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敘 看見你，看見你的手杖,，手 樹根上的老樹結(jié),，莫名的朽味 看見夕陽和你坐的石頭 流水在腳邊纏繞，一世的淵藪 看見你走過來,，年輕的獅子 胸肌中聚集躁動的風(fēng)暴 你從容抬頭,，眼里有火,，燃燒 也有水，詮釋征服者的冷靜 看見你奔跑在荒原上,，在一群 野羚羊中間,，突然收住腳步 為水邊一朵蘭花迷惑 你劫走她的芳香，并一千次回頭 看見你,，一個多么純粹的孩子 玩著松鼠們熱衷的游戲 把干胡桃收集起來,，埋進(jìn)土里 耳朵貼近,，傾聽,，泥土里交談的聲音 分享 每一個日子——如果是一只 金黃的檸檬——用秒 將它切成薄片——世界 如果是一只碩大的杯子——空氣是 水——這一日的酸與甜 就這樣，我們把它分享過了 每一片云朵——如果是一個 福音——用最細(xì)的篩子 將它篩成雨霧——眾生 如果是大地上的花朵——朝圣的 臉——這神祗恩賜的甘露 就這樣,，我們把它分享過了 也分享鳥鳴,，聲音的花瓣 分享溪水，醒來的蟒蛇 分享噪聲,，咄咄逼人的美人 分享瓜果,，陽光的指紋——泥土的 雕塑——這一切的美 就這樣，我們把它分享過了 也分享塵埃——塵世間的 瑣屑,，沒完沒了的苦役 分享眼淚——情感的暗河 ——古老的記憶之泉 分享愛情和床鋪——靈魂的顯影 ——肉體在肉體中創(chuàng)造的花園 如此,，在分享中存在 用分享給自身和萬物命名 每一個夢境——如果是一次 進(jìn)入彼岸的彩排——用請柬和美酒 虛構(gòu)浮華的盛宴。就這樣 我們將把死亡——最后分享
盛宴
從春——到秋—— 從多汁的草葉到花朵,、果實(shí) 自然以主人的身份擺開盛宴 邀請人及萬物分享美味 牛與羊,，飛鳥與昆蟲…… 云集而來，分散開去 自然喜歡看著客人開懷暢飲 喜歡他們談天說地,，唱多情的歌 陽光往蝴蝶的杯里加了太多蜜 她專情酣飲,，只為滿足地離去 離去，且留下舞之幻像 一切在自然中享受過的生命 都有理由沉睡,。杯盤狼藉后 ——唯獨(dú)人,，心有不甘 容器
每個生命體都是一只有形的容器 作為上帝儲存飲品的瓦罐 一只貓與一只貓頭鷹，無異 配方在他手里,，賬簿也在他手里 我們被偶然充滿,，注明保質(zhì)期 一只山羊與一只綿羊，無異 你懷抱嬰兒,，也似懷抱一只容器 除了為他灌進(jìn)奶水,，能做什么呢 吃奶的嬰兒與奶瓶，無異 來吧,，愛人,，請將嘴唇貼緊 杯口貼緊杯口，瓶嘴對準(zhǔn)瓶嘴 ——調(diào)制愛情跟調(diào)制雞尾酒無異 不要問,，誰或什么是那光榮的佳釀 被神明一小口,、一小口啜飲 你能看見的,，是到處丟棄的壇子
雌器 起初，是一只小小的水晶杯 全部品質(zhì)在于純潔與完滿 神,，適時注入清水,，星星安靜地洗臉 起初，有好奇的小羊湊近 認(rèn)出里面的青草和野芹 它吃不到,，吸吸鼻子,，像個小男孩 起初，黎明不斷向里面滴入白晝之光 而夜晚一再增加其神秘 一株蘋果樹朝它伸出苦甜的嫩枝 它既古老又新鮮,，像翕水的河蚌 對無緣的云云眾生,，什么也不是 對緣定三生之人，是一世的悲喜 是寶貝,，被一雙手虔敬地捧起來 是蜜罐,，供養(yǎng)他靈魂的蜂鳥 是謎面，包裹猜不透的謎底 直到那人厭棄了蒼老而厭棄了生 他詛咒曾經(jīng)契合的榫頭和卯眼 詛咒那一小塊量來量去的疆土 那養(yǎng)過一群金魚的魚缸 那倒扣在沙灘上的半個牡蠣 那海潮一樣吞噬他的巨大孤獨(dú) 中年 夜晚,，當(dāng)睡眠推開書房的門 殷勤催我回到床上 我固執(zhí)得一動不動 喝濃茶,，讀詩歌，一首接一首 像永遠(yuǎn)吃不厭的零食 這樣撐持,，為的是給自己守夜 為能睜著眼睛看住我的所有 ——是的,，我已損失慘重 不能在夢里丟得更多了 可是，當(dāng)那怪物突然出現(xiàn) 我被點(diǎn)了穴,，全然動彈不得 眼睜睜聽它擺布,，像擺弄一只籃子 它從籃子里拿走蘋果，還回土豆 拿走珍珠,，還回石子 拿走詩頁,，還回賬單 更有甚者，拿走愛情還回寂寞 拿走健康還回痛恙 拿走臉頰的紅暈,，還回紙做的花瓣 在天平上稱重,，絕不缺斤少兩 就這樣，當(dāng)它消失在黑暗的樓道里 我聽見古怪的嘲弄的笑聲
