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水平橋路,，春沙映竹村”

坐標(biāo)：成都

“種竹交加翠,，栽桃爛漫紅,。經(jīng)心石鏡月,，到面雪山風(fēng)?！?/p>

永泰元年（公元765年）春節(jié),，浣花溪旁杜甫草堂里歡聲笑語,，飄溢著久違的幸福氣息,。原因很簡單：草堂主人高升了,，一家人可以返京了。

上年（廣德二年,，公元764年）六月，杜甫被授予行軍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獲賜緋魚袋，是杜甫做到的最大的官,。此前,，他推辭過的河西尉等官職，是從九品,。做過的京兆府兵曹參軍,、華州司功參軍、門下省左拾遺都是八品的底層芝麻官,。

雖說工部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按照民間說法，“吏勛封考,，三婆兩嫂,；戶度金倉，細(xì)酒肥羊,；禮祠主膳,，淡吃干面,；兵職駕庫,，啃姜呷醋,；刑都比門，人肉餛飩,；工屯虞水,，生身餓鬼,?！惫げ控?fù)責(zé)建造城池土木工程等累活,、雜活,、苦活,，是標(biāo)準(zhǔn)的清水衙門,。但是，“別拿豆包不當(dāng)干糧”，這工部員外郎好歹也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中央部委里副司長,，且需要一級建造師資格證書等專業(yè)資格,，不是那么隨便好當(dāng)?shù)摹９げ繂T外郎，對于只有建草堂經(jīng)驗的杜甫已經(jīng)很知足了。

這次提拔,，絕不是天上掉下了餡餅,。寶應(yīng)元年（762年）對杜甫不感冒的肅宗掛了,，杜甫晉升的最大絆腳石頭總算搬開了,。代宗繼位后,，起用黃門侍郎王縉、太常卿杜鴻漸一起為相,。這個杜鴻漸嘛,，是杜甫的表叔。雖然說“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但是已過不惑之年的杜甫知道，常聯(lián)絡(luò)感情總是有益無害的,。況且又有高適,、賈至這些故交在朝內(nèi)幫杜甫吶喊助威，當(dāng)然,，最出力的還是嚴(yán)武,。上年二次入川任劍南節(jié)度使的嚴(yán)武剛剛擊敗吐蕃七萬大軍,，拔吐蕃當(dāng)狗城和鹽川城，對于被吐蕃頻頻擾京,、畏之若虎的朝廷,，這捷報算是打了個強心針。因此嚴(yán)武對杜甫的表舉恰逢其時,，被批準(zhǔn)也順理成章,。

這樣一來，杜甫需要入京城補缺,。春節(jié)前,，他辭去了節(jié)度使行軍參謀。他要答謝嚴(yán)武,，要辭別幕府諸友,、要委托其幼弟杜占守護草堂、要打點行裝,，準(zhǔn)備出川東下,。

成都是杜甫的福地，從乾元二年（759年）冬至永泰元年,。他在川中已經(jīng)六年了,，幸運的是連著三任成都府尹兼劍南節(jié)度使裴冕、高適,、嚴(yán)武,，都是他的故交，因此頗得他們的照顧,。草堂也頗具規(guī)模,，他總算有了一個落腳養(yǎng)生的好去處。但是梁園雖好,，非久居之鄉(xiāng),。杜甫不是陶淵明和王維，他還想積極回歸朝廷,，發(fā)揮余熱,。而現(xiàn)在，最好的機遇已經(jīng)來了,。

三月的川西壩子,，遍野的黃色油菜花盛開，間著樹樹或粉或白桃李,，西邊邛崍雪山送來清爽的風(fēng)?！按昂鲙X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沒錯，杜甫一家就是從這座萬里橋登舟的,。蜀漢時諸葛亮在此送費祎出使東吳,，費祎曾說“萬里之行，始于此橋”,，聽起來何等的豪邁與浪漫,，橋因此得名。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p>

總算可以放飛前年（763年）在梓州時的夢想了。

杜甫知道,，這次行程有一個幸福的起點,，卻猜不到這條行程竟然沒有終點！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坐標(biāo)：戎州

從成都出川,，須經(jīng)嘉州（四川樂山）、戎州（四川宜賓）,、渝州（重慶）,、忠州（重慶忠縣）、云安（重慶云陽）,。這一路,，杜甫的心情頗為安逸和快樂。出成都不久,，正月至四月未降滴雨的川西忽然下雨了,，真是極好的兆頭！雨后“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他心情一定頗為安逸。

