？何稱“樹瀑”？一棵榕樹生出了幾十上百幾百條氣根,，垂在樹上,，隨風(fēng)起浪，有的已扎入土中,，有的還飄在空中,，如簾如幕，“樹簾”也,；若有大風(fēng)則上下翻飛,，如瀑布傾瀉而下，“樹瀑”也,。成為“樹簾”“樹瀑”是榕樹獨木成林的過渡,，當這些氣生根先后扎入泥土，就成為像樹干一樣的支柱根,。氣根的形態(tài)丕然一變,，亦令人驚嘆！氣根從樹身上垂下,，未落地之前的柔軟不再,，一旦接觸到地面，它便深入地下,，不擇土壤,，不怕干旱，不懼寂寞,，即便是山石陡壁,，它總能找到立地生根處。它是根,，它又不同于地下的根——那是在地底下托舉的根,，根系宏大而龐雜；氣根則是榕樹自生的支撐根,，試想：一棵可容納數(shù)百上千人樹下看風(fēng)景的大榕樹,，沒有數(shù)量眾多的氣生根支撐,，何能屹立？何能昂然,？何能閱百歲千載之時光流逝而依然綠葉招搖？又何能聚風(fēng)雨,，納霜雪,，集百鳥？鳥有鳴聲曰：此處有詩意的安居,！一種樹有一種樹的形態(tài),，一種樹有一種樹的特點，一種樹有一種樹的性格,，如紅松之挺拔,，如古柏之蒼勁，如楠木之端直……獨獨榕樹,，每一棵均有不一樣的格局,、不一樣的姿色、不一的形態(tài),。

各種形態(tài)中最讓人訝異驚心的,，是獨木成林，是雍容大度：樹冠蔭蓋若大廈狀,，容小草,、容動物、容鳴禽,、容地衣及無可計數(shù)之小生物,、容人類避暑避風(fēng)雨。榕有遠望境界,，榕有寬闊胸懷,，榕非容乎？榕者容也,。

榕樹簡史

我國和埃及是最早記載榕樹的國家,，培育、種植榕樹的歷史,，幾可與早期中國文化史相映襯,。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記有“榕”字，北宋泉州晉江人梁克家著《三山志》,，有“榕葉堂前坐晝蔭”句,，《南方草木狀》有榕樹栽培記載。歷史典籍告訴后人,，我國最晚在東漢已開始種植榕樹,，距今1700多年,。還可以合理想象的是，有野生榕方有種植榕,，唐之前野生榕樹的繁殖有二法,，一為種子，二為扦插,。種子的自然傳播不說,，扦插法絕非一夕可成，先人為此經(jīng)歷了多少失敗,，用去了多少時間,？無可考。這也說明,，在福州,，在我國南方、西南方熱帶,、亞熱帶地區(qū),，野生榕的出現(xiàn)遠在東漢之前，大地洪荒,，烈日當空,，野生榕樹出矣?？梢月?lián)想的是,，當年的荒野遼闊而寂寞，為森林所覆蓋,，有野獸出沒,。男人們圍獵野獸時，正好在一大樹下,。先民對樹木并不陌生,，如此巨樹，稱霸林間,，卻未曾見過,，圍獵成功，茹毛飲血罷,，恰值酷熱時,，便在大樹底下歇息，待夜風(fēng)習(xí)習(xí),，月上中天,，便呼嘯而歸。這是人與榕的第一次偶遇？

福州的榕樹,、林木,，為人們細心地保存著若干史跡，感受那蹉跎歲月中的輝煌,。閩越王無諸在漢初于福州建冶城,，舊址在今鼓屏路一帶，此福州古城也,。北有森林茂密的越王山,，如屏風(fēng)擋住了北來寒流，又稱屏山,。山林中有大榕，根深葉茂,，氣根扶持,，有社稷安定之象。其東麓為冶山又名泉山,，小山也,，無諸在此筑城。此地山環(huán)水繞,，百泉會一池,，汩汩而有聲，傳說歐冶子在此鑄劍,，又稱歐冶池,。今尚留一池有水，懷想者可臨池一嘆,。冶城既成,，閩越國即禁止在屏山采樵。元代薩天錫有《越臺懷古》詩：“越王故國四圍山,，云氣猶屯虎豹關(guān),。銅獸暗隨秋露泣，海鴉多背夕陽還,。一時人物風(fēng)塵外,，千古英雄草莽間。日暮鷓鴣啼更急,，荒苔野竹雨斑斑,。”

