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曉菡

蘇蕙小像（局部） 絹本設(shè)色 宋 朱淑真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古代女性世界，是一個繁花似錦,、充滿神秘色彩的瑰麗園囿,。在遠(yuǎn)古的母系氏族社會，女性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歷史,，只是她們的事跡湮沒于漫漫時光里,，除了一些模糊的傳說，再無從尋覓,。此后,，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一些出身書香門第的女子雖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卻受制于封建禮法的桎梏,，縱有滿腹經(jīng)綸,，也僅限于自娛自遣,，流傳于后世的作品寥若晨星。

翻閱文史不難發(fā)現(xiàn),，古人對女性的溢美之詞數(shù)不勝數(sh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回眸一笑百媚生”……當(dāng)我們試圖在眾多語焉不詳?shù)奈谋局凶穼に齻兊纳碛埃玫降耐乔宦傻娜A麗描繪或標(biāo)準(zhǔn)化的審美形象,。

然而仔細(xì)鉤沉就能發(fā)現(xiàn),，有那么一批兼具才情與智慧的女子，留下了氣象萬千的詩文,、書畫以及傳奇故事,，書寫著女性視角下的別樣歷史—她們才思穎慧，瀟灑恣意,，自信獨立,，敢于逾越世俗的藩籬，甚至“離經(jīng)叛道”,，在重重禁錮中保全了難能可貴的自我,，建構(gòu)了一方綺麗、馨香的天地,。

正是這些蘭心蕙質(zhì)的奇女子,，顛覆了人們對古代女子的刻板印象。她們在歷史的天空綻放出驚艷古今的蓬勃才氣,，仿佛只要從石隙里萌一芽新綠,，她們便會開出滿園爛漫的花兒。

百美新詠圖傳·莊姜 木刻版畫 清 王翙

莊姜,，春秋時期齊國的公主,。據(jù)宋代大儒朱熹的《監(jiān)本詩經(jīng)》記載，莊姜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詩人,，收于《詩經(jīng)·國風(fēng)·邶風(fēng)》的《柏舟》《綠衣》《燕燕》等5首詩歌均為莊姜所作,。《衛(wèi)風(fēng)·碩人》中所描繪的那位眉目顧盼生情,、巧笑盈盈醉人的美人就是她,。

秦漢時期，社會風(fēng)氣較為開放,，上層社會的許多才女開始嶄露頭角,。司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通音律，善撫琴,，且能詩擅畫,，所著《白頭吟》中的詩句“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流傳至今。

出身名門的蔡文姬才情四溢,，精通詩賦音律,、天文數(shù)理。她創(chuàng)作的《胡笳十八拍》名列中國十大古曲;所作的《悲憤詩》對古代敘事詩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書法作品被宋代《淳化閣帖》收錄,?？上陙y世，一生顛沛流離,。也正因如此,，她在哀怨惆悵中完成了最動人的傳世杰作。

家學(xué)淵博的班昭,，因在父兄未竟的《漢書》上續(xù)寫“八表”而青史留名,。鄧太后臨朝時，她一度參與朝政,，充分展現(xiàn)了自己的政治才華,。每遇外邦使臣進(jìn)奉奇珍異寶時，朝廷便會命她在席間寫頌詞,，后世有“傾倒班昭續(xù)史才,，十年別夢繞蘇臺”之譽。

魏晉時期,，許多女性深受新思想的沖擊,，突破了“三從四德”的束縛，才情噴涌,。西晉有左芬,，相傳雖貌丑，但由于才華出眾而被選入宮中,，成為晉武帝的妃子,，錢鍾書將她的《離思賦》與司馬相如的《長門賦》相提并論。還有前秦詩人蘇蕙,，堪稱回文詩之集大成者,。她用五彩絲線繡成《璇璣圖》，其中841個字縱橫排列,，無論正讀,、反讀、橫讀,、縱讀,、斜讀，還是退一字,、疊一字讀,，均可成詩,，堪稱奇絕。

說起東晉才女謝道韞,，便不得不提《世說新語》里的一個典故。晉太傅謝安以雪為題,，與晚輩談?wù)撛娢?。?dāng)他問道：“白雪紛紛何所似？”謝道韞以一句“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力壓眾男子,，語驚四座,，“詠絮之才”遂成為后人對才女的贊譽之詞。謝道韞的小叔王獻(xiàn)之與人論道時,，在詞理將屈的窘境下,，謝道韞旁征博引為其解圍，可見其談鋒之健不讓男子,。

隋唐時期詩風(fēng)盛行,，無論是達(dá)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但凡親友相聚,、宴請賓朋,，即席賦詩是一項必不可少的娛樂活動。據(jù)考證,，唐代不到300年間竟涌現(xiàn)了207位女詩人,，其中魚玄機、李冶,、薛濤,、劉采春最為著名，并稱“唐代四大女詩人”,。她們留下了大量伴讀交際,、詩酒唱酬、演繹世相的作品,，其中也不乏述說身世之悲的內(nèi)容,。

如薛濤與元稹，魚玄機與溫庭筠,，他們以詩詞互訴衷腸,，不僅留下了撲朔迷離的愛情故事，更為中國文學(xué)史增添了兩性互文的精彩筆墨,?！盎ㄩ_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薛濤《春望詞》）;“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魚玄機《贈鄰女》）;“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李冶《八至》）……這些詩句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訴說情愛的亙古金句,。

