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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春天了,，又是鳥語花香、燕子筑巢,、小溪潺潺的季節(jié)了,，又到了可以常開窗賞風(fēng)景的季節(jié)了。春天,，就這樣,，從你剛剛打開的窗縫兒里，透進(jìn)來,，讓你渾身都暖洋洋的,，多美啊，多愜意啊,?？墒牵覅s怎么也忘不了，在我從小住到大的那個小弄堂里,，在我的家理,，有一扇永遠(yuǎn)都打不開的窗子。 我家住在上海,，一條窄小的老式弄堂里,，一幢老式的二層公房的二樓，我們家有一扇打不開的窗,，無論春夏秋冬,，我家的后窗都從來沒有打開過，從我小時候,，一直到我長大成人,，都從來沒有看見過它打開。 年幼的時候,，那時候我還太小,，具體的記不得了，只記得窗外是一個垃圾箱,，垃圾箱的旁邊是一個收糞站,。垃圾箱，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給大家倒垃圾的地方了,，可是，收糞站是個什么玩意兒,，年輕點(diǎn)的朋友們大概就未必知道了,。在那時候，就算是我們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也是極少有抽水馬桶的,，家家戶戶都有一個馬桶，每天都要把滿滿一桶的糞便倒到專門收集糞便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收糞站了,。所以，每天早上,，就看見各家各戶陸陸續(xù)續(xù)拎著馬桶出來,，倒完了之后，就在家門口的弄堂里,，用馬桶筧子一通狂涮,。于是，整條弄堂里,，都彌漫著洗馬桶的氣味,。于此同時，各家各戶的奇聞異事的交流，也在這同時,，展開了一天中的第一次交流,。 所以，這個情形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一到夏天,，糞便、屎尿的臭味混雜著殘羹剩飯的餿味,，頂風(fēng)都能臭出幾里地去,。蒼蠅、蚊子們最高興了,，在這里常住,。每當(dāng)有人來倒垃圾，把臟物往上一倒,，嚯,，成片的蒼蠅、蚊子,，便開始跳集體舞,。常常把來倒垃圾的人嚇得轉(zhuǎn)頭便逃。試想一下,，這種場景之下,，這窗，還能打得開嗎,？ 稍微長大一些，我讀書了,。這時,，老城區(qū)開始改建了，所有的住戶都要改建成煤衛(wèi)獨(dú)用的那種,。這樣一來可好了,，收糞站自然就沒了，每天早上倒馬桶的風(fēng)俗習(xí)慣也逐漸在人們心中淡化了,，只是,，大清早起來，端著一碗泡飯交流家長里短的信息,，這件事情,，大家還是沒有忘記。垃圾箱也拆掉了,，搬到了更遠(yuǎn)一些的地方,，而且更加整潔了。于是，我家的窗外,，不再蒼蠅,、蚊子，群魔亂舞了,。這回我想,，這窗總算是可以打開了吧?？墒?，居然還不行。 這個時候,，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是改革開放如火如荼的時候，隨著政策的開放,，各種流行的事物也興盛起來,，一個新名字悄然興起：“下海”,。上海人永遠(yuǎn)都是趕時髦的,，鄰居張阿婆就成為了首批下海的弄潮兒，以她六十多歲的高齡,，發(fā)揮著退休后的余熱,，靠著賣茶葉蛋，成為了最先富起來的那批人之一,。他的兒子還是懂得孝順?biāo)?，家里稍微有些積蓄之后，就讓她不要再出去賣茶葉蛋了,，應(yīng)該在家里享享清福了,，他說到做到，還給老人家買了一臺電視機(jī),。那個時候,，可不像現(xiàn)在，現(xiàn)在那些高樓林立的住戶,，連自己的鄰居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工作都說不出,。那個時候，每家每戶都是親密無間的,，于是,，一到晚上，好客的張阿婆就讓兒子把電視機(jī)搬到屋外,，和大家一起看,。 沒錯,，這個全民大聯(lián)歡的場所，就在我家的窗下,。一到晚上,，樓下便吆五喝六地擺起了桌椅，吃瓜子的吃瓜子,，喝茶水的喝茶水,，還時不時地大聲討論著精彩的電視節(jié)目。而且,，每天早上的信息交流活動,，也因此改到了晚上，的確,，晚上的時間更為充裕,，可以了解更多的情況。