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正好清明,，北京朋友來皖南游覽。我竭力向他推薦,，說中國最典型,、最美的農(nóng)村風光，若以行政縣級區(qū)域整體論,，那一定是黟縣,。不論田園風光，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徽州文化的系統(tǒng)性和完整性,，其鮮活性和可觸性，黟縣都是一個最好的范本,。而且,，那里還有陶淵明的后裔可以參訪。

      漁亭是進出黟縣的主要孔道,。它處于休屯盆地的頂端,，過去是新安江上游最重要的碼頭,。新安江（橫江）在這里接納了從黟縣過來的漳河等支水。過去進出黟縣及贛東北的物資與人流基本在這里集散中轉(zhuǎn),。今天則是重要的陸路交通樞紐,，新開的黃祁景高速公路的接引專線，在此與老的屯祁公路匯合,。

       從漁亭出發(fā),，公路順漳河水曲折上行，感覺上就是進山了,。漳水從路左側(cè)嘩嘩淌過,，兩岸青山遮蔽，愈來愈青翠,，四望皆碧,，甚至有些昏暗。不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看不到山峰峰頭,，但山脊上爆開的紅艷杜鵑花照樣令人心動。不知拐過幾道彎,，拐進一個山啞口時,，可看見一方”桃源洞“的石碑，接著還有一個”潯陽釣臺“的石碑,。據(jù)說,，這桃源洞，過去是一個真正的山洞,，是進入黟縣城關(guān)的要隘關(guān)口,。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為建設(shè)公路才被炸開,。再往前行,，前方天際亮堂起來，豁然呈現(xiàn)出一個寬廣坦夷,，約99平方公里的一個盆地,。盆地如同盆景，水系縱橫,、田陌周正,，房舍櫛比，桑麻稻菽,，散落著星星點點的村落,，西遞、宏村,、南屏,、屏山,、碧山、關(guān)麓,、秀里,、塔川、盧村,。,。。中國古村落的一批代表作品集中在這里,。若把漳水名字改成武陵溪,，簡直就是陶淵明《桃花源記》的情景再現(xiàn)?！傲直M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入。復(fù)行數(shù)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

     “桃源事渺茫,，紀述各殊致?！碧諟Y明《桃花源記》開篇說,，“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yè),，緣溪行,。,。?！边@其實寫文章的一種筆法,，如同以前鄉(xiāng)村說書的開篇說：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在講故事,。童話則這樣開篇：在很久很久以前，很遠很遠地方,，有一個公主,，等等。對詩詞文賦創(chuàng)作作史實考據(jù),，是緣木求魚,，如實錘考證“武陵”之名字，會把人帶到溝里去,?！拔淞辍泵钟玫牡胤蕉啵幽?、湖北,、湖南等地，都在不同時代用過“武陵”名字,。黟縣南屏村前面的河就叫武陵河,。黟縣近鄰祁門縣也有條“武陵溪”，只不過我不清楚祁門這個武陵溪能否通黟縣,。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為之名焉,?！跋壬本唧w指誰，本是托詞,，是也是,，是也不是，并不足訓(xùn),。歷史上或仰慕高風或附庸風雅,，按名人文章取名改名的地方眾多，不勝枚舉,，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并不需要一一厘清。

      然而，文章中的情境未必是真的現(xiàn)實,，但卻可能是現(xiàn)實的模擬,。陶淵明一生行跡，主要以九江為中心,，在長江岸邊游移,。他當過一段時間的彭澤縣令。過去彭澤縣區(qū)域面積很大,，今安徽東至縣過去曾為彭澤縣一部分,。古黟縣也是地域廣大，今天池州石臺及祁門等地方都曾為黟縣地,。所以彭澤與黟縣兩地實際為鄰居,，空間距離并不遙遠。陶淵明本人到過池州可以確證,，因為他有首詩《使都過錢溪》,，這錢溪就是池州大通（今屬銅陵）的梅根冶。說陶淵明來過黟縣,，雖無確證,，但他順便路過游覽黟縣的可能性很大，以黟縣作寫作“模特”的可能性也很大,。除了黟城所在的這塊99平方公里盆地,，地處黟縣、石臺,、祁門三地交界之處的柯村,，這個日漸出名的“油菜花盆地”，也非常符合文章描寫的意境,?！摈鹨匦√以矗瑹熛及倮飳?。地多靈草木,，人尚古衣冠”。這首詩廣為流傳和引用,。舊傳為李白所寫,，后訂誤為南唐許堅所寫。不論唐還是南唐,，距離晉代都不遙遠,，記憶尚未褪色,?？梢娔菚r人們就已經(jīng)把黟縣視作桃花源了。

