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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官廟成了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的明星，潘滿倉在全國各地巡回作了幾個月報告,，一下子成了全國名人,，誰都知道，有個白頭發(fā)白眉毛的獨臂村支書,，帶領(lǐng)全村創(chuàng)造農(nóng)業(yè)奇跡,。關(guān)中地委決定：潘滿倉擔(dān)任藍山縣副縣長。但潘滿倉不在乎當(dāng)不當(dāng)副縣長,，他在全國感受到了社會主義的巨大熱情,，心里的激情也被點燃了，準(zhǔn)備領(lǐng)著鄉(xiāng)親們大干快上哩,。

這天晚上,，潘滿倉睡了一覺醒。潘金祿才急匆匆回來敲開了門,，對潘滿倉說：“爹,，地委、專署有了新精神,，要馬上傳達給社員群眾,。你趕緊叫鄉(xiāng)親們都到戲樓開會,。”潘滿倉披著月光,，跑到戲樓,，敲響了大鐘，平?！斑郏郏郏?。”敲哩,，今晚不同了,，潘滿倉敲得“咣咣咣咣咣”響，一聲趕不得一聲,。社員們聽了,，揉著眼窩爬起來，小跑到了戲樓跟前,。一看,，戲樓上點這汽燈，潘滿倉和潘金祿站在戲樓上,，一副焦急的樣子,。看看下面的人差不多了,，潘金祿揮舞著手大聲說：“鄉(xiāng)親們,，最近中央在北戴河召開擴大會議，號召全黨和全國人民立即行動起來,，大煉鋼鐵,，要從現(xiàn)在的五百萬噸提高到一千零七十萬噸。用兩年時間超過英國,，用五年時間超過美國,。”他的手臂迅速地向前一揮,，好像那就是速度,，就是在趕超英美?！班l(xiāng)親們,，你們說，可能不可能??？”

“當(dāng)然可能啊－－,?！睉驑窍碌娜嗽诤谝估锇l(fā)出震耳欲聾的呼喊,，爆發(fā)出雷一般的掌聲。

潘金祿右手從右向左一揮,，說：“咱們藍山縣,，也和全國人民一樣，要迅速行動起來,，完成三千六百噸鋼鐵的任務(wù),，具體到咱們?nèi)購R，要完成二百噸鋼鐵的冶煉任務(wù),。其它村都是一百五十噸,，咱們?yōu)樯妒嵌賴嵙?。因為咱們是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的明星,，是一面旗幟，是上過人民日報的村,，是有光榮而偉大歷史的村,。在大煉鋼鐵問題上，咱們也不能慫,，也要成為大煉鋼鐵的明星,，成為大煉鋼鐵的一面紅旗，鄉(xiāng)親們說對不對,？”

“對－－,。”狂熱的人群里又爆發(fā)雷鳴般的吼聲,，他們并沒有理解,，這二百噸鋼鐵對他們意味著啥。潘金祿對戲樓下的人高喊：“好,，準(zhǔn)備戰(zhàn)斗－－,。”

一心要趕超英美的人們,，立即提著馬燈,，打著火把，從家里拿來了镢頭,、鐵锨,，剛集中到村后的箭王坡上。侯鵬飛趕來了,，他攔住村民們說：“鄉(xiāng)親們,，別在干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咧。農(nóng)民就是農(nóng)民,，老老實實把莊稼種好就成咧,，別胡承辦咧,。”柳繼孝沖著侯鵬飛說：“候右派,，你少散布謠言,，動搖軍心?！迸藵M倉也瞪著侯鵬飛說：“侯鵬飛,，別以為你肚子里有幾點臭墨水，就張牙舞爪,。你別忘咧,，社會主義比你有本事的人多得很，人家咋都沒說啥,，就你能的很,。”跟前的群眾也跟著喊叫說：“全國都能煉鋼,，我們咋不能煉鋼,。三官廟還是先進哩?！焙铢i飛焦急地說：“鄉(xiāng)親們哪,，種莊稼和煉鋼是根本不同的兩回事，它不是那么簡單的,。你們根本就不可能煉出鋼和鐵,。”柳繼孝說：“潘支書,，他這是向社會主義進攻,，是反攻倒算，你還不趕緊叫民兵把他抓起來,?！迸藵M倉想：大躍進的時候，如果不是侯鵬飛幫忙救了莊稼,，如今三官廟還不知道啥樣子哩,。他揮舞著胳膊說：“你馬上滾回學(xué)校，老老實實教書,。再敢阻攔社會主義建設(shè),，絕不饒你?！彼袃蓚€民兵把侯鵬飛攆走了,。

