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于《人力資源》雜志6月刊

原題目：復盤：敗兵先戰(zhàn)而后求敗

作者：彭信之

正文：

每次談到復盤,，我都會想起孔子對顏淵的評價。當魯哀公問孔子他的哪個弟子最好學時,，孔子回答說是顏淵,，因為他可以做到“不遷怒,，不貳過”（《論語.雍也》）。這其中“不貳過”之所以很難做到是因為過錯總是和性格有關,，而性格往往最難改變,。由此可見顏淵總結之得深刻，反省之全面,。而在儒家思想中,，錯誤本身并非是“過”，錯而不改才是“過”（《論語 衛(wèi)靈公》 ）,，能從錯誤中學習,，進步自然飛速，難怪子路可以做到“聞過則喜”（《孟子·公孫丑上》）了,。

同樣的,，如果一支團隊可以持續(xù)從錯誤中反省，這意味著強大的自我修復能力和學習力,，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團隊也擁有這種品質,，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就是“復盤”。

“復盤”一詞源于圍棋術語,，就是每次博弈結束以后,，雙方棋手把剛才的對局再重復一遍，這樣可以有效地加深對這盤對弈的印象,，也可以找出雙方攻守的漏洞,，這是圍棋棋手提高棋藝的一個專業(yè)方法。同樣,，有意識地從自身過去的行為經(jīng)驗進行學習,，這是最簡便、性價比最高的學習途徑,，卻也是最容易被我們忽略的,。

我們要如何學習復盤呢？本文試以最近發(fā)生的黃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賽事故為案例,，與您分享“復盤四步法”,。

為什么要分析石林越野賽事故,？因為這個事故可以說是中國國內馬拉松賽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災難之一：172人參賽,，21人確認遇難。越野跑當然有一定的風險,，因此才會被稱為“勇敢者的游戲”,，但這并不是組委會推卸責任的理由，更不能讓選手去承擔本不應該由他們承擔的風險,。因此,，必須對這次越野跑事故做最嚴格的復盤而不是草草了之,，讓這一切永遠不再發(fā)生。

一,、回顧目標

復盤是圍繞目標展開的,，一般來說，當我們在總結時習慣是先從問題開始,，這樣的總結往往會把注意力放在問題本身,，卻忘記了真正的問題并非問題本身，而是問題與目標的差距,。

所以復盤的第一步是回顧目標,，我們要回顧為石林越野賽在開賽前為本次賽事定下的各級目標是什么？關鍵成果是什么,？里程碑是什么,？這些目標不應該是復盤時才想到的目標，而是再現(xiàn)當初設定的目標,，不僅是組委會的目標,，也包括各個運營部分的目標。

當向所有參與復盤的人員都重申了賽事的目標之后,，復盤才真正開始,。

二、評估結果

接下來要對照每一個目標逐一評估,。如果目標是明確的,，評估結果，就可以計算結果和目標的正負向差距,，也可以計算目標的達成率,，然后聚焦結果和目標的主要差距開啟復盤的工作。但是如果目標本身就很模糊,，這時候結果就變得難以評估,，這時候必須要反思目標本身是否存在部題。

評估結果應該從兩方面入手,，《孫子兵法》中說：“智者之慮必雜于利害,，雜于利而務可信也，雜于害而患可解也,?！币馑际钦f，明智的將帥考慮問題,，總是兼顧到利與害兩個方面,。有利的一面幫助我們提高勝算，提升信心,，有害的一面可以幫助我們解除失敗的疑惑,，防止意外發(fā)生,。這句話亦可以用在評估結果之時，“利”指的是團隊結果表現(xiàn)好的地方,，我們不能因為賽事出現(xiàn)了問題而否定了組委會所有表現(xiàn),，客觀理性才是復盤時應有的態(tài)度，“害”則是團隊表現(xiàn)不好的地方,，也是復盤的重點，要對其進行根因分析,。

三,、分析原因

這個階段之所以是復盤的重點,，是因為前面兩項內容相對量化,，而到了這個環(huán)節(jié)則是對團隊智慧和勇氣的極大挑戰(zhàn),。

對原因的分析，要切記淺嘗輒止,，應首先橫向窮盡所有結果出現(xiàn)的可能性,，然后對重點原因進行重點突破,，運用“豐田五問法”一類的工具,，直至找到根本原因為止,，唯有哪此,，解決方案也才會是有效的。

原因通常分為團隊內部和外部,。比如為什么石林越野賽會出現(xiàn)這樣可怕的損失,？在5月23日上午召開的新聞發(fā)布會上，甘肅省白銀市市長張旭晨介紹的正是外部原因：比賽進行到中午,，百公里越野賽高海拔賽段20公里到31公里處突遭災害天氣,，短時間內局地突降冰雹,、凍雨并伴有大風，氣溫驟降,。