畢竟衣錦還鄉(xiāng)是人生一大快事,。杜甫望著身上五品標(biāo)識的緋色官服和腰間銀魚袋,，躊躇滿志，不自覺地有些顯擺起來,。

“赤管隨王命,，銀章付老翁?！?/p>

“扶病垂朱綸,，歸休步紫苔,。”

“欲陳濟世策,，已老尚書郎,。”

“訓(xùn)喻靑衿子,，名慚白首郎,。” 

“素發(fā)乾垂領(lǐng),，銀章破在腰,。” 

……

相冊中類似炫貴的句子多得讓人想拉黑他,。后世周必大吐槽道：“杜工部詩屢及銀章……”,，連杜甫的鐵桿粉絲陸游也受不了，“底事杜陵老,，時時矜省郎,？”

杜甫可能自己也覺察到了，忍不住自（炫）嘲（耀）起來“兄將富貴等浮云,，弟竊功名好權(quán)勢,。”

可以理解杜甫的炫耀,，畢竟緋魚袋是唐代五品以上官員的制服,，身著綠衣在朝堂上不好意思自稱是做官的。

杜甫確實值得顯擺,。

官職上去了,，這接待的規(guī)格自然就高了。畢竟是體制內(nèi)的五品官,，又是頂頭上司的好友,，所過州府迎來送往，都是主政一把手親自接風(fēng)洗塵,，好不喜慶和高調(diào),。即使在杜甫困頓于江陵、岳州的晚期,，杜甫收到的招待禮節(jié)上是不虧的,。

杜甫這一路收到的招待，與他當(dāng)年棄官從華州,、秦州,、同谷逃難至成都途中的遭遇，真是判若云泥。他的幸福感一定滿滿的,?？纯此谌种輺|樓接風(fēng)宴上的詩,，“勝絕驚身老,，情忘發(fā)興奇。座從歌妓密,，樂任主人為,。重碧拈春酒，輕紅擎荔枝,。樓高欲愁思,，橫笛未休吹?！保ā堆缛种輻钍咕龞|樓》）順便還為五糧液做了個軟廣告,。這燈紅酒綠的畫風(fēng)，還是那個杜老夫子的嗎,？

無疑,，這是杜甫最高光最幸福的時刻。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坐標(biāo)：夔州

杜甫這次旅程就像是七彩的虹霓,，從開始的紅澄澄的幸福開始，漸變?yōu)樽系膽n郁深沉,。

剛到忠州,，杜甫收到了一個噩耗：嚴(yán)武去世了！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嚴(yán)武于杜甫有著特殊的意義，他們兩人,、還有賈至都被肅宗視為前宰相房琯中小集團里的人,，因此在房琯失勢后，三人同被貶斥,。嚴(yán)武不僅是杜甫的庇護者,，更像杜甫的志同道合者，因此生性“急躁暴猛”的嚴(yán)武能包容性格“褊躁傲蕩”的杜甫一些奇葩行為,。

同年正月老友高適的去世固然讓杜甫傷心,，但高適長杜甫十余歲，逝去本屬意料之中,。而嚴(yán)武春秋正盛（四十歲）,，其突然去世，肯定對杜甫打擊極大,。更為現(xiàn)實的考量是,，嚴(yán)武的突然去世為杜甫的入京接替省郎增加了變數(shù),。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杜甫在云安害上一場大病,，幾不能走，只好在云安縣令的水閣里養(yǎng)病,?！袄稀薄ⅰ安　眱勺殖闪舜撕笏姼锜崃D中最顯眼的標(biāo)識,。這倒不是在相冊里博同情,，晚年的杜甫深受肺病、風(fēng)痹,、瘧疾,，又兼眼暗、耳聾,、足疾,、消渴（糖尿病）等苦,，實情如此,。從當(dāng)年八月直到第二年四月，杜甫因病困于云陽長達(dá)八個月,，他返京的行程延誤了,，入尚書省補缺的夢想逐漸化為泡影。