　　潘金祿從藍山找了個上過礦業(yè)大學(xué)的人，幫助三官廟在大柴溝找到了礦石。張虎娃領(lǐng)著幾個人就上了山,。用鋼釬,、鐵錘把石山挖開，滾到山下,，人們再搬運到箭王坡,。為了加快進度，他們先從坡度較大,，石頭相對松散的山崖開挖,。潘滿堂手拿著鋼釬，自奮告勇打頭陣,，張虎娃說：“本來我想先干哩,，你打頭陣，也成,。但你小心些,。”潘滿堂高興地說：“你就放心吧,，我在這山上跑了幾十年了,，哪里有啥情況我都清白著哩?！闭f完了，把手里的鋼釬朝緊的攥了攥,，走到了最陡的山崖跟前,，看著一個不十分明顯的崖縫兒，就把鋼釬插了進去,，先是輕輕地用了些勁,，山崖一動不動，看看,，就把鋼釬攥緊了,，用力一壓，沒想到輕輕地就撬起了一塊皮,，由于用力過猛,，把他自己掄了個跟頭，順著山坡就滾下去了,。正在望著遠處的張虎娃,，聽到山石滾落的聲音后，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潘滿堂已經(jīng)和幾塊石頭,、砂土滾到了山下。他的腦子懵了，不知道發(fā)生了啥事情,，等他清白過來的時候,，潘滿堂已經(jīng)滾到了山下。他已經(jīng)顧不得開礦石的事情了,，聲嘶力竭地喊叫：“不好咧,，有人滾坡咧－－?！睅讉€和他一塊兒開挖礦石的人聽到喊聲,，趕忙停下了手里的活兒，互相喊叫著,，連爬帶滾地撲下山去,，只見潘滿堂倦縮著身子，臉上,、頭上,、身上到處都是血，他痛苦地擠著雙眼,，咧著嘴,，嘴里慢慢地朝外涌動著殷紅的鮮血?！皾M堂叔,，滿堂叔?！睆埢⑼藿辜钡暮敖兄?，其他幾個人也撲到了跟前，把潘滿堂抬到了平坦的地方,，發(fā)現(xiàn)他的腿已經(jīng)折斷了,，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肚子?！翱炜纯?，是不是肚子摔日塌咧?！睅讉€就動手撕開了潘滿堂的衣裳,，發(fā)現(xiàn)肚子上只擦破了一點皮，這才放心了,。有個人說：“還等啥哩,，趕緊朝醫(yī)院送吧?！睆埢⑼捱@才急忙背起了潘滿堂,，一步一拐地朝村里跑,。

后面的人也顧不上開礦的事了，一聲緊似一聲地喊叫：“快,，快,，滿堂叔滾坡咧?！迸艿结t(yī)療站,，赤腳醫(yī)生候鵬翔簡單檢查了一下，說：“不行,，趕快朝縣醫(yī)院送吧,。”旁邊的人就趕快卸下了醫(yī)療站的門板,，把潘滿堂放到上面,，抬起來就跑。

剛剛跑出三官廟,，潘滿堂就沒氣了,。

潘滿堂的媳婦聽說男人滾了坡，連哭帶嚎叫地撲到了生產(chǎn)隊的大場上,，抱住男人沒哭出幾聲,，就昏了過去。人們趕緊把滿堂媳婦抬到醫(yī)療站打針去了,。

聽說潘滿堂挖礦滾坡死了,，侯鵬飛又找到潘滿倉，再次阻攔他大煉鋼鐵,。“趕快住手吧,，再這樣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迸藵M倉堅定地揮舞著胳膊,，大聲說：“我告訴你侯鵬飛,，我們就是要干舊社會干不了的事，要干出社會主義的人間奇跡,?！?/span>