福州榕城之稱起于何時,？史論家一般認為始于宋英宗治平年間（1064—1067）,，張伯玉主政福州時。當時福州城內(nèi)河溝眾多，居民得用水之利,，卻也飽受旱澇之苦,。為什么？堤岸無保護之草木也,。加上氣候炎熱,，每到夏天滿城火辣辣的驕陽，居民得熱病者眾,。張伯玉走訪里巷,，得知榕樹生長快、冠幅廣,，根能固岸,，蔭可送涼。便發(fā)出告示：“令通衢編戶浚溝六尺,，外植榕為樾,，歲暮不凋?！睆埐駧ь^在州衙門外種榕樹,，并與民共勞作，是時福州,，種植榕樹成為社會風(fēng)潮,，此風(fēng)潮因為有利于百姓有利于社會進步，而成為福州人生活的一部分,，成為福州的精神得以傳承至今,。張伯玉“編戶植榕”后，據(jù)方志記載：福州一城“熙寧以來,，綠蔭滿城,，行者暑不張蓋”。自此榕城之名大張,。名字的命名力是如此準確,、美麗而又有穿透力，它同時包涵了社會進化及推動這一進化的人物,，彪炳史冊者,，代有其人：福州首任太守為晉人嚴高，在張伯玉之前,，閩王王審知筑夾城以護城擴地,，為編戶植榕提供了基礎(chǔ)；人才之盛在有宋一代尤為突出,，蔡襄,、程師孟、曾鞏、梁克家,、趙汝愚,、辛棄疾、陸游,、真德秀等均與福州,、閩地相關(guān)，閩山閩水間留下了他們雖已遠去,、卻不會消逝的背影,。這些并不完整的列舉，已經(jīng)使今人驚訝：如此之眾的名人在一地相繼為官,，相繼植榕,，在榕樹下論古今，說民生,，詠詩文,，幸哉！福州,。

榕城得名，最早見于福州文人,、五代官員翁承瓚的詩句中,。唐天復(fù)四年（904），翁承瓚受命回故鄉(xiāng)冊封王審知,，離開福州時,，王審知送至新豐堤（今臺江區(qū)境內(nèi)）餞別。翁承瓚戀鄉(xiāng)戀土酒后賦詩,，詩題為《甲子歲,，銜命到家，至榕城冊封,，次日閩王降旌旗于新豐市堤餞別》,。榕城這一名字在詩題中、在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了,，或許唐代便有榕城說,，或許翁公一時興起而發(fā)明，但其時福州榕樹已為它樹先,，光天化日之下,，它的個性張揚而獨立。

李拔與“榕德”

時至清代,，國運日趨坎坷,，叢山峻嶺及其上的森林大木卻從容依舊，獨善其身故耶？不問世事故耶,？然不能不記的,，正是在有清一代，榕樹開始并完成一個華麗轉(zhuǎn)身,。轉(zhuǎn)身者何,？榕樹從固岸、遮陰的物質(zhì)用途,，到人在對榕樹作為風(fēng)景欣賞時的細察聯(lián)想,，進而對榕樹精神的挖掘，“榕德”一詞的發(fā)明和提出,，從物質(zhì)到精神之演化故也,。當時官員以“榕德”自律，是史所未見的“榕儒”結(jié)合,，是充滿想象力的儒家文化的表現(xiàn),。是以故，后人才可以說,，榕樹首先是樹,，但不盡是樹，榕樹也是某種精神的寄托或者象征,?？梢哉f，榕樹文化之發(fā)明不在今人而在先人也,。