至宋,，在開放的社會風(fēng)氣及重文政策的影響下，同樣涌現(xiàn)出眾多才女,，李清照,、朱淑真、吳淑姬,、張玉娘便是其中翹楚,。吟著“凄凄慘慘戚戚”“載不動許多愁”的李清照，其“人比黃花瘦”等一往情深的相思詞成了千古絕唱,，而目睹山河破碎,、國破家亡，決然寫下“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也是她。

與李清照并稱俊才的朱淑真命運多舛,，遇人不淑,，抑郁而終。她的詩詞被父母付之一炬,，殘留的詩稿被后人收錄于《斷腸集》,。“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绷攘葞拙洌愕辣M了一生的孤苦,。

元代書畫大家趙孟的妻子管道昇,，世稱“管夫人”。她擅畫“四君子”之墨竹,、梅花,、蘭花，又工山水畫,、詩文,、書法等。她曾手寫《璇璣圖詩》，五色相間,，筆意清絕;亦手書《金剛經(jīng)》等數(shù)十卷,，遍贈深山名僧。乾隆都題詩夸贊她：“世間盡有丹青手,，寫照端須似此人,。”

明代才女沈宜修,，出身文苑世家松陵沈家,。她四五歲時便過目能誦，之后通讀書史,，后來嫁給了文學(xué)家葉紹袁，夫妻平日賭書潑茶,，堪稱伉儷典范,。最令人稱道的是，其女也各個卓爾不群,。長女葉紈紈13歲時就能寫詩填詞,，后來寫了著名的《分湖竹枝詞》;次女葉小紈著有雜劇《鴛鴦夢》，是中國戲曲史上第一位有作品傳世的女作家;三女葉小鸞琴棋詩畫樣樣精通,，書法亦秀勁有致,。

明中葉的大家閨秀文俶，帶動了明末一批才女對書畫的興趣,。其善畫花鳥草蟲,，精于勾勒渲染，設(shè)色鮮艷生動,，作有《秋花蛺蝶圖》等,，畫上常署款“寒山蘭閨畫史”。

百美新詠圖傳·管夫人 木刻版畫 清 王翙

明清易代之際的柳如是,，被奉為“秦淮八艷”之首,。她自幼聰慧好學(xué)，但由于家貧,，被掠賣至吳江為婢,，妙齡時墮入章臺，易名柳隱,，后嫁與一代文宗錢謙益,，留下《湖上草》《戊寅草》等作品。她的書畫深得后人贊賞,，稱其“鐵腕懷銀鉤,，曾將妙蹤收”。更令人欽佩的是，她在清兵的鐵蹄面前恪守民族大義,，投入反清復(fù)明的志業(yè),。連陳寅恪都為之列傳，頌揚她具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迨至清代，閨閣中的女性受到越來越多的文化熏陶,。彼時,，江南名門閨秀間的文化雅集甚有規(guī)模，姐妹姑嫂之間結(jié)成詩文之友,、流連贈答成為時風(fēng),。被稱為“隨園第一女弟子”的席佩蘭，其詩歌創(chuàng)作多元,，在詩學(xué)理論上多有建樹;被稱作“清代第一女詞人”的顧太清,，著有小說《紅樓夢影》，其文采見識非同一般,，因而八旗論詞,，有“男中成容若（納蘭性德），女中太清春（顧太清）”之說,。

事實上,，古時除了這些“文藝”才女，還有一些女子憑借自己過人的智識和膽略,，成為各行各業(yè)的翹楚：婦好,、秦良玉、黃道婆,、談允賢,、王貞儀……她們是戰(zhàn)場將軍、政治家,、謀略家,、醫(yī)師、科學(xué)家……她們的行止見識,，無不令人感佩,。

柳如是幅巾小像 紙本設(shè)色 101.7cm×28.8cm 清 顧韶 上海博物館藏

賣花圖 紙本設(shè)色 120.3cm×40.6cm 清 馮箕

南朝劉義慶著《世說新語》，其中的《賢媛》篇記述女性事跡,，尤贊頌女性的杰出德行,、智慧和才識。其中提到,，魏晉將軍許允之婦阮氏,，為丈夫出謀劃策，解除了他仕途中一大危機，體現(xiàn)出卓越的政治才干,。

唐代的上官婉兒,，14歲時就因才華出眾被武則天看中，隨后列為人臣,。她不僅能吟詩著文,，而且明達(dá)吏事，聰敏異常,。她在云譎波詭的朝堂識勢進(jìn)退,，成為名副其實的“巾幗宰相”。晚清烈女秋瑾為國殉身的故事家喻戶曉,，其詩句“萬里乘云去復(fù)來,，只身東海挾春雷。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豪氣凌云、壯志蓋人,，堪稱絕響。

還有清代的女科學(xué)家王貞儀,，通星象,，精歷算，工詩文,，擅繪畫,。她寫有“始信須眉等巾幗，誰言兒女不英雄”的詩句,，駁斥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她總結(jié)了中國古代數(shù)學(xué)成就和西方籌算法，寫下了諸多科普書籍,。她大膽質(zhì)疑“天圓地方”的論調(diào),，鉆研日食、月食的形成原理,，寫下了《月食解》,。2000年2月8日，國際天文學(xué)聯(lián)合會將一顆小行星以她的名字命名,。

盥手觀花圖 絹本設(shè)色 30.3cm×32.5cm 宋 佚名 天津博物館藏

歲月倥傯,，伊人已去。穿越時光的城堞,，仿佛依然能看到那些風(fēng)華絕代,、才冠古今的女子，她們于風(fēng)亭水榭間守著獨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書寫著各自或凄美或壯麗的傳奇人生,。似歷史的驚鴻一瞥,，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攝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