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文壇領(lǐng)袖,、東林黨巨頭,、著名貳臣錢謙益,在今天最膾炙人口的段子就是“水太涼”和“頭太癢”,。 前者說的是當清軍包圍南京時,,錢謙益的繼室夫人柳如是提議效屈原投江之高節(jié),一起跳湖共殉國難,。老錢開始答應了,,結(jié)果走到湖邊拿手撩了撩湖水后,慨嘆了一聲“冷極奈何”后就死活不肯跳了,,而且還硬拽著媳婦不許她自盡,。 雖然涉嫌杜撰,但卻將錢某人的本性描繪得淋漓盡致 后者說的是清軍在占領(lǐng)南京后下達了“剃發(fā)令”,,遭到了全城士民的抵制,。而錢謙益卻在某個早晨對家人說了句“頭皮癢得厲害”,然后就出門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腦瓜頂已經(jīng)裝上了止癢神器——金錢鼠尾辮。 這兩個故事正史不載,,野史中提到的也寥寥無幾,大概率是后人編排錢謙益的,。被人無中生有的潑臟水,,還大肆諷刺侮辱,老錢冤不冤,?看上去很冤,,但其實一點也不冤,。 大明朝亡國時,盡管有很多仁人義士慷慨赴死,,但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卻是隨波逐流和麻木不仁,。當然更不缺少主動開門迎賊的軟骨頭和賤骨頭,而錢謙益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盡管錢謙益后來屢有感懷前明,、暗中支持反清之舉,但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歷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私心——你要是能為大明朝死節(jié),,哪怕指著俺們滿洲人的鼻子罵十八代祖宗,,朕也敬你是條漢子??赡闼烙植豢纤?,還跑到俺們大清坐享榮華富貴,卻反過頭來拿“狂吠之語”著書立說,,不過是為了借此掩飾失節(jié)之羞,,尤為可鄙可恥! 乾隆皇帝越想越來氣,,不但將錢謙益扔進了《貳臣傳》,,還發(fā)揮特長寫了首打油詩對其冷嘲熱諷,這就是《觀錢謙益初學集因題句》:
“孟八郎”是佛教用語,,泛指輕浮孟浪的人,。 話說乾隆皇帝才算是條漢子,起碼埋汰人是把好手——他不但弄出本《欽定國史貳臣表傳》,,將在明末清初之際“畏死幸生,,忝顏降附”,包括對“我大清”立下過赫赫功勛的洪承疇,、祖大壽,、李永芳等120多名降臣降將釘在了恥辱柱上,又搞了本《欽定勝朝殉節(jié)諸臣錄》,專門用來紀念明亡時的殉節(jié)忠烈之臣,。 在這本可能是專門用來羞辱貳臣們的名錄中,,雖然載入的前明義士數(shù)量高達3835人,但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平時無甚表現(xiàn)而慷慨致命”或“微官末秩諸生韋布及山樵市隱”者,,說白了就是小官小吏或干脆就是平頭百姓,。而“立身始末卓然可傳入專謚者”,也就是真正的達官貴人,,僅有26人而已,。 在大明朝,能成為大人物的前提,,就是得有個進士出身,。然而這些在民間有著“文曲星”光環(huán)而傲然于世的帝國精英們,在面臨真正考驗時的總體表現(xiàn)卻是讓人失望的,。無怪乎同是進士出身,、后來在清軍入閩后自縊殉節(jié)的曹學佺,會悲憤的發(fā)出“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的吶喊,。 而且這似乎不光是大明朝的問題。只要我們回過頭來認真研讀一下史書,,就會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詭異的現(xiàn)象——隨著兩宋以來科舉大興,,各種奸賊就變得越來越多了。 