乾隆年間曾任職福寧,、福州的知府李拔，自謂：“某,，西蜀庸才,，起自田間，于民生利病之源,，知之甚悉,。”李拔自認“西蜀庸才”,，世上不見無真庸才自認庸才者,，唯有真才實學(xué)者方敢自嘲為“庸才”也。李拔被后人稱為一代賢郡守,，萬世師表人,，有德政在。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李拔在福寧知府任上,，以榕為范廣施德政,，筑城壘墻以御海盜，踏勘長溪河三壩崩坍處,，撥款修壩,，以治水患。次年調(diào)任福州知府,，倡導(dǎo)水利,，開挖河道，在官道上遍植榕樹,。繼福寧蠶桑之業(yè),，親力親為于府衙后院辟地種桑，鄉(xiāng)人稱奇,，只見太守草鞋短褐,，儼然一老農(nóng)也。自此“良絲厚繭,，俱有成效”,。又推廣至民間，將蠶種及繅絲工具分發(fā)到鄉(xiāng)縣,，先試種后推廣,，既得絲綢可衣，又有錢財之利,，農(nóng)人欣然,。福州一地，賢者接踵,，而無不以“榕德”自律，清人鈕琇《補榕說》謂：“唯榕善蓄,，則仁足庇物……榕之德備矣,，皆居官者所宜取則也?！崩畎沃斗N樹說》《種棉說》《蠶桑說》,。又重建府學(xué)明倫堂，興文樓,，堂前有榕蔭巨然,，樓外有氣根飄拂。屈大均謂：“榕,，容也,。常為大廈以容人，能庇風(fēng)雨,，又以材無所可用,，為斤斧所容,，故曰榕，自容亦能容乎人也,?！惫偶杏洠骸伴}知養(yǎng)蠶，實自拔始,，功尤偉矣,！”后來福州成為海上絲綢之路重鎮(zhèn)，李拔與有功焉,！他的為官準則是“視百姓如家人,，視民事為己事”。他種榕植樹,，改良土壤,，庇蔭民生，在《榕蔭堂記》中李拔稱：“在一邑則蔭一邑,，在一郡則蔭一郡,，在天下則蔭天下?！?/p>

李拔以榕樹仁德比擬為官之道,，用今天的話說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福州古府治在今湖東路與鼓西路之間,，明清兩代的一郡中樞。我曾在夜色中與黃旭兄踏訪,，雖已不存而周遭環(huán)境依然,，周遭環(huán)境悉心護衛(wèi)下的歷史氣息猶存。這里的位置在福州古城正中略偏西處,，北有越王山為依托,，南有九仙、烏石兩山雄峙,，真可謂“三山鼎秀,，州臨其間”。依歷代慣例,，府衙官廨周圍遍植榕樹,，枝桿四出，綠蔭浩然,，氣根搖曳,。府衙大門有李拔手書聯(lián)語：

九邑拱如星布，我疆我理,，俾鹵地巖城,，具瞻福曜,；

三山環(huán)若屏依，克師克帥,，望綠林丹荔,，盡樹棠陰。

李拔認為：“治世何術(shù),，曰養(yǎng),，曰教。教養(yǎng)何道,？曰農(nóng)桑水利,，曰詩書禮樂?！崩畎卧诟Ｖ萦H力親為要求各邑設(shè)書院,，興義學(xué)，還經(jīng)常去鰲峰,、崇山二書院講學(xué),。曰：“予惟榕之為木，大而無用,。然枝葉婆娑,，猶蔭十畝?！崩畎尾粌H以榕樹自況,、教導(dǎo)學(xué)子，榕樹大木,，有用乎,？無用乎？李拔在府衙“冰鑒堂”書有一聯(lián)：

稱物情以平施,，有己求人,，無己非人，責(zé)人必先責(zé)己,；

顧民巖而思畏，天視民視,，天聽民聽,，欺民即是欺天。

福寧人,、福州人,，李拔家鄉(xiāng)四川犍為人，頌揚李拔為之贊曰：“巋巋者山,，遙瞻峨眉,；湯湯者水,，錦江之湄；惠心惠德,，惟懷惟思,；太守之去，何時復(fù)來,？”期盼著李拔的還有福州的蠶桑大榕,，鼓山的摩崖石刻，它們都在等待著一個賢者的腳步,。李拔是興致廣泛,、情趣多樣的官吏。李拔好農(nóng)事好植榕好蠶桑還好登臨,，他說“山以人勝,，人以山傳”?！胺嗽频歉吣苜x,，可為大夫；亦聊以揚榷山靈,，備后人之興感云爾,。”“登山而不思追蹤乎前哲,，亦與未登山等,；追蹤前哲而不得前哲所以獨至之故，亦與未登山等”,。是以,，公事之暇，登臨遠望,，好古敏求,。覽空天無際求摩崖存史，見榕碧如海知草木長存,，便是李拔的一大業(yè)余愛好了,。李拔“揚榷山靈”語，有濃厚的宋明理學(xué)中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的氣息,，李拔自謂：“平生最喜登臨,，遇高山輒動仰止之思，所在多屐齒跡,?！崩畎蔚暮玫桥R，有其心性,，有其追蹤前賢,，有其望遠放思,，更有其追蹤前哲之所以“獨至之故”。一言以蔽之,，境界高遠囊括古今以天下為己任故也,。李拔登山必須觀摩前人留下的摩崖石刻，在榕樹下一讀再讀,，三思九思,。榕蔭如蓋，榕枝可依,，氣根拂面,，這大約是李拔最心曠神怡的時候。

