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憲宗成化年間（1465-1487年），某個深夜,，廣西某衛(wèi)所的一個角落突然騰起熊熊大火,。該地點位置偏僻，距離本區(qū)域其他民宅比較遠,，無人及時發(fā)現(xiàn)火情,，只有高懸在天幕上的一彎殘月無語凝噎。等到鄉(xiāng)親們有所察覺,，著火的兩間草房只剩斷壁殘垣,。人們迅速認明,，遭災的是本衛(wèi)所世襲軍戶王家。起初,，大伙兒為王家感到慶幸,。因為鄉(xiāng)人都知道，王家燒毀的兩間屋子通常不住人,，大約用于儲物,，和別的房間并不相連。屋主人王鎮(zhèn),、王錦兩兄弟日常居住的“南屋”未受火勢波及,。天干物燥，茅草屋頂?shù)男》孔影l(fā)生火災倒是不奇怪,，只要沒有傷人,，事情就不算太壞?？墒?，沒過多久，人們感知到一股陰森的氣息：王家靜寂無聲,，仿佛一根針落地也能聽見,。屋主在哪里？這里的火災最終驚動了遠處的一眾鄉(xiāng)親,，住處近在咫尺的王氏兄弟卻還在呼呼大睡嗎,？人們開始搜尋。完好無損的房間內不見王氏兄弟身影,，現(xiàn)場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未幾，對火災廢墟的搜索驗證了人們心中不祥的預感：灰燼下翻出兩具尸體,，尚未完全燒毀,，但面部毀損，影響辨認,。仵作檢驗查明,，二名死者的死因均為鈍器擊打多處造成致命傷，面部也是被鈍器毀壞的,，兇手在受害人斷氣之后縱火破壞現(xiàn)場,。大概是通過對殘骸特征的辨別和鑒定，死者身份揭曉,，正是王鎮(zhèn),、王錦。顯然,，此案不是普通的謀財害命,。強盜一般沒有必要擊毀受害人的面部,。除開變態(tài)連環(huán)殺手作案，上述行為指向兩種動機,，要么是復仇,，要么是企圖掩蓋死者身份，二者都表明兇手是受害人的“熟人”,，彼此間存在某種不可調和的矛盾,。案件偵辦沿著“仇殺”方向展開。衙司在偵察過程中接獲一些鄉(xiāng)人反映：王氏這個軍事移民家族正在鬧矛盾,。王鎮(zhèn),、王錦向堂房兄弟王鑑、王鐸提出“分糧食”的要求,，遭到王鑑,、王鐸拒絕，雙方大吵特吵,，只怕鬧過不止一兩架,。王鎮(zhèn)、王錦將王鑑,、王鐸臭罵了一頓,，宣稱要訴請衙司主持公道，把王鑑,、王鐸發(fā)配回原籍充役,。我們現(xiàn)代人很難理解，王鎮(zhèn),、王錦憑什么找堂兄弟索要財物,，還如此理直氣壯、心安理得,？這里牽涉到明代的宗族制度及宗族觀念,。明代的宗族制度繼承宋代傳統(tǒng)，采取設置族產,、修建家族祠堂、修撰家譜等措施,，試圖以“敬宗法祖”的道德觀凝聚族人,，追求世世代代“同居共財” ，維護家族共同體長期存續(xù)發(fā)展,。在家族經(jīng)濟方面,，宗族的積極意義包括組織家族成員勞動協(xié)作、互幫互助,，規(guī)范族人之間的交易行為,，對遭遇各種困難的家族成員給予周濟,，等等?？墒?，由于長時間維持“同居共財”的生產、生活方式,，族人難免產權意識薄弱,。縱然已在不同程度上分家析產,，仍不免有部分族人抱定“有福同享”的慣性思維,，認為族中“富人”對其他族人負有天然的扶持義務，習慣于依賴和索取,。而族人內部往往責,、權、利界限不明,，也容易引起經(jīng)濟糾紛,。至于利欲熏心、狼貪虎視之輩,，相信不管在什么年代都會存在于一些家族之中,，成為家族的麻煩制造者，令人頭疼不已,。實際上,，即便是當時的天子老朱家，富有四海,，也躲不過族人之間的爭權奪利,。例如明太祖朱元璋的孫兒朱濟熿（初代晉王朱棡的庶子），通過鍥而不舍地詆毀,、持之以恒地告狀,，奪取第二代晉王朱濟熺（朱棡的嫡長子）之位、獨占晉藩田產,，進而投毒弒嫡母謝氏（朱棡的正妃,、朱濟熺的生母）、幽禁朱濟熺父子并限制其飲食供應,。搞得明成祖朱棣,、明仁宗朱高熾父子兩代都對朱濟熺一房的困境深感不忍，相繼指示,、督催朱濟熿向朱濟熺返還部分田產,。朱濟熿居然拖延不辦！龍子鳳孫尚且有人愛財產如生命、視親情為糞土,，何況普通家族呢,？