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旭 一,、溝連天人,、貫通古今的結(jié)構(gòu)框架 《史記》由五種體例相互補充而形成的結(jié)構(gòu)框架,溝連天人,,貫通古今,,在設計上頗具匠心, 同時也使它的敘事范圍廣泛,,展示了波瀾壯闊的社會生活畫圖,。 《十二本紀》按帝王世代順序記敘各朝興衰終始;《十表》排列帝王侯國間大事,;《八書》是有關(guān)經(jīng)濟,、文化、天文,、歷法等方面的專門論述,;《世家》主要是貴族之家的歷史;《列傳》是不同階層,、不同類型的人物傳記,。 《史記》這部紀傳體通史著作,在體例上沖破了以往歷史散文的局限,,能夠把更多的內(nèi)容納入其中,,比較全面地反映了社會生活的總體風貌。 歷史和邏輯相統(tǒng)一的敘事脈絡,。《史記》一書最有文學價值的是人物傳記,。司馬遷在編排人物傳記時顯示出高超的技巧,,使它生動地體現(xiàn)了歷史和邏輯的統(tǒng)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敘事脈絡。《本紀》、《世家》的傳主基本上都是傳說或歷史上真實存在的皇帝侯王,,根據(jù)政治地位決定他們?nèi)?/span>《本紀》還是入《世家》,。但情況又不盡然,西漢惠帝雖然當了幾年天子,, 實際上有職無權(quán),,沒起什么作用,所以《本紀》中沒有他的地位,。項羽是秦漢之際主宰天下的人物,,呂后是惠帝朝的發(fā)號施令者,他們雖然沒有天子稱號,,卻被列入《本紀》,。孔子沒有侯爵,,陳勝是自立為王,;二人都列入《世家》,因為他們的歷史地位堪與王侯相比,。司馬遷的上述安排可謂獨具慧眼,,是對歷史事實的充分尊重,也是合乎邏輯的歸納,。 《史記》各層次人物傳記的排列基本是以時間為序,,但又兼顧各傳記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遵循著以類相從的原則,。如:孫武,、吳起、伍子胥都是軍事家,,所以,,他們的傳記前后相次。蘇秦,、張儀是戰(zhàn)國策士,,他們的傳記也緊緊相連。 因果關(guān)系的探索展示,。《史記》的敘事沒有停留于對表面現(xiàn)象的陳述,,而追根溯源,揭示出隱藏在深層的起決定作用的因素,。司馬遷非常重視對事件因果關(guān)系的探究,,具有敏銳的目光和正確的判斷力。他批判項羽“天之亡我,,非戰(zhàn)之罪”的說法,,認為項羽失敗的原因是“自矜功伐,,奮其私智”(《項羽本紀》)。在分析造成吳起亂箭穿身悲慘結(jié)局的原因時,,認為這緣于他的“刻暴少恩”(《孫子吳起列傳》,。以上見解都是很精辟的。當然,,司馬遷在探尋因果關(guān)系的時候,,往往也誤入宿命論的歧途。對于大將軍衛(wèi)青,,一直以“天幸”二字為敘事主宰,。司馬遷對許多歷史事件、人物命運因果關(guān)系的判斷并不完全正確,,但是,,他對始因的苦苦思索和在行文中的自覺揭示,使得人物傳記血脈貫通,,各篇都有自己的靈魂,,有統(tǒng)攝全篇的主導思想。對復雜事件和宏大場面的駕馭,,司馬遷有很強的駕馭材料的能力,,與韓信將兵一樣,是多多益善,。無論是頭緒眾多的歷史事件,,還是人物錯雜的重大場面,他寫起來都條理清晰,,顯得游刃有余,。如《陳涉世家》,把秦末農(nóng)民起義風起云涌的形勢,、千頭萬緒的事件非常清晰地勾勒出來,。 《史記》的場面描寫也很精彩。寫荊軻刺秦王是險象環(huán)生,、驚心動魄(《刺客列傳》),;寫鴻門宴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項羽本紀》),; 寫長樂宮諸侯君臣始朝儀,,則秩序井然,莊嚴肅穆(《劉敬叔孫通列傳》),。不同場面有不同的氣氛,,司馬遷采用白描、鋪陳,、渲染等筆法,,傳達出了各種宏大場面的實況及自己的獨特感受,。《史記》固然時而穿插生活瑣事,,但司馬遷更善于寫復雜事件、重大場面,,這也是《史記》一書的厚重之處,。 《史記》中的“紀”,、“傳”是以人物為中心的紀傳散文,,通過展示人物的活動而再現(xiàn)多彩的歷史畫面。