這反而激發(fā)了潘滿倉倔強勁。他動員全村男女老少齊上陣,，架子車,，獨輪推車，牛拉車,，肩挑鐵框的,，柳條框，糞籠，老人趙五爺拉不動挑不了的,，就拿著鉤繩捆著一塊石頭,，背在肩頭上。從三官廟后到打柴溝長長的十幾里小路上,，像螞蟻搬家一樣,，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所有的人都對將來的共產(chǎn)主義充滿了希望?？h長潘金祿也挑著一副擔(dān)子,，艱難地走在坡跟下的羊腸小道上,，不斷地有人和他打招呼：“唉呀潘縣長，你也來啦,?！彼透吲d地應(yīng)答著，“趕美超英,，人人有責(zé),，不來就沒機會咧?！比缓笙沧套痰爻伦?。柳葉可能是婦女里面最勢單力薄的一個了，她挑著一副不大的小糞籠,，一會兒東搖,，一會兒西擺，一會兒前頭重了,，一會兒后頭拖到地上了,，總是走不順路。他的背鍋子男人牛鈴跟在她后頭,，他知道媳婦做這活兒不成,，就勸她不要來了。柳葉說：“全中國人都在建設(shè)社會主義哩,，我能坐在家里,？將來大家建設(shè)好咧，叫我剛跟著享受呀,?！迸ｂ徴f：“享受就享受嗎，也不是你一個人享受哩,，老的,，小的,，沒干的，將來都不是要享受哩,?！绷~不同意男人的說法，說：“人家都是干不了活的,，我是能干的,。我能不來？”牛鈴看她這樣受罪,，就叫她：“停下停下,。”柳葉正在心里生氣哩,，想放下來吧,，覺得不好意思。牛鈴叫她放下,，她就把肩上的擔(dān)子放在了路邊上,。牛鈴也挑了一擔(dān)籠，他的個子雖小,，可力氣卻不小,，不比一般的人挑的少。他把柳葉擔(dān)子里的礦石朝自己的擔(dān)子里放了一些,，把兩頭給調(diào)整停當(dāng)了,，這才舉起來放在了柳葉的肩上，叫她試火,?！罢樱俊币娏~點著頭,，他說：“剛開始擔(dān)擔(dān)子,，不能裝得太多了，等你慢慢學(xué)會了擔(dān)擔(dān)子,，再增加也不遲,。”他扶著柳葉走了一程,，見柳葉比剛才好多了，這才轉(zhuǎn)身去挑自己的擔(dān)子,。地主侯耀祖也在運礦石的隊伍里,，他低著頭，鞠摟著腰身,，肩膀上也挑著一副擔(dān)子,擔(dān)子里裝的礦石還不算少,。他本來就挑不動這么重的擔(dān)子,，但他怕旁人說他對建設(shè)社會主義有意見，就裝得多了些,。他咬著牙關(guān),，瞪著本來就不大的眼珠子，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兩手使勁地朝上舉著扁擔(dān),，試圖減輕扁擔(dān)對肩膀的壓力。就這樣,，他還是落在了別人的后頭,。跑的快的人，第二趟已經(jīng)都趕上他了,，他還是第一趟哩,。

礦石運到了煉鐵爐子跟前，潘滿倉組織了幾個干活利索心又細的漢子,，在已經(jīng)箍好的煉鐵爐子里裝礦石,，他們先裝上一層柴火，再裝上一層礦石,，一個人在窄小的爐子里得慢慢地才能轉(zhuǎn)過身子來,，外面有一個人遞礦石。兩個人必須配合得很好,，如果裝的人不細心,，裝的爐子將來不好燒，如果遞的人不小心,，就會叫礦石砸了裝礦石人的頭,。潘滿倉沒有遞，也沒有裝,，他來回不停地在各個爐子跟前跑著,，主要是檢查、指導(dǎo)裝爐子,。