福州山巒眾多,，鼓山摩崖為最,，它擁有包括蔡襄、李綱,、朱熹,、趙汝愚等數(shù)百名士登臨題詠的石刻。各抒襟抱,，各有觀悟,，各有思慮。乾隆二十五年仲春某日,，李拔視察西湖水利事畢,，輕車從簡登鼓山，只見“怪石林立,，古榕滿山,，古字爭奇，應(yīng)接不暇”,，與友人稱“福州城東鼓山,，奇特為八閩冠”。鼓山摩崖石刻中,，最令李拔仰望再三,、徘徊不前的是朱熹在絕頂峰所題的“天風(fēng)海濤”，以書而言,，結(jié)體嚴謹中有灑脫,，觀其“天”字，以心讀,，有一橫開天之氣勢,；觀其“濤”字,，讀之外宜聽,，側(cè)耳細聽,，有天風(fēng)聲，有鼓濤聲,，有浪花沖激聲,，有漁歌互答聲……眾聲駢集，自天而降,，由海成浪,，天風(fēng)海濤是也。朱熹是南宋時學(xué)人文士的精神偶像,，儒學(xué)絕峰,。李拔說：“徘徊周覽，恍然有悟于為學(xué)之旨,，默然心契,，流連不能去?！彼诮^頂峰題“欲從未由”,，又砌仰止亭，銘曰：“我登鼓山,，中心仰止,，仰止何人？曰維朱子,?！崩畎斡衷谏阶銜霸瞥贪l(fā)軔”，在半山刻“毋息半途”,，在山頂寫“登峰造極”,。

為學(xué)為官如登山矣，李拔自勉亦勉勵福州學(xué)子及所有登鼓山者,，為學(xué)之道,，登臨之道，做官之道,，做人之道,，相輔相成，盡在其中矣,。鼓山的另一妙處是林木蔥郁,，古榕為最。它們目睹了朝代更迭,，經(jīng)受了風(fēng)雨滄桑,，它們錯落地排列在鼓山上，它們有意無意地伴著這些題刻。但我們卻無法知道,，這些榕樹是誰種下的,，抑或是風(fēng)里飛來的、小鳥銜來的種子,，又或者是野生野長的,，鼓山多綠色，山上森林公園高大良材美木萬般,，若以占地面積庇蔭之廣大論,，無出古榕之右也。其上有飛鳥千萬,，有種子無數(shù),，風(fēng)吹也，鳥食也,，榕樹廣布也,。李拔題刻罷，必去一榕樹下小息,，誦薛季宣之《大榕賦》,，全文八百余字，為其抒寫榕樹的濃郁情思,，語言之跌宕奇崛,，實為古賦之經(jīng)典，美文之杰作,。李拔愛薛季宣之賦,，亦喜李綱所作《榕木賦》。時常青燈黃卷相伴,，榕木蓊然在望,，三更而息。此二賦為寫榕樹的僅有二賦,，在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陳元龍主持編纂的《歷代賦匯》中珍存，陳元龍功莫大焉,！

李拔辭世,，當時岳麓書院山長為其墓志銘撰聯(lián)：

澤傅東南深得民情愛戴;

學(xué)富濂洛直探道統(tǒng)淵源。

濂洛,，北宋理學(xué)之兩學(xué)派,，“濂”指濂溪周敦頤，“洛”為洛陽程顥,、程頤也,。

福州古榕

今年清明節(jié)前,，我踏訪福建閩江口濕地，知閩侯青口鎮(zhèn)東臺村有福建榕樹王,，其胸徑4.73米,，樹高24.45米，冠幅45.6米,。這株榕樹所以能稱王，有立根之險,，一也,。它屹立于半山腰，板根深入地下后,，枝干連理,，相與擴張，古樸蒼老,，龐大壯觀,，其主干需12名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圍住,；二是多鳥巢,，多鳥鳴，小鳥在枝葉間嬉戲,，并有多種寄生植物,。其三，因為氣生根的根無定數(shù),，亦無定向,，竟有榕枝騰躍橫跨，主干在離地約1.5米處分出兩大枝,，朝兩邊橫向生長,，其中一枝往山坡上延伸扎根，與母根形成跨度14.6米多的天然拱門,。有游客謂：此榕母生子,，母子連心也！另一枝似有出走之意,，跨過山下小溪,，在對面尖峰山落地生根，氣象初成,，另立門戶矣,。惜乎在一場山洪中被折斷。榕樹有百折不撓之品,，況其母根猶在,，鄉(xiāng)愁可望。

