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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抗抗:北大荒的壟溝,、菜園子,、菜窖

 閑云野鶴b8ooo1 2021-01-17

張抗抗:北大荒的壟溝、菜園子,、菜窖

老知青家園 今天

大荒冰河
張抗抗 著

壟 溝

北大荒原來這么大呀,,我知道什么叫廣闊天地了!

天空那么藍,,藍得像海,。那時我其實還沒有見過海,就把這天空當做海吧,。

浮在頭頂和天邊的白云,,一朵朵,一層層,,凌空懸在那里,,好像把冬天的雪都儲存起來了;那是一座座雪的宮殿,,夏天的陽光每天都在改塑著雪宮的形狀,,天上的白云永遠變幻莫測……

原野那么遼闊,肆無忌憚地往遠方伸展,,根本沒有盡頭,。你無論往四周的哪一邊看,除了土地還是土地,,除了綠色還是綠色,。我從省城的“大地方”來,可這里才是真正的“大地方”,,大得你的眼光都量不到土地的邊界,。站在北大荒的原野上,人忽然就渺小了,、萎縮了,,小得找不著自己了。你的視線中惟有天空和原野,,人被藍綠白三色覆蓋,,人已經(jīng)沒有顏色了。

土地怎么會這樣平整呢,?就像被一個巨大的模具囫圇個兒壓出來的,連個土坡都沒有。小麥齊膝,,大豆蓬勃,,苞米挺拔,,油汪汪翠生生,,一直往天邊鋪排過去,像是國慶游行時的儀仗隊,,氣勢軒昂,,高高矮矮一般整齊。

麥地不起壟,,麥地平整得像湖面,,風來時,麥地起了波浪,,連波浪也是整整齊齊,像一整幅綢緞,,從頭至尾地搖擺抖動。麥子播種有播種機,,收割有收割機,大機器是和大土地相聯(lián)的,。開春時,麥地被東方紅拖拉機來來回回地“耙”了又“耙”,,如一雙巨手細細撫摩,平整得沒有皺紋,;小麥成熟時,,就被人稱為麥海。

大豆地和苞米地,,就須起壟了,。播種前起了壟,平平整整的大地被分成一條條壟臺和壟溝,,壟臺高于地面,,像無數(shù)條黑色的長龍,,一根根并列,,臥于藍天之下。

毫不夸張地說,北大荒的壟——地平線有多遠,,那壟就有多長,。

夸張一點說,你能數(shù)得清自己的頭發(fā)有多少根,,你才能數(shù)得清農(nóng)場的壟有多少條,。

你站在“壟”的這頭,絕對看不見“壟”的那頭,。每根“壟”少說有3里地,,河流一般源遠流長,鐵軌一般奔向遠方,,那一定是全中國最長最長的壟了,。想起江南農(nóng)村田邊地頭每一寸縫隙里都種滿了瓜豆,這北大荒的壟真是太鋪張?zhí)莩蘖恕?/span>

拖拉機在春天為大地起壟后,,由人工來點籽,,出了苗,人們就一條壟一條壟地間苗,;苗長高了,,就得一條壟一條壟地鋤草鏟地。從春天到秋天,,人都圍著壟臺轉(zhuǎn),,汗水掉在壟臺上,腳印留在壟溝里,?!皦拧本褪俏覀兊恼n堂、我們的作業(yè),,“壟”就是我們的全部生活,。爬過“壟”的人,才會懂得“趴在壟溝里撿豆包”那句民諺,。長長的壟,、黑黑的壟,像一條粗重的鎖鏈,,把我們的青春鎖住,。

到了6月鏟地時節(jié),北大荒的“壟”,,真正把我們這些南方來的知青,,狠狠地教訓了一番。

起床的哨音響了,,一睜眼,,天已大亮,,金燦燦的陽光刺著你的眼,低頭看表——時針才指到兩點,。北大荒的夏天,,凌晨兩點就是大白天了,太陽催人下地,,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睡眼矇眬地隨著出工的隊伍往田野走,玫瑰色的東方彩云繚繞,,涼風習習,,陽光爽滑。剛有了抒情的愿望,,草棵里的蚊子小咬,已成群結(jié)隊地蜂擁上來,,霧團一般糾纏,,咬得你無處躲藏。

