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回顧
離開日喀則，進入阿里凄冷荒涼的高海拔平原區(qū)后,，無信號,、無廣播、無音樂,，只能自唱自樂排解寂寞,，卻因長期高原反應(yīng)造成的記憶衰退而錯音忘詞。
01 圣湖瑪旁雍錯
一首“我愛北京天安門”不知唱了多少遍,。再這么下去,，人會魔怔的。還好,，蒼茫無際的阿里高原上終于有了景色變化,，國道左側(cè)冒出一汪青色的湖泊，地圖顯示它是公珠錯,。公珠錯面積不大，也沒什么特色,，但它是219國道進入阿里后的第一個湖泊,。
過了公珠錯，前面就是瑪旁雍錯了,。
山南的羊卓雍措,、拉薩的納木錯和阿里的瑪旁雍錯并稱西藏三大圣湖,。前兩者的名氣很大，絕大多數(shù)進藏的游客,，至少也要去其中一個,。瑪旁雍錯卻從來都不是西藏旅游的熱點，無他,，前兩個從拉薩出發(fā)一天打個來回,，而瑪旁雍錯到拉薩的直線距離有1000公里，來回一趟要走個把星期,。
景點的名氣總是與交通便利與游客人數(shù)正相關(guān),，就如九寨溝與張家界，幾十年前還是人跡罕至的窮鄉(xiāng)僻壤之地,，誰知道它們的魅力,？距離納木錯并不太遠的色林錯是西藏第一大湖，也是因為交通不便,，不僅沒稱圣,，反倒是撈了個“鬼湖”的名號。
這么說來,，“世界屋脊的屋脊”上的瑪旁雍錯,，一年到頭冷冷清清的，為何能居于三大圣湖之列,，甚至有人稱其為第一圣湖,？原因咱們后面再說。
從公珠錯到瑪旁雍錯有一個多小時車程,，路旁總算是冒出了幾間住人的平房,，圓石與泥巴砌成，低矮破舊,，圍墻上沒有牛糞干,，除了屋頂上那幾根稀稀落落的經(jīng)幡，幾無藏民居的裝飾元素,。這兒比日喀則更窮困,。
瑪旁雍錯就在219國道旁不遠，靠近它先要通過公路檢查站,。在檢查站排隊時,，身邊一位藏族司機告訴我，沒必要從這里進去,，門票貴得要死（150元）,，也沒什么看頭，除非轉(zhuǎn)湖,。我說既然來了,，總要到湖邊看看才是,。他說那就繞過去，去普蘭縣城的路上可以看湖,，而且圣湖鬼湖可以一起看,。
我對這位熱情的藏族兄弟表示感謝。出了檢查站,，上車前遠眺湖邊的游客中心,。中心是新建的，在這荒郊僻野的高原上顯得特立而突兀,，景區(qū)外停著幾輛越野車,，也有些稀稀拉拉的游客。我也不想多看,，除了一個地標(biāo),，甚至懶得用相機多拍幾張（或許是高反帶來的遲鈍倦怠所致），就驅(qū)車而去,。
瑪旁雍錯是個形狀比較規(guī)整的湖泊,，可以說它像心臟，也可以說它像肝臟,，說好聽點如翡翠般的寶石,。遠看這湖，色彩明媚靚麗,，但在我所見識到的新疆,、西藏、青海的眾多湖泊中,，也未見得多么特出,。或許也是距離太遠的緣故，219國道平行于湖畔,，卻始終有三五公里的距離,，這么遠看湖，很難找到感覺,。無法靠近,，國道與湖泊間，橫亙著一望無際的鐵絲網(wǎng),，上面還掛著經(jīng)幡,。
湖畔總有藏人在漫步，人數(shù)不多,，三三兩兩的,，男女老幼都有，不緊不慢,，步履從容,。他們在轉(zhuǎn)湖。藏人相信,，圍著神山圣湖轉(zhuǎn)圈有莫大的功德,，尤其是在特定的年份，即所謂的“馬年轉(zhuǎn)山,、羊年轉(zhuǎn)湖”,。在無人區(qū)般的阿里，能見到有人類這么悠閑自在地活動,，對我而言真是莫大的慰藉,。
沿著219國道駛離瑪旁雍錯，會遇到一個丁字路口,，向前是新疆方向,，向左轉(zhuǎn)90度通向普蘭縣縣城。我按照那位藏族司機的指點,，在這里左轉(zhuǎn),。前一段都是平原丘陵，開了半個鐘頭,，瑪旁雍錯在路的左側(cè)浮出,，再開一段，就到了湖邊,，也有一百多米遠,，但這已是公路距離湖岸最近的地方了。
