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小街夏夜風(fēng)情

作者：許懿

           一

傍晚時分,，狂風(fēng)大作，雷鳴電閃,。頃刻間,，豆大的雨珠擊打在屋頂?shù)耐呃愫托〗值氖勇飞希破鹆艘黄酌Ｃ５乃F,。

天地之間一派清涼,，夏日的燥熱與煩悶一下了就被這突如其來的風(fēng)雨沖刷得了無蹤影。

夏日的雷陣雨,，就像是一個性情急躁的行者,，來也迅猛，去也疾速,。不到半個時辰,，剛剛還急鑼猛鼓般敲打著大地的狂風(fēng)暴雨，立馬便偃旗息鼓消遁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抹晚霞和幾顆孤星懸掛在寂寥澄清的天際,。

風(fēng)雨過后的小街立即活泛了起來。家家戶戶炊煙裊裊,，盆盤鍋盞之聲混雜著飯菜的清香,，從各家各戶的廚房里飄散出來，彌漫在小街的空氣之中,。

氤氳在空氣里的人間煙火,，猶如心湖上劃出的一道道漣漪，溫柔地?fù)嵛恐鴦谧髁艘惶斓娜藗儭?/p>

這是小街最為舒適休閑的時刻。暮靄籠起,，路燈遞次綻放,，如一朵朵淡淡的秋菊?；椟S的燈光透出溫柔的色澤,，把被雨水打濕的石子路面照得溫潤如玉。

此時,，小街上會響起母親呼兒喚女召喚孩子回家吃飯的喊叫聲,。那些聚集在一起玩耍的孩子們，即刻便作鳥獸散,，像歸巢的小鳥一樣各回各的家,。

一些人家會把桌凳和飯菜搬到鄰近街面的門前，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享受著粗茶淡飯的溫馨,。

男人們正襟危坐，端起女人們?yōu)樽约簻?zhǔn)備的老酒或白酒（當(dāng)時的小街上還沒有人知道什么是啤酒和紅酒）,，喝上幾杯或抿上幾口,，一來是過過酒癮解解乏，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作為一家之主的特權(quán)和尊嚴(yán),。小街上一直保留著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傳統(tǒng),，即便是哪家主婦能力最強(qiáng)，若是強(qiáng)行出頭,，也會遭人閑話和嗤笑,。

但更多的男人選擇端著飯碗走出家門，扎堆著一邊吃飯一邊閑聊,。

這里的男人們都有一項絕活，他們能用大姆指和食指緊緊地捏住一個大海碗的碗底,，其他幾個手指和掌心變戲法似的托著幾個裝著各式菜肴的小碟子,，若非親眼所見，絕對難以置信,。

男人們端著飯碗和菜碟從小街的這頭到小街的那頭四處游蕩,，儼然成為小街的一道風(fēng)景。

若是街邊哪家主人熱情相邀,，男人們會停下腳步,，毫不客氣地在孩子們讓出的位置上坐下，一邊品嘗著桌上的菜肴,，一邊夸贊著女主人的手藝,。此刻，男主人就會吩咐添上酒杯，為客人斟滿酒,。主客就這樣你來我往,，推杯換盞，直至酣然耳熱,。

這時的孩子們就像得了特赦令一般,，迅速地往碗里夾上點菜肴，飛一般地去找自己的小伙伴,，跟在他們身后的是圍在桌邊乞食的狗狗們,。

這些小猢猻，一天不打,，上墻揭瓦,。望著孩子的背影，女主人嘴里罵著,，眼里卻盈滿了溫情與慈愛,。

  二

晚飯過后的小街，呈現(xiàn)出的是另一番忙碌的景象,。女主人忙著收拾碗筷,，男人和孩子們則忙著洗澡和沖涼。

大樟樹下的井邊擠滿了打水的人,。當(dāng)時的小街上還沒有自來水,，家家戶戶都備有一個或幾個大水缸，人們所有的生活用水都依賴這口常年不涸的井水,。

井水清澈甘洌,，冬暖夏涼，是自然對小街人慷慨的饋贈,。

小街人也像愛護(hù)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hù)著這口井,。每年的夏季都會用抽水機(jī)把井水抽干，起掉井底的淤泥和雜物,，然后鋪上用清水洗凈的黃沙作為過濾物,，保持井水的潔凈。

起井的日子對于小街上的人們來說猶如節(jié)日般隆重,。先是請人選好良辰吉日,，備上糕果茶酒之類祭品，再由小街上德高望重的老者主持祭祀井神儀式,，以祈求全年用水豐足,。

井神所管轄的水域范圍雖然比較小，但水是生命之源,，關(guān)乎生計,，所以它的重要性絕不亞于江河湖海諸神。據(jù)《白虎通·五祀》中記載，五祀者,，謂之門,、戶、井,、灶,、土，人們在很早的時候,，就有祭祀這五種“家神”的活動了,。

祭祀活動結(jié)束后，由小街上最強(qiáng)壯的后生腰系粗麻繩下到井底,，把井底里沉積的淤泥和雜物一筐筐地裝好,，再由上面的后生齊心協(xié)力拉出井口。

起井的活兒雖累,，但并不是每個后生都有如此殊榮,。當(dāng)他滿頭大汗渾身泥污從井底里上來的時候，受到的將是英雄般的禮遇,，更重要的是他會由此而俘獲姑娘們的芳心,。

往常，男人們都會先挑上幾擔(dān)水,，和孩子們一起把門前屋后以及院子墻根都灑上幾遍,。但傍晚的那場雷陣雨替他們省卻了這道工序，使得他們可以暢快淋漓地洗個痛快,。

