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一
記十三首清風(fēng)閣記 文慧大師應(yīng)符,,居成都玉谿上,,為閣曰清風(fēng),以書來求文為記。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已,,戲為浮屠語以問之曰:符,而所謂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謂閣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與閣,,汝不得有,而名烏乎施,?名將無所施,,而安用記乎?雖然,,吾為汝放心遺形而強言之,,汝亦放心遺形而強聽之。木生於山,,水流於淵,,山與淵且不得有,而人以為己有,,不亦惑歟,?天地之相磨,虛空與有物之相推,,而風(fēng)於是焉生,。執(zhí)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不亦大惑歟,?雖然,,世之所謂己有而不惑者,其與是奚辨,?若是而可以為有邪,?則雖汝之有是風(fēng)可也,雖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可也,,非惑也。風(fēng)起於蒼茫之間,,彷徨乎山澤,,激越乎城郭道路,虛徐演漾,以汎汝之軒窗欄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隱幾而觀之,,其亦有得乎?力生於所激,,而不自為力,,故不勞。形生於所遇,,而不自為形,,故不窮。嘗試以是觀之,。 喜雨亭記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子。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風(fēng)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是歲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nóng)夫相與抃於野,,憂者以樂,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 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篃o麥無禾,歲且薦饑,,獄訟繁興,,而盜賊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yōu)游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yōu)游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饑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繄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鳳鳴驛記 始余丙申歲舉進士,,過扶風(fēng),,求舍於館人,既入,,不可居而出,,次於逆旅。其後六年,,為府從事,。至數(shù)日,謁客於館,,視客之所居,,與其凡所資用,如官府,,如廟觀,,如數(shù)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歸其家,,皆樂而忘去。將去,,既駕,,雖馬亦顧其皁而嘶。余召館吏而問焉,。吏曰:「今太守宋公之所新也,。自辛丑八月,而公始至,,既至逾月而興功,,五十有五日而成,。用夫三萬六千,木以根計,,竹以竿計,,瓦甓,、壞,、釘各以枚計,秸以石計者,,二十一萬四千七百二十有八,。而民未始有知者?!褂嗦劧纳浦?。 其明年,縣令胡允文具石請書其事,。余以為有足書者,,乃書曰:古之君子,不擇居而安,,安則樂,,樂則喜從事,使人而皆喜從事,,則天下何足治歟,。後之君子,常有所不屑,,茍有所不屑,,則躁,否則惰,。躁則妄,,惰則廢,既妄且廢,,則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出於此,而不足怪,。今夫宋公計其所歷而累其勤,,使無齟齬於世,則今且何為矣,,而猶為此官哉,。然而未嘗有不屑之心。其治扶風(fēng)也,,視其卼臲者而安植之,,求其蒙茸者而疏理之,,非特傳舍而已,事復(fù)有小於傳舍者,,公未嘗不盡心也,。嘗食芻豢者難於食菜,嘗衣錦者難於衣布,,嘗為其大者,,不屑為其小,此天下之通患也,。詩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顾F乎豈弟者,,豈非以其不擇居而安,安而樂,,樂而喜從事歟,?夫修傳舍,誠無足書者,,以傳舍之修,,而見公之不擇居而安,安而樂,,樂而喜從事者,,則是真足書也。 凌虛臺記 臺因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fēng)。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dāng)然者,此凌虛之所為築也,。 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屨逍遙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纍纍如人之旅行於墻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故构よ徠淝盀榉匠?,以其土築臺,出於屋之檐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怳然不知臺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虛,?!挂愿嫫鋸氖绿K軾,,而求文以為記。 軾復(fù)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虛臺耶,?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則臺之復(fù)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臺而已哉,!然而數(shù)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頹垣無復(fù)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荊棘丘墟隴畝矣,,而況於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辜纫蜒造豆?,退而為之記。 中和勝相院記 佛之道難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學(xué)之,皆入山林,,踐荊棘蛇虺,,袒裸雪霜?;騽l割屠膾,,燔燒烹煮,以肉飼虎豹鳥烏蚊蚋,,無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萬億年而後成,。其不能此者,,猶棄絕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實,,晝?nèi)樟ψ鳎越o薪水糞除,,暮夜持膏火薰香,,事其師如生。