“敬宗法祖、同居共財”的理想有時就是敵不過個體的利益訴求??！在本案中，王鎮(zhèn),、王錦Vs王鑑,、王鐸，史料沒有記載他們在“分糧食”問題上發(fā)生分歧的具體原因,，但可想而知,，不外乎上述幾類情形之一。經(jīng)衙司審理,，王鑑承認他殺害了王鎮(zhèn),、王錦。然而,，關于王鐸的罪行,，卻出現(xiàn)前后供述不一的情況。王鑑,、王鐸的第一份供詞一致供稱：【王鑑深恨王鎮(zhèn),、王錦，決心“根除禍患”,。他對王鐸說明謀殺,、焚尸、燒屋的計劃,，王鐸明確表示同意,。于是，二人在夜色的掩護下潛入王鎮(zhèn),、王錦住所“南屋”,。王鑑一馬當先，掄起頂門的大棒子,，殺害了王鎮(zhèn),。王錦驚醒，見勢不妙,，慌忙奔出門去,。王鑑、王鐸步步緊逼,，把王錦壓制到“東墻”。求生欲強烈的王錦翻墻逃出。不幸的是,，他未能逃脫王鑑的追擊,。王鑑亂棍加害了王錦。隨后,，王鑑,、王鐸共同將王鎮(zhèn)、王錦的遺體轉移至草房內,，并抄起“石杵”,，殘忍地搗爛遺體的面部，點火焚燒,?！?/section>但是，在廣西地方法司初步判決王鑑秋后問斬,、王鐸絞刑之后,，他們翻供了，改口稱：【案發(fā)當晚,，王鐸在打夜?jié)O,，沒有參與作案，也不知曉王鑑的陰謀,。王鑑單獨行動,，一力謀害王鎮(zhèn)、王錦,，并將兩具尸首搬進同一間草房,、搗爛面部，事畢才告知王鐸,。王鐸所做的,，僅僅是幫助王錦焚尸?！?/section>案卷上呈大理寺,，大理寺卿王槩針對幾個問題提出質疑,。下文結合筆者個人觀點進行闡述：1.王鑑竟敢單槍匹馬對付王鎮(zhèn)、王錦兩個人,，還馬到功成,，可能性有多大？2.王鑑先加害王鎮(zhèn),，消耗體力不少,；王錦隨即逃跑且已翻出院墻,，王鑑只身一人追擊得手，繼而獨自移動兩具尸首,、手持頗有份量的石杵搗毀遺體面部——這般情形是否合理,？3.王鑑假如真有膽量、有能力單獨完成作案及移尸,、損壞遺體面部等一連串“重頭”行動,，又何必請求王鐸協(xié)助辦理“點火焚尸”這種相對“稀松平常”的“小事”,？王鑑,、王鐸是同胞兄弟?？雌饋?，他們似乎以為第一份供詞對王鐸的責任輕描淡寫，能夠保住王鐸的性命,，不料卻判為極刑,。王鑑、王鐸一房為了避免兄弟倆全滅,，促成了二人的串供和翻供,。這或許也符合王氏大家族的整體期待：王家的男丁，能保一個是一個,。王槩駁回了廣西對王鐸的改判,，指令地方完善調查。估計他擔心地方衙司“辦人情案”,，只因可憐王家喪失兩名男丁,、加上王鑑死罪難逃，已有三人（即將）喪生,，有意放王鐸一馬,。然而，因案發(fā)現(xiàn)場著過火,，死者的遺體也受損,，受制于明代的技術條件，衙司恐怕很難采集充足的客觀證據(jù)以厘清王鎮(zhèn),、王鐸的責任,。案件的終極結果也確實未見史料記載，讀者老爺們只能各自發(fā)揮想象力了,。但是,，根據(jù)本案，我們有理由推測,，“親兄弟,，明算賬”這句老話是老祖宗的血淚總結,，倡導親友經(jīng)濟獨立，即使是親兄弟,，在錢財上也要分清產權,、明確歸屬，養(yǎng)成自立意識,，不要搞經(jīng)典情景喜劇《我愛我家》和平（宋丹丹 飾）說的那一套：“爸唄，您也別老說志新（和平丈夫賈志國的弟弟）啦,！有我們吃的,，能沒他吃的？”畢竟明代一宗宗真實的慘案告訴我們：親兄弟不“明算賬”,，是要出人命的……參考資料：明代王槩《王恭毅公駁稿》,、陳曉初《晚明親屬殺傷案件研究》、劉秉光《明朝晉王家族在太原的第一次內斗》 更多古代探案故事可見于拙作《神探王妃》（筆名：淺樽酌海）,，第1-2冊已由捧讀文化分別與致公出版社,、百花文藝出版社合作出版！作者簡介：細雨絲竹,，又名淺樽酌海,，南京大學法學院畢業(yè)，金融從業(yè)者,，文史控,、推理迷、言情癡,、考據(jù)癖,，主要作品有唐代歷史背景推理+言情小說《神探王妃》、《魚玄機》等,，均已出版或簽約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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