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蒙鄉(xiāng)間長一種綠植,叫“苦蒿”,。有藥香,,可止血,其貌不揚,,隨處可尋,。一開始,,我常將其與艾草弄混了,端午,,或重陽,,掐一截撇在耳朵上,避邪,。母親說,,艾是艾,蒿是蒿,,雖然都是草,,命不一樣。
14歲那年,,原本真氣滿滿晨昏洶涌的我,,忽然開始善忘,間歇性頭暈,,干什么都提不起來勁,,人也沒精打采的,有時一個不留意,,眼前一黑,,直接倒地上了。一個暑假,,瘦了一圈,。父親著急壞了,領我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這叫輕度“神經(jīng)衰弱”。我跟父親都不夠淵博,,根本沒聽說過這“神經(jīng)衰弱”到底是個什么鬼,。迷迷糊糊就又去看了一位極有名望的老中醫(yī),老中醫(yī)悄悄跟父親說,,什么狗屁的“神經(jīng)衰弱”,,回頭談場戀愛就好了。父親將信將疑,,心事重重地帶我去看了一場電影,,回家的路上就問我,兒子,!你是不是喜歡誰了,?我說,我就喜歡過古龍,,這您是知道的,。父親向來誠懇,,不裝話的,一口氣又將老中醫(yī)的話原原本本跟我說了一遍,,“什么狗屁的神經(jīng)衰弱,,回頭談場戀愛就好了”,然后叫我別擔心,。走走又補一句,,要是遇到喜歡的女生,就去談一場戀愛吧,。我說,,爹!你真開明,,要是做皇帝,,肯定是個好皇帝。很顯然,,老中醫(yī)把把脈,,把我當梁山伯了。我爹老實,,也就信了,。
沒想到回家就出事兒了。母親問起,,我當然從實招來,,母親一下就發(fā)起火來,大罵老中醫(yī)是騙子,,我爹是瘋子,,這么小個東西,,談什么狗屁的戀愛,,不病都戀愛病了。我跟父親都不敢吱聲,。我爹常跟我說,,女人發(fā)火的時候,千萬千萬別吭聲,。誰吭聲誰是傻子,。就跟那煙花一樣,有30響,,有50響,,大不了100響,等她蹦跶完了,,從天上回到人間,,就沒事兒了,。又晚一些的時候,母親問我,,兒子,!就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嗎?我說,,媽,!你也別擔心,我其實也不知道戀愛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我就不談了,,行不行?況且我也不會呀,。結果我媽話鋒一轉說,,我是說你表姐那人不錯,要不你們先相處相處,?阿彌陀佛,!母親這一個意思,比老中醫(yī)下手還狠,,我真是被嚇著了,。我這才發(fā)現(xiàn)“男女有別”的意思之一,就是男人發(fā)火就一門子心思發(fā)火,;女人不一樣,,女人是一邊發(fā)火,一邊思考問題,??纯次覌尵椭懒耍l(fā)一次火,,順便就能發(fā)射出來一個表姐,。
我表姐是個學霸,幾乎文武雙全,,課間10分鐘,,人家也能擼起袖子將籃球扔到籃筐里好幾回。我印象最深是她在我們家上廁所,,大呼小叫讓我給她送紙,。我媽說她,你一個小女生,,怎么讓你表弟給你送紙,。表姐說,這有什么嘛,?拉屎撒尿,,正明公道,。一句話就給我媽噎回去了。每次見到她,,我都會想起來一個人,,打虎英雄武松。這么一個家伙,,別說談戀愛了,,就算只是跟她一起走一截路,也是生不如死,。無論你走在她前面,,還是跟在她后面,人家都挺胸拔背,,像個吃慣皇糧的三頭六臂的衙役,。
那一陣母親在養(yǎng)蠶。我時不時被她吆喝著一起去采桑,,她就會跟我暢想表姐的各種好,。在我媽眼里,我表姐上陣能殺敵,,下海能捉鱉,,來日方長生一窩娃娃,每一個都通天徹地,。我們家有一塊桑田正好在溪邊,,溪水清澈透亮,夏日里可以見到一種小魚,,黑不溜秋的,,竄得賊快。我問我媽,,我想抓幾條魚回去養(yǎng),,如何?我媽一邊采桑一邊說,,這哪是什么魚呀傻兒子,,這是小泥鰍,,你抓回去準備怎么干,?弄個玻璃瓶,幾下就給整死了,,多可憐,。我就跟我媽說,那你以后就別在我跟前提我表姐了,,我是小泥鰍,,她是玻璃瓶,,我還是喜歡小溪一樣清澈透亮的女生。我媽懵了一下,,盯著我問,,兒子!你是在繞我嗎,?你讀那么多書,,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繞我嗎?我趕緊搖搖頭,,我最怕看我媽流淚了,。母親的眼淚往往是一樣神奇的東西,就跟膠水一樣,,可以將兩個毫不相干的東西,,黏在一起。
為了避免這一場可想而知的浩劫,,我心里其實有了一個不為人知的主意,。
02
不知道為什么,小鎮(zhèn)上的高中部,,男女生都不堪看,。就像老班經(jīng)常雙手叉腰咆哮的那樣,你們這些混蛋,,你們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一群垃圾。我擁護老班的說法,,反正我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我知道我并不是來上學的,我只是不知道,,如果不上學,,我還能干什么。干活干不過一匹馬,,吃飯吃不過一頭豬,,你不讀書你還能干什么?