整整半個月,，才裝好了二十個煉鐵爐。潘金祿臨走時,，說要帶縣上領(lǐng)導(dǎo)來現(xiàn)場點火,。為了這事，潘滿倉提前做了一些準(zhǔn)備,，倒不是為了兒子點火,，金祿代表了一級政府哩。他叫柳繼孝趕緊回去寫上一條大橫幅,，拿來張貼在煉鐵爐子上,；叫牛鈴在現(xiàn)有的柴火里選出了幾根一尺多長的木棍,，將一頭打磨得光溜溜的，在另一頭上纏上些破棉絮,，作為點火的火把,。他又安排了幾個人在中間平整了一塊小平地，叫領(lǐng)導(dǎo)們來了有個站立的地方,；他還叫人給裝好的煉鐵爐底層澆上了柴油,，好讓點著的火能迅速的燃起來。準(zhǔn)備好了這一切,，他安排了幾個民兵看守著煉鐵爐,，叫大家都回家去歇息，等明天精神百倍地參加點火儀式,。

第二天天沒亮,，潘滿倉就早早出了門。他先來到煉鐵的場子看了看,，檢查了一下準(zhǔn)備工作,。這時候，柳繼孝,、張虎娃,、張翠蘭幾個積極分子就來了。還沒說幾句話,，就聽村外的大路上有人喊叫,，回頭看，是鄉(xiāng)長常貴陽,。幾個人趕忙就下去接,。國家對基層的政府機構(gòu)進行了改革，撤銷了縣下面的區(qū),，改成了鄉(xiāng)鎮(zhèn),，大區(qū)叫鎮(zhèn)，小區(qū)叫鄉(xiāng),。水陸庵區(qū)在藍山不算大,，就改成了水陸庵鄉(xiāng)。常貴陽就成了水陸庵鄉(xiāng)的鄉(xiāng)長,。常鄉(xiāng)長到現(xiàn)場看了看煉鐵爐子,，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聽大路上有小吉普車的轟鳴聲,。一看，兩臺小吉普車朝村里開來了。車到了跟前,，從第一個車上下來的是縣長潘金祿，隨后還下來了一個胖墩墩的小伙子,，潘金祿給大家介紹說：“這是咱們省報的大筆桿子,，胡記者?！庇职言趫龅某｀l(xiāng)長等幾個人介紹給胡記者,。潘滿倉剛要朝他的跟前走，胡記者已經(jīng)跑過來拉住潘滿倉的手,，說：“你就是那個白頭獨臂支書嘍,，你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呀,?！迸藵M倉笑著說：“見笑見笑，咱農(nóng)民么,，長得有些窩囊,。”他看見胡記者的脖子上掛了個照相機,，胖胖的臉上堆著兩疙瘩肉,，大頭蒜一樣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大片兒的眼鏡，透過透明的玻璃片,，可以看到兩個咪咪成縫兒的眼睛,。幾個人正寒暄著，第二輛小吉普車到了跟前,，從上面下來了個瘦瘦的高個子,。潘金祿給大家介紹說是縣里人大的李主任，又指著后面的胖子說是政協(xié)的張主席,。幾個人見面,，免不了又是一陣握手，問候和寒暄,。

點火儀式是常鄉(xiāng)長主持的,。他扯著粗大的喉嚨高聲說道：“水陸庵鄉(xiāng)三官廟煉鐵爐子點火儀式現(xiàn)在開始－－?！痹缇偷群蛟谂赃叺蔫尮募沂病岸６＿诉恕钡厍么蚱饋砹?，幾掛子鞭炮也“噼噼啪啪”地炸響起來，站得近的老人,、婦女和小娃都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潘金祿帶頭鼓掌，其它人也跟著鼓起雷鳴一樣的掌聲,。等鞭炮響完了,，鑼鼓家什也停住了,，常鄉(xiāng)長又喊叫說：“下面請藍山縣潘金祿縣長、人大李主任,、政協(xié)張主席和省報記者為煉鐵爐點火－－,。”潘滿倉和柳繼孝急忙把已經(jīng)點燃了的火把一個一個遞給了幾個縣上的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們笑著,，謙讓著，走向了他們心中圣神的煉鐵爐,，點燃了爐子底部的引火柴,。

