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雅量指寬宏的氣量,。魏晉時代講究名士風(fēng)度,，這就要求注意舉止、姿勢的曠達(dá),、瀟灑,，強調(diào)七情六欲都不能在神情態(tài)度上流露出來。不管內(nèi)心活動如何,，只能深藏不露,，表現(xiàn)出來的應(yīng)是寬容、平和,、若無其事，就是說,，見喜不喜,，臨危不懼，處變不驚,，遇事不改常態(tài),，這才不失名士風(fēng)流。

本篇所記的就是名士們的雅量,。在遇到喜怒哀樂等方面的事情時神色自若,，應(yīng)付自如。如果因身心暢快而面露歡娛之色,，這就顯得有所計較而不寬容了,。逢喜事卻能不異于常,，這就很有涵養(yǎng)而顯出雅量。例如第35 則記謝安得知淝水之戰(zhàn)大捷的消息后,，“意色舉止,，不異于常”,。如果怒氣使人面帶怒容,，這就有失風(fēng)度，不好,。本篇記載了一些豁達(dá)處世,、寬容待人的事例，受到困辱打罵也不發(fā)火,，不吵罵,，更不動手報復(fù)。例如第18 則記久負(fù)盛名的褚季野旅居驛亭時被亭吏驅(qū)移牛屋下住宿,，后來縣令了解原委,，“于公前鞭撻亭吏”。對這前后兩種態(tài)度,，褚季野表現(xiàn)得襟懷磊落,，“言色無導(dǎo)，狀如不覺”,。第9 則記裴遐在宴會上因飲酒事被人拽倒在地,，爬起來后，舉止如常,，顏色不變,，復(fù)戲如故”。就算遇上牢獄之災(zāi),，殺身之禍,，也應(yīng)該若無其事，好像心胸能包容萬物,。例如第2 則記詩,。浩浩洪流：這是嵇康《贈秀才入軍）詩中的句子，意謂大河浩浩蕩蕩,。④曠遠(yuǎn)：曠達(dá),；心胸寬闊。趣（cù）：通“促”,，急促,。

【譯文】桓溫埋伏好甲士，設(shè)宴遍請朝中百官，想趁此機會殺害謝安和王坦之,。

王坦之非常驚恐,，問謝安：“應(yīng)該采取什么辦法？”謝安神色不變,，對王坦之說：“晉朝的存亡,，決定于我們這一次去的結(jié)果?！眱扇艘黄鹎叭ジ把?，王坦之驚恐的狀態(tài)，越來越明顯地表現(xiàn)在臉色上,；謝安的寬宏大量,，也在神態(tài)上表示得更加清楚。他到臺階上就快步入座,，模仿洛陽書生讀書的聲音,，朗誦起“浩浩洪流”的詩篇?；笢睾ε滤欠N曠達(dá)的氣量,，便趕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原先王坦之和謝安名望相等,，通過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

（30）謝太傅與王文度共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謝曰：“不能為性命忍俄頃①？”

【注釋】①“不能”句：郗超得到桓溫的器重,，掌生殺大權(quán),，所以謝安這樣說。

【譯文】太傅謝安和王文度一起去拜望郗超,，一直等到天色晚了還不能上前會見,。王文度便想走，謝安說：“你就不能為了性命再忍耐一會兒,？”

（31）支道林還東,，時賢并送于征虜亭①。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謝萬石后來,，坐小遠(yuǎn),。蔡暫起，謝移就其處。蔡還,，見謝在焉,，因合褥舉謝擲地，自復(fù)坐②,。謝冠幘傾脫,，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覺瞋沮③。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壞我面?！辈檀鹪唬骸拔冶静粸榍涿孀饔?。”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注釋】①“還東”句：支道林原在建康,，這時要回到東邊的會稽郡東山。征虜亭,，亭名,。太安中征虜將軍謝安所立，以后此亭逐漸成為送客之處,。

②褥：坐墊,。

③冠幘：頭巾。瞋沮（jǔ）：生氣,、頹喪,。

【譯文】支道林要回到東邊去，當(dāng)時名士一起到征虜亭給他餞行,。蔡子叔先到,，就坐到支道林身旁；謝萬石后到,，坐得稍為遠(yuǎn)點,。蔡子叔走開了一會兒，謝萬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蔡子叔回來,，看見謝萬石坐在自己位子上，就連坐墊一塊抬起他扔到地上,，自己再坐回原處,。謝萬石頭巾都跌掉了，便慢慢地爬起來，拍干凈衣服,，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神色很平靜，看不出他生氣或頹喪,。坐好了,，對蔡子叔說：“你真是個怪人，差點兒碰破了我的臉,?！辈套邮寤卮鹫f：“我本來就沒有替你的臉打算?！焙髞韮蓚€人都不介意,。