曾有個杭州知青,,一巴掌拍死一只大蚊子,,夾在信紙里寄回家給父母看,戲謔地附言:“這是北大荒的蜻蜓??!”父母深信不疑。你若在原野上大口喘氣兒,,就把蚊子們一口吸進了喉嚨,,喉嚨里好像都被蚊子咬出了包塊;你若追打,,小咬們齊心協(xié)力反攻圍剿,,頃刻間身上遍體鱗傷。膠鞋已被露水濕透,,那大豆地還遠在天邊,。在北大荒,一出門就是江南小鎮(zhèn)與小鎮(zhèn)的距離,,步行七八里地的出工路上,,已消耗了大半的體力。

總算到了地頭,,全體“戰(zhàn)士”一溜排開,,一人“抱”一根壟,搭上鋤頭啃上壟,,就噌噌地往前沖,。還沒等你拉開架勢,,周圍的人都已趕到你前頭去了。心里好著急??!一人一根壟,這根壟好歹就歸你收拾了,。四下空曠一目了然,,誰在前誰在后,誰快了誰慢了,,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邊埋著頭鋤草,一邊前后左右地驅(qū)趕著蚊子和小咬,??赡遣菰趺淳烷L在了苗眼兒里了呢?用鋤頭怎么夠也夠不著,,用鋤尖會傷苗,,干脆彎下腰用手拔吧,拔草肯定能除根,??傻鹊桨瓮炅瞬菀惶ь^,左右壟上的鋤草人,,幾乎都看不見了……

有人在前頭喊:“你干嗎呢,?你是鏟地還是拔草呢?你當這兒是學校操場啊……快點吧……”

心里越發(fā)著急,,越著急就越覺得自己沒鏟干凈,。鋤頭也鈍得像塊木頭,上面沾滿了濕泥,。沒有刮鋤板,,鏟一會兒就得停下來用鞋子去刮,刮也刮不掉,,越鏟越沉……

竭盡全力往前趕,,胳膊都已被鋤頭拽得抬不起來了,時間似乎已過了許久,,壟溝在我的腳下被一寸寸征服,。心里琢磨著:差不多快到地頭了吧!鼓起勇氣揚臉看——差點沒昏過去:前前后后一片綠色,,不知是草還是苗,,壟臺壟溝從容不迫地無限延伸著,絲毫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

幾乎就絕望了,,這長城一般長的壟,,什么時候能到頭哇,?別人怎么能鏟得那么快,而我怎么就快不起來呢,?

拼命地追趕,,顧不上喝水顧不上抹汗,只有一個愿望:讓地平線一般遙遠的地頭快快到來吧,!那會兒早已不是我在鏟壟,,而是壟在鏟我。它不言不語無齒無刃,,卻鏟得我四肢酸疼渾身都像散了架似的,,真恨不得躺在壟溝里讓壟溝把我埋葬算了!

可你無論多么憎恨壟溝憎恨鏟地,,你直直身子歇口氣,,還得往前趕。只要壟溝沒有中止,,你的勞作就無法中止,;是壟溝牽著你在走在爬,你像一個牽線木偶,,機械而麻木。有時候你覺得自己也許堅持不到壟溝消失的地方了,,可是壟溝不消失,,你想要消失也是不可能的。

忽然,,有一把雪亮的鋤板,,從你的正前面伸過來,一下一下,,利利索索,,咔嚓咔嚓,鋒利的鋤板下,,壟臺上的雜草們紛紛倒下,,均勻地撒在濕潤的黑土上……你驚喜地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的壟已和前方的壟連結(jié)在一起,,它變成了新鮮的黑色,,壟臺上沒有雜草,只有一棵棵小苗茁壯地挺立著……

是“戰(zhàn)友”們給我接壟來了,。對于我來說,,接壟簡直就是救命。

被人接了壟,,這一根長長的壟,,千辛萬苦才總算是到了頭,。然而,北大荒的壟是沒有完的,。鏟完了這根壟,,還有無數(shù)根別的壟在等著。走過這一片鏟完的壟,,大家轉(zhuǎn)過身,,重新一溜排開,再“抱”上一根新壟,,接著往回鏟,。

早早到了地頭的快手們,已經(jīng)坐在小樹林里休息了一陣子,,喝了水歇過了氣,,精神抖擻地再接再厲??晌疫@剛剛好不容易才到達“終點”的人,,未等喘息就得接著開干,那種無奈與疲勞可想而知,。往往是一上午在地里打一個來回,,鏟上兩根壟才能吃午飯,那往回鏟的第二根壟,,就越發(fā)地苦海無邊,,不見天日了。