01自打《史記》橫空出世以后,,以后歷代史書都紛紛仿效其體裁進行編纂,。因此在太史公將漢初以來他老人家認定的壞種如鄧通、韓嫣,、北宮伯子等集體打包,,再一股腦塞進《佞幸列傳》之后,史學后輩們也有樣學樣,,以至于二十四史中的19部都出現(xiàn)了這樣的壞蛋大合集,,合計載入323人次。 正史里被打包示眾的奸佞中,,不少人上榜的原因就是黨爭的犧牲品 那什么人才能算是壞蛋,?西漢劉向在其所著的《說苑》一書中給出了標準,即為人臣者有“六邪”——其一曰“具臣”,,就是混日子,,既不干活也不管事的庸臣碌才;其二曰“諛臣”,,就是對君主逢迎獻媚,,迎合溜須的馬屁精,;其三曰“奸臣”,,就是嫉賢妒能,,弄權(quán)誤國的奸險之輩;其四曰“讒臣”,,就是指以巧言令色排除異己,,禍亂朝綱的小人;其五曰“賊臣”,,就是專權(quán)擅勢,,結(jié)黨營私,禍亂天下的野心家,;最后一種就更厲害了,,叫“亡國之臣”,簡直集前五邪于一身,,哪朝哪代碰上都得玩完,。 而在兩宋之前,能夠榮登正史壞人榜的其實也是啥貨色都有,。比如讓太史公深惡痛絕的鄧通,、韓嫣以及班固在《漢書》中查漏補缺的張放、董賢等人,,除了跟當朝皇帝成為好基友外似乎也沒干過啥別的壞事,;像是弘恭、石顯,、宗愛等權(quán)宦跟后來大明朝的特產(chǎn)——劉瑾,、魏忠賢等公公基本屬于一路貨色;而像江總,、紀僧真,、沈客卿、孔范或是才能平庸占據(jù)高位,,或是本性惡劣肆意妄為,,甚至于阮佃夫、王道隆,、鄭儼等人連自家皇帝都弄死過,,但在正史中統(tǒng)統(tǒng)被歸類于佞幸、恩幸或幸臣,。 啥意思呢,?就是史家認為這些人或許本性就是壞的,但之所以干出這么大的壞事,,追根究底還是皇帝的錯——要不是皇帝眼光太差非得重用這幫家伙,,他們也成不了這么大的禍害。 所以按照劉向定下的標準,在《新唐書》問世之前世上最惡之人也沒突破“六邪”中的第二個層次,,即諛臣,,也就是馬屁精。 可見在當時奸臣的門檻有多高,。 在兩宋以前,,主流輿論普遍性的將拍皇帝馬屁視為身為臣子最大的惡 變化發(fā)生在唐朝。關(guān)于唐朝的正史有兩部,,分別是五代時的后晉劉昫等人所撰的《舊唐書》和成書于北宋中葉的《新唐書》,,而這兩部史書對于壞蛋的判斷標準截然不同。 在《舊唐書》中,,劉昫認為終唐289年中值得專門拎出來吊打的大奸大惡之徒,,也就是安史和黃巢這兩場內(nèi)亂中的主要頭目以及跟著湊熱鬧添亂的朱泚和秦宗權(quán)而已。但歐陽修對此極不贊同,,認為老劉要么是眼神不好,,要么就是有意姑息養(yǎng)奸,于是干脆在《新唐書》中將這個榜單由《舊唐書》的9人一口氣擴大到了37人之多,。 更重要的是,,在老歐陽看來用馬屁精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這批壞蛋之惡,就重新給他們做了個分類,,分別列入《奸臣傳》,、《叛臣傳》和《逆臣傳》。 從此以后這就成了個慣例,,哪朝哪代要是揪不出一大串的奸臣,、逆臣啥的,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還有個《明史》別出心裁,,又整出來個本朝特產(chǎn)《閹黨傳》。 那么歐陽修大肆擴張?zhí)瞥瘣喝税?,到底有沒有道理,? 我個人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只是個別,,大部分都是沒道理的,。 比如仆固懷恩。這位鐵勒硬漢不但為了大唐在戰(zhàn)場上打生打死,,而且全族有46人死于王事,,堪稱是滿門忠烈。同時為了徹底搞死安胖子,,他還不惜拿自己的親閨女和親回紇——這幾乎是中國史上唯一非皇族或非以皇族名義對外和親的例子,,誰敢說老仆固有任何對不起大唐之處,?可在戰(zhàn)后他先是被唐代宗玩心眼耍得團團轉(zhuǎn),又被宦官駱奉先陷害逼入死地,,這才不得不起兵反抗,,這樣的人物又豈是一個“叛臣”的標簽就能蓋棺定論的? 