      我們直奔陶村。陶村原來名氣并不大,，但1992年央視報道了《陶氏宗譜》在那里被發(fā)現(xiàn),，陶村被認定是陶淵明后裔遷居地，才為人們所知,。近年似又歸于沉寂,。         

      我們請來陶氏后人陶路路。他應(yīng)是陶家67代傳人了,。他帶著一個木匣子,，打開蓋，里邊是一本薄薄的紙面灰黃的抄寫手冊,。這就是當年發(fā)現(xiàn)的《陶氏宗譜》,。這本家譜修于清同治年間編修的族譜?！吧纤萜湓?，而源有本，下窮其流,，而流不紊“,。該譜以后漢陶丹為始祖，記載了到修譜時共37代陶氏列祖列宗的名諱,、生辰,、忌日、葬地及孺人的姓名,。其中說明陶氏祖居江西鄱陽,，黟縣是35祖陶庚四，脈出陶淵明二子陶俟,，因元朝兵亂,，出游到淋瀝山。注意,，淋瀝山亦稱南山,。“愛其山川奇勝,，風俗淳古,，遂卜宅居之”。他先居南屏村,，后因南屏村日漸繁華,，遂再遷至陶村。

      陶庚四遷入南屏村后,，寫過一首詩：卜宅南山下,，依然氣象新。地鐘淋瀝秀，俗愛古風淳,。陶淵明有詩：“采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南山雖不同,，但骨子里的遺風遺韻還是相通的,。觀其族譜，對照山川地形,，不能不承認陶氏祖先確實有眼光,。陶村隱蔽而生活方便?？臻g距離黟縣城不過十華里路程,，同時又是真正的山林田園，完全符合“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離俗不離世，遁世不辭義,。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之意境要求。

      在徽州獨特的文化地理單元里,，徽人普遍把子孫習儒業(yè),、入仕途、賺取功名和社會地位作為終極追求,。秦時,，徽州即置歙黟兩縣，黟縣是徽州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但細細比較,，黟縣與徽州其他地方還是有些許細微差別。如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主流之下,，黟縣雖說不上是集體“淪陷”,，可登第者、入仕者明顯要少,，名重朝野的高官更少,。徽州的狀元,、進士主要出在歙縣,、休寧。歙縣且不論,，而休寧是從黟縣分析出去的,。在某種程度上,，黟縣比祁門也遜色，祁門御醫(yī)文化發(fā)達,，距離朝廷比黟縣也近。

      這與黟人對官場仕途刻意保持距離有關(guān),，”寧以一布衣而不為萬乘所屈”,，“其風最為近古”。仕農(nóng)工商 ,  黟人似對登第入仕并不那么特別的渴望, 更在意務(wù)農(nóng)技藝經(jīng)商等, 既把之當成謀生手段,，也把之看作人生目標,。與歙縣西溪南、唐模,、雄村,、棠樾等比較,  西遞、宏村,、南屏,、碧山等世家大族, 更在意耕讀傳家，世代永居,。他們來黟原因各不相同,，但他們不論是避難避禍，還是尋找桃花源,，最后都將此地作為永久居所, 成為世代建設(shè)者,。這與志在朝庭廟堂，只是暫居壟畝,，臉上總貼著”待招”字樣的人大不相同,。如同生活是為了當官，還是當官為了生活的差別一樣大,。丈夫志四方,，不辭萬里游，新安多游子,，盡是逐蠅頭,，風習漸成俗，持籌遍九州,，黟縣古四塞,，人情樂古丘。既不事機巧,，安能執(zhí)鞭求,。這首廣為傳播的《紀邑中風土》, 也能說明黟人經(jīng)商不完全是因為生活所迫、萬般無奈下的選擇,，其主動作為的痕跡更為明顯,?；罩菡趧e具一格“商”字門的設(shè)計，不知是否是黟縣發(fā)明,，但在黟縣應(yīng)用較多,。西遞胡昌翼家族明經(jīng)胡拒絕仕途，壬派胡氏幾百年間,，崇尚讀書,，卻以務(wù)農(nóng)經(jīng)商為主，后世家族培養(yǎng)官員,，主要目的也是以仕保商,，完全是商業(yè)上的一種算計。二十世祖胡貫三,，最后成為江南六大首富之一,。陶村陶氏一族，”承先祖德“,，書也讀得好,，但“甘心畎畝之中，憔悴江海之上”,極少人入仕為官,，經(jīng)商則傾力作為,，風滿帆正。陶村陶家一家積聚的財富,，可比毗鄰的赤嶺村六大家：六家半門樓,，陶家一門樓。黟人的這些思想和行為,，是不是令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春秋那個助越滅吳的大夫范蠡歸隱經(jīng)商的范兒？