然而,，這里還是有高大的鐵絲網(wǎng),，纏滿了經(jīng)幡，遮擋著視線,，踮起腳才能看到這圣湖的模樣,。看來，這一圈一百多公里,，都已被鐵絲網(wǎng)圍住,，也不知這算是捆綁還是保護。
此處沒有入口,，看那湖邊還有小木屋,，說不定有看守人。再說,，我還真沒本事翻過這道鐵絲網(wǎng),。那就放棄吧，站在這鐵網(wǎng)后,，找個能踮腳的地方,，也一樣能端詳這神圣的瑪旁雍錯,。
僅從景色評價，三大圣湖中的納木錯,，廣闊無垠,，蔚藍的湖水映照著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遠觀近賞,，都帶給人震撼之感（見《西行漫記·17 天湖納木錯》）,。羊卓雍措是高山堰塞湖，狹長蜿蜒且富于變化,，寧靜清澈,，異常秀美（見《問道·36 溫婉的羊湖與高懸的冰川》）。瑪旁雍錯青色的湖水潔凈,，湖面如鏡,，倒映著天上的團團白云，還有什么呢,？湖邊的山巒都是光禿禿的土丘,，也未見有何特色。這湖除了大點,，別的也沒啥么,。
失落中我駕車離開，繼續(xù)向縣城方向行駛,，據(jù)此不遠,，還有一座著名的湖泊——鬼湖。
02 鬼湖拉昂錯
離開圣湖翻過一個小山丘,，行駛大約兩公里,，就到了鬼湖拉昂錯。兩座湖的距離如此之近,，我當(dāng)時猜測,，之前它們曾連在一起，只是后來因為地質(zhì),、氣候變遷而分開,。后來查資料，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遠看拉昂錯,，湖水的顏色與瑪旁雍錯也沒什么不同，湖邊的雪山更多,。走近看才找到兩座湖的不同點,，瑪旁雍錯的湖畔，長著稀稀落落的綠草，近湖的山丘上也有一抹綠色,。而拉昂錯的湖邊,，幾乎寸草不生，甚至沒有泥土細沙,，都是粗糲的碎石,。再看湖邊的山巒，冰川之下是青色,、黃色、黑色的山巖,，反差很大,。
原來，瑪旁雍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而旁邊的拉昂錯是咸水湖,。據(jù)說圣湖瑪旁雍錯的水清冽甘爽，鬼湖拉昂錯的水卻苦澀難咽,。瑪旁雍錯意為“不敗的碧湖”,，拉昂錯意為“有毒的黑湖”。青藏高原上的咸水湖很多,，由于礦物質(zhì)等原因,，有的咸水湖毒性很大，有的卻是動物們補充鹽分的好地方,，青海湖養(yǎng)育了周邊萬畝草原和無數(shù)牛羊,，圣湖納木錯也是咸水湖。
出行前,，我曾讀過一篇介紹圣湖鬼湖的文章,，文中記錄了不少傳說與神奇的現(xiàn)象，因此我對鬼湖的興趣遠高于圣湖,。鬼湖旁當(dāng)然沒有鐵絲網(wǎng)護衛(wèi),，我不舍得一百多塊錢的門票，沒資格暢飲甘泉般的圣湖水,，嘗嘗鬼湖的咸水卻也是個有趣的體驗,。
于是停下車來往湖邊去。走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湖水看著不遠,，其實也有挺長的距離，尤其是波浪起伏般的一層層的碎石,，在上面行走特別累,。海拔4500多米，為嘗這么一口水來回折騰，實屬不值,。已是下午兩點多,，沒吃午飯的我餓得頭暈。于是返回車旁,，做了盒自熱飯,，看著四下的景色慢慢吃完。
此時的拉昂錯,，湖水的顏色與瑪旁雍錯也差不錯,，或許在氣候惡劣之時，它才會展示黑湖的恐怖,。我又發(fā)現(xiàn),，拉昂錯的浪花較大，泛著白沫（見前圖）,，瑪旁雍錯沒有,。
如果繼續(xù)前行幾十公里，就能到達普蘭縣縣城,。一萬多平方公里的普蘭縣,，人口不足一萬。它與印度,、尼泊爾交界,，是西藏重要的邊境口岸之一，也是阿里歷史上最主要的對外通道,。
普蘭縣地圖
來之前就在猶豫,，是否要去普蘭口岸看看。據(jù)說口岸每年7-9月開放,，很多印度香客會從這里進入,，參拜神山圣湖。