仆固懷恩可謂是史上最冤的“叛臣” 再如高駢,,那可是晚唐僅有的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名將之一,。有他在,吐蕃,、黨項等強敵望風披靡,安南之患轉(zhuǎn)瞬即平,,讓大唐朝深陷泥潭的南詔不敢來犯,,即便是讓人詬病的討伐黃巢之役,高駢也比大多數(shù)同期將領(lǐng)打得出色,。就因為他性格比較跋扈,,又腦袋一抽接受過李煴授予的偽職,就可以一棒子將其打入叛臣的行列,? 按這個邏輯晚唐時又有幾人不是叛逆,?老歐陽的黑名單就算再擴張個十倍,都未必裝得下,。 尤其有意思的是歐陽修定義的“奸臣”,。 那么何為奸臣呢?唐太宗李世民曾為其做過定義:
按照這個標準,,李義府,、陳希烈,、盧杞、蔣玄暉等人確實算得上奸臣,,但像許敬宗這種皇帝的狗腿子頂多算是個諛臣,。而作為釀成安史之亂的兩大罪魁禍首,為啥李林甫位列《奸臣傳》,,而楊國忠卻不見蹤影,,就因為他還有個外戚的身份? 這其實就是以歐陽修為代表的兩宋以后士大夫最大的問題,,那就是凡事先不論對錯,,而是看你的屁股坐在哪一邊。 02黨爭這種東西,,想在史書中找到其起源根本就不可能,,我覺得恐怕早在猴子變成人的時候就有了。畢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爭斗,,閑著沒事要是不斗一斗,,那日子過得還有什么滋味? 黨爭就是凡事不論對錯,,先看自己站在哪邊 但在兩宋以前,,大家斗歸斗,但大多能就事論事,。甭管彼此間有多大的矛盾,,但一般不至于激化到進行人身攻擊的程度,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也能合作或達成一致意見,。 比如漢武帝劉徹曾大力提拔寒門士子,,在身邊組織了個秘書班子,被稱為“內(nèi)朝”,。這無疑是動了充斥著各種權(quán)貴的“外朝”的奶酪,,所以彼此間斗爭得很激烈??梢坏┯龅杰妵笫?,比如匈奴人打來了,那么無論內(nèi)朝還是外朝,,都只會發(fā)出一種聲音—— 干他,,干他! 可從自晚唐的牛李黨爭開始,,這種斗爭就變了味道,。基本上就成了只要是你反對的,,我一定贊成,;要是你贊成的,,我必須無條件反對。至于因此于國于君于民而造成的后果,,又關(guān)我屁事,? 這種情況到了兩宋以后更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比如舊黨大佬司馬光為了反對主戰(zhàn)的新黨,,甚至主張將宋神宗時期耗費了無數(shù)國帑和將士生命才奪取的土地,,無償?shù)臍w還給老冤家西夏——這種不顧家國安危,只為個人意氣和小團體利益的政治態(tài)度,,也愈發(fā)的司空見慣和不足為奇了,。 像南宋小朝廷剛成立那會兒,趙構(gòu)麾下的文武大臣們最關(guān)心的并非是作為生死大敵的女真人,,而是主戰(zhàn)的想弄死主和的,,主和的想把主戰(zhàn)的統(tǒng)統(tǒng)攆到天涯海角去。趙構(gòu)遇到什么難題要是問句該怎么辦,,永遠也甭想得到一致的答案,永遠都是各吹各的號,、各跑各的調(diào),。 秦檜就是典型的士大夫,既可堅定的主戰(zhàn),,也能沒底線的投降,,對他都不是問題 而且這種斗爭在正常情況下沒個幾十、上百年根本就不可能分出個勝負,。除非皇帝這個裁判作弊,,主動吹黑哨,才能使得局勢快速出現(xiàn)變化,。比如趙構(gòu),,稱帝后滿腦子都是逃跑的想法,于是主和派志得意滿,;等被女真人搜山檢海后終于冒出幾絲血性,,于是主戰(zhàn)派的春天就到來了;可在淮西兵變后,,趙構(gòu)對武將權(quán)力擴張的恐懼大過了女真人的威脅,、秦檜再順勢來句“陛下,要不咱們議個和”時,,岳飛的悲劇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 可能大家跟我一樣,都覺得劉徹時的黨爭挺好,,到了趙構(gòu)那會兒就太不像樣,??