于是,，誰家新婦長得有多好看啊,，誰家兒子跟人吵架了啊，誰家老爺子不小心摔一跤啊,，誰家女兒考上了大學(xué)啊……各種信息,，就以這種方式，口耳相傳著,。 其實(shí),，我是很想加入其中的，但是很無奈,，我還是一個莘莘學(xué)子,，媽媽說了，讀書是頂重要的,，我將來是要考大學(xué)的,，我這個乖寶寶，自然要聽媽媽的話,。只能關(guān)起窗來，演算著永遠(yuǎn)也做不完的算術(shù)題,。緊閉的窗外,，時不時地傳來鄰居們的歡聲笑語，我真想打開窗戶,，可是看著這滿紙的填空題,，還是忍住了，沒有去,。 又過了幾年,，我上初中了,。這時，家家戶戶都有錢了,，買得起電視機(jī)的人家多起來了,，更有很多人家升級換代，改成了彩電,。電視不稀奇了,，窗下的電視觀摩會，自然也就逐漸取消了,。正當(dāng)我松了一口氣,，以為，這回總可以打開窗戶了吧,，窗外,，又換了新花樣。 時尚的男女青年們,，模仿著流行的香港電視劇里的男女主人公,，穿著牛仔褲、喇叭褲,、蝴蝶衫,，燙著大波浪，抹著紅口紅,，肩膀上扛著一個老式的卡帶錄音機(jī),，對了，以我們現(xiàn)在的眼光看,，那是老式的錄音機(jī),，可是，在那個時候,，這可是流行和時尚的象征呢,，拿著這個，走到大街上,，絕對有范兒,，這“牛”的程度,，絕對不亞于你現(xiàn)在出門拿著蘋果牌的ipad,。 這些走在時代前沿的男女青年們，開始走街串巷地唱著屬于他們自己的流行歌曲,、搖滾音樂,，他們扯開了嗓子，和著錄音機(jī)里的節(jié)拍,，大聲地吼叫著,，發(fā)泄著,，也不圖別人欣賞，只為自己高興,。那聲音的分貝,，我就算關(guān)著窗，也還能聽得見呢,。我也開始愛上了流行音樂,，真想加入他們的行列，就算不行,，讓我打開窗,，聽得更真切一些也好啊。唉,，回過頭來,，看著滿紙的數(shù)學(xué)題，題目的難度更高了,，我只能搖搖頭,，關(guān)上窗，假裝自己聽不到,，認(rèn)真做著題,，心里卻在跟著窗外的聲音哼哼唧唧。 好容易到了高中,，我也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帶著卡帶錄音機(jī)的哥哥姐姐們倒是都沒了，因?yàn)?，那個時候,，一種叫walkman的便攜式錄音機(jī)，開始流行了起來,?？墒牵瑯窍掠謥砹艘晃簧钋榭羁畹拇蟾绺?，他拿著吉他,，天天對著我家隔壁的小姐姐唱情歌。唱得荒腔走板的,，那叫一個難聽啊,。我家的窗，還是沒能打開,。也罷，專心做我的解析幾何吧,，雖然我到現(xiàn)在都搞不懂,，解析幾何中那些復(fù)雜的公式,，真的是從三角形中推演而來的嗎？ 唱情歌的情哥哥,，終于等來了隔壁的小姐姐,，推開了窗，喔,，不,，開窗的是小姐姐的媽媽，陳阿姨,，她用一盆涼水叫醒了那位癡情的大哥哥,，大哥哥濕漉漉地，提著自己的吉他,，回家換衣服去了,。可是,，一到第二天,，他又會穿戴整齊，扛著吉他,，來到窗下,，繼續(xù)著自己的示愛。于是,，昨天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馬上就要考大學(xué)了,，唱情歌的大哥哥再也不來了,，因?yàn)樗陌V情終于打動了小姐姐，喔,，不,，是感動了小姐姐的媽媽，大哥哥和小姐姐已經(jīng)喜結(jié)連理了,。我想：這回我的窗可以打開了吧,，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fā)生了。 樓下那位曾經(jīng)賣茶葉蛋的張阿婆,，她的兒子和她一樣具有經(jīng)濟(jì)頭腦,，居然在家門口擺起了燒烤攤。于是,，油煙味直上九霄,，嗆得我直咳嗽，我還是只能關(guān)上我的窗子,。樓下的燒烤攤真是熱鬧,，來來往往的都是人,，大家說說笑笑，又打又鬧,，更有甚者,，在旁邊支起了小桌子，擺上了撲克牌,、麻將牌,，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用棋牌,，交流著情感,，每天都要鬧到十一二點(diǎn)，還不愿意結(jié)束,。久違了的信息交流會又開始展開了,，而且還是升級版的。大伙兒吃著肉串,、甩著撲克牌,，順便說著家長里短?？磥?，這窗，短時間內(nèi),，是打不開的了,。