幾經(jīng)猶豫還是放棄了,。中印這種關(guān)系,，口岸真的會開放么？即使開放,，會不會允許我等靠近,？某些文章介紹，每年有幾萬印度香客進入,，為什么我在兩湖之間這條通往口岸唯一的公路上逗留那么久,，就沒見幾輛車從身邊駛過？
加之身體狀態(tài)太糟,，我決定縮短在西藏逗留的時間,，于是駕車返回219國道。
后來想，從湖邊到縣城也就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即便不能去海關(guān),，體會一下這個三國交界處的世界屋脊上古老的城鎮(zhèn)，也是很有意義的,。數(shù)日來沿著喜馬拉雅山脈走了一千多公里,，路過亞東、吉隆和普蘭三個口岸,，卻都未曾造訪,，實為本次西行最大的憾事。不能想著有下一回,，人生中遇到的很多人和事兒,，你縮退了，就再沒機會擁有,。
03 第一神山
所有古老的宗教都有一套宇宙模型（宇宙觀），定義了神祇,、凡人以及鬼怪精靈之類的居住空間及空間轉(zhuǎn)換準(zhǔn)則等,。比如我們所熟悉的道教三十六天和十八層地獄。凡人死后進地獄,，或等待投胎,，或受殘酷懲罰不得超生，修煉得道者卻能擺脫輪回,、升天成仙,。
道教這一套抄自佛教，而佛教又繼承于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之一——婆羅門教,，同樣脫胎于婆羅門教的印度教,、耆那教用的也是這套宇宙模型。
在這些宗教的宇宙模型中,，世界的中心是一座高大的神山,，諸神和三十六層天居于此山，而世間凡人生活在環(huán)繞此山的被海洋分隔的大地上,。道教抄了三十六天結(jié)構(gòu)并重新命名,，卻未套用山海結(jié)構(gòu)。
筆者以為,，這與印度人與中國人生活的地理環(huán)境相關(guān),，人類的想象力總不能超越自己所接觸的事物。中原是平的,，是個人就能爬上五岳,，說神仙成群結(jié)隊駐扎在哪個山頂上，說服力實在不高（個把神仙是可以的）。婆羅門教發(fā)源于印度河流域,，印度河的源頭就在西藏阿里,。從古印度人的角度，他們居于沖積平原,，天邊是數(shù)千米高的猶如巨墻般的世界屋脊,，那個時代沒人能登上峰頂。將諸神想象成居住著山上是合情合理的事兒,。
這些宗教,，都將宇宙中心的神山命名為“須彌山”。高大的須彌山由四大天王護衛(wèi),，頂部為四方形平臺,，其四邊對應(yīng)著凡人居住的四大洲部。
圖源百度百科 有標(biāo)注錯誤
是否存在真實的須彌山,？從宇宙觀的角度,，須彌山是銀河或宇宙中心，不應(yīng)在地球上,，為凡夫俗子所目睹,。然而，將現(xiàn)實中的日月山河奉為神靈的自然崇拜,，在世界各地風(fēng)俗傳統(tǒng)中仍有很大市場,，比如漢民族的五岳，日本的富士山,、朝鮮的長白山,。
藏傳佛教、苯教,，以及很多印度教,、耆那教信眾認為，須彌山在青藏高原之上,，它就是位于西藏阿里普蘭縣,，距離圣湖瑪旁雍錯僅幾十公里的岡仁波齊峰。
岡仁波齊是岡底斯山脈的一座高峰,。在“世界屋脊的屋脊”上的岡底斯山脈,，被稱為“世界之軸”、“眾山之王”,。
岡仁波齊的海拔僅有6600多米,，與珠穆朗瑪?shù)雀叻逑啾炔畹眠h去了。然而,，山不在高,。珠穆朗瑪?shù)缺?，只是喜馬拉雅山脈眾多高峰中的一個，在高原上僅憑肉眼也看不出多大差異,。
岡仁波齊卻是突兀獨特,，它是印度河的發(fā)源地，它的山體如同一樽中國古代的官印,，下面四方,，中間隆起，真可稱得上偉岸壯觀,。
圖源：中國國家地理
印度神河的發(fā)源地,、挺立于萬山之王的中心、形狀四方就如神話所描述,，很多人相信岡仁波齊就是須彌山,。它是苯教的發(fā)祥地，它是佛教大日如來佛的道場,，它是印度教濕婆的寓所,，它是耆那教祖師的得道之處，它是“多重”宗教圣地,。以各個教派信眾人數(shù)計算,，岡仁波齊是當(dāng)仁不讓的世界第一神山，畢竟,，基督教和伊斯蘭教沒有山川崇拜,。
