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香港為背景的張愛玲小說我們已經(jīng)共讀兩篇（《第一爐香》和《第二爐香》）了,，今天我們要共讀的《茉莉香片》也是以香港為背景的。

故事在茉莉花茶的氨氫中開始,，延續(xù)張愛玲一貫的說書人風(fēng)格：泡杯茶點支香等著好戲開場,。“香港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一句話暗含無限深意,，它暗示

繁花似錦必促使人類的欲望膨脹，但欲望膨脹的結(jié)果就是滅亡,。

故事的主人公聶傳慶在茉莉花茶的香氣和杜鵑花的明艷下出場了,，“鵝蛋臉、淡眉毛,、吊梢眼,，窄窄的肩膀和細(xì)長的脖子”,，女性容貌的形容詞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張愛玲甚至明確指出,，他是“很有幾分女性美”,。'他的耳朵有點聾，給他父親打的”,，似乎不經(jīng)意的提及,，卻讓人蟠然領(lǐng)悟，原來主人公柔弱到不太正常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冷漠殘忍的父親,。

我們先來看看聶傳慶與他母親的關(guān)系：在他4歲時,，母親就去世了，他想不起她的模樣來,，可是他聽見過許多流言,，從他后母那里，從傭人那里,。他知道了母親曾經(jīng)有過的悲劇——與言子夜絕望的戀情,，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母親結(jié)婚時的照片，臉上表情很是憂郁,。

然而他對母親所知極少,，大多的印象只是從照片、雜志以及別人的口里得知,，而這樣的匱乏在小說中凝固成了傳慶對母親神秘的認(rèn)同以及強(qiáng)烈的依戀,。

比如“聶傳慶守在窗子跟前，他心里的天也跟著黑下去,，說不出來的昏暗的哀愁……,，像夢里面似的，那守在窗子前面的人,，先是他自己,，一剎那間，他看清楚了,，那是他母親”,。

聶傳慶只能從幻像中擁抱母親，只能在很少的了解中重塑母親與母親未完的愛情,，幻想母親的另一種人生與他自己的另一種人生。

我們再來看看聶傳慶和他父親的關(guān)系：他怨恨父親的形象,，“油漬斑斑的衣服,，整天躺在床上抽大煙?！彼麉拹焊赣H,，連長期生活的家庭氛圍都讓他作嘔,。“隔壁飄過來的鴉片香味,。他生在這個空氣里,，長在這空氣里，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么,，聞了這氣味就一陣陣的發(fā)暈,，只想嘔?！?/span>

他甚至怨恨跟父親神似的自己,，“他發(fā)現(xiàn)他好多地方酷肖父親，不但是面部輪廓與五官四肢,，連行步的姿態(tài)和種種小動作都像,。他深惡痛嫉那存于他自身內(nèi)的聶介臣”，他完全陷入一種精神上的變態(tài),。

對于母親,，聶傳慶了解：她是從沒有愛過自己父親的。然后等他發(fā)現(xiàn)母親曾經(jīng)愛過別人——曾有嫁給言子可能性的時候,，他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了言子夜的形象--- “中國長袍的一種特殊的蕭條的美”,。

曾多少次在國文課上，聶傳慶用欽佩的眼光仰慕言子夜,，仰慕他的瀟灑和才華,。于是，聶傳慶產(chǎn)生了“如果”的幻想——如果母親不顧一切,，采取斷然的行動,；如果他的母親顧及未來，為她的子女設(shè)想過,；如果自己是言子夜的孩子,；如果自己生長在一個健康、健全的家庭里面,，自己又會是什么樣子……

一個“如果”接一個“如果”,，他想象著他將會是多么的積極、勇敢,，哪怕看起來優(yōu)秀活潑的言丹朱也會遠(yuǎn)遜于他,。“言丹朱有的優(yōu)點他都有,，丹朱沒有的他也有”,。

對言子夜畸形的傾慕，對言丹朱由嫉妒增生的憎恨,，與日俱增,。在聶傳慶失魂落魄和乞乞縮縮的表面之下,，心理暗示的力量卻如火山底下的巖漿，奔涌待發(fā),。有因終有果,，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徐徐展開。

圣誕節(jié)當(dāng)日,，聶傳慶在課堂上遭到言子夜的嚴(yán)厲批評,，父親多年對他的打罵早讓他麻木，但言子夜責(zé)備一句就讓他無地自容,。晚上舞會之后,，善良的言丹朱替父親向聶傳慶道歉，言丹朱的誠懇態(tài)度令她顯得格外美麗,，聶傳慶第一次被她打動了,。

他突然認(rèn)為，只要言丹朱愛他,，他就有支配她的權(quán)利,，便可以報復(fù)!然而他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她有點愛他么?”聶傳慶不禁問自己,，又欣喜又惶恐,，“既然言家和他沒有血緣，那么,，婚姻關(guān)系也行”,。他的心靈被冰凍得太久了，'他只要一點愛—尤其是言家人的愛”,。

從沒有得到過愛而牢牢封閉心靈的男孩子,，從言丹朱溫和的態(tài)度中看到愛的希望，仿佛一下掃清心靈沉寂多年的灰塵,，他被愛的熱忱感動,，眼淚簌簌而下:“丹朱，如果你同別人相愛著,，對于他,，你不過是一個愛人，可是對于我,，你不單是一個愛人,，你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一個父親,，母親,，一個新的環(huán)境，新的天地,，你是過去與未來,。你是神?！?/span>

聶傳慶激揚(yáng)彭湃的心靈告白昭示出他全部的生命渴望,，然而，他的熱血激清碰到了冰凌,。言丹朱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心事,，理所當(dāng)然地拒絕了他。

“一陣風(fēng)把傳慶堵得透不過氣來”,，對他來說,，生活唯一可能有的光明和僅存的微溫被牢牢地堵死了，他被徹底地拋棄到冰窖之中,。聶傳慶由失望到絕望再到極端的憤怒,，嫉妒的火焰在憤怒的助燃下噴涌而出。

這個溫順懦弱的男孩子在滴水成冰的寒夜變成了一頭狂暴的獅子,，'他不知道哪來的蠻力,，抬起腿就向地上的人一陣踢，一面踢,，一面嘴里流水似地咒罵著”,，他不停地踢，直到雙腿發(fā)麻,。

所有的欲望都破滅了,，聶傳慶與他的母親一起，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yùn),，成了死在屏風(fēng)上的鳥,。他的母親畢竟是做了清醒的犧牲者，而他自己卻是一點選擇權(quán)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