      黟人隱藏著的“隱逸”這一士大夫傳統(tǒng),，是黟土散發(fā)著久遠時代的高古氣味的來源,。離開仕途俸祿，在田園山林,，在田野蓬艾之間,，做順天合理之事，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行健不輟，使得家族永續(xù),，使得生活永續(xù),，使得文化永續(xù)。好讀書 ,“毋入仕”,。這深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火種,，在古徽州讀書入仕做官的厚重土壤中,，也從沒熄滅。它的存在,，打破了對徽人徽商的單面認識,，豐富了徽州“賈而好儒”的形象，徽州的”儒“并不只有“仕”這單一價值取向,。黟縣獨具的桃花源氣質(zhì),，原來是桃花源中人塑造的。

     遠眺淋瀝山,。如屏如畫,。如詩如歌,。草木葳蕤 ,，掩埋了一切過往 。鳥音繚繞,，帶走了凡間俗塵,。三國時，孫權(quán)欲與魏蜀爭天下,，深感“腹心未平,，難以圖遠”，遣威武中郎將賀齊征討黟歙山越,。山越黟帥陳仆聚集二萬戶屯居林歷山抗拒,。最后被賀齊所滅。以至后世骸骨“散發(fā)磷火”,，入夜觀之若金燈,。此后，淋瀝山再難見兵鋒,。直至太平天國,，曾國藩把自己進攻南京的”江南大營“設(shè)在祁門縣，淋瀝山作為黟縣與祁門的界山,，才再次成為重要戰(zhàn)事地點,。據(jù)說清庭與太平天國軍往來沖殺，蹂躪皖南將近十年,。就在那時,，高樓連苑的陶村被焚毀，并從此一蹶不振,，直到因建設(shè)陶嶺水庫被埋入水底,。今陶村已與赤嶺行政村合而為一。陶村陶氏后人,，如今也星零四散了,。有意思的是,，我問陶路路現(xiàn)在從事何種工作，他說他工齡已滿30年,，退休了,，現(xiàn)在在家?guī)Р?歲的兒子，也在謀劃另一份從商工作,。

      陶村村口修建有“守拙園”,。意取陶淵明的詩：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穿過高大樸拙的石牌坊,，走上數(shù)十步石階，是一假山石,，假山石上鐫刻著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這篇文章是整個園子的導(dǎo)入詞。

     “守拙園”是集陶文化研究,、休閑養(yǎng)生,、非遺展示、旅游觀光一體化的田園綜合體,。是黟縣本地人胡中權(quán)的新作品,。他說，他是緊鄰陶村的碧陽南屏村人,，從小對這一帶非常熟悉,。他主要依據(jù)陶村的傳說，和陶家后代的陳述,，以及自己對陶淵明的研究,，對照著陶淵明的的《歸園田居》詩，按照黃山市“百村千幢”古村落古民居保護利用工程中的異地搬遷模式,，搬遷修整了陶氏祖塋,、陶家池塘、陶嶺古道,、陶氏宗祠等,，另修建有草屋八九間。他自1989年參與《菊豆》的道具制作工作,，一發(fā)不可收,，長期跟隨張藝謀、李安,、馮小剛等學習并得到任用,，成為國內(nèi)知名置景師。2008年回鄉(xiāng)開始創(chuàng)業(yè)，先是開發(fā)建設(shè)了秀里影視村,。2014年開始開發(fā)建設(shè)守拙園,。他一手修舊如舊功夫，出神入化,。胡中權(quán)引導(dǎo)著我們邊走邊看,，嘴里滿是陶淵明的詩，說得上是爛熟于心,，倒背如流,。看來確實是下了十分功夫,。園中兩處景觀我比較關(guān)注,，一是他沿用了現(xiàn)代造景中的無邊界泳池的手法，造了無邊界池塘,，將園子與周邊山水融在一起,。既給秀麗山水增色，同時又平添了一景,。這值得自然景色優(yōu)美,、生態(tài)良好地區(qū)借鑒,。另外一個是用收集來的大大小小100多塊石刻門額,，做了一面集雕刻技術(shù)和書法藝術(shù)于一體的巨大照壁。這些門額來自整個大徽州,，各個年代都有,，楷行隸草篆各種字體齊全。不少字古拙難認,，反映了徽州深厚的文化修養(yǎng),。據(jù)說來此游覽的人，經(jīng)常被其中的字難倒,。