本紀,、世家,、列傳中的人物來自不同階層,上自帝王將相,,下至市井細民,,諸子百家、三教九流,,應有盡有,,所涉人物四千多個, 重要人物數(shù)百名,。司馬遷對那些在歷史上雖有卓越表現(xiàn),、終因無人獎掖而難以揚名的布衣平民懷有深切的同情,為他們鳴不平,。司馬遷清楚地看到,,一個人知名度的高低,乃至他是否能夠青史留名,,固然和他本身的業(yè)績有關(guān),,同時也和是否有人宣揚提攜密不可分。司馬遷在按照慣例為帝王將相立傳的同時,,也把許多下層人物寫入書中,,其中包括刺客、游俠,、商人,、方士等,使得《史記》所收的人物非常廣泛,,并且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人物個性與共性的展現(xiàn)。《史記》中的人物形象各具姿態(tài),,都有自己鮮明的個性特征,。不但不同類型的人物迥然有別,,就是同一類型的人物,形象也罕有雷同,。同是以好士聞名的貴公子,,信陵君和其他三公子在人格上有高下之別,而孟嘗君,、平原君,、春申君也各有各的風貌。同為戰(zhàn)國策士,,蘇秦主要是一位發(fā)奮者的形象,,而張儀身上更多的卻是狡詐權(quán)謀?!妒酚洝吠惾宋镄蜗笾g尚有如此明顯的區(qū)別,,不同類型人物形象之間更是形成巨大的反差,鮮明的對照,,人物的個性在差異,、區(qū)別中得到充分的顯示。 復雜人格的多維透視和旁見側(cè)出筆法,。司馬遷在刻畫人物時,,采用多維透視的方法,他筆下的人物顯露多方面的性格特征,,有血有肉,,生動豐滿。項羽是司馬遷著力最多的一位英雄人物,,在他身上就可以發(fā)現(xiàn)多重人格,。他喑噁叱咤,又言語嘔嘔,。他愛人禮士,,又妒賢嫉能。他是殘暴的,,焚燒咸陽,,坑殺俘虜;他又是仁愛的,,鴻門宴有惻隱之心,,不殺劉邦,還時常慮念百姓疾苦,。他有時與部下同甘共苦,,分衣推食;有時又非常吝嗇,,已經(jīng)刻好的官印不肯發(fā)給功臣,,放在手里反復把玩,。至于和虞姬悲歌唱和的場面,則兼有風云氣和兒女情,。這些相互對立的因素有機地集于項羽一身,,使得人物形象具有豐富的內(nèi)涵和深厚的底蘊,而且非常真實,。司馬遷在刻畫人物時,,一方面能把握他的基本特征,同時對其性格的次要方面也能給予充分的重視,,多側(cè)面地展現(xiàn)人物的精神風貌,。 司馬遷全面把握和充分展示自己筆下的人物形象的豐富性,、復雜性,,有的是在一篇傳記中同時寫出人物性格的幾個側(cè)面,有的則采用旁見側(cè)出的方法,,通過多篇傳記完成對某個人物形象的塑造,。旁見側(cè)出法,又稱互見法,,即在一個人物的傳記中著重表現(xiàn)他的主要特征,,而其他方面的性格特征則放到別人的傳記中顯示?!陡咦姹炯o》主要寫劉邦帶有神異色彩的發(fā)跡史,,以及他的雄才大略、知人善任,,對他的許多弱點則沒有充分展示,。而在其他人的傳記中,卻使人看到劉邦形象的另外一些側(cè)面,?!俄椨鸨炯o》通過范增之口道出劉邦的貪財好色,《蕭相國世家》,、《留侯列傳》表現(xiàn)他猜忌功臣,,《魏豹彭越列傳》、《酈生陸賈列傳》揭露他慢而侮人,,詈罵諸侯臣如奴仆,。《樊酈滕灌列傳》還披露了這樣一件事實,,楚漢相爭時,,劉邦戰(zhàn)敗逃跑,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幾次把親生兒女推到車下,,后來的惠帝,、魯元公主有賴于夏侯嬰的保護才幸免于難。司馬遷對漢高祖劉邦之所以采用旁見側(cè)出的寫法,,顯然是有所忌諱,,不得不如此?!妒酚洝啡宋镄蜗缶哂卸喾矫娴男愿裉卣?,要把相關(guān)傳記聯(lián)系起來加以觀照才能全面地把握。 《史記》的敘事寫人都圍繞“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宗旨,司馬遷雖然也從瑣碎的生活細事寫起,,但絕大多數(shù)的人物傳記最終都在宏偉壯闊的畫面中展開,,司馬遷善于把筆下的人物置于廣闊的社會背景下加以表現(xiàn),在敘述一系列重 大歷史事件的過程中,,展示個人命運偶然性中所體現(xiàn)的歷史必然性,。在《蘇秦列傳》和《張儀列傳》中,司馬遷對于戰(zhàn)國諸侯間微妙復雜的利害關(guān)系反復和予以演示,,以七國爭雄為背景展開了廣闊的畫面,。