僧敾实鄣目峙虏粫@么想——要是臣子們都一條心,那還要皇帝有何用,?就算劉徹想議個和(只是做個假設),,可面對鐵板一塊的朝堂恐怕也只能硬著頭皮去跟匈奴人死磕。這樣一來會不會讓老劉覺得自己屁股下的那張寶座有點不穩(wěn)當,? 事實也確實如此,。 從大秦到大唐的一千多年間,我們經(jīng)常能看到當皇帝的動不動就被臣子們聯(lián)手干掉,,或者不明不白的就掛了——在我統(tǒng)計的從秦到清正史所載的444名君王中,,非正常死亡的(還不含改朝換代時被弄死的)就有131人,占總數(shù)的三成之多,;其中在兩宋之前的就有111名君王死于非命,,比重達到了七成以上。 而到了像宋,、明以及清朝這樣漢化程度非常高的王朝時,,證據(jù)確鑿的以臣弒君的例子,是不是一個都找不到了,? 以科舉為分界,,之前當皇帝很高危,之后就安逸多了 之所以發(fā)生如此巨變,,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黨爭的日趨激烈化和無底線化,。當一個王朝的最高決策機構(gòu)開始分裂,從根源上就無法站在同一立場上時,,皇帝才能真正站到最高決策者的位置上,,實現(xiàn)真正的君主集權(quán)。 而在兩宋之前,、具體說是科舉成為一個王朝唯一的人才選拔方式之前,,這種事情根本無法想象。 因為那是貴族,、勛族以及士族才是一個帝國的真正統(tǒng)治者的時代,,皇帝不過是他們推上前臺的利益代表。如果這個代表不能服從甚至違背他們的意志,,那么他們根本不介意再換個代言人上去,。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漢唐時對外總是采取積極的開拓進取的態(tài)度,主要原因就在于當時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均集中在北方,尤其是那些世家豪門幾乎都扎根在黃河流域,,而這一地區(qū)恰恰是受外族入侵影響最嚴重的地區(qū),。因此哪怕僅僅是為了保證老巢的安全,,他們也要拼命鼓動朝廷堅決的反擊,而且不僅要反擊,,還要打到塞外的草原戈壁去,,從而在黃河流域的外圍建立寬大的戰(zhàn)略緩沖區(qū),這樣他們晚上才能睡個安穩(wěn)覺,。 這時要是有人敢在皇帝的耳朵邊說上一句“陛下,,要不咱們議個和”,那么這貨肯定會成為天下公敵,,最后死得連渣渣都剩不下,。 (有人可能會拿兩晉南北朝來質(zhì)疑這個觀點。事實上五胡之亂起初是一場由內(nèi)附胡族引發(fā)的叛亂,,屬于內(nèi)亂范疇,,跟異族入侵是兩回事。) 還有為啥漢唐都不惜代價的經(jīng)營西域,?除了西域的戰(zhàn)略價值外,,別忘了那塊地方最出名的是啥?絲綢之路??!簡直就是世家豪門的聚寶盆。所以只要朝廷對西域有點想法,,就算政見再沖突的一般也不會有人跳出來反對,因為那會引發(fā)眾怒,,也屬于找死的行為,。 為啥宋明對西域就沒有熱情?當官的只顧著撈眼前的錢,,誰還在意天邊,? 所以那時的朝堂黨爭其實非常簡單。但就個體而言,,可能有生死冤家,,還可能是不死不休的那種。但在宏觀利益上,,那些出身大家高門的權(quán)貴們卻是一致的,,即便有分歧,問題也只可能出在皇帝身上,。 那也不要緊,,弄死或廢掉再換一個上去就是了。在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甚至不屑于改朝換代,。 畢竟貴族,、勛族也好,士族也罷,,動輒傳家數(shù)百,、上千年都是尋常事。就算官爵也通常是可以世襲的,,所以大家要世世代代打交道下去,,就算有仇也沒必要把事情做絕,還得為子孫后代考慮嘛,??