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wu_chm

記得有一天,，我照例在個人微信朋友圈里曬書，其中有一本書是《金瓶梅詞話》,，然而就是這本書,，引起了很多好友“不懷好意”的留言，其留言的主要內(nèi)容,，一想便知……終于,，在好友們的訕笑之下，我訥而不知其所言，干脆就不再回復(fù)了,。

其實在現(xiàn)代便捷的網(wǎng)絡(luò)時代,，如果單純?yōu)榱双@得感官刺激，我相信會有一萬種方法,，所獲得的快感要比閱讀《金》一書強(qiáng)烈得多,，然而在公眾場合，我可以毫無顧忌地閱讀《紅樓夢》,，別人看到也不以為意,，但倘若我讀的是《金瓶梅》……相信各位的眼神當(dāng)中，會有很復(fù)雜的構(gòu)成了,。

《金》書宣淫處甚多,，這自然也是歷來被禁毀的重要原因，然而如果就此而一葉障目,，那就因小失大了,，因為《金》書中不僅富含大量的生活情趣，人情世故,，一種人情練達(dá)的人生智慧與感悟,，更重要的是，作者在書中對當(dāng)時的社會乃至整個傳統(tǒng)皇權(quán)時代,，具有一種不予言明的深刻批判,，按照《金瓶梅講演錄》作者的說法：本書以西門慶為中心，對晚明社會有著深刻批判,，及對于頹敗世風(fēng)的辛辣諷刺,，同時書中還有著人欲與天理沖突中的悲喜劇。而且《金瓶梅》這部小說中廣泛地反映了晚明社會中的宗教,、迷信,、習(xí)俗、飲食,、服飾,、醫(yī)藥、建筑等諸多問題,，堪稱一部百科全書式的作品,，從這一點上來看，不遑多讓于《紅樓夢》一書,。

比如說到生活情趣,，書中第三十四回,，西門慶陪應(yīng)伯爵吃飯，吃的是：

紅鄧鄧的泰州鴨蛋，曲灣灣王瓜拌遼東金蝦,，香噴噴油煠的燒骨，禿干蒸的劈雞。第二道又是四碗嘎飯：一甌兒濾蒸的燒鴨，一甌兒水晶膀蹄,，一甌兒白煠豬肉，一甌兒炮炒的腰子,。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盤盛著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不知諸位讀到這里有沒有食指大動,，《金》描寫吃飯飲酒的一大特點，就是貼近生活,，讓人一看便覺色香味俱全,，乃至腹中饑腸轆轆。而如《紅樓夢》,，很多時候書中描寫的飲酒,，卻成了一樁高雅的活動，脫離了吃的主題,，少了一點生活味道,。

而書中的人情練達(dá)，則通過諸如西門慶等人的言談舉止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了出來,，比如他對下屬的揮之即來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對諸多美人的無法按捺的情欲，對狐朋狗友們的的插科打諢,，對待蔡京一干人等的事事小心萬般陪笑,，以及對買賣人的精明算計等，表現(xiàn)出了其人性的復(fù)雜,。書中李瓶兒香消玉殞之際,，西門慶悲慟欲絕，其情感絕非作偽,，然而對待苗青案時的心狠手辣,，卻表現(xiàn)出他身上的殘忍，在結(jié)義弟兄常時節(jié)落難時他的慷慨大度,，卻也顯示出他身上的一些優(yōu)點……《金》書終于脫離了非黑即白的傳統(tǒng)中國詞話小說的窠臼，開始表現(xiàn)出了人性的復(fù)雜,，即使如潘金蓮,，也有著一些楚楚可憐之描寫，如第三十八回，西門慶外出尋歡,，久久不歸,，書中寫道：

（潘金蓮）又喚春梅過來：“你去外邊再瞧瞧，你爹來了沒有,？快來回我話,。”那春梅走去,，良久回來,，說道：“娘還認(rèn)爹沒來哩，爹來家不耐煩了,，在六娘房里吃酒的不是,？”這婦人不聽罷了，聽了如同心上戳上幾把刀子一般,，罵了幾句負(fù)心賊,，由不得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

我相信作者寫到此處，心中是難免會有一些悸動的,。

而《金》全書最深刻的,，還是作者以高明的手法，不著痕跡地對傳統(tǒng)皇權(quán)社會的深刻批判,，以書中第四十七回的“苗青案”最為典型,。苗天秀員外懷璧其罪，仆人苗青殺人謀財,，終于被發(fā)現(xiàn),，然而就是這樣一樁看似板上釘釘可以昭雪的案件，卻在西門慶的安排下,，黑白顛倒,，按照《金瓶梅講演錄》的總結(jié)：事情從山東按察院，一直到蔡太師,，再經(jīng)萬歲爺,，致使罪犯終于逍遙法外，贓官受升遷,，清官被貶謫,。作者并無批判的描述，卻讓我們渾身發(fā)冷,，這一時期的社會,，已經(jīng)是權(quán)錢萬能的時代，書中的上流社會人等當(dāng)真有起死回天之術(shù),，也因此,，才能讓西門慶之流膽大妄為,，甚至說出“就使強(qiáng)奸了嫦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這等驚人之語,，可見這時的禮崩樂壞,，尋常的道德清規(guī)，已經(jīng)對這些高官巨富無可奈何了,。

然而究其根源,，《金瓶梅講演錄》作者黃霖有著深刻的總結(jié)：《金瓶梅》中的皇帝不僅是打擊正義、扶植邪惡的總后臺,，而且他本身就是一個貪財好色的惡棍,。他為了滿足私欲，營建艮岳,，差人“往江南湖湘采取花石綱”,，搞得“官吏倒懸，民不聊生”,，“公私困極,，莫此為甚”（第六十五回），而他因這一己之欲得到了滿足,，就“朕心加悅”,，大加封贈，蔡京,、朱勔等一大批奉承他的大小官員都加官晉爵（第七十回）……書中的皇帝大臣,，佛僧道儒，妻妾奴仆,，鄉(xiāng)友舊鄰,，竟無一好人！《金》書作者用他閱盡人間百態(tài)之心,，平和地寫出世間的諸多丑態(tài),，他在飽嘗過人世冷暖之后，終于在他的一角伊甸園中,，精心耕織了他的諸多的人生苦短,，萬般的世態(tài)炎涼，以及看透天下風(fēng)月之后的一種隱隱然的恬靜回歸,。唐代詩人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堪稱其最佳注腳。

而另一部真正堪稱情色書籍的《肉蒲團(tuán)》書中第一回的詞,，則更像是深刻表達(dá)出在剝離開浮蓋在《金》書外表上的“誨淫放蕩”標(biāo)簽后,，其放眼天下,，參透人生的情懷，詞曰：

黑發(fā)難留,，朱顏易變，人生不比青松,。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風(fēng)?；跉⑸倌瓴粯?，風(fēng)流院，放逐衰翁,。王孫輩,，聽歌金縷，及早戀芳藥,。世間真樂地,，算來算去，還數(shù)房中,。不比榮華境,，歡始愁終。得趣朝朝,，燕酣眠處,，怕響晨鐘。睜眼看,，乾坤覆載,，一幅大春宮。

而魯迅先生曾高度贊揚《金瓶梅》：“同時說部,，無以上之,。”

——誠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