剛到北大荒第一年夏天的鏟地,,壟溝把我治理得慘不忍睹,。不知是由于體力還是由于勞動技術(shù)的問題,盡管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每次鏟地還是經(jīng)?!按蚶恰?落在最后),令我無地自容,。后來我才知道,,其實,鏟地是有許多“竅門”的,,許多人并不像我那么“一絲不茍”,。他們把鋤板伸出老遠,輕輕一帶,,刮起來的新土,,把雜草都蓋住了,這一拽就是好長一段,,壟臺上的雜草一下子都看不見了,,鏟地的速度自然就大大加快,。知青們用這個“絕招”來對付那可惡的長壟,可惜我沒有及時學會,。不知這是不是農(nóng)場在1969年以后,,糧食產(chǎn)量始終無法上綱要的原因之一。

鏟地是北大荒夏天田野上的主要勞作,,幾乎從6月中旬持續(xù)到7月下旬,。初到北大荒,對于黑土地的廣大和遼闊,,主要是通過鏟地來認識的,。

我雖然有些害怕鏟地,但北大荒夏天的原野,,還是很讓我著迷,。

到達鶴立河農(nóng)場二分場的當天,我們一些杭州知青被領(lǐng)到連隊宿舍,,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滿屋子一簇簇一叢叢鮮紅的野花,,竟然把房間的墻壁都映紅了。那些花被插在罐頭瓶里,,放在地中央的木箱上和窗臺上,,一朵朵綻開怒放,新鮮得像要滴水,。那花朵細長呈喇叭狀,,花瓣的顏色殷紅,一片片向外翻卷著,,上面有黑色的芝麻點,很熱烈很生氣盎然的樣子,。

這些花,,都是先于我們到達的鶴崗女知青們,專門到草甸子上去采來歡迎我們的,。她們告訴我說:“這叫做百合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百合花,。江南的河谷山林里,,好像很少有野生的百合花。我好喜歡百合花,,立即采下一朵夾在書頁里,,作為標本寄給了杭州的朋友。

豈止是百合花呢,?北大荒的草甸子——夏日的野花真的是應(yīng)有盡有:粉紅的刺兒莓,、白色的野罌粟,、深藍的馬蓮、紫色的鈴鐺花,、金黃的野菊花……如果運氣好,,偶爾還會在草甸子的深處,發(fā)現(xiàn)一叢粉紅或是紫紅色的芍藥花,,碗口大的花骨朵,,迎風頷首,雍容華貴,。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花,,讓人眼花繚亂,五彩繽紛地開成一片,,好像是花仙子日日不散的盛會,。

說來慚愧,那些日子使我堅持去抱壟鏟地的“精神支柱”,,就是路邊地頭上的這些野花了,。只要鏟到了地頭,我就會看見它們,,那樣精神抖擻,、天真爛漫地隨意生長著開放著,從茂密的草叢中好奇地探出頭來,,無憂無慮地微笑,。它們既然沒有煩惱,我在頃刻之間也就沒了煩惱,;它們從不疲倦,,我也就不覺得疲倦了。只盼著快快鏟完了這片地,,收工時,,我好采上一大抱,把它們摟在懷里,,帶回宿舍去,,它們將在整個夜晚用花香陪伴我。

有時候,,壟臺上冷不丁也會閃過一星燦燦的亮色,,一朵金黃的小花開得正旺。那是“婆婆丁”,,也就是苦菜花,。那時,我總會把鋤板小心收攏,決不碰它,。走遠了再回頭,,那金黃色的花瓣竟會點頭對我說謝謝……

夏天的北大荒,陣雨說來就來,。眼看著起了涼風,,藍藍的天上遠遠地刮過來一片烏黑的云彩,就像披著黑色斗篷的魔怪,,張牙舞爪騰云駕霧,,轉(zhuǎn)眼間就逼近了。有人喊:“不好,,來雨啦,,快跑快跑!”大伙兒扔下鋤頭,,順著壟溝,,就往地頭的小樹林跑去。剛跑出幾步,,雨點就下來了,,銅錢一般大,打在腦門兒上生疼,。

可是,,不跑怎么辦啊,?四下除了壟溝就是壟臺,,連個避雨的草棚都沒有,大雨劈頭蓋臉地壓下來,,雨水順著頭發(fā)往下流,,氣都喘不過來。只好在雨里沒命地跑,,鞋底沾著泥漿,,衣服褲子都濕透了,拖泥帶水地跑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了地頭,還沒等站穩(wěn),,發(fā)現(xiàn)大雨戛然而止,,云開霧散,雨過天晴,,太陽重又笑瞇瞇地露臉,。那樣干爽熾熱的陽光,好像從來就沒有下過雨似的,;那片黑云,,已經(jīng)越過我們的頭頂,,疾速地往遠處飄去了。

拖著濕漉漉的鞋和衣褲,,重新往壟溝走,。壟溝只濕了一層地皮,若無其事的,;倒是那些雜草,,喝過了雨水,一眨眼的工夫又躥了出來,,搖頭晃腦地和鏟地人較勁兒,。

這就是北大荒的雨,鏟地的雨,。早知道北大荒的雨是個“短跑運動員”,,還不如乖乖地蹲在壟溝里,干脆讓雨水給洗個澡呢,!