霎時，一股股濃濃的黑煙一溜兒從煙筒冒出來,，飄飄蕩蕩朝打柴溝面去了,，看煙的形狀，有的像殺人的惡魔,，有的像吃人的豺狼,。但現(xiàn)場的人，沒一個注意到這些,，都激動地拍著自己的巴掌,。胡記者看到一溜兒二十多個高爐火光沖天，很是有氣勢,，突然詩興大發(fā),，順口吟道：“天上星光點點，地上紅光閃閃,，王母驚呼玉帝打顫,，感嘆天上不如人間?！北娙寺犃?，很是高興，不管聽懂聽不懂的,，都熱烈地鼓掌,，直夸胡記者才氣沖天。

點完了火,，李主任對胡記者說：“咱們縣大煉鋼鐵之所以如此神速,，多虧了咱們潘縣長，他貫徹落實地委,、專署的指示,，十分堅決，從來不過夜啊,！”政協(xié)張主席也附和著說：“潘縣長連夜組織我們學(xué)習(xí),，連夜研究落實措施，連夜帶著工作隊就下來抓落實,?！迸私鸬撛谶@些老同志面前，顯得更加謙虛,。他說：“哪里哪里，這都是李主任和張主席鼓勵我哩,，也是對我進行傳幫帶哩,。要不是前面有他們在撐腰，出主意想辦法,，我剛來時間不長,，哪有這么多經(jīng)驗呀！”幾個人正說話哩,，胡記者突然說：“咋不見白頭獨臂支書哩,？”大家一愣，就趕緊找,，喊叫了幾聲,，也沒見人答應(yīng)。有人說到東邊的爐子上去了,。胡記者就跟著朝東邊走,，有人在前邊給喊叫著“潘支書潘支書?！迸藵M倉聽到喊叫聲,，從一個貼著“大煉鋼鐵，趕美超英”標(biāo)語的爐子底邊上爬起來,，臉上盡是灰土,，他不好意思地笑著。這時,，胡記者大喊一聲“別動,。”嚇得潘滿倉一愣怔,，不知道咋回事,。就在這個當(dāng)口，胡記者調(diào)整好了角度和姿勢,，“咔嚓”一聲,，就把潘滿倉的樣子給照下來了。潘滿倉這才知道胡記者給他照了相，就更不好意思了,，說：“唉呀對不起胡記者,，這不成，這丟咱新社會農(nóng)民的形象哩么,?！焙浾吒吲d地說：“沒啥沒啥，新社會就需要你這樣大干快上的農(nóng)民哩,?！彼謱ε藵M倉說：“你們在不具備煉鐵基礎(chǔ)的前提下，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點燃了煉鐵的爐火,，你作為領(lǐng)頭人，心里有啥想法,？”

潘滿倉想了想,，說：“咱是個農(nóng)民，就想過個好日月,。如今毛主席叫咱過上了好日子,，咱一定聽毛主席的話，大干快上,，好好奔日子,。”胡記者高興地聽著,，把這些話記在了他的小本本上,。

領(lǐng)導(dǎo)剛走，就有人來找潘滿倉,，說是幾個爐子的火勢咋不旺哩,，叫趕緊去看看。潘滿倉就急忙和張虎娃來到了爐子跟前,，一看,，里面的火是著著哩，但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照這樣下去,，弄不好會耽誤煉鐵哩。幾個人坐在爐子跟前分析起原因來了,。有的說是不是柴火不干,，火燒不旺；有的說是不是咱的爐子有啥問題,。潘滿倉想想說：“我估計是風(fēng)道不暢造成的,。你想啊,，咱們家里燒鍋做飯得是有風(fēng)箱不停地吹風(fēng)，火才燒得旺,，如果不吹風(fēng),，火得是燒不旺？”大家一想,，忙說：“就是的就是的,。”