水閣外的世界也不安寧,。北邊劍外吐蕃,、回鶻犯京，西邊劍南西川兵馬使崔旰占據(jù)成都,，殺死接替嚴(yán)武的郭英乂,，西川大亂。迷茫無奈的杜甫于大歷元年（766年）四月遷居到夔州（重慶奉節(jié)）,。傷逝懷舊,、思親悼亡、去國懷鄉(xiāng),、壯志未酬,，他詩歌中憂郁的藍(lán)色越來越濃。

從遲到的幸福頂端突然墜落,，跌落到迷茫深淵,。個人命運巨大的墜落，和著大唐盛世的墜落一起，濺散出巨大的勢能,，傾瀉于詩人的毫端,。在夔州的一年九個月，杜甫寫了四百五十首詩歌,，包括巔峰之作《秋興八首》,、《登高》等，約占其詩作總量的三分之一,，這是他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個高峰,。

他常常登上白帝城懷古,，憑吊君臣一體的先主武侯,。

托孤白帝城的先主劉備大半生都是個Loser，屢敗屢戰(zhàn),，直到53歲才占據(jù)益州,，贏得“三分天下”的偉業(yè)。而杜甫當(dāng)年也是53歲,。歷史有時很殘酷,，有些人出道高峰即是落幕，劉備與杜甫命運由高峰到低谷的急速墜落曲線也極為相似,。還有去世時才54歲的諸葛孔明,，“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倍鸥δ苡|摸到那種壯志未酬的悲涼感覺。

他渴望早日回歸朝廷,。他繼續(xù)葆有同情窮苦人的初心,，寫信替在他舊園里打棗的婦人向新主人求情。他悼亡去世的眾多的好友：蘇源明,、鄭虔,、高適、嚴(yán)武……

杜甫在夔州的小日子其實挺滋潤,。雖說常常吐槽夔州的種種不適,，如與野生動物親密接觸（山有虎患）、居民欺生,、城市太生態(tài)（樹上架屋而居）,、以魚為食物。但是這里他也有最大的施主,，就是現(xiàn)任邛南防御使柏茂林,，后者曾為嚴(yán)武的部將，因此對他照顧有加。柏茂林幫他買得瀼西四十畝果園（盛產(chǎn)柑橘）,，又幫他租到百畝東屯公田,，還撥給他一些官奴（獠奴、隸人,、女奴）幫干農(nóng)活,。因此杜甫在夔州置了田產(chǎn)，又筑了瀼西草堂,。他往來瀼西果園和東屯稻田負(fù)責(zé)管理,，類似個小農(nóng)場主。他的生活就是現(xiàn)在996的打工人眼中的世外桃源,。

在夔州躺平還是繼續(xù)前行,，這是個問題！

陶淵明和王維的佛系人生,，杜甫是抵觸的,，他骨子里是名圣斗士。聽說舊友韓注因被朝中小人排斥,，辭官回了岳陽修仙,，他忍不住提筆給韓注寫信，勸其回到朝廷,。因此,，他更同情被讒言中傷的宋玉賈誼、被迫出離漢宮的明妃,、垂垂暮年卻思念故國的庾信,。他想離朝廷近些，再近些,。他積極與朝廷故人聯(lián)絡(luò),，尋找返京的機會。他寫信給有提攜之情的故友賈至 ,，甚至與陌生的,、但可能會對他提攜的地方大員示好。荊南節(jié)度使衛(wèi)伯玉老媽加封時,，杜甫也發(fā)去賀電,，冀望求得關(guān)注。

終于,，在滯留夔州徘徊了近兩年后,，杜甫毅然絕然地離開了。行前把他四十畝的果園送給友人,，不留任何后路,。

“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

坐標(biāo)：江陵 

大歷三年（768年）正月中旬杜甫出了三峽。

如果說杜甫在夔州的心情是迷茫和惆悵,，那么從江陵開始,，杜甫的心情越發(fā)苦悶和無奈了。

先是北歸之路遠(yuǎn)不太平,。對兵災(zāi)已成驚弓之鳥的杜甫只好哀嘆：“南渡桂水闕舟楫,，北歸秦川多鼓頻?！币驗楸鸟R亂,，他與王縉、賈至等京中故友音信斷絕,。京中的舊識王縉,、杜鴻漸都出鎮(zhèn)為節(jié)度使，賈至為兵部侍郎,，忙于應(yīng)對吐蕃的不時拜（侵）訪（擾）,。北歸無望，澆滅了他回歸朝廷的最后念想,。