苫实劬筒灰粯恿耍退阕顖酝Φ睦蟿⒓乙膊贿^坐了405年的天下,,跟世家相比就是個渣渣,,不弄你弄誰? 可是這種情況,,在科舉大興之后就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03科舉到底始于何時至今仍有爭議。但甭管是發(fā)源于兩漢,、南北朝,,還是隋朝或唐朝,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在中晚唐之前,,科舉對于真正的權(quán)貴而言就是個笑話。 在成為唯一的入仕通道之前,,科舉無足輕重 證據(jù)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看到由科舉步入仕途的新科進士時,,曾幻想“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但事實卻是在整個貞觀年間真正出身寒門,,且經(jīng)科舉步入重臣行列的,,也只有馬周一人而已。 請注意,,這里的寒門可不是指家境不好的平頭百姓,,哪怕史書中白紙黑字的寫出來也不足為憑。比如馬周:
馬周要是真的“貧孤”還能讀書?這在兩宋之前又是一個笑話,。要知道那時候的教育成本高得令人難以置信,,一個小康之家要是出了個“逆子”、非得讀書的話,,幾年時間就能讓全家吃糠咽菜都難以飽腹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所以像馬周這種讀得起書還能讀得通、讀得精的,,起碼也得是個庶族地主出身,,就是有錢但沒出身地位的那種人。 所以所謂的“貧孤”要看跟誰比,。像我就自以為小日子過得不錯,,但跟那些“爸爸”、“小目標”們相比,,說我窮得叮當響都是抬舉我了,。 而且那時的科舉制度還不完善,近乎可以公開作弊(比如“行卷”的風行),,所以沒關(guān)系沒背景的寒門子弟想通過科舉入仕的難度近乎登天,。再加上初唐的人才選拔制度不止科舉,舉薦,、門蔭仍大行其道,,士族子弟照舊生下來就能做官,所以科舉壓根就不受重視,,寒門子弟就算考出來也在仕途上沒出路,,除非去投靠士族。 改變發(fā)生在武周時期,。女皇姐姐為了打壓士族,大力支持科舉選拔人才,,不但增加了錄取人數(shù),,還首創(chuàng)了殿試制、糊名制等辦法,,使得科舉更加公平,、公正、公開,,這才使得更多的賢才看到了仕途上的曙光,。 女皇姐姐最大的功績之一,就是讓科舉走上了正規(guī)化的道路 尤其在中唐以后,科舉在選材方面的作用愈發(fā)突出,。著名的牛李黨爭,,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看作是代表進士出身的官僚(牛黨),與代表士族出身的官僚(李黨)之間矛盾不可調(diào)和的結(jié)果,。 而唐末黃巢之亂和朱溫擅政時又一口氣將士族門閥給斬盡殺絕了,,因此從北宋開始,科舉已經(jīng)成為入仕的唯一出路,,這也使得朝堂上的政治斗爭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為何? 前邊說過,,權(quán)貴一統(tǒng)朝堂時,,因為階層相同,所以根本利益一致,,官爵還多能世襲,,所以斗個什么勁兒?就算真有仇,,畢竟都在一個屋里上班,,老子如此、兒子如此,,孫子沒準繼續(xù)當同僚,,弄不好還得子子孫孫無窮盡也。所以彼此間火氣再大最多也就是扇兩巴掌,,犯不上弄個你死我活,,否則對頭一旦翻身,豈不是給子孫招禍,? 勛貴最在乎的就是“傳家”二字,,所以這種事一般犯不上。就算火氣憋不住了,,還不如一起去欺負皇帝,,畢竟還是皇帝比較好欺負。 可科舉一統(tǒng)天下之后情況就不一樣了,。那些進士出身的士大夫們哪怕能把官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要是子孫不爭氣、考不上進士的話,,家族的權(quán)勢就得一夜回到解放前,。