下過雨以后,,天空格外透亮,像一個穹形的玻璃頂蓋,,罩著綠色的原野,。穹頂與田野之間,有一圈深藍色的地平線,,就像用筆勾出來一般,,清晰得近在眼前。

在我視線所及的范圍內(nèi),,天空是圓的,,地平面也是圓的。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我清楚地看見了那個圓形的地球,從我腳下延伸至遠方的地平線,。

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就是地球的圓心,每個人都是地球的圓心,。人就像一把直立的圓規(guī),,畫出了天地間的弧線。我確實是在修理地球,,壟溝壟臺都是地球的顏面,,我撫摩它摩挲它,整個夏季我都是在親吻著地球啊,!

這個發(fā)現(xiàn)令我激動不安,,從我長大至今,我還從未真正“觸摸”過地球,;而北大荒的壟溝,,在我的生命史上刻下了第一道有關(guān)土地的烙印。

菜園子

不知是否和我鏟地“打狼”有關(guān),,不久后,,我就被安排到菜園隊去干活了。

菜園隊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園藝排”,。我覺得這個名字很不錯,給父母和同學寫信,,都告訴他們,,我的通信地址是鶴立河二分場園藝排。其實就是菜園隊,。

我到菜園隊的時候,,已是7月,春天種下的許多蔬菜,,正好都“下來了”,。起初,我搞不懂為什么叫“下來了”,,在我們杭州,,每逢新鮮蔬菜到了時令,都叫做“上市”,。北大荒沒有“市”,,干脆就“下來了”。

北大荒的蔬菜“下來”的時候,,就像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

黃瓜“下來了”——黃瓜分為“水黃瓜”和“旱黃瓜”?!八S瓜”先下來,,“旱黃瓜”后下來;“水黃瓜”是細長的,,綠色,,須倚著柳條架子爬蔓兒,然后,,一根根一串串,像鞭炮一樣地垂掛下來;“旱黃瓜”短粗圓胖,,皮上有黃綠色的花紋,,在茂盛的瓜葉下貼地亂爬,就像藏著許多地雷似的,。種“水黃瓜”要起壟搭架澆水,,所以,叫“水黃瓜”,;而“旱黃瓜”不用太澆水,,在地上爬蔓兒,就叫“旱黃瓜”,?!昂迭S瓜”的黃瓜味兒足,吃起來滿口黃瓜香,,但是籽兒多,;“水黃瓜”咬一口又脆又嫩,滿嘴汁液,。兩種黃瓜各有千秋,。

黃瓜“下來了”,我們天天“下”黃瓜,。蔓兒上的黃瓜紐兒昨天還像個面疙瘩,,過了一夜就“炸”出個頂花帶刺兒的大果子。黃瓜的產(chǎn)量很高,,剛摘了這根,,那根又長長了,“下”不完地“下”,,就像老母雞下蛋似的,,天天有得撿。既然黃瓜那么多,,我們這些“下”黃瓜的人,,自然享受些優(yōu)惠政策,到了工間休息,,允許我們白吃黃瓜,。看來,,菜園隊還是有許多優(yōu)越性的,,可惜我對黃瓜并沒有太深的感情,頂多吃上一兩根解解渴便是,。但那些鶴崗和佳木斯的女知青,,對黃瓜的喜愛幾近狂熱,,生黃瓜“可勁造”——我親眼看見一個女生,在休息的時候,,用一只大土籃子,,裝了半籃子的黃瓜,然后把土籃子扛到樹下,,自己坐在地上,,拿起一根黃瓜,用手捋了捋上面的泥土,,開始大嚼起來,。我坐在她不遠的地方,看著她在短時間內(nèi),,飛快地“消滅了”一根又一根黃瓜,,等到哨音響起開始干活兒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那只土籃子已經(jīng)空空如也,。我目瞪口呆,,實在不相信,就問她黃瓜呢?她眼也不眨地說:“都叫我吃啦!”