肖像 我早早選定一張端莊的肖像 我聽見她低低地說：“讓我來代替你” 那一天,，前來送別的人只向她送別 她看上去已不年輕,，但不可能更老 也不美麗——美麗是易舊的華袍 而她清高——清高地把塵世拋掉 當(dāng)過往的春天帶走最后一片云煙 她面帶笑容，懸停在怪異的房間 安靜地看著周遭——周遭人群忙亂 對眼淚,，早已無動于衷 也不屑把誰的憂傷眷顧,。只等待 啟程的時辰，嗩吶吹亮通天的大路 那時啊,，靈魂將滿意地欣賞她的表演 并暗中陪她把儀式走完 從清晨的陰冷,，到正午的溫暖 夢境 這個夢境與死亡有關(guān)，親愛的 可是,，因?yàn)?/span>夢里有你相伴 我竟愛上這死的意境 愛三月的墓園勝過溫軟的床榻 一幅畫,，鑲在山梨木畫框里 你對著畫中的景象驚呼—— “瞧,，大地種下多少畝眼睛！” “多少眼睛在土里發(fā)芽,！” 更多的,，等待播種，就像我們 等待一場喜雨,。然后,， 像落下的核桃，等待一篇童話 誰替我們蓋上浮土,，踩實(shí),？ 摸索著走進(jìn)洞口 相牽的手，在黑暗中抓得更牢……
獨(dú)飲 另一些夜晚,，你看不見 客廳,，空且靜 陷在角落的椅子，暗影相擁 擱架上,，水仙花開了七朵，如你所愿 七少女跳牽手舞,。時間素面如冰 起身,，于暗影中點(diǎn)亮燈盞 趕走夢境的獅虎獸 你看不見我眼瞼塌陷的樣子 雙腳笨拙地伸進(jìn)拖鞋 在房門與房門間走來走去 查看煤氣閥門和水龍頭 確認(rèn)窗戶也已關(guān)好 如你囑咐的那樣，萬事妥帖 爾后,，坐進(jìn)更深的暗影想你 想你被我嘲笑過的壞毛病 想你咳嗽的腔調(diào),，卷起袖子 抓住酒瓶，用門牙拔掉橡木塞 啊,，羞于告訴你—— 現(xiàn)在,，我有著和你一樣的壞毛病 無眠的午夜，想酒 想酒的午夜,，無眠 而我似醉非醉的樣子,，你看不見 而我似夢非夢的日子，你看不見 偶然 死亡是巨大的幽谷 面對它,，小小的活著 莫不是更加巨大的偶然 三兩雨水,、二錢陽光 外加九千噸運(yùn)氣 讓一只漂浮的蝴蝶 神奇般地活上來、活下去 沿著時間的流泉 活向四方花朵 在無限蒼茫的偶然中 抓住愛的青藤 把小小的活著揮霍 ——哦,，黃昏的陰影已經(jīng)傾斜
復(fù)活 白天是白的琴鍵,，黑夜是黑的琴鍵 彈奏吧，偉大的鋼琴家 讓美妙的音樂融化額角的積雪 融化冰涼的孤獨(dú)和石頭一樣的心 彈奏吧,，讓靈魂從泥土的夢中起身 穿青草羅裙,，擦桃花脂粉 或者，扮成一只蝴蝶模樣 在踏青者中把前世的戀人找尋 彈奏吧,，請以流水的樂音 將他帶到山間,，僻靜的溪水邊 我將化身一條小魚,，把他吸引 再以輕柔的眠曲——彈奏吧 令他在溪岸溫暖的淺草上安睡 我將用風(fēng)兒的鵝毛毯把他裹緊 輪回 久遠(yuǎn)的前世 它活過一匹深棕色的母馬 再之前，活過一只棕紅色的狐貍 再之前,，活過一位穿袈裟的僧侶 再之前,，活過一個小麥色的女人 再之前，活過一回小麥 再之前——就不知道了 她的眼睛最多能看見六個層次 現(xiàn)在,，它是一棵美得驚人的柞樹 像樹中的貴婦,，穿著奢華的貂裘 為了神的一次宴飲 行走在空曠的領(lǐng)地上 身后跟著蒼松，一隊忠誠英俊的侍從 彼時
彼時,，我已離開此地經(jīng)年,，定居在 一顆小星上，芳鄰是另一顆小星 夜夜以閃眼互致問候 彼時,，比往昔更思故土,。而故土 已無血脈。或干涸,，或流入異域 地上的人類皆為故人 彼時,，乘流星故地重游 一株古樹信守承諾地等在原處 我以雀鳥之名，擇枝而棲 彼時,，一切災(zāi)難均已平息 一些城市從廢墟上爬起 一些村莊在青草野花間自然生長 彼時,，盛世不復(fù)，而處處太平 飛鳥并一切走獸分享自由 太陽下面沒有陰影 彼時,，人已厭棄創(chuàng)造和占有 食花果,，飲流泉，衣彩繪 浪跡山水,，唯孤獨(dú)難卻—— 彼時,，埋葬我的山坡 一座奇異的房子取代墳?zāi)?/span> 它有常春藤的墻壁和紫薇的窗戶 彼時，盛年的男人和女人 圍在火爐邊分食土豆 談?wù)?/span>古老的世紀(jì)和愛情
詩人簡介： 川美,，本名于穎俐,，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出版詩集《我的玫瑰莊園》,、散文集《夢船》和譯著《清新的田野》《鳥與詩人》等,。詩歌作品發(fā)表于《詩刊》《詩選月刊》等雜志，并多次收入《中國年度詩歌》等選本,。2004年參加詩刊社第20屆“青春詩會”,，獲“2011詩探索·中國年度詩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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