男人們毫無顧忌地脫得只剩一條短褲,，長年勞作練出的一塊塊肌肉在古銅色的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

從頭到腳打上肥皂后,，男人們會用毛巾細(xì)細(xì)地搓擦身體,，然后猛地抓起身邊的水桶，劈頭蓋臉地淋下,，只見嘩的一聲,，白花花的皂沫流了一地。男人們頓覺通身舒暢,，一天的勞累和疲乏也隨之被沖刷得一干二凈。

孩子們則把洗澡當(dāng)成玩耍的最好方式,，圍著井邊相互嬉戲,、追逐、打鬧,，盡情放縱,。

即便是最嚴(yán)厲的男人，此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那些孩子們胡鬧,。直到洗好澡,，擦干身子，才會對著自己的孩子吼上一聲,，回家啦,！

待男人和孩子們撤退后，這井邊一下子就又成了女人們的天下,。女人們圍成一團(tuán),，一邊洗濯著男人和孩子們的衣服，一邊東拉西扯地聊著家常,，不時有銀鈴般的笑聲在井邊響起......

    三

天色漸漸地黑盡,，小街上的人們幾乎都會走出家門。有的把自家的竹床從家里搬到院子里,，或者搬到靠近街面的家門口走廊上,，有的則手里搖著一把蒲扇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乘涼聊天。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安裝了空調(diào),，有些人就連電風(fēng)扇是個啥樣都沒見過,。炎炎夏季，小街上的人們又將如何度過這漫漫的長夜,。

好在小街上每戶人家基本上都有一張竹床,。竹床用竹片編制而成，是小街人消暑的神器,。

有些竹床因年份久遠(yuǎn),，床面的竹片暗紅透亮，手摸上去光滑冰涼,，有一種絲綢般的感覺,。

一些比較講究的人家，會從井里挑一擔(dān)清水回來,，先灑在地面上,，然后再把竹床淋透。因為這些竹床是用竹子編制而成的,，就算是用水浸濕了,，一會兒也就干了，人躺在上面透心的涼,。一家人或坐,、或躺在竹床上,，非常的愜意。

晚飯后,，一些人家會從水缸里撈出浸泡了一天的大西瓜,，一刀下去，叭的一聲脆響,，西瓜從中裂開,，瓢紅籽黑，引得人垂涎欲滴,。一家人圍在一起,，大快朵頤，嘴邊和手上都沾滿黏稠的瓜汁,。

但孩子們更希望能從父母那里要得幾分錢,，去街角白胡子老爺爺?shù)男〉昀镔I一根綠豆棒冰。他們手里攥著硬幣,，掀開放在柜臺邊上的棒冰箱,，從棉墊子下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棒冰中挑選出一根，小心翼翼地揭開棒冰紙的一角,，互相比較著棒冰里的綠豆是多還是少,，然后用舌頭慢慢地舔食，享受著一種冰冷的快樂,。

小街祠堂前的空地,，是小街人集中乘涼的“圣地”。離祠堂較近的人家,，都會把自家的竹床搬過來,，并排著放在祠堂前。

祠堂的大門和院墻古韻濃郁,，青磚黛瓦在漫漫歲月的侵蝕下留下了深深的印痕,，門檻邊上的長條青石被時間打磨得光滑溫潤。

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有的搖著蒲扇聚在一起,，在古石桌上泡上一壺香茗，一邊喝茶,，一邊追憶曾經(jīng)的時光,；有的則帶著小孫子或者小孫女，含飴弄孫,，享受著天倫之樂,。

最受歡迎的要數(shù)小街上那些能講鬼怪神靈故事的老爺爺和老奶奶。每天晚上,，祠堂邊上的涼亭里都會圍滿一些半大的孩子們,，他們自覺地端上一把小凳子或小竹椅，團(tuán)團(tuán)圍坐在涼亭里,，中間空著的位置,，是留給那些會講故事的爺爺奶奶們的。

爺爺奶奶們的話匣子一打開,，各種神奇故事和奇談怪事就滔滔不絕地跑了出來,，有三國、水滸里的英雄好漢,，也有聊齋志異中的狐仙鬼怪,，更多的是他們自己經(jīng)歷過或自己杜撰的故事。

爺爺奶奶們你說一個,，他接著再說一個,。特別是那些鬼怪故事，說到驚險處,，爺爺奶奶們會吐出舌頭,，翻著白眼地嚇唬孩子們，嚇得孩子們汗毛一豎一豎的,，全身起滿雞皮疙瘩,，既害怕，又按捺不住想聽下去的欲望,。路邊野草叢里螢火蟲那一閃一閃瑩綠色的光芒更增添了一種鬼異的氛圍,。

每當(dāng)這個時候，爺爺奶奶們會用蒲扇拍拍腿腳上的蚊子,，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星星越來越亮，空氣也漸漸地涼下來了,，坐在竹床上的人們隱隱約約地覺得身下開始濕濕的,，就打著哈欠說，應(yīng)該不早了,，得回去睡覺了,。

但很多人就是直接在竹床上睡覺，一直睡到大天亮,。而有些小孩子還是賴在竹床上,，經(jīng)常發(fā)生不愿回家睡覺而哭鬧的。父母怕深夜露氣重,，傷了孩子的筋骨,，沒辦法只得像抬擔(dān)架似的直接把竹床抬回家里去。

一切歸于平靜,，小街也隨著人們的鼾聲進(jìn)入夢鄉(xiāng),。墻角邊上和草叢里此起彼伏的蟲鳴聲,，在空寂的小街上飄蕩，顯得是那么的清脆響亮而又寂寞,。

圖片 | 濯清漣

審核 | 浩海紫煙

本期編輯 | 平安

文化寧海題字 | 無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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