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云輝

（禰衡,，動漫照）  

東漢末年，章陵（今湖北棗陽市南）太守府,，賓客云集,，熱鬧非凡。有賓客為湊趣,，進獻太守一只鸚鵡,。鸚鵡乖巧玲瓏，模仿人聲惟妙惟肖,。太守舉杯懇請表情高冷獨坐一隅的禰衡為鸚鵡作賦,，“以娛嘉賓”。

禰衡目睹鸚鵡雖竭力上下?lián)潋v,，卻始終沖不出鳥籠,，頓覺同病相憐。他“攬筆而作”,，托物言志,，抒寫鸚鵡枉有“奇姿”與“殊智”，卻身不由己被“閉以雕籠,，剪其翅羽”,，過著“顧六翮之殘毀，雖奮迅其焉如”的囚徒生活,。賦文“文無加點,，辭采甚麗”，博得一片喝彩聲,。

籠中鸚鵡,，正是禰衡的真實寫照。鸚鵡與禰衡的區(qū)別僅在于：鸚鵡永遠只會拾人牙慧機械模仿，禰衡卻是一只聒噪輕狂到令人厭惡的鸚鵡,。

（一）矯時慢物

禰衡“少有才辯”,，因“好矯時慢物（喜歡指摘時事、輕視他人）”而成為遠近聞名的“毒舌”,。建安初年,，“許都新建，賢士大夫,，四方來集,。”年方弱冠的禰衡聞訊趕往許都,，途中精心設(shè)計并制作出一張張揚個性的名片,。在許都呆了一段時間后，他認(rèn)為文人名士大多名不副實,，達官貴人個個尸位素餐,，于是更加自我膨脹,，一副“空棺材——木（目）中無人”的驕橫樣兒,。

有人問他：“陳長文（陳群，出身望族“潁川陳氏”）,、司馬伯達（司馬朗,，出身河內(nèi)士族，“司馬八達”之一）名氣如日中天,，禮賢下士,，您為何不去投靠他們？”禰衡一翻：“我禰衡豈能與殺豬賣肉之輩為伍,！”

有人問：“您認(rèn)為荀文若（荀彧,，名士）、趙稚長（趙融,，漢靈帝時與曹操和袁紹等并列“西園八校尉”之一）如何,？”禰衡嗤之以鼻：“荀文若長得還算帥，如果誰去吊喪,，倒可以借他的臉使使,；趙稚長就是一個光吃不干的主兒，只配去管廚房膳食,！”

禰衡心高氣傲,，目無余子，使得進京途中精心準(zhǔn)備的名片始終藏在懷中,，被磨得字跡漫滅,。但是，人以類聚，他與孔融和楊修氣味相投,，結(jié)成莫逆之交,，經(jīng)常在人前稱贊：“大兒（大兒與小兒在此為贊語，意為大丈夫,、好男子）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數(shù)也,！”孔融亦“深愛其才”，上疏把禰衡夸成一枝花,，希望漢獻帝授予他一官半職,。漢獻帝對禰衡的有所耳聞，“不肯,！”

（二）擊鼓罵曹

“擊鼓罵曹”是京劇傳統(tǒng)劇目中典型的意淫之作,。劇中的禰衡把曹操罵得狗血淋頭，迎合且滿足了“擁劉倒曹”的粉絲們,?？上В瑩艄牧R曹根本就是“八十歲的老太太生孩子——沒有的事兒,！”禰衡擊鼓是真,，罵曹是假。

孔融上疏無果,，因“既愛衡才”,，便多次向曹操舉薦。曹操被他說動心,，令其攜禰衡進府相見,。禰衡卻因素來憎惡曹操，聞訊“自稱狂疾,，不肯往”,，并多次大放厥詞對曹操進行人身攻擊。

曹操憋了一肚子鳥氣,，“懷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殺之,?！彼跓o意中得知禰衡有“善擊鼓”的才藝，馬上想出羞辱禰衡的怪招：將其“召為鼓史（即鼓吏）”,，在大宴賓客時,，令鼓史們輪流上臺擊鼓獻藝助興。

禰衡對曹操的用意心知肚明，見到鼓史們登臺獻藝前必須脫下衣物換穿專業(yè)服裝,，頓時計上心來,。他故意直接上臺，操起鼓槌獻上一曲《漁陽》,。他把滿腔悲憤融入鼓曲中,，“容態(tài)有異，聲節(jié)悲壯,，聽者莫不慷慨（情緒激昂）,。”

（曹操）  

曲終,，他扔下鼓槌,，“進至操前而止”，目不轉(zhuǎn)睛與曹操對視,。小吏呵斥他：“鼓史為何不換裝,，竟敢如此輕率進見！”禰衡等的就是這句話,，“于是先解衵（rì,，內(nèi)）衣，次釋余服,，裸身而立”,，慢條斯理取過鼓史服裝穿戴整齊,，再次登臺擂鼓,，面無愧色揚長而去。曹操尷尬地對賓客們笑道：“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在宴會結(jié)束后找到禰衡,，將其數(shù)落一番,，并再次轉(zhuǎn)達曹操求賢若渴的誠意。禰衡作沉思狀,，答應(yīng)面見曹操,。孔融急忙回稟曹操：“禰衡席間因受刺激導(dǎo)致瘋病發(fā)作,，才做出無禮之舉?，F(xiàn)在已清醒，后悔莫及,，希望您給他個當(dāng)面賠罪的機會,。”