但是大約從小自由散漫慣了——我爹做了我五年的小學老師,,我都不知道真的老師到底長啥樣——我一見到那種為中華之崛起而咬牙切齒讀書的生物,,就趕緊避而遠之,我會擔心他們經(jīng)不起我的污濁,。村兒里那些小孩的爹娘,,老跟自己的孩子說,別跟他一起玩,學壞了,。但是我只要悄悄招呼一聲,,不管他們的爹娘是否樂意,他們都很樂意跟我一起去偷地主家的蘋果,。用我媽的話來說,,你別在這里晃來晃去行不行?戳眼睛得很,。怎么干呢,?還能怎么干,翹課唄,。對于那種不愛聽的課,,對于那些不愿看的人,翹課是一種潔身自好,,更是一種禮貌,。
有一回翹課從河邊回來,游了一會兒泳,,腿有些發(fā)軟,,在校門口碰到一女生,奇怪,!馬上有了力氣,,像瞬間充電了一樣。對,,就是那種“書童式”的女生,,穿一件櫻桃紅運動服,剪個齊劉海,,一笑起來,,學校大鐵門上的銹跡開始唰唰唰往下滑落。但是那眼神里,,一半閃爍,,一半漂泊,一看而知志不在此,。不怎么讀書的人自帶一種天分,,就是很能辨識那種也不怎么讀書的同類。就算一個人他假裝很熱愛學習的樣子,,你還是能聞到他身上那種浪跡天涯的味道,。我看到她慢慢上學校門口的水泥臺階,看到她頭也不回一個右轉,,看到她消失在了茫茫無際的天涯海角了,。
我爹說,,你這個人雖沒什么特別的長處,,但是對于你特別想做的事情,,總有辦法做到,很好——我爹很喜歡夸人,。隨時夸得你樂呵呵的,。數(shù)學考59分,他也夸你,,你看,,這道題這么難,你都做對了,,很厲害——還真是好,,我用了半個晚自習的時間,就在全校幾千人中將那個“書童式”的女生找到了,,唯一難為情的地方是,,那家伙竟然還在念初一,都那么大的人了,,是被什么耽擱了嗎,?