（32）郗嘉賓欽崇釋道安德問，餉米千斛,，修書累紙,，意寄殷勤①。道安答直云：“損米,，愈覺有待之為煩②,。”

【注釋】①釋道安：釋是釋迦牟尼的簡稱,，這里用來稱和尚,。道安是和尚名。斛（hú）：十斗為一斛,。累紙：一張紙疊一張紙,。意寄：所寄托的心意。

②損米：對饋贈的客套語,，指破費對方的米,，等于說蒙惠贈米。有待：有所待,，有依靠的東西,。《莊子》講有待,、無待,，認(rèn)為無待才可以逍遙，即得到精神上的真正自由,。釋道安感嘆自己還不能擺脫有待,，仍須憑借外物，心靈得不到解脫,。

【譯文】郗嘉賓很欽佩,、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名望,，送他千擔(dān)米,，并且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情意懇切深厚,。道安的回信只是說：“蒙賜米,，也更加覺得有所依靠是煩惱的?！?/p>

（33）謝安南免吏部尚書還東,，謝太傅赴桓公司馬出西，相遇破岡①,。

既當(dāng)遠(yuǎn)別,，遂停三日共語。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輒引以它端,。雖信宿中涂，競不言及此事②,。太傅深恨在心未盡,，謂同舟曰：“謝奉故是奇士?！?/p>

【注釋】①謝安南：謝奉,，字弘道，曾任安南將軍,。按：謝奉是會稽郡山陰縣人,。這里所說的還東，蓋指回到會稽,?！爸x太博”句：謝安隱居在會稽郡東山，不肯出仕,，后來征兩大將軍桓溫請他出任司馬,，謝安才赴召。

②信宿：連注兩夜,。中涂：中途,；半路。

【譯文】安南將軍謝奉被免去吏部尚書的官職后回東邊老家去,，太博謝安因為應(yīng)召出任桓溫的司馬往西去,，兩人在破岡相遇。既然就要久別了,，便停留三天一起敘敘舊,。謝安對他丟了官一事想安慰幾句,，謝奉總是借別的事避開這個問題。雖然兩人半路上同住了兩夜,，卻始終沒有談到這件事,。謝安因為心意還沒有表達(dá)出來，深感遺憾,，就對同船的人說：“謝奉確實是個奇特的人,。”（34）戴公從東出,，謝太傅往看之①,。謝本輕戴，見,，但與論琴書,。戴既無吝色，而談琴書愈妙②,。謝悠然知其量”③,。

【注釋】①戴公：戴逵，字安道,。居會稽郡剡縣,，不肯出仕，有清高之名,。擅長棋琴書畫,。②吝色：受辱的表情；不樂意的神色,。

③悠然：閑適的樣子,。

【譯文】戴逵從會稽到京都，太傅謝安去看望他,。謝安原來輕視他,，見了面，只是和他談?wù)撉俜?、書法,。戴逵不但沒有不樂意的表情，而且談起琴法,、書法來更加高妙,。謝安從這里了解到他那種閑適自得的氣量。

（35）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①,?？蛦柣瓷侠Γ鹪唬骸靶狠叴笃瀑\,?！币馍e止，不異于常,。

【注釋】①“俄而”句：公元383 年,，前秦王苻堅大發(fā)兵分道南侵，企圖滅晉,，軍隊屯駐淮水、淝水間,。當(dāng)時晉朝以謝安錄尚書事,，征討大部督，謝安派他弟弟謝石,、侄謝玄率軍在淝水堅拒苻堅軍,，苻堅大敗，這就是淝水之戰(zhàn),?；瓷希此?，這里指泥水戰(zhàn)場上,。向局：面向棋局?！咀g文】謝安和客人下圍棋,，一會兒謝玄從泥水戰(zhàn)場上派出的信使到了，謝安看完信,，默不作聲,，又慢慢地下起棋來?？腿藛査麘?zhàn)場上的勝敗情況,，謝安回答說：“孩子們大破賊兵?！闭f話間,，神色、舉動和平時沒有兩樣,。

（36）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發(fā)火①,。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②,；子敬神色恬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③。世以此定二王神宇④,?！咀⑨尅竣偻踝娱唷⒆泳矗和趸罩?，字子猷,，官至黃門侍郎。王獻之,，字子敬,，官至中書令。都是王羲之的兒子,。