曹操特令門衛(wèi)，禰衡求見時要立即通報,?？墒牵鹊矫髟聳|升,，才等來門衛(wèi)稟報：“外有狂生,，坐于營門，言語悖逆,，請收案罪,。”曹操與孔融出門,，只見禰衡竟然“著布單衣,、疏巾，手持三尺棁杖,，坐大營門,，以杖捶地大罵?！辈懿俦粡氐准づ?，對孔融道：“禰衡豎子，孤殺之猶雀鼠耳,。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將謂孤不能容之，今送與劉表,，視當(dāng)何如,。”

于是,，禰衡被曹操派專人專車送到荊州劉表處,。

（劉表）  

（三）侮慢劉表

禰衡從許都出發(fā)前，舊友們?nèi)缢臀辽癜恪肮┰O(shè)于城南”,，為他祭奠路神,。眾人相互告誡：“禰衡素來勃虐無禮，我等今日也'老太太抹口紅——給他點兒顏色瞧瞧,！’等會兒他來時,，大家都別起身，以此折辱他,！”

禰衡到后,，見他們或坐或臥，無人起身相迎,，便一屁股坐地嚎啕痛哭,?！氨姽省保[衡解釋：“坐著的是墳?zāi)?，躺著的是尸體,。我身處墳?zāi)古c尸體之間，焉能不傷心,？”眾人自取其辱,，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劉表及荊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禮敬如賓。劉表更是倚為心腹,，“文章言議,，非衡不定?！币淮?，禰衡外出數(shù)日，回來后得知劉表與諸文人“極其才思”絞盡腦汁才完成一份奏章草稿,。他走馬觀花看完草稿,，輕蔑一笑撕個粉碎，要過紙筆“須臾立成,，義可觀,。表大悅，益重之,?！?/p>

禰衡露了這一手后，尾巴翹到天上,，逐漸連劉表都不放在眼中,，時常公開怠慢輕視乃至羞侮劉表,。劉表忍無可忍,，想出借刀殺人的妙招：“以江夏太守黃祖性急，故送衡與之,?！?/p>

（四）狂傲被殺

禰衡被曹操當(dāng)球踢給劉表，又被劉表踢給黃祖后,，起初都能夾著尾巴過一段低調(diào)日子,。黃祖雖性情粗暴，卻也是愛才惜才之人,，將文案類工作悉數(shù)交由他全權(quán)處理,。禰衡舉重若輕,，將文案處理得“輕重疏密，各得體宜,?！秉S祖親切地握著他的手表揚：“禰先生，您處理太好了,！每句話都寫出了我心底所想?。　?/p>

黃祖的長子黃射時任章陵太守,，對禰衡贊賞有加,。他倆外出曾“共讀蔡邕所作碑文”，黃射回府后對碑文念念不忘,，深悔沒有現(xiàn)場抄寫,。禰衡笑道：“我雖然只看了一遍碑文，但至今記憶猶新,。只可惜碑文中缺少了兩個字,！我這就默寫出來！”黃射令人去抄寫碑文回來校對,，結(jié)果竟然“如衡所書”,，眾人“莫不嘆服?！?/p>

有黃祖父子的器重,，禰衡強抑心底的狂傲蠢蠢欲動。他再次趾高氣揚,，對同事頤指氣使,，甚至與主簿（相當(dāng)于今辦公室主任）鬧得不可開交，由此埋下禍根,。

這日,，黃祖在大船上設(shè)宴“大會賓客”，禰衡趁著酒興胡言亂語,，對黃祖從“言不遜順”發(fā)展到公開頂撞,。黃祖因為他的公然失禮行為感到羞慚，大聲訓(xùn)斥他幾句,。禰衡居然從席上站起,，“半夜起來罵閻王——等死等不到天亮”，沖到黃祖席前直勾勾盯著他喝問：“死糟老頭,！你說什么,？”黃祖大怒，令人將他帶下大船聽后處理,。禰衡純粹是“壽星佬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當(dāng)著眾賓客破口大罵黃祖,。黃祖惱羞成怒，“遂令殺之,?！?/p>

主簿對禰衡早已恨之入骨，接到命令后即刻將禰衡拖下船,，干凈利落將其一刀斃命,。禰衡死時，年僅26歲,。

黃射得知父親欲殺禰衡,，急得光著腳丫子跑來救人，可惜禰衡已伏尸江岸,。黃祖冷靜后“亦悔之,，乃厚加棺斂?！?/p>

禰衡的確有“目所一見,，輒誦于口；耳所瞥聞,，不忘于心”這般過目成誦的本領(lǐng),，更有“解疑釋結(jié)”的才華。但他據(jù)此恃才傲物,，蔑視同僚,、激怒上司，純屬有才無德之人,。禰衡這類人,，在任何時代、任何官場或職場,，都是一個異類和出頭椽子,。他的下場，正是“有才任性”者的歸宿,。

三國亂世,，人才輩出。在逐鹿中原的群雄眼中,，少了一個禰衡,，無非是少了一只聒噪到煩人的鸚鵡而已。于世人而言,，也就是多了點兒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驕縱的禰衡,，動漫照）

【作者簡介】許云輝,，男,，1984年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現(xiàn)為云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高級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文章六十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