然而,，如果只是把原因歸結給一切歸結給到不可抗拒的外部因素上,，這樣的分析就變得毫無意義。外部原因往往只是導火索,，根本的原因都在于組織管理水平的落伍,。因此我們必須要問明白，在這起災難之中：天氣預報為何未能發(fā)揮預警作用,？極端天氣突發(fā)時,，舉辦方叫停比賽是否及時,？在應對極端天氣問題上,，賽事組織方有無應急預案,、預案是否有效執(zhí)行,？這場賽事中不少參賽者來自低海拔地區(qū),，賽前有沒有做相關的健康檢測和適應性訓練？運營賽事的企業(yè)是否資質完備？更重要的是,，這些問題是否應該在比賽之前進行反復的確認,？由誰來確認,，由誰來檢驗,？

以本次越野賽的三個直接原因為例。

第一,、為什么主辦方不把沖鋒衣列入強制裝備,？

在國際慣例中,，高海拔越野賽中,，無論天氣如何,，沖鋒衣都應該是最下限裝備。像黃河石林這片區(qū)域,，本身有一定的海拔,，隨著海拔上升，氣溫本身就會下降,，且山區(qū)極易產(chǎn)生對流,，加上當時大風大雨人體比較容易出現(xiàn)失溫的情況。一些參賽者發(fā)布在網(wǎng)絡上的視頻顯示,，下撤途中,，有人因失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還有的人口吐白沫,，很多選手因為沒有沖鋒衣用來緩沖失溫的情況,，危險系數(shù)大大增加。

但這次賽事,，主辦方甚至沒有將沖鋒衣列入強制裝備,。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很可能是賽事組委會沒有參照歷史上的極端天氣來安排工作,。五月出現(xiàn)極端天氣的概率有多大,？根據(jù)資料顯示，因為季節(jié)交替時,，南北冷暖空氣之間的活動頻繁,，對抗加劇。在對抗中,，暖氣流上升,，冷氣流下沉，溫度實時變化大,，容易出現(xiàn)狂風暴雨等極端天氣,。加之山地情況本就復雜，就更加難以預測,。氣溫上,，海拔高度每上升100米，氣溫就會下降約0.6攝氏度,。甘肅省景泰縣的平均海拔高度為1700米,，氣溫相比東部平原地區(qū)本就較低；而縣內山地的海拔更高,，最高處可達到3000米以上,。這會形成巨大的溫差，致使冷暖氣流交匯,。

另外,，由于地理位置原因，甘肅省的氣象災害種類繁多,，主要有干旱,、大風、沙塵暴,、暴雨,、冰雹等，次生災害有泥石流、滑坡等,，氣象災害比例占甘肅所有自然災害的88.5%,，遠高于全國平均的18.5%。甘肅省氣象局副局長鮑文中曾在2014年接受媒體專訪時指出,，近40多年來,，甘肅全省平均降水量下降了25毫米，造成了甘肅省極端天氣氣候事件增多,，損失嚴重的事實,。

可見這種極端天氣并非不可預測，組委會應該反思對天氣的預測是否應該有充足的工作以及在準備工作的思路上做出調整,。

第二,、為什么不在第三打卡點設置補給點？

石林越野賽比賽線路上設有9個打卡計時點,，這些計時點同時發(fā)揮著補給點的作用,，選手要在每個計時點規(guī)定關門時間內完成打卡，否則就將退出比賽,。而這場賽事的極端天氣,，出現(xiàn)在20公里至31公里處。根據(jù)線路圖顯示,，這段賽道位于第二打卡點（24公里）和第三打卡點（32.5公里）附近,，兩個打卡點間相隔8公里，全部是爬坡路段,，石頭與砂土混合的路況,，很多地方都非常陡峭。原本此段賽道的難度就很大,，加之遇到了大風,、降雨的惡劣天氣,，選手們遇到了極大的困難,。

而就在這關鍵的第三打卡點居然沒有任何補給，為什么呢,？

官方找到的理由是交通不便,，這個理由可以說是完全不負責的，暴露的山體令無處可休息的選手全程暴露在山體中,，甚至要退賽都無路可退,。唯一的選擇，只能是堅持到第四打卡點,，結果就在這一段,，選手們遭遇了滅頂之災。要知道,，這次不幸遇難的21人中,，很多都是國內越野賽中拔尖的選手,，比如寧波江南百英里冠軍梁晶、殘運會的冠軍黃關軍,，在國內越野圈都是大神級的存在,。在這場賽事里，連他們都沒辦法在突變中自保,，這難道不是賽道保障的嚴重失責,？

天氣因素和地理因素可以說是越野賽的戰(zhàn)略挑戰(zhàn)因素。卻在此次越野賽中被完全忽略,，這是否與前三屆賽事過于順利有關,？問題出在什么地方？組委會應該對此進行深刻的反省,。