一個周末回家,我媽又跟我說起表姐的事情,,我說我有女朋友了,。我媽瞪我一眼,兒子,!你是割豬草吧,?女朋友是這么容易找到的嗎?哎,,真希望我爹在,,我說什么,我爹都信,,我媽太狡猾了,。然后我爹還真就回來了,我說,,爹,,我有女朋友了。我爹說,,好?。〗惺裁疵??我說,,叫秋哥,。我爹說,好奇怪的名字,,你跟我講講,。我心里想,講個屁啊,,不曉得從哪里開始講起,。但是我也不忍心糊弄我爹,我就跟我爹說,,什么時候,,我邀請她來家里坐坐,你自己看吧,。這句話管用了,,我爹沒再問什么。
而事實上呢,,在我心里,,只要有一件事情可以讓我在我媽那里抵抗表姐來犯,我就很愿意去干,。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救我自己就什么也別說了,能撈出來就行,。
我回學校那一周,,一封信飛出去了。
古龍的《楚留香》里有句話:聞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極盡妍態(tài),不勝心向往之,。今夜子正,,當踏月來取,君素雅達,,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
我花了兩塊五,在小鎮(zhèn)上買了一塊純白色,,有蘭草圖案的手絹,,寫了幾行我自認為恰當?shù)淖郑胰怂统鋈チ?。頂頭的稱呼,,末尾的署名,我用了字典里的“國音字母”,,類似于“ㄚㄛㄜㄝ”這樣兒的,,算是簡單的“加密”,。
03
我后來跟我爹說起這件事,我爹說,,一個人能這么處心積慮去干一件事情,,就算將來做農(nóng)民,也該有口飽飯吃了,。
其實我并沒有我爹說的那種光明的意思——我爹總是習慣光明地看任何一件事情——我親眼看到過同班一個男生被一個女生羞辱,,那狠狠羞辱他的重型武器,,正是一封他之前深情并茂寫的信,,署了他無法抵賴的名。那個眼巴巴等著桃花朵朵的名,,在一個嫩若冰霜的女生面前,,終于成了無地自容的回憶。
有時候,,女生是很愚蠢的,,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好孩子”,她們是可以大義滅親的,,是可以劃清界限的呀,!男生?還喜歡我,?什么鳥哦,?喏!昨天還是可愛的女生,,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可怕的地雷!我顧慮的是這個:一個為了內(nèi)心美麗蠢蠢欲動的人,,往往需要付出血與火的代價,。讀《楚留香》的好處之一,就是你會明白那些傷你最深,,下手最狠的家伙,,往往就是你動了情,愿意拿心窩口去暖他們的人,。就跟母親說來就來的眼淚一樣,,桑田又滄海,你該怎么游出去,?
事實證明我多慮了,。那個白色手絹上國音字母身后隱藏的“秋哥”并沒有跑來羞辱“阿風”,而是堪稱果敢地回了一封信——那一行行字還真是讓我汗顏哪,!遒勁有力,,面不改色,,真像個練家子——我捏著那封信,百感交集:這真是那個“書童”寫的嗎,?沒錯,。就是她寫的。在一個幾千人的學校里,,在幾千個中國漢字當中,,就是會有那么一個人,揀選幾個恰如其分的漢字,,揀選一個恰如其分的日子,,云一樣,飄向你,。
一個人的字,,是一個人的心靈地圖。如果你足夠用心,,在那些“橫撇豎捺”里,,你會遭遇很多的歡笑和眼淚。真的,,很多歪歪斜斜的不容易,,很多若無其事的刻骨銘心。不是說文字的內(nèi)容,,而是單指那些字本身,。你認真看,就看到有人在忐忑里堅守著尊嚴,,有人在平庸里渴望活出自己,。你用心看,就看見誰誰誰是一個善于跟人保持恰當距離感的人,,誰誰誰又是貌似大大咧咧實則密不透風的人,。我爹說,一個人寫的字里頭,,藏著這個人的克制與野心,,呈現(xiàn)了這個人的掙扎和宿命。一開始,,我聽得云里霧里,。直到我見到一個人殺氣騰騰力透紙背的字,再看看他那個人,,我就信了,。字都特別老實,不像人一樣動不動就撒謊,。
我進高中部那一年,,15歲了,,但是我的心智比實際年齡要老成一些,跟一般同學相比,,我就像親自生過孩子的母親,,而他們,充其量只是我孩子的兄弟姐妹,。我明白的疼痛,,他們未必明白。當我已經(jīng)動了抽枝發(fā)芽的春心,,他們極有可能還在呼呼大睡冬眠著呢,。但是多數(shù)情況,我不會去捅破,。我隨便寫寫什么,,就能好,。在我看來,,沒有寫作解決不了的事情。
我慢慢知道了秋哥有一個懷才不遇的母親,。我曾經(jīng)寫過她很多次,,倒也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都是一些日常的瑣碎顆粒,。秋哥家里有一間豆腐房,,那是一間像電影放映室一樣的地方。當我靜靜地站在那個地方,,不跟任何人說話,,我就可以下載到很多東西。我可以看見那些含淚的紛爭,,我可以感受到那些匍匐的希望,,就像風吹麥浪一樣,一些畫面會不疾不徐來到你,。秋哥每見我發(fā)呆,,就會叫我,一個經(jīng)常發(fā)呆的人其實很不習慣身邊有個人發(fā)呆,,她總是會把家里的錄音機打開,,放進磁帶,坐在一邊聽“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在我的印象里,,那個家里,悲傷多于歡愉,,誠懇止于別離,。