黃瓜“下來”的時候,,連隊食堂上頓下頓地吃炒黃瓜片,,吃得我直反酸水,直到現(xiàn)在還對炒黃瓜過敏,。但“旱黃瓜”“老了”以后,,用來腌咸菜,等春天沒菜吃的時候,,還是很頂用的,。

西紅柿“下來了”——北大荒的西紅柿,也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西紅柿了,。圓圓的如碗口大,,血紅色、粉紅色的都有,。表皮粉紅色的那種,,連里頭的沙瓤兒,也是粉紅色的,,晶瑩透明,,似摻著許多銀粉,閃閃發(fā)亮,;另有一種小小的,,金黃色,比杏略大些,,有個尖尖的鼻子,,好可愛的,,不像西紅柿倒像個玩具。摘下來一大堆,,小山似的堆在地上,,像是無數(shù)的彩球來回滾動,叫人不忍吃,。

北大荒的人管西紅柿叫“柿子”,讓我們這些南方知青很不贊成,。我們說:“柿子明明是長在樹上的呀,,那你們管樹上的柿子叫什么呢?”她們就反唇相譏地說:“你們管柿子叫啥——蕃茄?怎么是蕃茄呢?難道是茄子不成?”她們還說:“東北又沒柿子樹,這就當柿子吃了,?!苯芯徒袉h,于是,,我們后來也都跟著柿子柿子地叫,。

“下”柿子的時候,是很快樂的,。拎著土籃子在柿子“樹”的壟里挨排趟過去,,把一個個紅透了熟透了的柿子,輕輕摘下來,,放進土籃子里,。一邊走著,一邊就拿眼睛留神著周圍的熟柿子,,看見一個最漂亮最可愛的,,就摘下來,在衣襟上擦一擦,,就手塞進了嘴里,。“下”柿子其實就是吃柿子,,隊長是沒有辦法禁止的,。再說,任你怎么吃,,地頭上被我們收獲的柿子,,已經(jīng)裝滿了整整一牛車。

裝車的時候,,是用鐵鍬一鍬一鍬鏟起來的,,要是一個個地撿,那要撿到啥時候?

那年夏天我在菜園“下”柿子,,一路走一路吃,,至今還記得柿子酸甜的汁水,,把肚子撐得溜溜圓,一會兒功夫,,尿就憋得慌,。幾個女生看看周圍沒人,蹲在柿子地里就尿,,說是給柿子上肥了,。尿完了再吃,吃得舌頭都沒有知覺了,。如今想起來,,實在很沒出息。

北大荒夏天的菜園子,,除了黃瓜,、西紅柿,真正的當家菜是西葫蘆,。

第一回見到西葫蘆,,絕對地不認識。說它是個葫蘆,,葫蘆有腰有“肚子”,,曲線分明,它冒充得太離譜,;它的樣子有點像南方的菜瓜,,又有點像長形的南瓜,但味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吃起來,,有一點像杭州的一種叫做“活蘆”的東西,但更脆些,。它的形狀很難準確地形容,,總之有點“四不像”。

很長一段時間里,,這種奇怪的西葫蘆使我大傷腦筋,,拿不定主意是吃還是不吃。不吃吧,,沒有別的菜可吃,;吃的話,實在不算太好吃,,還有一種特別的氣味,。但東北的知青們對西葫蘆都情有獨鐘,每當吃西葫蘆,,他們就歡呼雀躍,,還告訴我們西葫蘆可以做餡兒用來包餃子或是蒸包子,。

直到一次路過一戶老職工的家,看見他家的籬笆上,,晾滿了一圈一圈淡黃色的“花邊”,,螺旋形地墜掛著,像一副副豬大腸,。問他是什么?他說是晾的西葫蘆干兒,,等到冬天時,西葫蘆干兒燉豬肉吃,,可香了,。當時不以為然,到了那年元旦,,連隊食堂果真給大伙兒做了一次西葫蘆燉肉改善生活,那西葫蘆干兒又韌又脆,,入肉味,,新鮮爽口,方知西葫蘆的妙用,。從此,,不敢小視北大荒那些陌生的東西。