沒有了子孫的顧慮,更沒有世家通過聯(lián)姻等方式結(jié)成的長達數(shù)百,、上千年的關(guān)系網(wǎng),,所以我管你是誰,,為啥不斗個死去活來? 要是士大夫們不內(nèi)斗,,皇帝就要親自下場斗士大夫了,。 所以我們就看到自打北宋開始,只要某個家伙成了高品大員,,就得趕緊給自己找個對頭,,而且還得是一見面就得跟斗雞似的那種對頭。等到單打獨斗無法滿足胃口時,,他們就開始拉幫結(jié)派,,于是無底線的黨爭就開始了。 士大夫無底線的黨爭在明末達到了最高潮 這種情況造成了兩個嚴重的后果,。其一就是皇權(quán)開始發(fā)威,,皇帝從小透明般的代言人角色一躍變成了能真正主宰天下眾生命運的話事人。畢竟當臣子無法再鐵板一塊,、還得求助于皇帝吹偏哨時,,雙方權(quán)勢地位的轉(zhuǎn)化是必然的事情,這個很好理解,。 所以說什么君主集權(quán),,在兩宋之前唯有秦皇漢武等少數(shù)猛人皇帝才玩得傳,英明神武如唐太宗李世民也不得不擺出一副“虛心納諫”的姿態(tài),,委屈到了得等到魏徵死后去刨人家墳頭的程度,。可當朝堂上的勛貴,、士族子弟被士大夫取代之后,,皇帝就一天天的威風了起來,“朕躬獨斷”才成了日常,。 有人可能會提出異議——兩宋皇帝多慫?。靠蛇@只是一種假象,。就拿看上去最慫的宋仁宗趙禎來說,,別看他成天被大臣們噴得體無完膚,但人家在位42年間可是換了23任宰相啊,。這意味著啥,?甭管那些權(quán)臣在皇帝面前蹦跶得有多歡,統(tǒng)統(tǒng)可以“片紙中出而夜就縛”,,想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 所以人家趙禎不是不敢對噴,,而是沒必要,,更犯不上、嫌掉價,還能落得個仁君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其二就是文貴武賤的現(xiàn)象一發(fā)不可收拾,武將被欺負成了狗,,連領(lǐng)兵打仗的權(quán)力都被文官搶去了,。讓不專業(yè)的人去干專業(yè)的事,結(jié)果可想而知,,就是兩宋被契丹,、黨項、女真,、蒙古輪番虐得欲仙欲死,。大明除了二祖在位時雄起了一把后也是老太太過年,什么蒙古余孽,、建賊,、闖逆沒一個打得過。大清朝開始還好,,最后也淪為一個德性,,至今還被人咒罵不休。 其實出現(xiàn)這種情況是必然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科舉,。既然一個進士出身成了士大夫的立身之本,哪怕是出于本能他們也得拼命維護其超然的,、閑雜人等無法染指的地位,。武將還想憑借軍功出將入相?且看老夫拖后腿的手段,! 趙匡胤杯酒釋兵權(quán)只是開了個頭,,武將最后還是被士大夫聯(lián)手打趴下的 所以一個狄青冒出來,平日里互相內(nèi)斗得能把人腦袋打成狗腦子的士大夫們轉(zhuǎn)眼間就站進了同一個戰(zhàn)壕,,不弄死這個異類誓不罷休,。所以一旦跟哪個異族打起來了,士大夫就會趕緊跑到皇帝那里吹耳邊風,,大講特講前漢前唐的軍頭跋扈,、威凌君王,所以這仗就不能打,,不能讓武將立功,。就算非打不可了,也得讓文官出馬——畢竟那么牛筆的科舉咱們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區(qū)區(qū)戰(zhàn)事,?話說老夫當年也是翻過幾頁《孫子兵法》的,,打起來怎么也比粗鄙的武夫強上那么一丟丟吧?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們會對皇帝說——陛下,,要不咱們議個和? 而文貴武賤這種事情,,在兩宋之前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畢竟一個粗鄙的武夫,可能出身博陵崔或是隴西李,,你一個飽讀詩書的文官呢,?