②遽：匆忙,。不惶：沒有時間?；?，通“遑”，空閑,。

③扶憑：攙扶,。按：當(dāng)時貴族的一種氣派是走路要由仆人攙扶著。

④神宇：神情氣宇（氣度）,。

【譯文】王子猷和子敬曾經(jīng)同坐在一個房間里,，前面忽然起火了。子猷急忙逃避,，連木板鞋也來不及穿,；子敬卻神色安洋，慢悠悠地叫來隨從,，攙扶著再走出去,，就跟平時一樣。世人從這件事上判定二王神情氣度的高下,。

（37）苻堅游魂近境①,，謝太博謂子敬曰：“可將當(dāng)軸，了其此處②,?！薄咀⑨尅竣儆位辏毫魃⒌幕昶牵@是對敵寇的憎稱,。

②當(dāng)軸：朝廷中的當(dāng)權(quán)人物,。

【譯文】苻堅的鬼子兵逼近邊境,，太傅謝安對王子敬說：“可以用個執(zhí)政大臣為統(tǒng)帥，把他們就地消滅,?！?/p>

（38）王僧彌，謝車騎共王小奴許集①,，僧彌舉酒勸謝云：“奉使君一觴,。”謝曰：“可爾,?！鄙畯洸黄稷冢魃唬骸叭旯适菂桥d溪中鉤碣耳,，何敢诪張③,！”謝徐撫掌而笑曰：“衛(wèi)軍，僧彌殊不肅省,，乃侵陵上國也④?！薄咀⑨尅竣偻跎畯洠和蹒?，小名僧彌。謝車騎：謝玄,，死后贈車騎將軍,。謝玄叔父謝安，曾任吳興太守,，當(dāng)時謝玄年少,，曾隨叔父住在吳興。所以下文說到吳興,。后來謝玄任充州刺史,、徐州刺史，所以下文稱他為使君,。王小奴：王薈,，字敬文，小名小奴,，是王導(dǎo)的兒子,，王珉的叔父。督浙江東五郡左將軍,，會稽內(nèi)史,，進號鎮(zhèn)軍將軍，死后追贈衛(wèi)將軍,，下文謝玄以衛(wèi)軍稱呼王薈,，似誤,，當(dāng)稱鎮(zhèn)軍為是。②勃然：盛怒的樣子,。

③碣（jié）：謝玄的小名,。按：謝玄喜歡釣魚，所以這里既直稱他的小名,，又鄙視他為垂釣的賤民,。僧彌以謝對他不禮貌而生氣，當(dāng)面罵謝,，而謝則以玩笑對待,，可稱有雅量。诪（zhōu）張：欺騙,；胡說,。

④肅省：嚴(yán)肅明白,。上國：指春秋時中原各國,，這是對周圍的夷狄等部族而言。這里用上國指自己,，就等于把對方說成夷狄,。按：謝玄在這句里也是直呼王珉的小名?！咀g文】王僧彌和車騎將軍謝玄一起到王小奴家聚會,，僧彌舉起酒杯向謝玄勸酒說：“奉獻使君一杯?！敝x玄說：“行啊,。”僧彌生氣地站起來,，滿臉怒色他說：“你原先不過是吳興山溪里垂釣的碣奴罷了,，怎么敢這樣胡言亂語！”謝玄慢慢拍著手笑道：“衛(wèi)軍,，你看僧彌太不莊重,，太不懂事了，竟敢侵犯欺凌上國的人呀,?！?/p>

（39）王東亭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譽,，公甚欲其人地為一府之望①。初，見謝失儀,，而神色自若,，坐上賓客即相貶笑②。公曰：“不然,，觀其情貌,，必自不凡。吾當(dāng)試之,?！焙笠蛟鲁w下伏，公于內(nèi)走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動③。名價于是大重,，咸云：“是公輔器也,。”④【注釋】①承藉：指繼承,、憑借祖先的福蔭,。按：王東亭即王珣，封東亭侯,，是王導(dǎo)的孫子,，年輕時就為桓溫所敬重。人地：人品和門第,。