航拍岡仁波齊峰（前排山脈居中） 攝影：@老土豹孫巖
千百年來,，各個宗教的信徒跋山涉水,、歷盡艱辛來到這座神山前朝圣、轉(zhuǎn)山,，以獲得更大的功德,。這其中，印度教徒最多,。從下圖可以看到,，岡仁波齊距離新德里僅有四百多公里，朝圣的路途雖然險惡,，其實也沒想象的那么麻煩,。
請注意，旁遮普邦四個字左邊的那條白線是印度河,。從這張地形圖也能看得出,，為何誕生于印度河流域的婆羅門教會誕生以神山中心為中心的宇宙觀。
人類的想象力總不能超越自己所接觸的事物,。
04 無功而去
下面是一張介紹瑪旁雍錯的照片,，有牦牛,、草地、碧青的湖水和遠處岡底斯山脈中岡仁波齊那白色的峰頂,。這張照片也說明了神山,、圣湖之間的關(guān)系。
圖源：維基百科
離開圣湖前往神山的路上,，我也琢磨出了圣湖之稱的由來,。瑪旁雍錯雖然秀美，與青藏高原上眾多的湖泊相比,，算不上有多么特別,，起碼比不上納木錯與羊卓雍措，它的名頭靠的是岡仁波齊,。
筆者在《西行漫記·17 天湖納木錯》中做過分析,，在原始宗教的自然崇拜中，山與湖是生殖崇拜的一種形式,，分別象征著男性與女性,，有了神山，就要配個圣湖當(dāng)老婆,，既然旁邊還有個苦水湖,，那就按照神鬼關(guān)系命名為鬼湖。顯而易見,，神山,、圣湖與鬼湖源自西藏的原始宗教——苯教，與須彌山宇宙觀沒啥關(guān)系,。然而,，又正是因為這第一神山，瑪旁雍錯這座不算太特別的湖泊得以昂首西藏三大圣湖之列,。妻以夫為貴么,。
沿著219前行，遠方烏云翻滾,，一道道閃電劈打在曠野上,，打得我的心肝直顫，我口中叨念著：可別又是……
到了拐向?qū)什R的三岔路口,，遠近的雨都止住了,。我將車停在馬路邊，眺望橫亙在兩公里外的岡底斯山脈上那翻卷的白云,，心里哇涼哇涼的,。
看地圖，這里距離岡仁波齊只有十幾公里,，中間還有個村鎮(zhèn),。還是去試試吧,，于是將車駛離國道。
前行不遠遇到檢查站和收費站,。路旁一位年輕的漢人武警勸告我,，他覺得完全沒必要花這個錢（也是150元），進去看不到岡仁波齊,。我說就走近看看不行么,？他說即使轉(zhuǎn)山也看不到峰頂，以他的判斷,，兩三天之內(nèi)天氣不會好轉(zhuǎn),，住下來等也沒用。
奇怪,，怎么這神山圣湖前都遇到勸離的,？或許在本地的藏人和常住的武警看來，花兩三百塊費心勞力地看個就那么回事兒的山水,，真不值,。
抬頭遠眺，天上的云霧更濃了,，由白轉(zhuǎn)灰,，沉沉地壓下來，別說什么前方的神山,，眼前的高山都看不到半山腰,。
我沒再猶豫，調(diào)轉(zhuǎn)車頭離開,，向著阿里的深處繼續(xù)前行,。
上回在珠峰腳下,，未曾目睹第一峰的容顏,。這回在第一神山前，也不能瞻仰其莊嚴(yán)寶相。相機里只有一張距離岡仁波齊方向二十公里開外拍攝的長焦,，那是云霧最少的一刻，露出了一段冰川,。這情形與我在珠穆朗瑪峰前一樣,。
算不算看到了神山，當(dāng)然算,，誰說山腰就不是山,？你的下半身就不算你的了？
后記
《問道》之旅從波密到拉薩的路上,，遇到徒搭的小周,，那是他初次進藏,，懵懵懂懂地到處亂撞。拉薩分手后我們一直有聯(lián)系,。次年,，他走了我這一趟的逆向，從新疆進藏,，在岡仁波齊轉(zhuǎn)了山,。之后，在朋友圈里看他走過很多極具挑戰(zhàn)的徒步線路,，如戶外大神一般,。
日前，在九江與他見面,，他的眼神果敢堅毅,，與五年前全然不同。
如果那年身體狀態(tài)沒那么糟,，或許我也會繞著岡仁波齊轉(zhuǎn)一圈,，為的是一種難得的體驗，為的是去理解那些轉(zhuǎn)山的信眾,，為的是挑戰(zhàn)自我,、認識這個廣袤無垠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