可能是人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不屑于聯(lián)姻的對象,到底誰比誰尊貴些,?所以在那個只看家世,、門第的時代,文武非但沒有貴賤之分,,更不殊途——文官可以上馬殺敵破國,,武將也能登堂拜相,彼此間為何要有矛盾,? 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事情的對錯一點不重要,先看自己的利益在哪一邊,。 04當然科舉造成的最大問題,,就是自兩宋以后官僚隊伍的全面墮落化。 這并不是說士族門閥的道德水準就比科舉考出來的士大夫高尚,,事實上前者可能還要更壞些,。但唯有一點,那就是士族門閥在作惡的同時,,通常還會考慮后果,。畢竟做老子的卸任了宰相,兒子沒準還得接班,,就算下一代做不成宰相,,權(quán)勢地位也不會少。那么做老子的肆意禍禍這個國家,,豈不是給兒子添亂,,甚至是要斷子絕孫的節(jié)奏? 官爵世襲固然不是啥好事,,但起碼能讓權(quán)力平穩(wěn)交接過渡 所以士族門閥盡管也干壞事,,但有顧慮就得有點底線。如果他們意識不到這一點,,家族也不可能繼續(xù)傳承下去,。 而這種顧慮對于科舉考出來的士大夫是不存在的,。畢竟老子穿朱服紫,兒子大概率就只能做個富家翁,,孫子沒準就得沿街討飯——富不過三代嘛。那么只要自己的任上不出事,,日后國家破碎,、百姓離散、異族入侵又關(guān)一個土財主或是要飯花子什么事,? 這還算有良心的,。更多的人會趁權(quán)力在手時大肆謀取私利,這才有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之說,。畢竟在權(quán)力過期作廢的前提下,不趕緊大撈特撈,,以后哪有機會,? 至于這樣亂來會導致什么后果?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失去了未來對于人性的約束,于是兩宋以后官員的道德水準只能靠自己的覺悟來維持,。但問題是,,哪來的那么多覺悟? 于是官僚階層整體愈發(fā)墮落,,愈發(fā)的沒有底線,。 比如貪腐。兩宋之前最有名的貪官大概就是東漢的跋扈將軍梁冀了,,漢桓帝劉志抄他家時抄到的錢財,,大概相當于東漢朝廷半年的財政收入。這些錢看著不少,,可老梁家是河西望族出身,,從漢初開始富貴了200年左右,再加上老爹梁商也當過大將軍,,所以能弄到這么多錢其實也沒有多夸張,。 而明朝巨奸嚴嵩也不過輝煌了20多年,分宜嚴家就成了大明首富,,其子嚴世蕃甚至敢狂妄的聲稱“朝廷無我富”,。事實也確是如此,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嚴嵩被抄家時,,朱厚熜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錦衣衛(wèi)四部門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清查老嚴家到底有多少錢,。結(jié)果調(diào)查組忙活了三個多月后,,出具了一份長達140多頁、名為《天水冰山錄》的調(diào)查報告,,指出僅抄沒的金銀就相當于整個大明朝一年的財政收入,,另有珍玩、字畫等寶物無數(shù),,質(zhì)量居然比皇帝宮藏的還要好……再加上近7000間店鋪,、房產(chǎn)和上百萬畝田產(chǎn),有人估算其價值能達到3億兩白銀,。 對于嚴嵩來說,,抱緊皇帝的大腿就意味著無盡的權(quán)力和金錢 如果這個數(shù)據(jù)為真,那就意味著只要嚴嵩還坐在內(nèi)閣首輔的位置上,,大明朝廷每年賺到的那點錢,,起碼有一半進了老嚴家的寶庫。 當然嚴嵩跟和珅比起來還是有差距的,。