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祥

小紀鎮(zhèn)文聯(lián)   花善祥

知青是特殊年代的名詞,，不了解那段歷史的年輕人對這兩個字可能是一頭霧水,，抑或不會在意。我們竹墩人對知青的稱呼是“插隊的”,。為了便于區(qū)分,，就在“插隊的”前面加上城鎮(zhèn)名，例如：南京插隊的,、上海插隊的,、揚州插隊的,、大橋插隊的（大橋是江都的一個大鎮(zhèn)）。1964年8月,，第一批知青插隊到竹墩,，袁宗祥插隊我所在的南橋大隊幸福生產(chǎn)隊。幸福生產(chǎn)隊并不幸福,，是全大隊最貧窮的一個生產(chǎn)隊,。20多年都沒有一個青年應征入伍，原因是體驗不合格,。長期處在半饑半飽狀態(tài)下,，青少年的身體能好嗎？

我認識袁宗祥是1967年的春節(jié),，那年我12歲,。我的家離南橋大隊部僅有20多米。大年初一那天早上,，吃過早飯我忽然聽到一陣陣鑼鼓聲,。那年月，一年到頭聽不到鑼鼓聲,，大隊部倒有面大銅鼓,，由通訊員負責保管，小孩子連碰都不讓碰,。那是作為失火報警的工具,，村民們夜晚假如聽到鑼鼓聲都心驚肉跳：“不好，哪家失火了,！”聽到鑼鼓聲,，我不顧一切飛奔出門。

大隊部門口有一塊較大的空地,?？盏厣弦颜緷M了男女老少一百多人，大家嘰嘰喳喳,，說笑祝福,。那年頭，沒有人敢說“恭喜發(fā)財”,，村民之間互相祝身體健康,，村民對村隊干部祝工作順利?！斑@些插隊的本事大呢,，還會演戲”，“那兩個高個兒是插隊幸福的”,，“插隊的來了,，今年過年熱潮啦,！”村民又議論著。我第一次聽到“插隊的”這個詞,，雖不明究里,，但記住了這個名詞。那次插隊的表演的是小揚劇《活捉蘆根源》,，袁宗祥扮演反角蘆根源,，程安順扮演反角小狗子，凌云芳扮演女游擊隊長,，何平扮演女游擊隊員,，本地青年花同根、吳宏扣跑龍?zhí)?。（后來,，花同根和大橋女知青朱育云相愛結(jié)婚，吳宏扣和大橋女知青凌云芳相愛結(jié)婚,。人們戲稱他們兩對月老是毛主席,，沒有毛主席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窮竹墩用八抬大轎也娶不到城里姑娘） 袁宗祥一登場,，就引起人群中一陣轟笑,。他歪戴禮帽，嘴角上叼根香煙,，一副賊眼溜溜到地直轉(zhuǎn),，奸笑中透著一股兇煞之氣，舉手投足也顯出一種驕橫之氣,?！拔颐刑J根源哦……”臺下又是一陣轟笑，袁宗祥把反動派蘆根源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淋漓盡致,。雖是春節(jié)，物質(zhì)匱乏,，無酒無肉，但插隊的表演的節(jié)目讓村民在精神餐桌上大快朵頤,。在大隊部演完后,，袁宗祥他們又到小東生產(chǎn)隊、勤儉生產(chǎn)隊,、墩頭生產(chǎn)隊巡回演出,。我跟在后面，一場不落,，興奮不已,。

1967年,，我進了南橋大隊業(yè)余文藝宣傳隊。雖然冠名是業(yè)余的,，其實就是脫產(chǎn),，只是農(nóng)村兩季大忙時回隊里參加搶收搶栽。竹墩公社7個大隊,，隊隊都成立了業(yè)余文藝宣傳隊,，主力隊員都是插隊的。公社每年組織匯演,，大家都憋著一股勁,，爭奪第一名。我們大隊的特色是小型節(jié)目主打,，題材新穎,，緊密配合黨的中心運動，男女生表演唱獨樹一幟,，歌舞多姿多彩,，引人入勝。無論是公社匯演還是區(qū)里匯演都令人注目,，名列前茅,，贏得了不少榮譽。大家一致公認,，何平和袁宗祥立下許馬功能,。何平，多才多藝,，有導演天分,，表演唱、舞蹈都是她導演和領(lǐng)銜主演,。袁宗祥是策劃和編劇,，宣傳隊員都稱他是“編詞的”，誰也不會說什么策劃,、編劇,。袁宗祥雖是高中生，但他的文學修養(yǎng)非同一般,，出口成章,。更主要的是他善于把上面文件精神演繹成通俗易懂的唱詞，朗朗上口,，便于記憶,。有七八個女隊員（本地女青年）都是文盲，她們說：“祥兒編的詞好記,，最多三遍就記住了,，花先生（本地的知識青年,，曾當過代課老師）編的詞拗口，十遍都記不住,?！庇袝r排表演唱節(jié)目時，何平說：“祥兒,，這里的道白太多,，詞句深奧，你最好改成四句唱詞,，大家也好記,。”袁宗祥坐長竹椅上半瞇眼睛點點頭,，不一會兒四句押韻的唱詞出來了,。何平嗔怪道：“祥兒你……拿我們開心？”在宣傳隊里,，大家敬重袁宗祥,，又都沒大沒小的喊他“祥兒”，他從不擺架子,。在排練之余,，我們年齡小的隊員（有六個15-17歲的本地青年）喜歡纏住他要聽他講故事，他也從不違拗,，說古道今,，繪聲繪色，聽得我們?nèi)肓嗣?，上了癮,。