      在”守拙園“的觀景平臺上,，黟縣獨絕的田園風光盡入眼底。環(huán)山如黛,，曠野平疇,，古村落古民居星落，近處可以看到南屏,、關(guān)麓,、古筑等村，遠可以看到碧山,、宏村,、塔川等， 疏密有致,，如一幅畫,。似乎在黟縣盆地,，有高人做過宏觀景觀設(shè)計，讓風水勘察,、布局規(guī)劃,、土地整理、景觀設(shè)計,、甚至房屋外部造型上,，都符合天人合一的旨趣，很和諧協(xié)調(diào),。讓人覺得,，這就是理想中的桃花源?；蛘?，桃花源就應(yīng)當這樣被打造。然而,，翻看黟縣志書,，卻很難找到進行統(tǒng)一規(guī)劃并世代予以貫徹的人。形成當下的環(huán)境美色,，并不靠行政指揮和后世規(guī)劃設(shè)計,。完全是中國風格的無為而無不為的結(jié)果。這植根于深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中,，是一種天生的,、自覺的審美感覺。

      溯及魏晉,，及唐宋以降,，現(xiàn)實世界中的桃花源追求就是田園生活，就是陶淵明《歸園田居》描繪的農(nóng)家生活場景,，春種秋收,，播豆除草，渴望收成,，人事往來,，賦詩飲酒，這是中國人最理想的生活方式,。純粹的自然風光,，則歸入仙境里了。東漢仲長統(tǒng)對田園生活有詳細描述：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huán)匝，外木周布，場圃筑前,，果園樹后,。要租車足以代步涉之艱，養(yǎng)親有兼珍之膳,，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時,，則烹羊豚以奉之,，論道講書，俯仰二儀,，錯綜人物,，彈南風之雅操，發(fā)清商之妙曲,。,。。,。歷朝歷代,，士大夫們，包括文人和官員,，詠田園詩代有杰作,，并逐漸形成了一個集體想象和文化傳統(tǒng)。田園,，才是安放文化和靈魂,、安放人生的地方,，是個人修養(yǎng)和品格的象征,，是雅與俗的身份分野。田園生活,，成為他們熱切向往和強烈追求,，甚至成為為人做官的最高成就表征和最后歸宿。隨著世事流轉(zhuǎn),，極致程度上,，田園生活概念衍化變味，日益庸俗化,，成為名士們避世避責,、自許清高的一種標榜。但是,，回歸田園,，買田置宅，安居繁衍，耕讀傳世,，與天地同化,，人們的桃花源夢想從沒失去，總是在世代追求,。而現(xiàn)實生活離田園卻越來越遠,。環(huán)顧國內(nèi)田園建設(shè)，總是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最后要么建成了堡壘，要么建成了私家園林,，而桃花源無處可尋,。只有黟人有歷史的幸運，在原初的意義上,，充分利用天然條件,，建設(shè)了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桃花源,?！啊?。,。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深入觀察,，黟縣盆地不僅風物環(huán)境改造桃花源化,，鄉(xiāng)村社區(qū)生活也有桃花源遺風。讀書人不能缺少精神交流,，與外部世界有空間隔離,，老死不相往來，但內(nèi)部社會生活還要正常運轉(zhuǎn),。黟縣楹聯(lián)文化特別發(fā)達,，即使在儒風昌盛的古徽州,，也是別具一格，特別突出,。這是古代士大夫典型的 “語言通脹“游戲,，里邊隱藏著不被外人所打擾的山水田園之樂，是古黟的風雅趣味外泄的標識,。

      天色慢慢暗下來,。鄉(xiāng)村特有的氣氛彌散開來。陪同我們的朋友催促我們回去,。黟縣盆地現(xiàn)在建設(shè)量巨大,，觸目所及，可以看到不少施工現(xiàn)場,。很多農(nóng)民在翻建住房,。沿途都在修路，我們來時,，還被修路的機械堵住了一段時間,。他們擔心，回去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