潘滿倉著急地說“那就趕快叫人回家拿私人的風(fēng)箱去,?！薄埢⑼蘖⒓唇猩鐔T回家去拿,。聽到了命令的社員們很是高興,，他們都以為集體作貢獻為榮。

風(fēng)箱扛來了,，他們趕忙放到煉鐵爐子跟前，這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風(fēng)箱出風(fēng)嘴太小,，沒辦法把風(fēng)吹到煉鐵爐子里去,。潘滿倉說：“活人還能叫尿憋死。我就不信這個邪,！”兩眼盯著面前的風(fēng)箱和高爐,，雙手在不長的白頭發(fā)上抓弄著，腦子在想著咋樣才能把風(fēng)箱里的風(fēng)送到煉鐵爐里去,。突然,，他的眼前一亮，雙手在大腿上一拍,，激動地說：“嗨呀,，真是的，管子呀,，用管子把風(fēng)箱和高爐連接起來不就成咧,。”眾人聽了,，也都恍然大悟,，急忙叫人去找鐵皮管子、膠皮管子,。找來了鐵皮管子,，可是比風(fēng)箱的出風(fēng)嘴還粗，他們用剪刀剪開個口子,，包在風(fēng)箱的出風(fēng)嘴上,，另一頭塞在高爐的進風(fēng)口上,，后面一個人拉起風(fēng)箱，隨著“呼呼”的風(fēng)聲響,，眼看著高爐里的火勢旺了起來,，人們高興地笑了，有的還喊出了聲,。

雖然解決了鼓風(fēng)的問題,，爐子也燒起來了。但這種辦法鼓風(fēng)不僅占用勞力多,，而且勞動強度大,，棒小伙子拉上一段時間，就雙臂發(fā)麻,，汗流浹背,，氣喘噓噓，精疲力盡了,。加上要不斷地給高爐里加柴火,，還得有人破柴火，還得有人不斷地運送礦石,，還得有人不斷地開礦石,。潘滿倉叫牛鈴帶著幾個人，連夜制作了幾個牛拉車,，拉運礦石,，節(jié)省了人力，還裝的多,；他又組織了幾個人,，連夜加班，研究改進了高爐通風(fēng)道,，加高了煙囪,，把人工鼓風(fēng)改成了利用自然吸風(fēng)增加爐膛風(fēng)力，才將風(fēng)箱淘汰了,。

潘滿倉帶領(lǐng)社員們創(chuàng)造的煉鐵辦法,，被回來看煉鐵情況的潘金祿知道后，他十分高興,，立即通知在三官廟召開了大煉鋼鐵現(xiàn)場會,。全縣幾百人參觀了三官廟的煉鐵高爐。參觀完了,，潘金祿把大家集合起來,，喊叫著說：“洪姬興－－”下面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答應(yīng)說“來咧?！迸私鸬撜f：“站到前面來,?！焙榧d磨磨蹭蹭地站到了大家的面前。潘金祿又喊叫了兩聲：“華一弄－－,，鹿野－－,。”下面一粗一細兩個聲音,，一前一后的答應(yīng)著,。“來咧”,、“來咧”潘金祿說：“你們兩個也站到前面來,。”兩個人也是磨磨蹭蹭地站在了大家面前,。潘金祿揮舞著胳膊說：“趕美超英,，大煉鋼鐵，是黨中央,、毛主席的重大戰(zhàn)略決策,，是我們?nèi)h、全國人民當(dāng)前的重大任務(wù),。在這個任務(wù)面前,，我們縣中學(xué)用操場上建起了煉鐵爐，藺家墩,、蔡家墩磚窯、石灰窯改建成了煉鐵爐,。煉鐵爐在縣城周圍已經(jīng)遍地開花,，大有村村點火、處處冒煙之勢,，到處都在放煉鐵衛(wèi)星哩,。但是，我們有的干部頭腦不清,，思想跟不上形勢,，不是積極地克服困難完成任務(wù)，有消極怠工的現(xiàn)象,。這是不允許的,。城關(guān)鎮(zhèn)煉鐵廠的支部書記洪姬興、義莊的黨支部書記華一弄,，還有李莊鄉(xiāng)鄉(xiāng)長鹿野在大煉鋼鐵運動中不積極,，消極對抗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h委已經(jīng)研究,，開除他們的黨籍,，撤銷這幾個人的一切職務(wù)，發(fā)配到老家去接受勞動改造,。各級領(lǐng)導(dǎo)要大反右傾保守思想,，開展大評比、大辯論,、大批判,，插紅旗、拔白旗,，批判觀潮派,、算帳派，掃清大煉鋼鐵道路上的絆腳石,。咱這是頭一回,，處理從輕。今后,，如果再有這樣的人,，咱們要堅決法辦，送到大牢里改造去,?！?/span>