我高小畢業(yè)后進宣傳隊三年，增長了許多知識,，袁宗祥是我的無聲老師,。17歲那年我插班讀初一，雖然只上了一個月的課,，語文考試得了90分,，全班第一。我想,，如果不在宣傳隊三年,，恐怕20分都拿不到。參加工作后,，寫過不少文藝演唱材料，在市級刊物發(fā)表過幾個小揚劇劇本,，不能說與三年之中袁宗祥的言傳身教沒有關(guān)系,。當初在宣傳隊,，我有過創(chuàng)作沖動，曾絞盡腦汁編過八句唱詞,，表揚好人好事,，只是自己反復吟誦后仍覺得佶屈聱牙，又無法押韻,，換個詞,，韻到是押了，但意思又變了,，弄來弄去越來越差,，所以也沒好意思拿出來給袁宗祥看。那時候,，我真的對袁宗祥有崇拜之情,。

我插班上初一后，對數(shù)學感到十分頭疼,，老師講得眉飛色舞,，吐沫星飛濺，我聽得云山霧罩,，滿腦漿糊,。一元一次方程對我來說就是天書，要想上初二必須把數(shù)學補上去,。我想到了袁宗祥,。一天晚上，我和伙伴朱粉喜（也是宣傳隊的）一起到袁宗祥宿舍請他輔導數(shù)學,。和袁宗祥一起插隊到幸福生產(chǎn)隊的有三人,，程安順調(diào)到公社當干部了，竇德喜原來就是裁縫,，早已回大橋鎮(zhèn)做手藝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兩間草屋空蕩蕩的,，堂屋一張小方桌,，一盞罩燈，房間里一張床,，其他好像什么都沒有,。在一盞昏暗油燈下，袁宗祥給我講一元一次方程,，他教我解題的方法,，必須熟記的公式。真是神奇，老師在課堂上講的我聽不懂,，沒有興味,，袁宗祥講得有條有理，一聽就懂,，而且增強了我學好數(shù)學的信心,。

當時和我一起插班上初一的有九人，最后只有我一人升入初二,，其他人都退學了,，主要原因是對數(shù)學一竅不通。你說,，我能不感激袁宗祥嗎,？遇不到袁宗祥，我就不會上初中,，更不可能讀高中,，那我的人生將會改寫。四十多年后我和袁宗祥相逢在大橋知青聯(lián)誼會上重提往事,，表達了感激之情,，他淡然一笑：“哪里，哪里,，我都忘了,。”他幫助過人,，有恩于人,，他卻拋在九霄云外，這就是一個知青的胸懷,！

我不知道蒲塘村的一位婦女至今是否還記得袁宗祥,。但我堅信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是一個大橋插隊的給了她第二次生命，也許她可能記不清他姓什名誰,，也許她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沒有力氣詢問,，是事后丈夫告訴她有個大橋插隊的用400cc鮮血挽救了她的生命。那年代,，人們崇尚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姓名,。你可知道，400cc鮮血是兩大碗??！村民們割草時不小心割破指頭流出鮮血都毫不遲疑地用嘴吮吸，血是生命之寶,，一滴血貴似十斤油,。蒲塘村那位孕婦在小紀衛(wèi)生院難產(chǎn)大出血,，命懸一線，那時小紀衛(wèi)生院醫(yī)療條件十分簡陋,，沒有血庫,，也沒有120救護車，只能在本地找人獻血,，才能挽救那孕婦的生命。袁宗祥這位大橋插隊的,，從公社廣播里聽到這一消息后,，毫不遲疑地一路小跑趕到小紀衛(wèi)生院，捋起袖子讓醫(yī)生抽血（袁的血型正好與那孕婦相同,，因廣播里講了那孕婦的血型）,。按常規(guī)，第一次獻血不超過200cc,，但孕婦必須輸入400cc才能挽救,。當時獻血的沒有第二人，怎么辦,？醫(yī)生也感到為難,。“抽我400cc,，快,！”袁宗祥斬釘截鐵。孕婦得救了,，袁宗祥額頭上沁出一層汗珠,，慢慢地走出醫(yī)院……第二天地說。后來,，公社組織一班人敲鑼打鼓到袁宗祥所在的知青組進行慰問,，送上幾十個雞蛋。事后,，有幾個女宣傳隊員對袁宗祥說：“祥兒,，你真瓜（瓜是傻的意思）！400cc鮮血嚇死人啦,，你不要命啦,？”南橋大隊許多人都夸袁宗祥是菩薩心腸，救人一命,，功德無量,。

那時，我也有些憤憤不平：袁宗祥有文化,、有才干,、品德又高尚,，怎么不被重用呢？后來,，隱隱約約聽說他的家庭出身不太好,，該死的唯成份論，埋沒了多少人才,！該死的極左路線,，害死了多少能人志士！

他是最后一批返城的知青,，回大橋后被安排在供銷社,，不久當上部門經(jīng)理。我知道這一情況后心里寬慰得多,，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可惜好景不長,，供銷社解體了,，袁宗祥也下崗了。唉,，好人總是多磨難,。到那一年大橋知青聯(lián)誼會再見到他時，他已屆古稀之年,，但精神不錯,，樂呵呵，即便發(fā)言仍妙語連珠,，熱情洋溢,。

袁宗祥這位可親可敬的大哥，袁宗祥這位德才兼?zhèn)涞睦蠋?，我會永遠記得你,，竹墩南橋老一輩人也會永遠記得你，還有蒲塘那位孕婦更不會忘記你,！

你在竹墩這塊土地上獻出了寶貴的青春,，還有熱血！