務(wù)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略十,其詳無數(shù),。終身念之,,寢食見之,如是,僅可以稱沙門比丘,。雖名為不耕而食,,然其勞苦卑辱,則過於農(nóng)工遠矣,。計其利害,,非僥倖小民之所樂,今何其棄家毀服壞毛髮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歟,? 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師之所謂戒者,,為愚夫未達者設(shè)也,,若我何用是為。剟其患,,專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愛其名,。治其荒唐之說,攝衣升坐,,問荅自若,,謂之長老。吾嘗究其語矣,,大抵務(wù)為不可知,,設(shè)械以應(yīng)敵,匿形以備敗,,窘則推墮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游四方,,見輒反覆折困之,度其所從遁,,而逆閉其塗,。往往面頸發(fā)赤,然業(yè)已為是道,,勢不得以惡聲相反,,則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於僧,,慢侮不信如此,。今寶月大師惟簡,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末,,求吾文為記,,豈不謬哉! 然吾昔者始游成都,,見文雅大師惟度,,器宇落落可愛,渾厚人也,。能言唐末,、五代事傳記所不載者,因是與之游,,甚熟,。惟簡則其同門友也。其為人,,精敏過人,,事佛齊衆(zhòng),謹嚴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愛,,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從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國與其所以將亡而不遂滅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畫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稱者,,故強為記之。 始居此者,,京兆人廣寂大師希讓,,傳六世至度與簡。簡姓蘇氏,,眉山人,,吾遠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四菩薩閣記 始吾先君於物無所好,燕居如齋,,言笑有時,。顧嘗嗜畫,,弟子門人無以悅之,則爭致其所嗜,,庶幾一解其顏,。故雖為布衣,而致畫與公卿等,。 長安有故藏經(jīng)龕,,唐明皇帝所建,其門四達八版皆吳道子畫,,陽為菩薩,,陰為天王,凡十有六軀,。廣明之亂,,為賊所焚。有僧忘其名,,於兵火中拔其四板以逃,,既重不可負,又迫於賊,,恐不能全,,遂竅其兩板以受荷,西奔於岐,,而寄死於烏牙之僧舍,,板留於是百八十年矣??陀幸藻X十萬得之,,以示軾者,軾歸其直而取之,,以獻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餘品,,一旦以是四板為甲。 治平四年,,先君沒於京師,。軾自汴入淮,泝於江,,載是四板以歸,。既免喪,所嘗與往來浮屠人惟簡,,誦其師之言,,教軾為先君舍施必所甚愛與所不忍舍者。軾用其說,思先君之所甚愛,、軾之所不忍舍者,,莫若是板,故遂以與之,。且告之曰:「此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於賊者也,而況於余乎,!余視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孫不以易衣食者,,鮮矣,。余惟自度不能長守此也,是以與子,。子將何以守之,?」簡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斮,,吾畫不可奪。若是,,足以守之歟,?」軾曰:「未也。足以終子之世而已,?!购喸唬骸赣置遂斗穑怨硎刂?。凡取是者與凡以是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歟,?」軾曰:「未也。世有無佛而蔑鬼者,?!埂溉粍t何以守之?」曰:「軾之以是予子者,,凡以為先君舍也,。天下豈有無父之人歟,,其誰忍取之。若其聞是而不悛,,不惟一觀而已,,將必取之然後為快,則其人之賢愚,,與廣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孫難矣,而況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乎人。子勉之矣,,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 既以予簡,,簡以錢百萬度為大閣以藏之,,且畫先君象其上。軾助錢二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閣成,。熙寧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記。 墨君堂記 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雖公卿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獨王子猷謂竹君,天下從而君之無異辭,。今與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屬余為文,,以頌君德,則與可之於君,,信厚矣,。 與可之為人也,,端靜而文,明哲而忠,,士之脩潔博習(xí),,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於與可者,,非一人也,。而獨厚君如此。君又疏簡抗勁,,無聲色臭味,,可以娛悅?cè)酥勘强冢瑒t與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賢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氣焰亦未至若雪霜風(fēng)雨之切於肌膚也,,而士鮮不以為欣戚喪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時之變亦大矣,,而君獨不顧,。雖微與可,天下其孰不賢之,。然與可獨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賢。雍容談笑,,揮灑奮迅,,而盡君之德。稚壯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勢,。風(fēng)雪凌厲以觀其操,崖石犖確以致其節(jié),。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獨立不懼,。與可之於君,,可謂得其情而盡其性矣。余雖不足以知君,,願從與可求君之昆弟子孫族屬朋友之象,,而藏於吾室,,以為君之別館云。 