深紫色的長茄子,,足有尺把長,,又粗又大,像一根精致的紫色大蠟燭,,沉甸甸地墜著,。以前從未見過這么大的茄子,驚訝得半天合不上嘴,。油綠的小辣椒和蕃茄那么大的圓辣椒,,也足以讓我們驚嘆!大辣椒在杭州,被稱為“燈籠辣椒”,,很形象的,;但在北大荒,卻被稱為“柿子椒”,,看來這里的人對柿子特別好感,,動輒以柿子命名。北大荒的“柿子椒”還有一絕,,成熟后會變成大紅色,,又稱“甜椒”??梢陨?,肥厚的“椒肉”汁水充盈,,微辣中略帶絲絲甜味,很開胃,。北大荒的辣椒可代水果,,真正是沒有想到過的。

還有豆角呢,,早豆角晚豆角,,花豆角油豆角。早豆角產(chǎn)量高,,有個外號叫“五月先”,,但易老多梗,是連隊的大鍋菜,;晚豆角中有各種飯豆,,是專門等著秋天剝皮打豆的,那豆子一粒粒飽滿精壯,,花紋奇異,,漂亮得不忍吃。有類似“兔子翻白眼”,、“紅云豆”,、“白云豆”這樣的命名,每一種都可作藝術(shù)品收藏,。最好吃的豆角是油豆角,,品種繁多,有“老來少”,、“家雀蛋”,、“老母豬耳朵”等等俗稱。豆角表皮果真像是涂了一層釉,,一片片綠色的琉璃瓦似的,,碗里一片綠光瑩瑩,那豆角總也不老,,皮厚卻糯,,里頭的豆粒香甜。至今認為北大荒的油豆角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蔬菜之一,,可惜不容易吃到了,。

到了秋天,是大白菜,、土豆,、蘿卜收獲的季節(jié),統(tǒng)稱“秋菜”,貯備起來用以過冬,?!扒锊恕钡乩锏拇蟀撞耍瑖绹缹崒嵉乇Я诵?,巨大的菜葉聳立著,,像包裹著一個個胖娃娃,笑嘻嘻地蹲在地里,。大白菜一棵足有十幾斤,,須用鐮刀砍,砍倒后就撂在壟臺上,,風吹日曬晾些日子,,才能拉回入窖。

北大荒的紅蘿卜大得讓人吃驚,,像是一個個大皮球,,一半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谔}卜坑里,,好像隨時要去參加足球比賽。青蘿卜像個圓筒,,下半截是白的,上半截是青綠色,,里頭的“肉”也是綠色的,,翠玉一般晶瑩。收蘿卜挺好玩兒,,不用手而用腳,,一人“抱”一根壟,然后把手背在身后,,一邊往前走,,一邊用鞋尖去踢那蘿卜,踢一腳一個蘿卜就“下來了”,。蘿卜是“踢”出來的,,女生都說這回也知道踢足球是什么滋味了。等到一條壟的蘿卜都被“踢”下來,,就有車老板趕著牛車在壟溝里撿蘿卜,;一條壟溝走到頭,牛車上的蘿卜就堆滿了,。紅蘿卜生吃有點辣,,一般用來炒著燉著吃;青蘿卜宜生食,到了休息時間,,有人把青蘿卜在衣服上擦了泥,,用鐮刀砍成四半兒,大伙兒分著吃,,又甜又脆,,冰涼透心。

收土豆是個累活兒,,但我特別喜歡,。收土豆必須配上犁鏵,那犁鏵被牛拉著,,在壟臺的一側(cè)直直地劃過去,,平整的壟臺被剖成兩半兒,那金黃色的土豆,,一嘟嚕一嘟嚕地從黑土里蹦了出來,。就像是土地下埋藏的一個秘密,忽然被揭示出來,,重新見了天日,。土豆那么多那么多,一個個都有饅頭大小,,令我們興奮得大呼小叫,。杭州的“洋山芋”只有乒乓球那么大,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么大的土豆,,真懷疑那究竟還是不是土豆,。有一次,從土里摳出一個土豆,,幾乎像蕃薯那么大,,把我嚇了一大跳。犁鏵每趟一個來回,,新的土豆就被“暴露”出來,,我們拎著土籃子,手忙腳亂地撿,,一會兒工夫就撿滿了一筐,,倒在壟溝里,一會兒就堆起一座小小的土豆山,。

長到19歲,,第一次體驗了什么叫“豐收的喜悅”。

等到“秋菜”都收獲完畢,,南方來的知青得出一個共同的結(jié)論,,那就是:北大荒菜園子里的蔬菜,哪一種都比南方的大!

大辣椒大黃瓜大茄子大白菜大蘿卜大土豆還有大倭瓜……

大家都歡歡喜喜地感嘆說:“北大荒的土地確實是肥沃啊!”

