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歷了一個寒冷嚴酷的冬天,，溝壑里的柴草發(fā)出了第一縷嫩芽，它們爬在石縫里,，頂在枝尖上,，星星般閃耀著春光。向陽的山洼,，流過山水的河溝,，草芽生長的最快。盡管春寒料峭,，乍暖還寒,，但彬草、梭巴,、蒲公英這些蓄根草（多年生草）還是爭先恐后鉆出土地,，擁抱這美好的世界。沒有什么可以擋住春天的腳步,。

大山深處,，最先感受到春意的應(yīng)該是動物，羊群比人發(fā)現(xiàn)春芽的時間一定會早,。也許是羊族特殊的傳承，每年清明前后,，羊群在這高山峻嶺里,，一定會上演一出“搶青”的好戲。

一些長大的山羊羔子要加入大群了,，這意味著句呂（音）羔子已經(jīng)步入成年羊的行列,，它們要離開羊羔群，跟著它們的父母,，去走更遠的路,，爬更高的山，見識更大的世界,。

羊羔群的數(shù)量在減少,，讓哥說：

“海海，羊要搶青了,，跟上大戶長放幾天大羊去,。”

按照師傅的安排，我要跟有德爺孫們?nèi)シ乓欢螘r間大羊,。這是我第一次去放牧大羊群,，也是我一直想要去嘗試的新奇且具挑戰(zhàn)性的活兒。

羊群搶青時節(jié),，也是牧羊人最累的時候,。如果說這一段時間放羊羔的日子學(xué)會了做飯、料理衣物等生活技能,，放大羊則上我走進了大山牧羊?qū)W校的加強班,。我接過有德爺孫手里的羊鞭，背上他和我的干糧袋和水壺,，向高山之巔進發(fā),。一段時間的鍛煉，我學(xué)會了照顧自己,，也學(xué)會了關(guān)心別人,。稚嫩的肩膀抬水的時候，也不再那樣生疼,，我愿意承擔(dān)更多……

綿延的羊群從棱干梁上順著腰把路（半山腰的羊腸小道）蜿蜒而上,，翻過這道山梁就是棱干里了。大概是山梁比較挺直闊大的緣故,，棱干之名,，總給人一種石背鐵梁的鋼強與堅韌感。我和有德跟著羊群盤山而上,，此時的羊群卻是不走梁脊,，專往那溝坡和向陽的山洼里走。你看那所有的羊,，都是低著頭,，在尋找石縫里剛剛發(fā)出來的青草，它們太想吃這些嫩芽了,，這是很久很久的期盼。整整一個冬天,，羊的肚子里吃進去的,，都是些枯黃的干草，剛發(fā)了有半寸長的青芽,，是它們饞涎欲滴的美食,，也是春天的大山饋贈給它們的最好禮物,。

向陽的走過山水的溝壑,，濕潤而又溫暖,，是青草生發(fā)最早也是最多的地方，羊兒們低著頭,，嘴巴在地皮上不停尋找啃食著,，鮮美多汁的青草，就是羊群的極品美食和盛宴,。但是剛發(fā)的嫩芽畢竟還少,，羊兒又多，于是順著山溝,，一群羊爭先恐后地搶食著青草,，嘴巴快，步子也快,。青草誘惑著它們,，一幫羯羊打著頭陣在山溝里一根箭似的亂竄。我和有德喘著粗氣緊趕慢趕,，總是跟不上羊群上山的速度,。有德趕不上的時候,，就大聲喊：

“刀角（ge）,把你個狗X的,，你跑哈那么快死去呢嗎,？,！”

一邊罵著，貌似氣急敗壞,，卻又鎮(zhèn)定自若的取下束在腰間的“飛拋（一種用毛線編織的拋石工具）,，把一端繩頭環(huán)套在指頭上,，順手撿起一塊山石,，放在飛拋繩中間的窩窩里,，然后繞著頭頂使勁甩動,，等甩到最快的時候,，突然一松手，那石子就“嗖”的一聲飛了出去,，不偏不斜打在離刀角身旁的石崖上,，揚起一縷塵土,。刀角猛然一驚，一下扭頭向旁邊跑去,，同時也放慢了腳步,，嗅著青草埋頭苦干起來。

刀角是那只個頭高大,，長著一雙匕首般雙角的山羊，它是一只羯羊,，也是群里最厲害的頭羊。陽光下的刀角,，健康俊美，長長的胡子和身上的毛發(fā)閃著耀眼的銀光,，它跑動的時候,，披肩的長毛像綢緞一樣泛著波浪,，標準的男神一枚,。一群羊的行動,，一定與頭羊有關(guān),。與刀角長得一樣高大的,，還有一只叫”瞎貨“的騷胡（種羊）,，它骨架勁健,，處處透著梟雄的霸氣威嚴,。與刀角相比,，瞎貨粗魯,，刀角精干，瞎貨骯臟,，刀角干凈，瞎貨迷惘,，刀角清朗,。也許是青草動了它的春情,，也許是本性難改,，當搶青的羊群跟著刀角翻過了棱干梁，下到了酒池溝里時,，喝了酒池水,，已經(jīng)吃得半飽的“瞎貨”，體內(nèi)的荷爾蒙開始泛濫了,，它上嘴唇翻起來,，露出一排牙縫里還塞著青草的整齊牙齒，五花臉上臟亂不堪,，瞇眼舉頭向天,，怪聲怪氣的"咩咩”叫著,，這是它愛情的信號，也是它神圣的職責(zé),。酒池邊的山溝里,，瞎貨根本無視我這個觀眾的存在，它追趕著年輕的母羊,，高傲的表達自己的要求,；年輕的母羊躲閃著，跑幾步又停下來吃幾口草,，一副欲罷而休,，半推半就的樣子。碧空之下,，自然的天性正在這天地之間盡情釋放……

該吃午飯了,，我和有德爺孫在酒池邊上，拿出水壺,，掏出干糧,，填飽肚子。媽媽讓胡師傅給我?guī)淼?，是翻包成的甜饃饃卷卷,，這是一種玉米面和黑面做成的食品，黑面是麥子取掉白面精華之后留下的粗糧,，玉米面是那個時代最基體的面食,，雖然沒有白面饃饃精細香純，但媽媽的味道,，還是讓我吃得津津有味,。有德從羊毛褡褳里取出來的，是一個白面的饅頭,，這是平時人們很少吃到的東西,。可能是放的時間久了,，白面饅頭上已經(jīng)起了一片黑色的霉點,。有德把表皮干硬的饅頭掰成兩半，掰的時候,，饃饃中已經(jīng)能扯出絲來,。我知道，明顯已經(jīng)變質(zhì)的白面饃饃一定是舍不得扔掉,，有德將饃饃放在酒池的水里,，他一邊用手洗去饅頭上的霉點，一邊像孩子一樣把玩著他的饅頭。那是1981年春天的中午,，變質(zhì)的白面饃饃在浮著草梗的清亮酒池水面上漂動著,，年過花甲的有德哥用手撈水去沖洗他的午餐，兩個掰成半的白面饃頭像兩艘小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