凈因院畫記 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於山石竹木,水波煙雲(yún),,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dāng),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託於無常形者也。雖然,,常形之失,,止於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dāng),,則舉廢之矣。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於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與可之於竹石枯木,,真可謂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攣拳瘠蹙,,如是而條達遂茂,根莖節(jié)葉,,牙角脈縷,,千變?nèi)f化,未始相襲,,而各當(dāng)其處,。合於天造,厭於人意,。蓋達士之所寓也歟,。昔歲嘗畫兩叢竹於凈因之方丈,其後出守陵陽而西也,,余與之偕別長老道臻師,,又畫兩竹梢一枯木於其東齋。臻方治四壁於法堂,,而請於與可,,與可既許之矣,故余并為記之,。必有明於理而深觀之者,,然後知余言之不妄。 墨妙亭記 熙寧四年十一月,,高郵孫莘老自廣德移守吳興,。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於府第之北,,逍遙堂之東,,取凡境內(nèi)自漢以來古文遺刻以實之。 吳興自東晉為善地,,號為山水清遠,。其民足於魚稻蒲蓮之利,寡求而不爭,。賓客非特有事於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風(fēng)流嘯詠投壺飲酒為事,。自莘老之至,,而歲適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饑,,將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廩勸分,,躬自撫循勞來,,出於至誠。富有餘者,,皆爭出穀以佐官,,所活至不可勝計。當(dāng)是時,,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為莘老當(dāng)日治文書,,赴期會,,不能復(fù)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賓客,賦詩飲酒為樂,,又以其餘暇網(wǎng)羅遺逸,,得前人賦詠數(shù)百篇,為吳興新集,,其刻書尚存,,而僵仆斷缺於荒陂野草之間者,又皆集於此亭,。是歲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覽歎息,,而莘老求文為記,。 或以謂余:凡有物必歸於盡,而恃形以為固者,,尤不可長,。雖金石之堅,俄而變壞,,至於功名文章,,其傳世垂後,猶為差久,。今乃以此託於彼,,是久存者反求助於速壞。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將深檐大屋以錮留之,,推是意也,其無乃幾於不知命也夫,。余以為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壞,,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yǎng)身也,凡可以久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是亭之作否,,無足爭者,而其理則不可以不辨,。故具載其說,,而列其名物於左云。 墨寶堂記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已,。有人焉,自以為高而笑之,,彈琴弈棋,,蓄古法書圖畫,客至,,出而夸觀之,,自以為至矣。則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見於後世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又相與笑之,。以為士當(dāng)以功名聞於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為也,。而其所謂功名者,自智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呂,、稷,、契之所營,劉,、項,、湯、武之所爭,極矣,。而或者猶未免乎笑,,曰是區(qū)區(qū)者曾何足言,而許由辭之以為難,,孔丘知之以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豈有既乎,? 士方志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棄軀忘親而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拊心嘔血幾死而僅存,,至於剖冢斲棺而求之,。是豈有聲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況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 毗陵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余為記。余蜀人也,。蜀之諺曰:「學(xué)書者紙費,,學(xué)醫(yī)者人費?!勾搜噪m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xué),,而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yī)者之比乎,?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yōu)游終歲,無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娛,。然以余觀之,君豈久閑者,,蓄極而通,,必將大發(fā)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yī),,則願以余之所言者為鑒,。 錢塘六井記 潮水避錢塘而東擊西陵,所從來遠矣,。沮洳斥鹵,,化為桑麻之區(qū),而久乃為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陸,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惡,,惟負山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廣,。唐宰相李公長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後刺史白公樂天,治湖浚井,,刻石湖上,,至於今賴之。始長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為相國井,,其西為西井,,少西而北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為方井,,為白龜池,,又北而東至錢塘縣治之南,為小方井,。而金牛之廢久矣,。嘉祐中,,太守沈公文通,又於六井之南,,絕河而東至美俗坊,,為南井。