潘金祿的現(xiàn)場會，點燃了藍山縣的煉鋼之火,。到了晚上,，整個藍山大地?zé)熿F繚繞，繁火點點,，不管白天黑夜,，到處是一派忙碌地?zé)掍摼跋蟆?/span>

一個星期后，三官廟的煉鐵爐子陸續(xù)出鐵了,。稠呼呼黑呼呼的黏稠的液體從高爐里流到了坩堝里,，冷卻后，人們給平地上灑上一層干灰,。從坩堝把這東西倒在干灰上,，就成了一塊圓形的黑鐵疙瘩。誰也不去想這黑鐵疙瘩的成分是啥,，到底是不是他們要的鋼鐵,。反正煉出來的就是鐵。潘滿倉在激動興奮之余,，讓張虎娃秤了每個鐵疙瘩的重量,，一算總共才出了兩噸多。這叫潘滿倉的眉頭皺了起來：二十多座高爐呀,，煉了整整一個多星期,，才煉出了兩噸,。這二百噸的任務(wù)，咋也得一百個星期??！“媽呀，這不就是兩年嗎,？”他的心里一驚,，不由得叫出了聲。他對跟前的柳繼孝,、張虎娃和張翠蘭說：“這樣下去不成呀,，毛主席叫咱們大干快上哩。咱們煉兩百噸鐵就要兩年時間,，這咋能趕美超英哩,。你們說咋辦？”柳繼孝說：“還能咋辦,，煉鐵的時間你又不能提前,，只有增加煉鐵的爐子么?！睆埢⑼抟餐庹f：“就是的,，咱們再修上二十個煉鐵爐子，不就能在一年完成了嗎,?！迸藵M倉說：“要是再修三十個，四十個哩,？”他的心里比誰都急,，他恨不得一夜之間就能完成煉鐵任務(wù)，一夜之間就能趕美超英,。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唉，咱們要是有天上神仙的本事,，該多好?。　睆埓涮m平常研究隊里的問題時,，基本上不太說話,，他聽潘滿倉說請?zhí)焐系纳裣蓭兔Γ驼f：“就是的,，人家七仙女給董永織布,，兩年的布，一黑來就織好咧,?！睆埢⑼蘧驼f張翠蘭：“你說的慫話,，那是神話。你一黑來給咱生個娃看一下,。得是剛?cè)张?，就得把娃生下來？”柳繼孝聽了,，哈哈地大笑起來,，潘滿倉不由得也笑出了聲，說：“趕緊說正經(jīng)事,，這么大的事情咋辦哩,。”他沉思了一下,，說：“我的意思,，咱們再修它四十個高爐。你們覺得咋個向,？”柳繼孝吃驚地說：“四十個高爐,，加上咱現(xiàn)在的就是六十個，得多少人哩,?！睆埢⑼抟灿X得多了，說：“六十個高爐,，就是咱所有的人都上手,，恐怕也不得夠？你還有開曠的,，運礦石的,，弄柴火的，看爐子的,。得多少人哩,。”潘滿倉說：“大煉鋼鐵是全黨和全國人民的頭等大事,，必須叫所有的人,，全都參與進來。我看這事能弄成,?！逼渌麕讉€還是不同意。再修四十座高爐的事還沒最后定下來哩,，潘金祿就來了,，他是來督促三官廟加快煉鐵進度的。從他在這里開了現(xiàn)場會之后，全縣大煉鋼鐵的形勢越來越好了,，他不能叫老典型三官廟落后了,。聽了隊里幾個干部的意見后，他說：“我支持再修四十個高爐,。毛主席叫大干快上哩,，像目前這樣的速度能叫大干快上嗎？你們是上了報紙的典型,，只能走在前面,，不能落在后面了?！闭f著,，他從包里掏出了《陜西日報》，說：“看看,，三官廟又上了報紙,。你們不走到前面，叫人家學(xué)啥哩,?！睆埢⑼藜泵呐私鸬摰氖掷锝舆^報紙，其它幾個人就趕過來看報紙,，只見上面登了一張大照片,，就是潘滿倉在高爐跟前照的那張，旁邊是胡記者寫的文字,，張虎娃一眼就看到報紙上已經(jīng)劃了杠杠的,，他念道：“支部書記潘滿倉說，咱們雖然是個農(nóng)民,，舊社會過的苦日月,。是毛主席從水深火熱中把咱們救了出來，咱們就要聽毛主席的話,，一輩子跟著毛主席,，一直跟到共產(chǎn)主義?！睆埢⑼尢痤^,，看著潘滿倉說：“哎呀滿倉叔，沒想到你的覺悟真高的,，還這么能說的?！迸藵M倉聽了,，說：“我好像沒有這么說呀?！迸私鸬撜f：“不管你說不說,，登在報紙上,，就是你說的。這事咱先不說了,，你們趕快組織力量,，修煉鐵爐子吧?！?/span>