她來學校上學,,要經(jīng)過一條河,河里有水草,,河邊有村莊,,不管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委屈,,一兩聲狗叫,,或是對面走來一個人,全給嚇跑了,,想深刻都深刻不了,。不然那個動不動哭鼻子的秋哥,早成哲學家了,。對于我來說,,秋哥不是一個女生,秋哥是一個方程式,。要說秋哥就繞不開她的母親,,我見過秋哥她母親無數(shù)次,說說笑笑的,,像一株忍辱負重的玫瑰,。生活教會了她在真真假假中見招拆招,游刃有余,。在她的身上,,你可以看到被辜負的天真,被藏起來的深情,,尤其在她抽煙的時候,,喝酒的時候,一邊開玩笑一邊流淚的時候,,你就會明白,,塵世間一切,皆不可小覷,。她太明白用什么東西才能支撐起來她的天空了,,這樣的女人,若遇到一個旗鼓相當而又珍惜她的人,,她的秋哥,,會成為一個草原上的黃金格格。所以她的金刀駙馬,,必須是在物質(zhì)層面可以做到像穿山甲一樣的人,,像我這種在文字里頭流連忘返的閑人,在她眼里,聊聊天說說話,,并沒有危險,,只是一陣人畜無害的晚風,涼爽涼爽就行了,,不必當真,。
不能不說一下秋哥的父親。在我的記憶里,,他是一個一直都在長途跋涉而沒有方向的人,。我們之間的交流并不多,如果秋哥的母親在,,他幾乎不說話,;當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他也會問一些簡簡單單的問題,,很溫順,,也很克制,像一本木棉做成的古書,,你得輕輕翻,,才能感受到他單薄背后的堅韌。當他難得一笑的時候,,臉上就會閃現(xiàn)出來遙遠但卻足夠清晰的理想,。
我在那個大家庭里見過了所有的人,我是迂回曲折在那個島上的長風,,匆匆的就來了,匆匆的就又走了,,帶不來福澤,,動不了現(xiàn)狀,生不出翅膀,,看著一大只,,好像充滿生機,文靜懂事,,其實就是個空有一腔熱血的小孩子,。
有一個晚上,不記得出于什么原因了,,大約總不離逞強吧,,從不喝酒的我居然一口氣干下去兩大杯酒,可想而知我會醉成什么樣,。獨自去上廁所的時候,,我毫無懸念地摔倒了,仰頭看見夜空里一言不發(fā)的月色,,我忽然有一種略帶苦澀的清醒:屋里的秋哥,,她是一個大鼎,,很沉很沉,好幾只腿,,我并不是那個力能扛鼎的楚霸王,。這樣一想,酒醒一半,。自己爬起來,,進屋,洗漱,,想起來齊白石說,,“洗腳上床,休管它屋外斜陽”,,一會兒就睡著了,。
04
秋哥身邊有兩個小女生,大約因為我跟秋哥的關系,,慢慢也就認識了,。
一個是我們的信使Y。我還記得她第一次站在二樓教室樓梯口將秋哥的信遞給我的樣子:我從她手里接過信,,她不辱使命地掉頭就走,,一身輕松的樣子,好像干了一件特別偉大,,只有她才可以干的事情,。一來二去就熟了,去過她們家一趟,,她有個更小的弟弟,,瞬間跟我打得火熱,兩個人的歡笑聲幾乎可以掀翻屋頂,。離開的時候,,她送我出門,忽然對我說,,“哥,!我才發(fā)現(xiàn)你其實就是個孩子”,我做了個鬼臉,,慢慢轉身,,一路上品味她的話,可不是嗎,?其實大家都是孩子,。在一種無以名狀的孤單里,以各種莫名其妙又情有可原的方式走到一起,相互慰藉,,抱團取暖——各有邊界,,又渴望被看見——所謂青春,大約如此,。
Y有個姐姐已經(jīng)嫁人,,家就離學校附近不遠,有一回在街上碰到,,她忽然問我,,“傻瓜!Y喜歡你你知不知道,?”我嚇一跳,,“姐!你別開玩笑了行不行,,她一個小屁孩兒她懂什么,?”她說,“就你懂,。就你不是小屁孩兒,。”
隨后的微妙與異常,,我其實也覺察到了,,只是沒有去捅破,有時候,,看著她甜甜微笑背后的淺淺憂傷,,心里也會莫名其妙被觸動到。我只是不曾想到,,一開始的祝福,,目送,渴望以及暗示,,慢慢就發(fā)酵成了怨念,乃至仇恨,,這已經(jīng)是后話了,。
另一個是H。平時大家一起打打羽毛球什么的,,并沒有過多的交際,。H略帶一點男生性格,大大咧咧的,,追劇一樣關心我跟秋哥之間的交往,。有一陣,不曉得她從哪里風聞一些關于秋哥的傳聞,很替我不服氣,,急急忙忙跑來找我,,“哥!你說秋哥她憑什么,?”我看她那義憤填膺的樣子,,就說了她一句,“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結果那丫頭居然哭了,,也不知真哭假哭,反正轉身走掉了,。
我呢,,畢竟也沒見過啥世面,這七七八八一聽,,人就有些恍惚,,隱約也有些受傷的感覺。想想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就叫住了她,,安慰了幾句,然后鬼使神差竟然跟著H去了她的住處,,孤男寡女,,四目相對,她小妹還睡在外面一間屋,,她就來摟我,,我問她,你這是要干嘛,?她白我一眼說,,你裝什么好人?秋哥沒樓過你呀,?你就不能也讓我摟一下,?我一聽就笑了。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完全把我當福利了,。我當時嘴巴也毒了一點,說,,你是“五保戶”?。磕阋嫦霌б幌卤б幌?,你自己不會去找一個呀,?