托跡幕府是杜甫多年來的生活方式。無奈何,，他只好重新嘗試此路,。杜甫在成都有裴冕、高適,、嚴(yán)武,，在梓州有章彝（也是嚴(yán)武的部下），在夔州有柏茂林,，這些故交新友恰好擔(dān)任地方長官,，是杜甫的幸福來源。而在江陵,，這份好運似乎全然用盡,。雖然幕府里有杜甫故友李之芳（前禮部尚書、太子賓客身份任職）,，但旋即去世,。杜甫的從弟杜位時任荊南節(jié)度使行軍司馬，曾是宰相李林甫的女婿,，但俗話說“死知府不如活老鼠”,，這死去宰相的女婿，估計在幕府里沒有什么話語權(quán),，幫杜甫有心無力,。

時任荊南節(jié)度使是衛(wèi)伯玉,。這個衛(wèi)伯玉武人出身，不通文墨,，且弄權(quán)驕橫,。和這種人打交道，旁人估計都替生性“褊躁傲蕩”的杜甫捏把汗,。何況此人此前與杜甫沒有任何交集,，當(dāng)然不會另眼相看他?？v是杜甫寫出“二儀清濁定高下,，三伏炎蒸定有無”的名句，也只有長嘆“白頭授簡焉能賦,，愧似司馬如大夫,。”杜甫“褊躁傲蕩”的毛病可能又犯了,，如果衛(wèi)伯玉看到,，不知做何感想？總之,，兩人彼此看不順眼,，于是一貫很愛護自己羽毛的杜甫毅然離開了江陵。

大歷三年夏至秋,，杜甫暫歇于公安,，與其弟杜觀相聚。史書上沒有關(guān)于杜觀的記載,，根據(jù)杜甫詩里語句推測,，他早期應(yīng)該做過底層小官。杜甫一家的生計問題仍然無法解決,。

當(dāng)時藩鎮(zhèn)割據(jù),、兵戈四起。亂世是兵家,、縱橫家,、術(shù)家登上舞臺的階梯，是佛家,、道家歸隱的扁舟,，卻是囚禁杜甫等儒家弟子的樊籠，盛唐時以文取士的好日子已然不再了,。北歸碰壁,，江陵難居，只有東下湖南了,。

從江陵到湖南,，杜甫似乎突然穿越到二十年前在長安四處干謁獻(xiàn)詩,，卻不斷碰壁的尷尬日子里。上天似乎和他開著殘酷的游戲：關(guān)閉了屋子里的所有門,，只開了一扇窗戶給他,。當(dāng)他從那扇窗戶艱難地爬出來時，才發(fā)現(xiàn)外面還是一道封閉的屋子,，又是重重鎖扃,。大歷四年（769年）春他求岳州刺史收留，無果,。杜甫去衡州投奔好友韋之晉,，結(jié)果在湘江上錯過，待折回潭州時,，韋突然逝去,。大歷五年（770年）春，求潭州蕭刺史收留,，無果,。大歷五年（770年）四月潭州臧玠叛亂，他又匆匆逃難,，去郴州投奔舅父崔偉,，不幸湘南洪水暴漲，杜甫一家被困于耒陽,，差點餓死,，慘到極點。

一次次禮貌地被接待,，一次次冷淡地被回絕，再加上壞到爆表的運氣,，杜甫真是遇見了大衰神,，連吐槽的力氣都沒了。

“關(guān)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坐標(biāo)：潭州

從大歷四年（769年）正月到第二年,，杜甫一直舟居潭州。

面對著熟悉的歸燕,，杜甫突然想明白了,，也累了，世情原本如此,，又值多事之秋,，何必強求呢。

當(dāng)年,，朝中的故人杜鴻漸,、裴冕先后卒去,，其他故交音信全無。老病交加,，困于異鄉(xiāng)的杜甫更加懷念那些故友了,。當(dāng)他在舟中讀到高適幾年前春節(jié)人日給他的詩 “龍鐘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忍不住淚流滿面,。當(dāng)今世上還有誰，像這些黃泉下的好友樣能在他困窘時雪中送炭呢,？

又是一年暮春時節(jié),，“春岸桃花水，云帆楓樹林,?！被w若雨，紅霰漫空,，潭州賞花的紅男綠女,，沒有人注意到兩位寂寂的老者。一位是曾經(jīng)纏頭百萬,、玄宗皇帝前的紅人,，一位是未來彪炳史冊的大詩人。但當(dāng)前他們只是兩位清瘦的風(fēng)塵滿面的白發(fā)人,。