潘滿倉對勞力重新調(diào)整,，他又找侯鵬飛，說了隊里缺勞力的事,。侯鵬飛說：“不行,，學(xué)生得念書，哪能像你們,。農(nóng)民不好好種地,，搞啥大煉鋼鐵，簡直就是勞民傷財哩么,。也不算算,，一斤鐵才幾分錢，花這么大的代價,，煉出的東西鐵不像鐵,，石頭不像石頭，豆腐都攪成肉價錢了,?！迸藵M倉心里憋氣，壓著火氣,，問：“你的意思,，叫學(xué)生運送礦石的事弄不成？”侯鵬飛說：“當(dāng)然弄不成么,，人家娃本來就是念書的,，要做活人家還不如就在家里做活哩?！?。潘滿倉說：“你看，咱們煉鐵任務(wù)十分緊火,，人手也不夠用,，叫咱的娃們，每天用一個下午給咱幫忙－－”他的話還沒說完哩,，侯鵬飛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說：“你們胡成精也就罷咧。咋能把這么碎的娃也攪和到里頭哩。學(xué)生就是念書學(xué)習(xí)的,?！迸藵M倉愣怔地看了侯鵬飛半天。侯鵬飛卻不看他,，眼鏡后面的神態(tài)一點兒也看不到,，只看到他的脖子硬硬地挺著。他心里著急,，也不在乎侯鵬飛的態(tài)度,，心平氣和地說：“其實，對娃也沒啥多大影響,，做上半天活,，如果念書時間不夠，可以用晚上的時間彌補呀,?！焙铢i飛急急地說：“那是用晚上彌補的事嗎，你們胡整的這些事,，叫學(xué)生咋看,，心里咋想，對學(xué)生幼小的心靈會造成多大的傷害,，這些你知道嗎?”潘滿倉嘈了,，說：“啥叫胡整哩啊，趕美超英,，大煉鋼鐵是全黨和全國人民最大的事情,。你咋說這是胡整哩，難道地委,、專署胡整哩,？”侯鵬飛說：“這可是你自己的說的，我可沒說啊,。你趕緊回去大煉你的鋼鐵去,，我還忙學(xué)校的事情哩?！闭f完,，也不管潘滿倉，出門走了,。

看著侯鵬飛遠去的背影,，潘滿倉心里的一股無名之火“呼”地一下就串上來了，這狗日的怕是瘋咧,！大煉鋼鐵這么大的事情,，全國人民都干的熱火朝天的,，今天這里放衛(wèi)星哩，明天哪里傳捷報哩,，哪個人不是把自己的所有都拿出來，投入到這偉大的運動中去,？看起來,，侯鵬飛的思想已經(jīng)跟不上形勢咧，整天只知道悶頭教書,，對國家的大事漠不關(guān)心,，對，開開侯鵬飛的批判大會,，叫群眾都來批他,，叫他跟上國家的大好形勢。想到這里,，潘滿倉氣呼呼急匆匆地出了三官廟學(xué)校的大門,。

潘滿倉通知社員：“黑來在煉鋼場開會批斗侯鵬飛?！?/span>

【末完待續(xù)】

作者簡介：

許忠賢,，男，1963年生,，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