第三,、為什么救援行動如此遲鈍？

事實上,，賽事當天12時,，就已經(jīng)有選手在微信群里發(fā)布求救信息。但直到距求救信息發(fā)布后2小時,，主辦方在派遣景區(qū)應急隊伍抵達CP2山頂調取參賽人員GPS點位情況研判后,，才進行停賽處理。中間這黃金般的2個小時,，組委會應該進行詳細的復盤：我們在干嘛,？

作為組委會，這時候難道不應該在前一個補給站報告抵達時間,，就能大致推算出下一個補給站抵達時間嗎,？如果選手該到的時間沒到，那么當然要及時排查出現(xiàn)事故的可能性,，然后第一時間做出決策,。所以整個團隊到底是如何運作的？各個部門是否明確自己的職責并獲得履行職責的授權,？在整個賽事開始之前,，整個團隊包括志愿者在內是否得到了相應的培訓？工作安排是否合理,？我們可以看到,，這次事故基本上90%以上的遇難者都是因為失溫，活活被凍死,。要知道,，失溫并不是受到不可逆的傷殘，會經(jīng)歷輕度、中度,、重度到死亡四個階段,，如果他們及時受到救助，結果將會完全不同,。

四,、總結規(guī)律

復盤需要整個團隊有面對問題的勇氣，對每一個問題都要抱著好奇心和責任心持續(xù)探索,，如此才不會陷入形式化的陷阱,。而在經(jīng)過了上述的討論之后，接下來就可以形成初步結論了,。換言之,，若還有下一屆石林越野賽：我們可以保持和繼續(xù)的是什么？接下來需要提升和改進的是什么,？一定要開始和創(chuàng)新的是什么,？必須放下和停止的是什么？

當然,，這些只是初步的結論,，在復盤中，對結論要持有敬畏的態(tài)度,，在每一次結論出臺時都要用下面三個問題來進行拷問：這些結論落腳點是否發(fā)生在偶然事件上,？復盤的結論落腳在偶然因素上一定是錯誤的，這說明復盤沒有進入到邏輯層面,，沒經(jīng)過邏輯驗證,，結果一定不可信；復盤結論是指向人還是指向事,？復盤是要總結客觀規(guī)律,，復盤的結論是從事物的本質去理解分析，這是驗證復盤結論是否可靠的標準之一,；是否是經(jīng)過交叉驗證得出的結論,？“孤證不能定案”是法律上的術語，用來比喻復盤得出的結論通過其他事情交叉驗證,，也可以為結論的有效性提供一定的保障,。

總之，管理者的責任不是消除所有的風險而是承擔必要的風險,，只有準備萬全才能夠以防萬一?！秾O子兵法》中“兵形篇”有一句經(jīng)典之語：“勝兵先勝而后求戰(zhàn),，敗兵先戰(zhàn)而后求勝。”其意是說,，勝兵之所以能勝,，是因為不給智敵人可乘之機，又能掌控對手致敗的利基,，所以在開戰(zhàn)之前,，是以勝利之果印證勝利之因。相反的,，敗兵則是在實力不如人,，謀略不如人的必敗劣勢下，以失敗之果印證失敗之因,。石林越野賽之所以在突遭極端天氣時敗下陣來,，正是以失敗之果印證失敗之因，是看似偶然中的必然,。

運用復盤的方法可以讓我們對問題進行徹底的總結和反思,。以人體為例，體檢就是一次復盤,，了解各項健康指標在什么樣的區(qū)間內,。拿到體檢結果后，醫(yī)生會我?guī)椭覀兎治鰧ふ以?，做出一個有的放矢的解決方案,，盡快回到健康的狀態(tài)中。企業(yè)也是一樣,，只不過企業(yè)的體檢是圍繞企業(yè)核心的經(jīng)營和管理目標展開復盤,，比如收入、利潤,、增長率,、投資回報率、市場份額等核心指標,。如果發(fā)現(xiàn)指標異常,，就要及時通過復盤方法論的系統(tǒng)完成具體診斷，并提供有的放矢的解決方案,，讓企業(yè)再回到健康狀態(tài)的良性循環(huán)中,。2001年，聯(lián)想創(chuàng)始人柳傳志,，最早把復盤應用于企業(yè)管理中,，至今已有20年的發(fā)展歷程，他甚至說自己人生秘訣之一就是勤于復盤,。

復盤的過程本身亦是對團隊精神的塑造起著積極的作用,，包括更加開放的心態(tài),，坦城表達自己的想法以及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希望賽事組委會同時秉持這樣的精神開展復盤荼,，在為逝者默哀的同時更要承擔生者的責任,，如此才不會讓悲劇重演，以慰逝者在天之靈,。

彭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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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德魯克

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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