隱居在東臺村深山的榕樹，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雨滄桑的“門字榕”,，2014年3月被福建省林業(yè)廳評為福建榕樹王,。榕樹每每托小鳥于晨昏鳴其意：“居深山而蔭山民，榕之責(zé)也,，人視為風(fēng)景,，余之榮也，何王之有,？”福建榕樹就其社會性而言,，有雙重身份：它是福建省的省樹，又是福州市的市樹,，一樹而兼為全省及省會城市之象征,、之形象大使，榮耀如何,！福建林木萬千,，說榕樹高貴無出其右，可乎,？前文已記福州太守張伯玉“編戶植榕”,，一時福州植榕成風(fēng)。當年福州約有30萬人口,，全城榕樹數(shù)以萬計,，更難能可貴者，植榕的傳統(tǒng)世代相傳,，古榕有蒼老之美,，而江山代有新榕出，福州古城由是而歷久彌新矣,！

擁有古樹的城市就是擁有歷史的城市,。福州古榕遍布，四季常青,，是城市,、市民生活與樹木的完美結(jié)合，是風(fēng)景的自然生長,，是歷史根深葉茂地屹立,。福州古榕以樹齡長、歷史久,、數(shù)量眾而著稱,。見證福州城市史的，當首推鼓山國家森林公園,、八一水庫旁,，福州無人不知的已近千歲,，被譽為福州榕樹王的古榕。相傳,，這棵古榕是張伯玉所栽植的兩棵樹苖,，光陰荏苒，同氣相求,，如今兩棵榕樹相互糾結(jié),、勾連、纏繞,、親密,，已無分彼此。其冠幅達1300米,，可容納千人在樹下談古論今，聊天遮陰,。遠望,，似綠色陵巖；近看,，知其為榕也,，密密的枝葉把近午的陽光切割成碎花點，散落,、閃亮在榕樹下的草坪和地衣上,。初訪者或為訝異：偌大一棵古榕卻不見氣根，知榕者會告訴你,，這是一株碩大,、古老而不生氣根的細葉榕。因其冠幅日益長大,，為了支撐沉重的樹冠,、預(yù)防主干折損，便制作了若干石柱,，砥柱其間,。古榕下有湖塘，錦鯉游泳,，不時生出紅色漣漪,。旁有一碑，上刻：榕蔭照水波心漾,，觀魚猶勝花間行,。

虬枝探水，榕葉逐魚,，觀止矣,！

我曾為榕樹相關(guān)的名稱困惑：既有“榕樹王”者,，又有“小葉榕王”，為什么,？相與比較,，福州鼓樓區(qū)省府路裴仙宮內(nèi)小葉榕，有胸圍之大,，有高度之高,，有冠幅之廣。與舊省府大院（清代為督署衙門）僅一墻之隔,。為北宋時人手植,，距今千余年，現(xiàn)為福州一級古樹名木,，每年均會有兩岸同胞,、福州鄉(xiāng)親為古樹祝祭。1997年12月17日,，在樹下舉行了紀念石碑揭幕儀式,，碑文由老紅軍、福建省政協(xié)原主席伍洪祥題詞：“榕城第一古榕樹”,。千年歲月留下了深藏其中的風(fēng)霜雨雪,，無言無語，只以皺褶,、老干,、枯枝示人，根部呈板塊狀,，有樹洞,，小生物之宅也，老根蒼勁,，新根糾結(jié)于老根之上,，此為基部；抬望眼,，樹高處青綠遮陽,，濃蔭蔽日，四季常青,，蒼老錯節(jié)于生機勃勃,，滄桑托舉著慈愛綿綿。能不讓人心生敬畏,？在張伯玉之前,，蔡襄任福州地方官時，就曾下令在福州道路兩旁植榕,，有詩為證：“誰種青松在塔西,？塔高松矮不相齊,。時人莫道青松小，他日松高塔又低,?！辈滔骞P下之松，乃榕樹也,。而裴仙宮古榕,，則被冠以“最有胸襟”的美稱。