我跟秋哥還真是君子之交,,別說摟摟抱抱,手都沒牽過,。她也笑了,,說,我就是“五保戶”,,怎么啦,?呵呵,看你還多會比喻的嘛,?怨不得大家都把你當秀才呢,。你也就別在我面前裝好人了行不行?要不,,你就是一膽小鬼,?你就是跟秋哥一樣的虛偽?
女生犯起橫來,,還真是沒男生什么事情,。她說著說著就又開始動手動腳,將我撲倒在床上,,我一開始還覺得好笑,,后來慢慢就投降了,心里想,,要摟就摟吧,!占點兒便宜又不會死,我倒想看看會有什么要緊,?;馉t子上的水壺救了我一命。她不管不顧又是摟又是啃的,,呼吸都變了,,正在這時候,水開了,,漫出來在火爐上,,她小妹也被嚇醒了,我也嚇了一跳,,她趕緊起身去拎水,,我二話不說,趁勢開門,,做了賊似的落荒而逃。
第二天她到處找我,,一見面劈頭蓋臉就說,,你必須要對我負責任,。然后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上廁所都跟著,。甚至一個人獨自跑到我家里去,跟我媽說,,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媽將信將疑,,但也給嚇著了,。就好好安撫她說,等見到我問問情況,,會給她一個交代,。
高中部那一陣即將會考,我回家去取照片準備辦準考證,,我媽很嚴肅地問我怎么回事,,說有個女生跑來家里,各種稀奇古怪云云,。我說,,別理她,那是個瘋子,。我媽不依不饒,,非要我坦白從寬。我就跟我媽描述了整個過程,,我媽聽完就釋然了,,笑著跟我說,你們這些小王八蛋,,還真是一個比一個逗逼,。我走了之后,我媽特意去見H,,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清楚,,H也釋然了。我媽后來跟我說,,那死丫頭嚇壞了,,她以為摟一摟,抱一抱,,親一親,,就會生孩子。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這件事很快在我身邊傳得沸沸揚揚,,噩夢一樣困擾著我,。時隔多年以后,我跟H在離家千萬里之外的地方相遇,,大家說起這件事還在笑,。那時候大家對于身體的認知,其實都是懵懂蒙昧的,。尤其當事人置身其中,,面對流言蜚語,更是迷迷糊糊,,有口莫辯,。
秋哥首先發(fā)難,特意跑來我住處,,用一種略帶蔑視的神情看著我,,說我睡了別人的女朋友,人家正商量著要怎么收拾我,。我看著她一臉的高貴不染,,沒有多做解釋,心里其實也默許了自己的齷齪,??粗杆匐x開的背影,就像當初第一次看到她慢慢上學校門口的水泥臺階一樣,,看到她頭也不回一個右轉,,看到她消失在了茫茫無際的天涯海角了。
除了在夢里,,那是我跟秋哥的最后一次見面,。
同時我也知道,有些事,,一旦撕開就逃不掉,,不管我是否愿意,都必須去面對那個局面了,。
05
一場蓄謀已久的校園凌霸洶涌而來,。來得比我預料中的還要迅捷,還要猛烈,。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和勢力,,各種捕風捉影的好奇,嫉妒,,渴望證明以及莫名其妙,,促使原本互不相識的上百人在一個雨夜的街頭相遇了,結局當然是毫不客氣就干了起來,。
那時的我已經(jīng)略通一些人與人之間武力的角逐與博弈,,因為小時候身體不怎么好,,跟著父親鍛煉身體,是不是武藝不知道,,但還算身強體健,來去靈活,。那是一場見人就揍的混戰(zhàn),,那是一場交手狠毒的惡戰(zhàn),他們?nèi)颂嗔?,太平軍一樣,,到處是人,我跟一個要好的死黨在一起,,從一開始的左沖右撞打到四顧無人,,幾乎累成拉磨的驢,他依然站在我身邊,。因為是雨天,,我倆都打得一身是泥,去鎮(zhèn)上淋浴時,,我直接就暈倒了,。