②謝：問。儀：禮節(jié),。

③宕仆：搖擺跌倒,。宕，同“蕩”,。

④名價：名聲身價,。公輔器：指相當(dāng)于三公、輔弼大臣一類人材,，后也指可以做宰相的人才,。【譯文】東亭侯王珣任桓溫的主薄,，既受到祖輩的福蔭,，名聲又很好，桓溫很希望他在人品和門第上都能成為整個官府所敬仰的榜樣,。當(dāng)初,，他回答桓溫問話時，有失禮之處，可是神色自若,，在座的賓客立刻貶低并且嘲笑他,。桓溫說：“不是這樣的,，看他的神情態(tài)度,，一定不平常。我要試試他,?！焙髞沓弥跻涣艑龠M見、王珣正在官廳里的時候,，桓溫就從后院騎著馬直沖出來,。手下的人都給嚇得跌跌撞撞，王珣卻穩(wěn)坐不動,。于是聲價大為提高,，大家都說：“這是輔弼大臣的人材呀?！?/p>

（40）太元末,，長星見，孝武心甚惡之①,。夜,，華林園中飲酒，舉杯屬星云②：“長星,，勸爾一杯酒,。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

【注釋】①“太元”句：太元是晉孝武帝的年號,，據(jù)記載,，太元二十年（公元395 年）九月出現(xiàn)蓬星（即這里說的長星，是彗星的一種）,。按：古人的迷信說法,，蓬星出現(xiàn)是不吉利的，多預(yù)示兵災(zāi),。這里以為是預(yù)示帝王死,，所以說沒有萬歲天子。見（xiàn）,，同“現(xiàn)”,。

②屬（zhǔ）：勸。

【譯文】太元末年,，長星出現(xiàn),，晉孝武帝心里非常厭惡它,。入夜，他在華林園里飲酒,，舉杯向長星勸酒說：“長星,，勸你一杯酒。從古到今,，什么時候有過萬歲天子,！”

（41）殷荊州有所識，作賦,，是束皙慢戲之流①,。殷甚以為有才，語王恭：“適見新文,，甚可觀,。”便于手巾函中出之,。王讀,，殷笑之不自勝②。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惡，但以如意帖之而已③,。殷悵然自失④,。

【注釋】①束皙：字廣微，任尚書郎,，曾作《勸農(nóng)賦》,、《餅賦》等，文頗詼諧,。慢戲：不莊重,、開玩笑。

③自勝：自制,；克制自己。

③如意：器物名,。用玉,、骨等制成，可用來搔癢,，也供指劃,、賞玩之用。帖：通“貼”,，壓著,。④悵（chàng）然：失意、不痛快的樣子。

【譯文】荊州刺史殷仲堪有了點見解,，就寫成一篇賦,，是束皙那種游戲文章一類的。殷仲堪自認(rèn)為很有才華,，告訴王恭說：“我剛見到一篇新作,，很值得看一看?！闭f著便從手中套子里拿出文章來,。王恭一面讀，殷仲堪一面得意地笑個不停,。王恭看完后,，既不笑，也不說文章好壞,，只是拿個如意壓著它罷了,。殷仲堪很失望，心里覺得丟了點什么,。

（42）羊綏第二子孚,，少有俊才，與謝益壽相好,。嘗蚤往謝許,，未食。

俄而王齊,、王睹來,，既先不相識，王向席有不說色,，欲使羊去①,。羊了不眄，唯腳委幾上,，詠矚自若②,。謝與王敘寒溫數(shù)語畢，還與羊談賞,；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語。須曳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屬羊不暇。羊不大應(yīng)對之,，而盛進食,，食畢便退,。遂苦相留，羊義不住,，直云：“向者不得從命,，中國尚虛③?！倍跏切⒉畠傻?。

【注釋】①向席：走到座位上；入座,。說：同“悅”,。

②眄（miǎn）：斜看。委：放,。詠矚：吟詠,、顧盼。

③中國：指腹中,。按：二王原先想趕他走,，后來又獻殷勤，羊孚才說明所以不走是因為腹中尚空,。

【譯文】羊綏的次子羊孚,，少年時就才智出眾，和謝益壽很要好,。有一次,，他一大早就到謝家去，還沒有吃早飯,。一會兒王齊,、王睹也來了，他們原先不認(rèn)識羊孚,，落了座,，臉色就有點不高興，想讓羊孚離開,。羊孚看也不看他們,，只是把腳搭在小桌子上，無拘無束地吟詩,、觀賞,。謝益壽和二王寒暄了幾句后，回頭仍舊和羊孚談?wù)?、品評；二王方才體會出他不同一般,，這才和他一起說話,。一會兒擺上飯菜,，二王一點也顧不上吃，只是不停地勸羊孚吃喝,。羊孚也不大答理他們,，卻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便告辭,。二王苦苦挽留,，羊孚按道理不肯留下，只是說：“剛才我不能順從你們的心意馬上走開,，是因為肚子還是空空的,。”二王是王孝伯的兩個弟弟,。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