這貨據(jù)說貪污了價值11億兩白銀的財富,,相當于清政府15年的財政收入,要不怎么會傳出“和珅跌倒,,嘉慶吃飽”的段子,? 北宋巨奸蔡京也是個大貪污犯,但他更大的惡在于結(jié)黨營私,、擅權(quán)亂政,、蠱惑君王,說白了就是跟秦檜一樣,,對權(quán)力的欲望更大而已,。像秦檜在靖康之變前還算是個主戰(zhàn)派,可是被女真人一嚇唬,,尤其是在揣摩出趙構(gòu)的心思后,,就成了個鐵桿的議和派。 反正哪種政治態(tài)度有利于他們把持權(quán)力,,他們就站在哪一邊,。就像后來的汪某人,既然正面交鋒不是常凱申的對手,,那就一門心思的“曲線救國”,,為此就算刨了自家祖墳也在所不惜。 在科舉時代隨處可見的“議和派”,在兩宋之前也并非沒有,??赡菚r的“軟骨頭”又是什么樣子的? 東漢建武二十七年(公元51年),,北匈奴的蒲奴單于想跟光武帝劉秀結(jié)個親家,。需要注意的是,跟呼韓邪單于的對漢稱臣不同,,蒲奴壓根就沒打算投降,,只是想通過和親與漢朝建立相對平等的盟約關(guān)系。 于是大漢朝堂理所當然的炸了——區(qū)區(qū)匈奴也敢跟堂堂大漢相提并論,,這不是找死嗎?但在一片“干他,,干他”的怒吼中,,一個另類的聲音出現(xiàn)了。司徒掾班彪就認為打架什么的太不文明,,也太花錢,,要不咱們智取一下? 班彪是班固的老子,,政治觀點比較溫和,,屬于東漢的“主和派” 其實老班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觀點有點異端,,非常有主和派的嫌疑,,弄不好會被當場毆打,所以就特意在他的那篇名為《奏議答北匈奴》的奏疏里先開啟了尬吹模式,,沒想到還吹成了千古流芳:
這就是漢唐時的“主和派”,,連主和都主張得如此威武霸氣。 當然把兩宋以后奸賊輩出對歸咎于科舉,,顯然是片面的,。但科舉成為一個王朝唯一的人才選拔方式,確實是有弊端的,。尤其是到了明清以后科舉制度日趨保守僵化,,作得一手好八股就能做官,而且還演化出什么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nèi)閣之類的潛規(guī)則時,,這個王朝就一定會出問題。 為啥,?因為力量失衡了,。 于是我們就看到自兩宋以后,文官黨爭司空見慣,,君子小人之爭沒完沒了,,回過頭來又聯(lián)手將武將欺負得生不如死,,將非進士出身的統(tǒng)統(tǒng)打入奸佞行列(比如韓侂胄,、賈似道),。同時沒了家世背景的加持,,文官們根本斗不過皇帝,只能緊抱住后者的大腿,,一心一意爭權(quán)奪勢,,而且通常只是眼前的權(quán)勢,。至于長遠,誰顧得上,? 于是一個王朝官僚的素質(zhì)和道德水準,,就跟皇帝素質(zhì)和道德水準基本劃上了等號。 兩宋之后臣子啥德性都隨皇帝——君明則臣賢,,皇帝要是個混球,大臣一定更混蛋 于是我們才看到北宋的所謂名臣賢相,,幾乎都扎堆在了“百事不會,,只會做官家”的宋仁宗趙禎一朝;于是我們才看到終明一朝唯有在開國二祖時才有開拓進取的精神,,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挨揍;于是我們才看到大清朝的歷史唯有在康雍乾的中前期才有看頭,,剩下的唯有讓人越看越生氣,。 當皇帝本身就是個混球時,在兩宋之前還有得救,,畢竟大臣們還能張羅著弄死或廢掉換一個,??傻搅藘伤我院螅瑥s君是不可能弒君的,,臣子跟著摸魚混日子都算有良心的,,要想趁亂再占一把便宜,那就只能讓自己比皇帝更混球了,。 所以每到王朝中后期,,要是不冒出一堆蔡京、秦檜,、嚴嵩,、錢謙益之類的奸賊,那才是見了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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