還好，我順利地考上了大學(xué),，大學(xué)的時候,，我住校了。于是,，我短暫地和那扇緊閉的小窗,，分離了一段時間，直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 大學(xué)畢業(yè)了,，我找了一份好工作，從學(xué)校宿舍搬回到了家里,。卻發(fā)現(xiàn),，短短四年的時間，我從不曾在意的這條小小的弄堂變了模樣,。 張阿婆的兒子擺燒烤攤掙到了大錢,，在黃金地段上，買了一套商品房，讓張阿婆真真正正地去享福了,。其他有條件的人家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地搬走了,。新搬來的人家，有很多都是外來務(wù)工人員,，整個里弄，不像原來那樣親密無間了,。我發(fā)現(xiàn),，家家戶戶，都是門窗緊閉,。 到了夜里,，我終于打開了窗，新鮮的空氣透進(jìn)來,，明月的清輝撒進(jìn)來,，很美，很愜意,?？墒牵铱傆X得缺少些什么東西,。 好安靜啊,，好寂靜啊，好沉寂啊……我,，突然間覺得有些百無聊賴,。久違了的窗外的那些聲音、那些氣味,，那些我曾經(jīng)討厭過的東西,，為什么，我現(xiàn)在開始懷念起它們來了呢,。 真是奇怪了,，沒有了電視機(jī)的喧鬧聲，沒有了說話,、吃東西的吵鬧聲,，沒有麻將牌的喧嘩聲，沒有了嘶吼的喇叭聲和走調(diào)的吉他聲,，沒有了垃圾桶和收糞站的臭氣,，沒有了燒烤攤的油煙味……沒有了這一切一切，我應(yīng)該感到高興才對啊,。 可是,，為什么，我竟然有了一種失落感。 是的,，沒有了吵鬧,，也沒有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我已經(jīng)叫不出那些新鄰居的名字了,，他們對于我是誰,，也沒有人在乎。沒有了張家長,、李家短的信息傳遞,，沒有了這全部所有……這樣的里弄，是多么寂寞啊,。 我有些后悔,，那個時候，我就不該把窗子閉上的,，當(dāng)我把窗戶關(guān)上的時候,，也把濃濃的市井情意，關(guān)在了窗外,。而今,，這些東西，想找都找不到了,。 我再次把窗關(guān)了起來,，不想再打開它了，是的,，打開還有什么用呢,。窗外，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了,。 窗外,，不會再傳來“張家阿姨，天落雨了,，儂收衣裳啊”這樣的關(guān)懷聲,；窗外，不會再傳來“李家妹妹,，這道題目做勿來,，我來教儂”這樣的教導(dǎo)聲；窗外,，不會再傳來“小明,，勿要勒外頭野了，倷阿奶叫倷回去吃飯啰”這樣的責(zé)備聲…… 屋子里,，爸爸,、媽媽正在興高采烈地討論拆遷的事情,，由于市政改建，這里作為棚戶區(qū),，將被徹底拆掉,，改建成高樓大廈。 我知道,，這是件好事情,，高樓大廈，更符合上海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的形象,?？墒牵乙哺械奖?，因?yàn)椋虾Ｄ敲炊嗄攴e淀下來的市井文化,、弄堂文明,，就要消失殆盡了。我們,，也要住到那冷冰冰的小屋子里去了,，連對門鄰居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不會讓這種現(xiàn)象繼續(xù)下去的,。 如今，我們終于搬進(jìn)了新的樓房,。窗外是一個巨大的噴水池,，很漂亮?？梢蚤_窗,，但是我卻沒有開。 我端起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我親手包的餛飩,，敲開了對門那戶人家的門。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半個腦袋,，是一個年輕的男子?！澳闶钦l?。俊彼行┻t疑,。 “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鄰居，今天新搬來的，這是我們家剛包的餛飩,，想請你嘗一嘗,。”我鼓起勇氣,，笑著對他說,。 “親愛的，是誰??？”里面?zhèn)鱽硪粋€年輕女子的聲音。 “喔,，是鄰居,，給我們送餛飩來?！蹦腥苏f,。 “那你還等著做什么啊，還不快請人家進(jìn)來,?！?br> 于是，敲開一扇門后,，我多了兩個新朋友,。 