他們在談些什么,？也許是記憶中的長安：宮門重開，龍蛇旗動,，萬國衣冠,，花覆千官，春風(fēng)宛轉(zhuǎn),，香飄合殿,。也許是王維、李白這些詩壇奇才,，崔九,、岐王這些老相識，也許是戰(zhàn)亂后的共同經(jīng)歷的坎坷,，也許是沉香亭花里承值,、華清宮宴上追隨的舊事，和那些相識的梨園舊人：罵賊而死,、千載留名的雷海青,，還有賀懷智、黃幡綽,、馬仙期……

也許,，兩位老者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樣相視而笑，相顧靜靜地坐著,。他們都太累了,，想休息一下。他們明白屬于他們的幸福,，屬于盛唐的榮光,，和這身邊的漫天花瓣一起飄揚在空中，難以捕捉和挽回了,。

離開成都前,，杜甫遇見流落成都的宮廷畫家曹霸，幸福中的杜甫還寬慰曹霸,，彷徨夔州時,，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李十二娘劍器舞后感慨萬分，寫下了“五十年間似反掌……”現(xiàn)在,，在潭州遇見舊識李龜年,，他已經(jīng)釋然了，只留下這寥寥四句詩,。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

“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坐標(biāo)：湘江

大歷五年（公元770年）秋,，杜甫的旅途和他追求的幸福，永遠(yuǎn)定格于瀟湘秋雨中的孤舟上,。他留下的最后一首詩是這樣的畫風(fēng)：軒轅休制律,，虞舜罷彈琴。尚錯雄鳴管,，猶傷半死心。

圣賢名古邈,，羈旅病年侵,。舟泊常依震，湖平早見參,。

如聞馬融笛,，若倚仲宣襟。故國悲寒望,，群云慘歲陰,。

水鄉(xiāng)霾白屋,，楓岸疊青岑。郁郁冬炎瘴,，濛濛雨滯淫,。

鼓迎非祭鬼，彈落似鸮禽,。興盡才無悶,，愁來遽不禁。

生涯相汨沒,，時物自蕭森,。疑惑尊中弩，淹留冠上簪,。

牽裾驚魏帝,，投閣為劉歆?？褡呓K奚適,，微才謝所欽。

吾安藜不糝,，汝貴玉為琛,。烏幾重重縛，鶉衣寸寸針,。

哀傷同庾信,，述作異陳琳。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

叨陪錦帳座，久放白頭吟,。反樸時難遇,，忘機陸易沈。

應(yīng)過數(shù)粒食,，得近四知金,。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

轉(zhuǎn)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瘞夭追潘岳,，持危覓鄧林,。

蹉跎翻學(xué)步，感激在知音。卻假蘇張舌,，高夸周宋鐔,。

納流迷浩汗，峻址得嵚崟,。城府開清旭,，松筠起碧潯。

披顏爭倩倩,，逸足競骎骎,。朗鑒存愚直，皇天實照臨,。

公孫仍恃險,，侯景未生擒。書信中原闊,，干戈北斗深,。

畏人千里井，問俗九州箴,。戰(zhàn)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

葛洪尸定解,，許靖力還任,。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

——杜甫《風(fēng)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

在湘江邊,，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杜甫肯定時常想起千年前另一位江邊苦吟的孤獨身影和他的抗?fàn)?，“路漫漫而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近三百年后,，另一位偉大的賢人在寫《岳陽樓記》時,，也一定想到了杜甫，發(fā)出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歷史強音,。不陸沉于俗是他們共同的信仰。后世王安石推崇杜詩,，尊其為“詩圣”,，因為杜詩體現(xiàn)出了儒家“性情之正”，即忠君憂國的精神,、胸闊浩大的胸襟、體道見性的慧思,。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zhuǎn)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p>

杜甫自比稷契（稷是后稷，教人稼穡,；契是舜時的司徒）,，一生信奉儒家“入世”精神，把自己作為犧牲,，永久供奉在“為前賢續(xù)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祭壇上面。讀其詩,，讓人不由想起了西奈山上的摩西,，菩提樹下的佛陀，沙漠中的耶穌……

總有一種力量,，讓人淚流滿面……

作者：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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