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妃子笑的時候,，通常會想到杜牧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弊疃喔袊@一下帝王的無情，長生殿里有多恩愛,，馬嵬坡上就有多殘忍,。可馬伯庸卻楞是從這句詩里參出了一段故事,，寫下七萬字的小說,，把荔枝從嶺南到長安這件事，頭頭尾尾寫了個仔細,。一氣讀完,，我已經(jīng)看得見那年過半百的從九品小官李善德，是如何戰(zhàn)戰(zhàn)兢兢,，懷著向死之心,，一步一步從嶺南走回的長安。

故事的起因自然是李隆基為博美人歡喜,，信口開河,，設了個專供鮮荔枝的荔枝使，他們的愛情佳話因此廣為人知,，更由“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而傳世,。可站在權力最頂端的圣人,，何曾識得人間疾苦,？又如何知曉這口荔枝背后的勞命傷財？文中,，謹小慎微了二十八年的李善德被忽悠著接了這差事,，就感覺到頭頂懸著把鍘刀。眾所皆知這荔枝：“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睅X南到長安五千四百四十七里,，我們熟知的“八百里加急”也不足以保證荔枝新鮮地呈到貴妃面前，然,，圣人之命無人敢違,。

李善德從收下敕牒那刻起，就被推上了不歸路,，完成任務生,，完不成任務死，只有這兩個結果,。作者寥寥數(shù)語就道出了當下官場中的盤根錯節(jié),，用字極為簡練，還不忘記勾勒出彼時的民風民情,。李善德離開長安的那天清晨,，文中特意提到了“折柳”，說到離人過眾把柳樹們都薅禿了,，惹得小童做起了柳枝生意,，幾分好笑的同時襯托了李善德的不順，他說：“就算失敗,，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離終點多遠的地方?！币悦魉憧瞥錾淼乃?，早就用數(shù)據(jù)推斷了太多的不可能，剩下的,，不過是懷著一顆赴死之心做最后的掙扎,，就好聽點就是不輕言放棄,。

每一個絕境面前，李善德都用他的明算能力挖掘出一線生機,，在希望與失望里來回撲騰,，可以用慘烈來形容他的這5447里路的歷程。但相較于這些劃歸硬件的困難,，人禍才是真正的難,，落魄之際大家避之不及，稍有眉目又上趕著來搶功,。各級官員明知不可為卻無人敢進諫,，只管層層下發(fā)，別擱置在自己手上就好,；嶺南地方官員先是把李善德看成一個將死之人,，后又在人要取得成功時狠下殺手，生怕被他比下去,；右相對于送到眼前來的好處,，順水推舟的手段真是片葉不沾；圣人身邊的宦官兩次指點,，看似救了他的命,，實際上只是為了自己在圣人面前獲利。整個朝堂從上至下都在撥弄著自家的小算盤,，隨后而來的安史之亂已不足為奇。

李善德有私心,，欲從這荔枝使里盤出自己新置屋子的香積錢,，這也是他的動力來源，企圖用步入倒計時的生命為家人謀得些許小利,。辦事過程中,，他對胡商蘇諾的態(tài)度，我其實蠻失望的,，真有一種用完了就踢開的決絕,。及至阿僮的園子被肆意砍摘，二十八年來在職場一角從未碰觸到真正官場的他,，被自己對權利的畏懼徹底打敗,。這兩位是整個差事里對他幫助最大的人，也是比他更低一層的底層平民,，可在功利面前,，他選擇了沉默。雖然作者給了他無奈的鋪墊,，但仍無法掩飾他就是當權階層成員的本質,。至此文字堆砌起了一個忠于職守,、充滿智慧、幾分懦弱,、又肯打拼的小吏形象,。

本文的妙就在于，風頭正盛的李善德清醒地選擇了一腔孤勇,。他完成任務之后,，用明算能力把這鮮荔枝的運送成本一一算來，推及因此增加到沿途百姓身上的賦稅,，在右相面前冒死為民請命時,，這個原本平淡無奇的小人物瞬間升華。用知世故而不世故這樣的句子已經(jīng)無法形容他,，簡直就是天使的化身,，是真與善積累到一定程度的大力爆發(fā)。李善德的人生在這一刻步入新的轉折,，興于荔枝,，也敗于荔枝，他選擇了一條常人無法理解的路,。當他躬耕于荔枝園,，遠離安史之亂的戰(zhàn)火時，命運卻給出了回報,。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當如是。

詩句記錄著的史實,，有對帝王愛情的謳歌,，也有對帝王荒淫的憤慨，卻唯獨沒有實際執(zhí)行者幕后的艱辛,。本文填補了此項空白,，明面上說的是荔枝，實則暗諷朝堂之亂象,。從此,，妃子笑這一荔枝名有了新的內容。

記錄是最長情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