我立刻就領(lǐng)悟到，窗和門的不同意義,。 窗是讓人被動地接受信息的,，有了窗，我們就可以不出屋去,，只要打開窗,，就打通了大自然和人之間的隔膜，把風(fēng)和太陽逗引進(jìn)來,。即使你被關(guān)在了屋子里,，也能通過打開的窗戶，感受到大自然的氣息,，感受到人文的關(guān)懷,。陶淵明曾經(jīng)在《歸去來辭》中說過：“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蹦憧慈思遥灰行〈皯艨梢酝革L(fēng),，就算是小屋子,，也能成為極樂世界了,，可惜，我那時候沒能理解這位詩人的胸懷,。所以,，我很后悔，我選擇了關(guān)上我的窗子,。 窗子,，就好像是屋子的眼睛那樣，劉熙曾這樣解釋“窗”這個字：“窗,，聰也,；于內(nèi)窺外，為聰明也,?！彼裕檬褂么白觼砦招畔⒌娜?，是聰明的,。窗子，就是屋子的眼睛,；眼睛，就是心靈的窗戶,。透過窗戶,，我們能看見外界，看見世間的蕓蕓眾生,、生活百態(tài),，而不至于僅僅是囿于自己生活的那個小圈子。所以,，我很后悔,，我選擇了關(guān)上我的窗子。 窗子在讓人看到外界事物的同時,，也讓外界的人,，看到了你，看到了你的內(nèi)心世界,。這種關(guān)注是交互的,，所以，弄堂里才會有這樣融洽的鄰里關(guān)系,。你的窗打開,，別人家聞到了你家的飯菜香，就會知道,，嗯,，張家今天加菜了啊,，多么有意思的交流啊，這種交流不用見面,，不用對話,，只靠一扇打開的窗，就完成了全過程,。而且,，這其中還帶有懸疑和猜測，就好像猜燈謎一樣,，猜測著鄰居吃了什么好東西,。這種感覺，這種趣味,，是現(xiàn)在的那些使用手機(jī)拍照片,，把自己的午飯通過微博曬出去的年輕人們，所體會不到的啊,。就好像一位叫卞之琳的詩人在著名的《斷章》中說過的那樣：“你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詩人說的是“橋”,，可是對于窗子,，也一樣。用窗子來相互關(guān)照,，相互關(guān)心,，是那么溫馨，又是那么有趣,?？上В夷菚r竟然沒有體味到這種趣味,，所以,，我很后悔，我選擇了關(guān)上我的窗子,。 是的,，就像一位偉人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打開窗的時候,，新鮮的空氣進(jìn)來了,，可是，蚊子,、蒼蠅也進(jìn)來了,。這樣就要看你的想法是怎樣了,，你是樂意在歡迎新鮮空氣的同時，也歡迎那些蒼蠅,、蚊子,，還是樂意關(guān)上窗戶，把壞東西隔絕在外的同時,，也拋棄開一些美好的事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關(guān)窗,，就好比是閉眼,，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當(dāng)你覺得窗外的風(fēng)景也不過如此,，窗外的人聲太過嘈雜，讓你受不了了,，你就可以關(guān)上窗子,。可是,，在你關(guān)上窗子的同時,，你也關(guān)閉了與外界交流的一條通道。直到現(xiàn)在,，我都在后悔,，我閉上了眼睛，一閉就是那么多年,，錯過了多少美好的風(fēng)景啊,。所以,，我很后悔,，我選擇了關(guān)上我的窗子。 而門呢,，又是另一番意境了,。門，是讓人主動走出去的,。窗子還可以說是一間屋子可有可無的構(gòu)件,，甚至可以說，它只是一個裝飾品,?？墒情T呢，門卻是屋子絕對必不可少的構(gòu)件,。沒有門,，我們?nèi)绾芜M(jìn)出屋子呢,？當(dāng)然，喜歡用窗子進(jìn)出別人家屋子竊取東西的宵小之輩要排除在外了,，他們的確是對于使用窗子來進(jìn)出屋子更為在行,，也更為青睞，不過,，咱們都是正人君子,，要走，當(dāng)然是要走大門了,。 是的,，我家有扇永遠(yuǎn)都打不開的窗子。 既然窗子打不開,，那就打開門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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