菜 窖

收完了“秋菜”,都在大地里堆著,,任干爽的秋風晾曬些日子,,再陸續(xù)往回拉。除了食堂日常用的一部分,,余下的白菜蘿卜土豆,,必須在上凍以前,送到菜窖里去貯存,。全分場的人,,全靠菜窖的蔬菜,來度過整整一個冬天,。

入窖的菜,,都是經(jīng)過精選的。白菜要棵株大,、抱心嚴,、沉甸甸、結(jié)結(jié)實實的那種,;土豆和蘿卜都得光滑完整,沒有傷口和疤痕的,,這樣才利于保存,。

一群女生坐在深秋的冷風里,圍著一堆堆大白菜紅蘿卜,,嘻嘻哈哈地挑選,。有慢吞吞的牛車來來往往,將它們拉往菜窖去,,另有人將它們?nèi)虢汛a放。

我們這些南方知青,,還從未見過菜窖呢!

有個杭州姑娘嘀咕說:“我才不相信一棵白菜能在地底下藏半年?早就變成霉干菜啦,!”

到了初冬,地面上的“秋菜”眼看著一點點少下去,,一棵棵一個個都“潛入”了地下,;下第一場雪之前,菜窖頂部的一根根檁子上,,被一層層厚厚的柳條子和秫秸覆蓋。林秸上落了一層薄雪,,整個菜窖看上去就像一座長方形的半地下雪宮殿一一直到“秋菜”全部入窖,,我們才被允許下到菜窖里去。

菜窖沒有門,也沒有窗戶,,囫圇個都被封嚴實了,。下菜窖是從頂部的“天窗”上往下走,,“天窗”上有個木框,,木框下面連接著一個木頭扶梯,,剛能鉆進一個人去。木梯搖搖晃晃,,大約有十幾個階梯,。往下走著,腦袋剛一沒入菜窖,,眼前頓時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了,四周傳來蔬菜的氣息……

眼睛漸漸地適應(yīng)了黑暗,,就見有一盞馬燈,,掛在木柱上,微弱的光亮下,,能看清菜窖兩邊的墻根兒上,,碼放著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大白菜,,中間的過道上,,也是兩排半人多高的大白菜。白菜青幫綠葉,,一棵棵精神抖擻,,擺放得規(guī)規(guī)矩矩,就像是一座地下圖書館或是藏書室,,一排排書架放得滿滿登登,,只留出一條條窄窄的過道,用以通行,。


地面是沙子鋪就的,,干燥清爽;墻是從泥土中被“挖”成的,,壁上留著鐵鍬的道道印痕,。

興奮地在菜窖里走了個來回兒,仔細地“視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在菜窖的兩頭,,一邊堆著土豆,,另一邊卻是一大堆沙子,有人說那沙子里埋著蘿卜,,蘿卜必須埋在潮濕的沙堆里,,才不會因水分蒸發(fā)而變“糠”。

菜窖里好暖和,,得把笨重的大衣脫去才能干活兒,;菜窖里好安靜,聽不見地面上呼嘯的風聲,;菜窖的空氣有一點悶,,但在長長的菜窖頂上,每隔10米左右,,就有一個臉盆大小的“天窗”,,即出氣孔,做通風之用,。下雪的日子,,把那小孔用秫秸蓋上,雪便不會落入菜窖里,;等天晴了再打開,,陽光會從“天窗”里直射菜窖的底部,就像是一個山洞,,從頂上透來一束微弱的光線…

每天早上,,菜園隊的姑娘們排著隊走到離分場二里地外的大菜窖,然后排著隊,,心甘情愿地跳進那個“陷阱”,,一個一個地從地面上消失;到了傍晚,,再一個接一個地從地下冒出來,,然后排著隊走回宿舍。我們一整天呆在昏暗的菜窖里,,順著“書架”的次序,,一棵一棵地挨排整理那些大白菜。我們必須把大白菜表層的爛幫黃葉揪下來,,使大白菜能繼續(xù)保持健康的體表,,然后,,為它們翻身翻個,,讓它們透透氣,換個姿勢,,再重新碼放,,把它們一棵棵“架”成不會倒的白菜垛,,就又可以保存一段時間了。我們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厭其煩,、沒完沒了地“搗騰”白菜。

冬天的北大荒,,和夏天恰恰相反,,天亮晚,天黑早,。到了三九隆冬,,我們每天早上9點鐘出工時,天才蒙蒙亮,;到下午3點鐘下工,,拱出菜窖,一看天邊的月芽兒都掛在那里了,。白天在黑暗的地下度過,,早晚也是黑暗——整個冬天,覺得自己就像一只田鼠,,鉆在地下的洞里,,默默地為食物操勞。