福州古榕極盛于北宋,，與北宋的經(jīng)濟,、文化之發(fā)達相關(guān)?！疤扑伟舜蠹摇?，唐居二，宋居六,，可為一窺,。因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達,，多飽讀之士,，遠見卓識而至山林,，寄情草木,，惠及民生，福州可為一例,。

福州古榕居前列者,，還有壽巖榕。蓬勃于于山風(fēng)景區(qū)戚公祠內(nèi),、補山精舍側(cè),。據(jù)稱道光十六年（1836），有福州人奎聯(lián)在此大擺宴席,，為榕樹祝壽,，并在巖壁上刻字徑達2.2米的行書“壽”字，故稱壽巖榕,。從于山戚公祠拾級而上,，離古榕愈近，若移步換景矣,。壽榕出,，巨巖亦出，榕與巖相依相靠相偎相抱,，榕為石遮陰,，石作榕靠山,。巨巖外榕樹生出的氣根一律蕩漾至一側(cè)，整整齊齊,，密密麻麻,，人力所為故？有風(fēng)梳理過,？把巖石溫柔親密地包裹于懷中,，留白處是一個筆力雄健、筆勢嵌石的大大的描紅“壽”字,。此巨巖外所見,，而巨巖內(nèi)氣根成束，比比皆是,，隨風(fēng)飄動,，歌之舞之，而意在垂地生根,。此巖榕之后繼者不可計數(shù)也,。以“壽”名之，得壽巖榕真諦,，樹有壽,，石同樂，福州人其喜洋洋者矣,。巨巖內(nèi)外景致大略如是,，陪同我的朋友卻要我抬頭看，只見壯實的枝干或直立,，或斜跨,，或橫出，或旁生,，或垂首,，以各色姿態(tài)分割著浩瀚空間，在人的視線中,，天空變小了,，有白云與枝葉相纏綿。壽巖榕的樹冠,，任那些枝干縱橫,，任那些氣根撞曳，自己像擎天柱似的向上伸展,，接近陽光,，進行熱烈而有條不紊的光合作用。陽光從樹葉間,、枝干間穿過,，或作點滴狀,，或作線條狀，落在巨巖上,，落在“壽”字上,，落在氣根上，落在地面上,，也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上半是綠色榕蔭半是金色光點。此生終于斑斕了一回,，在福州,，因古榕。

漫步榕樹下

用不著期待邂逅,，用不著按圖索驥地尋找,，只需得空漫步福州，東南西北方向皆可,，總有扶疏花木等著你,，總有榕樹等著你，漫步福州就是漫步內(nèi)河邊沿小園,，就是漫步榕樹下,。

福州城區(qū)內(nèi)河曾有上千條，都是自晉唐以還環(huán)繞福州的護城河,，隨城區(qū)擴大而納入福州市內(nèi),，此內(nèi)河之由來也。內(nèi)河為市井居民提供了汲水,、淘米,、洗菜等生活水資源,，以及水運交通之利,。及至當今，因城市建設(shè)故,，在歷史變遷下福州內(nèi)河分六大水系,，計107條河流。天長日久,，河中淤泥堆積,，水體污染嚴重。經(jīng)近十年治理,，水質(zhì)漸好,，河邊有小園——福州人稱其為“串珠花園”——如綠色珠子一般串聯(lián)，居民出門過馬路即可坐在榕樹下,，出門見綠,，賞心悅目有過于此乎,？我在福州逗留的一個多月中，白天為一家出版社打工煮字,，晚上則有黃旭兄陪同出門散步,，尋訪古跡，或流連于串珠花園,，在月色星光下讀榕樹,。有練拳的，有跳舞的,，有圍著榕樹轉(zhuǎn)圈的……從白馬河小園行至安泰河畔,，又見大榕枝干伸及對岸，氣根成束,，掛在樹上,，有落地的，已成或?qū)⒊芍胃?，還有沿著河岸在水上尋尋覓覓的,，安泰河水掩蓋了河底，卻阻擋不了氣根的探求,。在小小的串珠園內(nèi),，大多有榕樹當家，桂樹隨之,，花木錯落,。榕樹成為內(nèi)河風(fēng)景、福州市民的集合地,。這些榕樹不名不古,，也不在深山崖壁，它們長在福州城里,、內(nèi)河岸邊,，陪著福州人上班下班，陪著退休者曬太陽看運河舟楫往來,，或者在夜晚一曲簫聲吟風(fēng)弄月,，無名之榕也，卻與居民百姓最親近,。

（作者：徐剛,，系作家、詩人,，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