      建設(shè)是必須的,。黟縣美景，并不是天然形成,，實際是經(jīng)上千年歲月的人工不斷打造 ,。過去黟縣建設(shè)，成功避免了庸俗化,，現(xiàn)在則要應(yīng)對市場化,，過度商業(yè)化的侵蝕 。黟縣小盆地,，到底多少人口房屋道路才是適宜的,，我并不清楚。但資本的力量,，世人已有領(lǐng)教,。黟縣悠久的歷史，燦爛的傳統(tǒng)文化,，優(yōu)美的田園風光，都是當今極其稀缺資源,，吸引資本眼光,，并導(dǎo)致大批資本進入勢所必然。但資本有資本的邏輯,。如何善用資本力量,，小心塑造新生態(tài),，這是更加沉重的歷史任務(wù)。新生態(tài),，必須是體現(xiàn)五大發(fā)展理念,，綜合社會、經(jīng)濟,、文化,、地理、歷史,、植物,、動物的大生態(tài)體系，并不只是種植幾棵樹和搞點小園林綠化,。生態(tài)是有機的生命共同體,，拆開去，七寶樓臺便要坍塌了,。

      黟縣行政地盤在秦朝時最大,，以后越來越小，如今固守著最后一塊陣地,。守拙即是守田守已,，胡中權(quán)就說，我做的東西,，可以放幾年幾十年,，幾代幾十代，它們將來都會變成古物,，變成歷史,，變成家鄉(xiāng)不可移動的文化。對此我表示欽佩,。也驚異于他的信心與雄心,。要后之視今，猶如今之視昔,？我曾到美國參觀過阿米什社區(qū),，是德國和瑞士去美國的移民后裔，為維護自己獨特的宗教價值觀,，主動隔絕現(xiàn)代的生活,，不用電力和汽車，一切生活設(shè)計都以太陽和水能為動力,，完全自然生態(tài),，對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做出了系統(tǒng)的安排。在現(xiàn)代社會環(huán)境下,，這需要極大的集體意志,，甚至國家意志,，有時實際是超出底層能力的。

      我們晚宿“塔川書院”,。它隱藏在古村塔川的一片林木里,，是由五六幢古民居改造的新式民宿。距宏村僅2公里,。塔川村的房前屋后,，村周田頭，到處是高大挺拔的楓樹,、樟樹,、梓樹、榧樹,，其中烏臼樹樹形最好看,。它們伸展著極有造型感的枝條，妥妥貼貼,、順服地粘附在大地之上,。秋天時，這里的烏臼樹,、楓樹會隨著霜露漸濃,，而逐漸改變顏色，形成黟縣桃花源的一大景觀,。塔川秋色,，已連續(xù)多年被評為中國十大秋景之一。

      清晨,，即被窗外潺潺水聲喚醒,。我穿過一圈由竹枝編的籬笆墻，踱出院子,。經(jīng)過一塊菜園,，再經(jīng)過一片還未翻泥備耕的稻田，遠看晨霧繚繞著的平川,，近察沾著晶瑩露滴的新桑,、油菜莢、蠶豆花,，感受著光和著風貼著皮膚掠過,，內(nèi)心如水般融化。隨風飄來黟縣農(nóng)人的對話,，我一句也未聽懂,。這如鳥鳴般婉轉(zhuǎn)、如蛙聲般聒噪的聲音,，本身如那些古代建筑一樣,，也是這里古老文化的見證。聯(lián)想到徽州一句俚語,，黟縣蛤蟆,，歙縣狗，祁門猢猻翻筋斗,，休寧蛇,，婺源龍，一犁到磅績溪牛,。黟縣人的解說,，蛤蟆好啊，捕螟蚜,，護苗芽,，勤食四方善騰躍，安居桃源樂為家,，夏夜豪情歌一曲,，知音欽敬點頭嘉。感覺懵懵懂懂,，恍恍惚惚,，自己真的一腳踏虛，穿越了百千年,，“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在這里窺探著往昔的生活痕跡,。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對黟縣西遞,、宏村申請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評語是：中國皖南古村落西遞宏村，是人類古老文化的見證,，是傳統(tǒng)特色建筑的典型作品,，是與自然結(jié)合的光輝典范。這兩個村莊的建筑與街道布局體現(xiàn)了中國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中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情況,。它們的街道布局、建筑與裝飾,、整體房屋及上下水系統(tǒng)都是獨一無二的,。。,。評語非常精到,，但這是純技術(shù)性的評價，而且只涉及西遞宏村二個古村落,。我總覺得其還缺了什么,。我忽然明白,，它還缺對中國人特有的審美價值觀的深度欣賞。桃花源里人家,，這是一個追求人與人,、人與自然相和諧的活性生態(tài)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涵蓋了最具原生態(tài)和直觀性的物化遺存,，這是一種文化,，更是一種文明。打開的是畫卷,，前出的是歷史,，展望的則是永遠。這是中國人對人類發(fā)展的貢獻,。

本文作者系安徽省徽學會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