出涌金門,,並湖而北,,有水閘三,注以石溝貫城而東者,,南井,、相國、方井之所從出也,。若西井,,則相國之派別者也。而白龜池,、小方井,,皆為匿溝湖底,無所用閘,。此六井之大略也,。 熙寧五年秋,太守陳公述古始至,,問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給於水,。南井溝庳而井高,,水行地中,率常不應(yīng),?!构唬骸肝跻?,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珪辦其事,。仲文、子珪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佐官者二十餘人。於是發(fā)溝易甃,,完緝罅漏,,而相國之水大至,,坎滿溢流,南注於河,,千艘更載,,瞬息百斛。以方井為近於濁惡而遷之少西,,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驚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遷之於此,,六十年矣?!故栌拷鸪貫樯现邢?,使?jié)纫略●R不及於上池。而列二閘於門外,,其一赴三池而決之河,,其一納之石檻,比竹為五管以出之,,並河而東,,絕三橋以入於石溝,注於南井,。水之所從來高,則南井常厭水矣,。凡為水閘四,,皆垣墻扃鐍以護之。 明年春,,六井畢修,,而歲適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罌缶貯水相餉如酒醴,。而錢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龍山,,北至長河鹽官海上,皆以飲牛馬,,給沐浴,。方是時,汲者皆誦佛以祝公,。余以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於井竭,非歲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豈獨水哉,?故詳其語以告後之人,使雖至於久遠廢壞,,而猶有考也,。 仁宗皇帝御飛白記 問世之治亂,必觀其人,。問人之賢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於步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於三家之市,。 臣嘗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測知聖德之所至,獨私竊覽觀四十餘年之間,,左右前後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偉,深厚雄傑,,不可窺較,。而其小者,猶能敦樸愷悌,,靖恭持重,,號稱長者。當(dāng)是之時,,天人和同,,上下驩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餘,,功業(yè)難名而福祿無窮,。升遐以來,,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內(nèi)外,,下至深山窮谷老婦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長,,見當(dāng)時之人,,聞當(dāng)時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豈獨上之澤歟,?凡在廷者,與有力焉,。 太子少傅安簡王公,,諱舉正,臣不及見其人矣,,而識其為人,。其流風(fēng)遺俗可得而稱者,以世考之也,。熙寧六年冬,,以事至姑蘇,其子誨出慶曆中所賜公端敏字二飛白筆一以示臣,,且謂臣記之,,將刻石而傳諸世。 臣官在太常,,職在太史,,於法得書。且以為抱烏號之弓,,不若藏此筆,寶曲阜之履,,不若傳此書,;考追蠡以論音聲,不若推點畫以究觀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貶以想見其所與之人?;虿仂睹?,或流於四方,凡見此者,,皆當(dāng)聳然而作,,如望旄頭之塵,,而聽屬車之音,相與勉為忠厚,,而恥為浮薄,,或由此也夫。 大悲閣記 羊豕以為羞,,五味以為和,,秫稻以為酒,曲蘗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齊均,,其寒煖燥濕之候一也,,而二人為之,則美惡不齊,。豈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數(shù)取歟?然古之為方者,,未嘗遺數(shù)也,。能者即數(shù)以得妙,不能者循數(shù)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見焉,。人見其二也,,則求精於數(shù)外,而棄跡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齊,舍其度數(shù),,以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則其不為人之所嘔棄者寡矣,。 今吾學(xué)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樂,、律歷、宮廟、服器,、冠昏,、喪紀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禮之所可,,刑之所禁,歷代之所以廢興,,與其人之賢不肖,,此學(xué)者之所宜盡力也。曰:是皆不足學(xué),,學(xué)其不可載於書而傳於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xué)也已,。」古之學(xué)者,,其所亡與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數(shù)而日月見也。如今世之學(xué),,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歟?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xué)也,?!褂墒怯^之,廢學(xué)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 豈惟吾學(xué)者,,至於為佛者亦然,。齋戒持律,講誦其書,,而崇飾塔廟,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為齋戒持律不如無心,,講誦其書不如無言,崇飾塔廟不如無為。其中無心,,其口無言,,其身無為,則飽食而嬉而已,,是為大以欺佛者也,。 杭州鹽官安國寺僧居則,自九歲出家,,十年而得惡疾且死,,自誓於佛,願持律終身,,且造千手眼觀世音像,,而誦其名千萬徧。已而力不給,,則縮衣節(jié)口三十餘年,,銖積寸累,以迄于成,。其高九仞,,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為記,。 余嘗以斯言告東南之士矣,,蓋僅有從者。獨喜則之勤苦從事於有為,,篤志守節(jié),,老而不衰,異夫為大以欺佛者,,故為記之,,且以風(fēng)吾黨之士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