蘇秦、張儀準確地把握了當時形勢的特點,,抓住了機遇,,相繼干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yè),成為那個時代的傾危之士,。陳平年輕時就胸懷大志,,足智多謀,適逢秦末動亂和楚漢相爭,,于是他大顯身手,,屢獻奇計。 《史記》中的人物形形色色,,或卑瑣,、或偉岸; 有的先榮后辱,,有的先辱后榮,;有的事業(yè)成功,人生幸運,,也有的雖然事業(yè)成功卻命運悲慘,。司馬遷既把他們寫成重大事件的導演、演員,又把他們寫成重大事件的產(chǎn)兒,,通過描寫,、敘述他們對時勢、潮流的順應與抗拒,、對歷史機遇的及時把握與失之交臂,,以如椽巨筆勾勒出歷史和人生的壯廓畫面,點出其中蘊含的哲理,。 濃郁的悲劇氣氛,。司馬遷的人生遭遇是不幸的,他的命運是悲劇性的,,《史記》也成功地塑造了一大批悲劇人物形象,,使全書具有濃郁的悲劇氣氛。 《史記》中的悲劇人物有多種類型,。按其在歷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而論,,有些悲劇主人公身上體現(xiàn)的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xiàn)之間的矛盾。這類悲劇人物是歷史的先行者,,他們的行動具有超前性,。還有一類悲劇人物盡管死得非常壯烈,,但他們的悲劇性不是體現(xiàn)了無法實現(xiàn)的歷史必然要求,,而是他們相信舊制度的合理。他為眾多悲劇人物立傳,, 寄寓自己深切的同情,。他贊揚棄小義、雪大恥,,名垂后世的伍子胥,,塑造出一位烈丈夫形象。他筆下的虞卿,、范睢,、蔡澤、魏豹,、彭越等人,,或在窮愁中著書立說,或歷經(jīng)磨難而愈加堅強,,或身被刑戮而自負其材,,欲有所用。所述這些苦難 的經(jīng)歷都帶有悲劇性,,其中暗含了司馬遷自己的人生感慨,。 司馬遷在探討人物悲劇的根源時,流露出對天意的懷疑,,以及命運不可捉摸,、難以把握之感,。他在《伯夷列傳》中慨嘆“天道是邪,非邪,!”對于像蕭何,、陳平那樣的幸運兒,司馬遷認為他們的人生偶然性中體現(xiàn)出歷史的必然性,,自身才能,、對歷史潮流的順應使他們扮演英雄的角色,命運對于這些人來說不是難解的謎,。而從那些悲劇人物身上,,司馬遷更多感受到的是歷史和人生的不確定、不公平和難以理解,。司馬遷還通過為悲劇人物立傳,。揭示了異化造成的人性扭曲。 強烈的傳奇色彩,,《史記》富有傳奇色彩,。司馬遷喜歡獵奇,把許多傳說故事寫入人物傳記中,, 造成一種神秘感,。寫秦始皇晚年行跡,穿插許多怪異反常的事情,,以及神靈的出沒,,用以預示秦王朝末日的到來。寫漢高祖發(fā)跡,,則用劉媼感蛟龍而生子,,劉邦醉斬巨蛇等傳說以顯示他的靈異。除了類似荒誕不經(jīng)的傳說之外,,《史記》所寫的許多真人真事也帶有傳奇色彩,。魯仲連為人排患解難而無所取,超然遠引,,終身不復見,,是一位奇士?!读艉钍兰摇分械膹埩际俏粋髌嫒宋?,文中出現(xiàn)的商山四皓同樣來得突兀,恍若神仙,?!妒酚洝分械脑S多故事都疏離常規(guī),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也富有傳奇性,?!妒酚洝返膫髌嫘赃€源于司馬遷敘事寫人的筆法。司馬遷為文疏蕩多變,,忽起忽落,,其來無端,其去無跡,,起滅轉(zhuǎn)接,,令人莫測端倪?!恫牧袀鳌肥菫椴?、 叔齊作傳,但卻以議論開篇,,又引許由,、卞隨、務光等人為伯夷,、叔齊作陪襯,,幾乎使人不辨賓主。敘伯夷,、叔齊事跡后,,在議論中引出顏淵、盜跖,,從正反兩方面說開,。 結(jié)尾點題,,指出砥行立名者必附青云之士才能流傳后世,。通篇意到筆隨,縱橫變化,,煙云繚繞,,撲朔迷離?!妒酚洝返恼路?、句法、用詞都有許多獨特之處,,它別出心裁,,不蹈故常,搖曳回蕩,,跌宕有致,,以其新異和多變而產(chǎn)生傳奇效果。 文/肖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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