父親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情。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來找我——那個急急忙忙連夜送信回家給父親的人,,正是我那個“打虎英雄”式的隔壁班表姐——我能感覺到不善言談的父親心里比我還難受,。我說,“哎,,對不起了爸爸,,總讓您操心?!币姷礁赣H,,我眼淚就忍不住下來了。父親制止我說,,傻兒子,!你講這個干嘛呢,明明是人家欺負你,。父親知道我性情雖然剛烈魯莽一些,,但他信任我從不闖禍。父親問我說,,你再慢慢感覺一下,,身體要不要緊?不行咱就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我說,,沒事,。就是心里莫名的憤怒。父親沉默了一下,,走過來抱著我,,欲言又止。隨后又問我的手怎么如此粗糙,,轉身去街上買了一盒雪花膏回來,,遞給了我。
我自此死了戀愛的心,,“神經(jīng)衰弱”貌似也好了,,隨后很快就去到了部隊。有時候會在夢里又一次見到秋哥,,騎著一匹紅色的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身后是被熊熊烈火毀掉的一片房屋,,如同我一去就不再回頭的青春,。這個夢我做過無數(shù)回,每次都是同樣的紅馬,,同樣的被火燒毀的房屋,,同樣的秋哥面無表情。每一次做這樣的夢,,都會想起那個大鼎一樣的女生,,那個方程式一樣的姑娘,不知道她在哪里,,過得怎樣,,是否建設了全新的向往。
時不時給留在家鄉(xiāng)的死黨通信,,還是會假裝若無其事問起秋哥,。死黨就是死黨,死黨就是那種也假裝若無其事,,但卻可以想方設法去替你找來秋哥地址的人——那是一個明亮的秋天,,部隊的天空,藍得像一首動人的歌——我于是給秋哥寫了一封信,。不知道為什么,,我跟秋哥之間,說話少于寫信,,懷念多于見面,。哎,真有點像是上帝和信徒。還是收到了回信,,那一行行字,,依然同學少年,依然風華正茂,。但是很快就又收到另一封信,,連同她先生的信一同寄過來,大意說,,解放軍同志,!希望好自為之,不要再來信,,影響“我們”夫妻感情。
那一日剛打靶回來,,拆開信,,飯鐘響,晚點名后,,舉槍朝天空連開五槍,,連空彈都打完了,正盯著冒煙的槍管出神,,老連長一臉怒火走過來說,,你丫是自己去禁閉室呢,還是我親自扶你過去,?
深夜12點,。禁閉室的小鐵門哐當一聲響,我一言不發(fā)就進去了,,才一小會兒功夫,,無數(shù)只蚊子嗡嗡嗡天南地北飛來,就跟那年的校園凌霸一模一樣——我忽然想起來那個做了無數(shù)回的夢——哦,!那一匹紅色的馬,,它其實并不是一匹簡單的馬,而是一個可以跟妻子一起降妖伏魔西天取經(jīng),,然后再一起寫信給解放軍同志的力能扛鼎的男人,。
獨自坐在冰冷的禁閉室水泥床上寫檢討書,又一次想起來烏蒙的鄉(xiāng)間,,長一種綠植,,叫“苦蒿”。有藥香,,可止血,,其貌不揚,隨處可尋。一開始,,我常將其與艾草弄混了,,端午,或重陽,,掐一截撇在耳朵上,,避邪。母親說,,艾是艾,,蒿是蒿,雖然都是草,,命不一樣——卻原來是幾個意思——其實母親錯怪了老中醫(yī),,老中醫(yī)并沒有騙人,一場戀愛,,幾個女生,,還真是可以療愈“神經(jīng)衰弱”的。男人若有病,,女人就是藥,。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