但是,,比起大田連隊的冬季脫谷和刨糞,,菜窖的活兒是最輕巧的了。到了翻撿土豆和蘿卜的時候,,大伙兒圍坐在土豆堆和沙堆上,,七嘴八舌地講故事,倒是很開心,。都說要講鬼故事,,鶴崗的鬼故事和杭州的鬼故事比賽,誰的鬼故事嚇人,。講到一半,,菜窖的過道里悄悄地掠過一個人影,大伙兒嚇得尖叫,,卻是指導(dǎo)我們干活的“二勞改”,;到了休息的時候,鶴崗姑娘總是拿出一把藏在角落里的鐮刀,,開始削蘿卜吃,。然后,給我們一個人分一小塊,,吃得胃里直泛酸水,;有時,,她們還會挑出一棵新鮮白菜,把整棵白菜剖開,,專門吃里頭的白菜心,。把那水靈靈、脆生生的白菜幫子放進嘴里,,嚼得咔嚓咔嚓響,,嘴唇上沾滿了生白菜的汁液。

“吃不?可好吃了,,甜著呢,,當水喝唄”她們熱心地把白菜葉子遞過來。

南方知青把臉轉(zhuǎn)過去,,還冷冷扔下一句:“你當我是兔子啊?”

我也沒敢吃那生的白菜心,,但我喜歡這滿滿一菜窖的新鮮蔬菜。在北大荒的冰天雪地中,,惟有在這里,,還能看見綠色,看見新鮮的“植物”,。這里是平和而安寧的,,如置身世外,令人心明耳靜,。我們用自己的雙手,,不斷地去腐除朽,在嚴酷的冬天里,,珍藏著秋的果實,。

然而,菜窖里畢竟陰冷潮濕,,白菜也是冰涼的,,呆的時間長了,活動量又少,,身子就會漸漸地發(fā)冷,,手腳僵硬。等到收工出了菜窖,,身上本來沒有熱氣,,再加上一路風嗆雪寒,到了宿舍,,常常是十個手指都伸不直了,。

那年冬天,由于剛到北大荒,,缺少防寒的常識,,再加上在潮濕的菜窖里干活,我的雙手手背二度凍傷,,傷口感染,,經(jīng)久不愈,整個冬天手背上都被纏著敷料和繃帶,,連厚厚的棉手套都戴不進去,。直到現(xiàn)在,我的手背和小指的連接處,,還留著兩個銅錢大的傷疤,,那是北大荒冬天菜窖里的紀念。

但我仍然喜歡菜窖,。離開北大荒5年后,,我曾在一個早春時節(jié),重回農(nóng)場去“探親”,。3月的北方城市,,家家戶戶儲存的大白菜,已經(jīng)像脫水的干菜一般,;但到了農(nóng)場,,家家的餐桌上,用生白菜絲,、胡蘿卜絲,、粉條、豆芽,、蒜泥拌的涼菜,,新鮮爽口,一咬咔咔響,;那白菜一入口,,飽滿的汁水就迸濺出來,脆得就像剛剛從地里收起來的一模一樣,。

當然,,那是從菜窖里現(xiàn)取的,隨取隨用,;菜窖是個天然優(yōu)質(zhì)的冷藏箱,。

入4月開了春,新鮮的小菠菜和韭菜都下來了,,菜窖里的白菜土豆也終于吃得差不離了,,菜窖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里,,菜窖頂上的條子和秸被統(tǒng)統(tǒng)扒開,,露出那支撐了一冬的橫梁,,一根根瘦骨嶙峋,像一具尸體上殘留的肋骨,,看起來很凄涼,。每年春天都必須扒菜窖,扒菜窖是為了晾菜窖,,讓陽光把地下一冬的霉氣潮氣都趕跑,,晾干晾透,明年冬天蓋上個頂,,就又成了新的菜窖,。

到了70年代中期,各個分場都蓋了磚砌的大菜窖,,永久性的,,有瓦頂和通風設(shè)備,敞亮恒溫,,門口有水泥的斜坡,,裝菜和拉菜的汽車,可以直接開進去,。大菜窖能儲存比原先多幾倍的蔬菜,,使知青和職工們從此一冬吃菜不愁??上У氖?,大菜窖蓋成后不久,知青們就陸續(xù)返城了,,也不知道那個大菜窖,,后來派上了什么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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